掌勺小秀女 第十三章 幸福背後的威脅
開心的日子過得歡快,臘月除夕設宴,舞樂笙歌,熱鬧非凡,皇室宗親舉杯祝福,宴席在酒足飯飽後散席。
即使宮外寒風刮飛,雪花片片,帝後私下獨處,又吃了一頓團圓飯,吃得甜蜜,火盆暖暖,兩人在寢宮筆墨相依,再到床上相偎,日子過得幸福又美滿。
正月里,下了一場滂沱大雨,孟樂雅提及同心樓獨立別院書房上的瓦片,浪漫君王不畏寒冷風雨,趁夜乘坐馬車帶著皇後出宮,兩人窩在同心樓的溫暖書房,听著屋檐上方咚咚咚的自然之樂,一室茶香裊裊,膳房還陸續送來不少甜點。
帝王的逍遙日在恢復上朝後,漸漸收了心,但日子還是與之前孤家寡人時不同,有嬌嬌皇後親手做點心,紅袖添香,偶而有孟磊這小舅子進宮蹭點心吃,或是與穿著便裝的皇後又溜回同心樓的獨立別院,搗鼓著些新點心。
而孟磊偶而來宮里時,會與孟樂雅說說孟府中的事——
像是孟詩雅生了重病,總是脾氣暴躁,還會傷人,被遠遠的送到莊子醫治了。
像是大伯父愈來愈抑郁,與大伯母一言不合就吵架,祖母也勸不來,兩人從除夕後,就分房睡至今。
像是父親仍舊寡言,但笑容比從前多了些,母親總愛嘮叨,要他進宮多見皇後,聯絡感情,但父親總是走進書房,一天不出。
日子在這些瑣碎的事件中,由春轉至夏初。
遙望宮廷天空,仍是飛檐翹角連綿,雕梁畫棟的殿宇,園林處處都見生機,帝後的生活很簡單,很規律,雖有僕從環伺,但多是僅留姚光、貼身宮女,帝後相隨,恩愛如民間夫妻。
當然,有更多的時間,帝後會同留在特意讓宮人建造的一個麻雀雖小、五髒全的小廚房搗鼓點心,兩人笑聲不時傳出,讓在外伺候的宮人也不由面露微笑,有時還很有口福能吃到帝後親手所制的點心。
不平凡的帝後身分,卻過著平凡知足的日子。
這一日,傅言欽要上朝,在卯時起身後,孟樂雅也已起床,在他身邊打點伺候更衣。他的手大張,她身子嬌小,踮著腳尖幫他穿戴繁復的服飾,他亦不時低身,讓她更能方便動作,他的回報是不時的往她紅唇輕輕啄吻,讓她笑眼眯眯。
終于,她將冠冕戴于他頭上,這才退後一步,滿意的看著豐神俊朗的君王。
宮女們上前,替皇後梳妝更衣,不一會兒,孟樂雅就是一身大紅縷金寬袖袍服,頭戴朝陽九鳳翠珠發釵,如此盛裝,清麗絕倫又端莊大氣,讓傅言欽在驚艷中屏息視之。
如今,帝後在宮中夫唱婦隨,走到宮中的哪一隅,那里就是」道如畫風景。
「再一個月後,便是你的壽宴,宮中安排宴席,不少異族小國也已派來使進貢,雖然都有安排,但半個月後,你邀請那些來使一同去獵物,我真的可以不去嗎?」
孟樂雅當了皇後,才知道皇帝壽辰,除了不少異國番邦進京祝壽,更要到京郊圍場夏獵,不少來使也應邀同行,滿京文武要臣,皇親國戚都會跟隨,女眷也會隨行一些,她是皇後,秦太後原本要她同行,但要她去看男人們射殺小動物,她實在提不起勁。
「母後那里都說好了,褚世子跟閔公公回京的第一站,就想進同心樓吃得痛快,你代我好好款待一番,我朝如今能有今日,他們功不可沒,況且母後也應了,你別想太多。」
傅言欽頓了一下,又提了件事,「左相也上奏,過去女眷到圍場多是喝茶聊天,僅有幾名女將策馬進林,獵的也不過是雞兔之類,倒不如這次由男人出動,眾人放縱狩獵,我已允了。」
她眼楮一亮,那可好了,不然,有些女眷去,她這皇後不去,總是說不過去,不過她也沒忘記,秦太後雖然沒有不滿意她這個媳婦,但也沒有說很滿意,只是,她真的盡力了,她做不了框框里的模範皇後啊。
寧和宮內,空氣中散發著醇厚茶香。
秦太後坐在窗邊榻前,看著矮幾對面的皇帝,一派安然的飲茶。
「皇後又往同心樓去了?」秦太後知道夫妻同心,也知皇帝甚是疼寵皇後,幾乎有求必應,她雖樂見其成,但身分有別,總是得叮嚀些許。
傅言欽眉梢抬起,莞爾一笑,他的皇後的確很不一樣,當了一國之後仍喜歡往廚房里鑽,也會私下過去同心樓教點心,或是抱著巫嬤嬤的小黑炭,揉揉那團黑毛,笑得燦爛。
想起這些,他笑道︰「兒臣不需要一個面面到的皇後,後宮簡單,母後年輕,操持得極好,兒臣乃九五之尊,此等身分若護不了皇後的嗜好與快樂,如何讓老百姓快樂幸福?」秦太後笑而搖頭,「都有歪理。」
「我任她隨心所欲,她也有分寸,宮宴或命婦進宮,不曾傳出什麼不妥之言,」傅言欽微笑的看著母後,「兒臣這一生,不曾感到如此幸福。」
她淚光微閃,「好,母後明白了。」朝堂風平浪靜,如今更是太平盛世,皇帝與皇後恩愛幸福,她還要苛求什麼?
皇宮里祥寧平靜,然而,京城一隱密院落,四周戒備森嚴。
氣氛肅穆的大堂內,翠玉屏風右側,花梨木圓桌圍坐了幾人,其中一人是秦凱,另兩人是秦凱的冪僚心月復,還有兩名與秦凱特別交好的老面孔,這兩人從除夕就住在這院子,與秦凱籌謀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秦凱面色凝重的看著眾人,娓娓道來右相孟偉德如今在二房弟弟冒出頭的情況下,勢力大有被打壓之勢,他這左相日子過得也忐忑,朝堂看似三方牽制,但他蟄伏又得恩寵照拂多年,很清楚京城里朝堂形勢早已被年輕帝王抓在手中,雖說官場沉浮是常事,但秦家是京城人族,男丁凋零,承襲數代的榮寵絕不能毀在他手中。
因此,他也知道年前他所下的決定,並不是所有的幕僚都同意,但一個人想要呼風喚雨,豈能安坐家中,什麼也不做。
「相爺,與虎謀皮,必得慎思啊。」對相爺的決定反對最劇烈的何師爺起身一躬,嚴肅的老臉上都是憂心。
「時不我與,再不動作,布局多年的一盤棋便全毀了。」秦凱心中波瀾起伏多日,已停息。
年輕帝王已與他離心,雖不致拔除他這名為舅舅的左相,但勢力已被架空得差不多,一句各司其職的新政,大量重用科舉入仕的官員,將那些高門世家的親信官員東挪西挪,明升暗降,已無聲無息的將他這原來的領頭羊圈出權勢利益之外。
兩鬢斑白的何師爺也明白此事已無轉圜余地,不再多言的坐下,端起茶杯,啜一口悶茶。
「是否可說,就照計劃走?那一方已經苦候我的消息多時。」賀欣眉頭微蹙。
何師爺看向他,賀欣是一名輪廓分明的中年人,一雙眼楮精光內斂,看來就不是泛泛之輩,他的真實身分也極為特殊,是攝政王一黨余孽組織的頭兒,秦凱原本就收攏了攝政王一些舊勢力,這次輾轉透過一些安插的耳目主動聯絡上賀欣,兩方見面籌謀要暗殺傅言欽,改推新皇。
「沒錯,左相,就按照計劃走,再不行動,這段日子的沙盤演練都白費了。」開口的是梁雲崎,他身形高大魁梧,是西北蠻國人士,一張圓臉蓄胡,面色略顯威嚴,目光黑沉,與賀欣同盟,助殺傅言欽自然要分一杯羹,能得幾座富裕的城池總是好的。
「不耽擱,就這麼辦了。」秦凱深沉的眼底涌現暗潮,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看向賀欣,「小主子——」
「放心,事成,就會安全的將他送入皇宮。」賀欣不疾不徐的說。
在外界眼中,已逝的攝政王無後,其實攝政王還有一名與外室所生的十歲男孩,他身分隱密,也是皇室血脈,屆時,聯合京中各大世家貴族,再與宮中傾秦凱一派的朝臣拱新帝登基,一旦事成,秦凱已被許諾獨佔丞相之位,僅一人之下。
秦凱徐徐喝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這也是不得不走的下下策,只能擁立新主才能榮寵不衰,為他秦家傳下百年家業。
*
夏日近郊,幾名年輕男女騎馬奔馳,依著山勢而上,來到一處可看到山林飛瀑的平坡,放眼望去,處處山巒綠意,幾座古樸亭台,夏風習習,風景恁好。
殷如秀一襲亮眼的火紅窄袖騎裝,後背箭筒,頭松束起,整個人高坐在配響的馬背上,看來就是個英姿颯爽的女漢子。
一旁,孟樂雅騎著一匹溫馴的白馬,看著她笑道︰「你看來真的全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都要悶死我了。」
殷如秀忍不住抱怨,年前為愛下江南,天天黏著阿沙華,但他愛理不理的,老跟著那些大人看些農利工程,還愈來愈熱衷,計劃長留江南學習水利工程,日後帶回紹國,因而,帝王大婚,他也僅派人送禮回京,他不回京,她自然也不回,就跟著他上山下海,沒想到,一次水利爆破,她顧著生悶氣也沒注意危險,在山搖地動下差點墜崖,還是阿沙華舍命相救,她受了重傷,在江南休養兩個月,阿沙華在照顧她時也坦承愛上她了。
兩人愛得正濃烈,她的哥哥們卻在得知她受傷的消息後,下江南將她接回京里療傷,但她傷好後,她想念心上人打算再下江南,鎮國大將軍府上下無一人贊同。
孟樂雅也听聞她要再下江南的事,但她也從傅言欽口中得知,阿沙華在水利工程上很有天賦,幾位大人呈上的奏折都語多贊賞,但殷如秀就是個礙手礙腳的麻煩人物,幾位大人表示頭疼,因此,今日與殷家兄妹騎馬出游,傅言欽還要她多勸勸殷如秀別下江南。
「你回京才多久?怎麼就喊悶呢?同心樓不吸引你了?」
殷如秀一臉掙扎,她嘟著紅唇,「同心樓的分店都開到江南去了,差別只在是樂樂做的跟不是樂樂做的,但一樣都很好吃,而且,我就想去幫阿沙華的忙啊,可是哥哥們竟然說,他是我們殷家的大恩人,我怎能恩將仇報!」
孟樂雅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後面有人一踢馬月復,追上來大笑,「呵呵呵,沒錯,我們就是這麼說的。」
在他身後,一連兩名年輕策馬馳騁的少年也是一臉笑意,三人都是濃眉大眼,是殷如秀的哥哥,他們奉父親之命要好好看著小妹,怕她連包袱也不帶就下江南。
「哥哥們笑什麼,我真有這麼差嗎?」她氣呼呼的拉緊韁繩,怒瞪三個哥哥。
「不差,不差,阿沙華親王已經派人送來口信,待江南事了,就回京求娶你回紹國當王妃。」殷家大哥笑著宣布好消息。
殷如秀眼楮一亮,「真的?」
「比真金還金,你也真是,我們都舍不得你嫁那麼遠,女生外向!」殷家二哥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殷家三哥也點頭,「對,女大不中留,我們這些哥哥白疼你了。」
「有什麼舍不得的,你們在京城一個個都有準新娘了,就我一人,我天天被你們成雙成對的閃瞎眼,嫁到紹國也是剛剛好而已。」殷如秀不服輸的抗議。
果真是個爽颯的女漢子,孟樂雅失笑,也真心佩服,「如秀就是如秀,就是這麼率性直接,好樣兒的。」
「好樣兒?」殷如秀上下打量比自己小的孟樂雅,幾個月不見,也許身在後位,即使個性如昔,但那燦若星辰的明眸多了一抹說不上的風情,綽約生姿,多了溫婉從容的動人氣質,「嗯,你嫁對人也是好樣兒。」
孟樂雅忍俊不住的笑出來,「全天下也只有你敢這樣說,嫁給皇上還嫁錯人了不成?」美人一笑,除了笑靨動人,那股在宮中養出的尊貴雍容氣度,更將她的姿容憑添了幾分風情,殷如秀搖頭贊嘆,「嘖嘖嘖,成了少婦,生活變得有滋有味,人也不同了,樂樂何時生個小女圭女圭啊?」
「這事兒,天知道呢。」她俏皮回答,卻不由得想起與傅言欽在床榻里的翻雲覆雨,其實,兩人撫琴作畫時也是動作親密,但盡管他們如膠似漆,親密事做了不少,肚子卻始終沒有動靜。
連秦太後都殷殷詢問,更甭提朝堂上那些早已蠢蠢欲動的朝臣,打著皇家子嗣的大旗又想選秀了。
「樂樂,我餓了,我們回同心樓吧。」
殷如秀清脆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她連忙收斂繁雜心緒,笑著點頭。
一行人策馬回城到同心樓,孟樂雅很有誠意,殷家人有吃又有得拿,但殷如秀顯然有被三個哥哥暗暗透露什麼,在孟樂雅坐上馬車要回宮時,她突然鑽進車內,一臉認真的說︰「樂樂,你別擔心生女圭女圭的事,那是皇上要去擔心的,他若扛不住,要選秀納妃,你就跟我去紹國,我和阿沙華再替你找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唔!」
孟樂雅慢了好幾拍的捂住好友的嘴巴,但她哪里知道她最後一句是說渾話呢?
殷如秀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這輛停在同心樓門口的豪華馬車,前後皆有八名四男四女的騎馬侍衛守著,他們一路從宮中隨侍,到近郊時,孟樂雅改上馬背馳騁,這一行人也是不遠不近的跟著。
慘了!傅言欽怎麼可能派不會武功的人保護皇後?瞧瞧寬敞的車內,幾個舒服松軟的墊枕,中間有一只花梨木幾,上方擱置茶具及甜品,什麼都極為精致可口,足見皇上有多疼寵皇後,萬一她的話傳到他耳中……
她吞咽一口口水,笑著握住孟樂雅的手,「樂樂,我跟你說哦,天下雖大,但最有肩膀、最有責任的就是我朝的皇帝,紹國肯定找不到這麼厲害的人,也絕對、絕對找不到比他更愛你的男人,所以,你還是乖乖的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和他生幾個小女圭女圭吧。」她一邊
擠眉弄眼的說完,一邊還拍拍評評狂跳的胸口。
孟樂雅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這妮子下了一趟江南,真的長進呢。
也幸虧,殷如秀最後補了那一席話——
當晚,星月交輝,皇帝寢宮內,閑雜人等全退出去了。
軟榻上,傅言欽摟著懷里粉腮杏臉的愛妻,她笑意盈盈,怎麼看怎麼可人。
「我下了一道秘密任務給你的好友,她現在應該已經在下江南的路上。」
孟樂雅眨眨眼,從他懷里起身,一臉困惑,「你不是不要她下江南?」
他輕哼一聲,「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願她去禍害阿沙華,也別在你身邊說渾話。」竟敢拐走他心尖上的人,「你別擔心,成了替皇上微服出巡的女官,她開心得很,這下子可以明正言順的黏在阿沙華身邊上山下海了。」
她低笑出聲,「你這根本是將人打發得遠遠的——啊,別……」
他突然輕咬她敏感的耳朵,她笑得急急閃避,但他輕咬不放,她情不自禁的申吟出聲,他慢慢的抱起她,挪身到床上,打算一口一口慢慢的品嘗他的皇後,生個小女圭女圭。
傅言欽已經是個勤奮耕耘的夫君,孟樂雅的肚子仍無消息,但他不在乎,他要的、愛的始終是這個在他饑寒交迫時,給他的心添上一抹溫暖的少女,老天爺把她帶到他身邊,他已滿足。
只是,不滿足的人太多。
這一日,金鑾殿上,俊美君王高坐龍椅俯視朝臣,下方居首的孟德偉、秦凱,他們表面恭敬,心里卻很不舒服,這幾個月他們有坐冷板凳的感覺,但再怎麼躁進也沒用,皇上言詞溫和卻不失犀利,他們就只能頂著相爺的官位,什麼也不用做。
眾臣朝拜後,姚光揚起鴨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一名居中大官立即出列拱手,「臣有本要奏——」
接下來,像是說好的,秦凱一派的官員連番上奏,個個義正嚴詞。
他們對皇後的非議不少,鍥而不舍的陳情,說外界認為皇後善妒不容人,連帶地,也認為皇帝懼妻,于帝後名聲皆損,皇上應立即下令選秀或是找優秀朝臣家中閨女進宮,一來分擔皇後後宮庶務,也能與秦太後有伴,畢竟,民間百姓人人稱頌的「點心皇後」,幾乎將心思全花在點心上,哪來其他時間精力替皇上掌管後宮事宜?
最後有人說到激昂處,一句「不該獨寵皇後」一出——
「好!」傅言欽冷聲開口,因這一字含著精湛內力而出,朝堂上每個人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待回了神,處在這靜悄悄的氛圍下,有些人意識到不對,開始冒冷汗。
都是些想作死的笨蛋!姚光站在主子爺後方,都想搖頭嘆息了。
傅言欽眼底的鋒芒一閃,出口的話極冷,「朕的這些好官啊,早起上朝就為圍剿朕的皇後,看來是朕將我朝治理得太好,所以,你們無政事可議。」
朝堂下,官員們個個頭皮發麻,有些人已在懊悔。
「後宮的確少了人氣,尤其那些偏殿,多年來,幾處荒廢無人居,這樣吧,就先從你們這些官員中,家有未議婚的適齡閨女或孫女,明日就送進宮來,朕讓人全送往那些偏殿,增加點人氣,不過,除了那個宮殿外,沒有宣召,不得踏出宮門一步,一個個慢慢等著朕想到了,再去見一見,眾臣以為如何?」
什麼如何?這不是直接打包送進冷宮嗎!
眾臣們嚇得又上奏又改話,皇後又是個好的啦,帝後成親不滿一年,絮絮叨叨的就是要皇上收回成命,不然,這一回府,有不少畏妻的可進不了房。
然而,皇帝還是下了決定,「朕不是霸君,所以,這旨意並不強制,有心獻女的直接找姚公公,他會好好安排。」
姚光神情一湊,恭敬一揖,「奴才遵旨,奴才一定好好安排。」心里可笑歪了。
傅言欽面色冷肅,他的溫柔從來只會給他的皇後,其他的,他是人間帝王,果斷剛毅,絕不心軟。
後宮的女人的確太少,但君無戲言,誰願意栽培了十多年的閨女直送冷宮,就算有人不信邪,還想冒進的,但才有一點點風聲傳出,同儕間質疑的目光就夠讓人難堪,那是標準賣女求榮的前奏啊!
因此不必任何殺雞儆猴的灑狗血劇目,沒人敢開口要為君分憂,但山不轉路轉,近郊幾大廟宇香火更盛,官夫人們受各家老爺殷殷吩咐,時不時的到廟宇上香祈求老天爺保佑皇後娘娘的肚子爭氣點,多生幾個龍子,也讓皇上這仁君的優良血緣得以傳承下去。
幾日後,奉君令行走一年,微服出巡的閔公公跟褚靖進宮,連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不少地方官員貪賄弄權,以及欺壓百姓、草菅人命的實證,可以預見的,此次又能將左、右相殘存不多的勢力再清洗一次,屆時,兩相等于無牙的虎,皇上在治國上更能大展身手,不再行事掣肘,處處受阻。
傅言欽喜迎忠奴舊友,在殿外亭台,備上一桌美酒佳肴同座,之間無君臣之禮,對月小酌,侃侃而談。
孟樂雅也是座上客,她身著一身柔如月華的金絲宮裝,嬌麗月兌俗的麗顏,高高盤起的發髻間飛鳳頂額,襯得她明麗動人,桌上還有幾道她親手制做的點心,咸甜皆有。
但她話說的不多,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三人年紀不一,但听得出來情如兄弟,就連年紀最大的閔公公,對傅言欽說話也相當自在,比較讓她發噱想笑的是——她的視線落到站在一側伺候的姚光身上,注意到她的目光,姚光朝她一笑,那雙眯眯眼與閔公公的一模模、一樣樣,只是閔公公已五十多歲,眼角多了皺紋。
她的視線再落到豐神俊朗的褚靖身上,他出身百年世家,身為第三代嫡長子,自是金尊玉貴長大,然而,年紀輕輕又是國公府世子,卻能吃苦游歷天下,這心志真不錯,可惜了,她身邊沒什麼熟識的好閨女,她就算生一個,年紀也差了十多歲啊。
她又看向自家君王,他端坐在一側,那漫不經心的優雅貴氣,襯著帝王之氣,怎麼看怎麼吸引人。
傅言欽接收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繼續對著褚靖道︰「你真的不去夏獵?」
「這一年走動太多,山上走得更多,想靜一段日子。」褚靖的皮膚極為白皙,因而,此時俊臉上的紅色極為明顯。
閔公公倒是知內情的笑了出來,「皇上,你就饒了世子吧,這一年東奔西走,最愛的東西吃沒多少,滿意的更是沒有,好不容易回京,你就讓他吃得痛快吧。」
聞言,孟樂雅自是一頭霧水,但看到一桌佳肴,幾道小巧點心,尤其是甜點,竟然都只見空盤!
「皇後娘娘,世子爺從小就是點心胃,自稱是螞蟻轉世,嗜甜呢。」閔公公對這位做得一手好點心的皇後極為喜歡,干兒子姚光送給他的信件中,可提了不少她的事。
褚靖也是大方的,既然老底被揭,他爽朗一笑,「世間對男人不公,嗜吃甜食還得偷偷模模,但我與皇上親如兄弟,也厚顏喊你一聲『皇嫂子』,接下來幾日,我哪兒都不去,就待在同心樓可好?」
她莞爾一笑,「好,我一定親自招待。」
「那奴才——」
姚光才出聲,閔公公就斜睨他一眼,「當然你陪皇上去夏獵,我陪世子爺吃點心。」姚光干笑兩聲,「當然,當然。」
*
仲夏時分,暖風拂面,同心樓成了京城第一點心樓,來客更是形形色色,平時除了貴人、平民、商客、江湖人士,這陣子又多了不少異族人士。
因為各國使節紛紛抵達京城,要為皇帝壽誕祝壽,因此在這繁華京城的大街小巷可見不少異國臉孔,而同心樓名聲響亮,各大使節團都想進來品嘗最火紅的各式點心。
在一樓開放式大堂,客人們高談闊論時也會听到不少奇怪語言。
三樓是較隱密的上等廂房,僅有六間,要預約都得提前半年,不過,其中的梅字號房不接外客,那是傅言欽堅持的,偶而他跟皇後也能過來用膳,或宴請一些親朋好友,這是她夢想中的點心樓,沒理由只能留在別院或是膳房內,總該親自感受一番。
這一日孟樂雅便在這間最上等的雅室招待褚靖跟閔公公,格紋窗外,可見綠意爬藤,花朵枝頭展姿,襯著藍天。
此時,伙計敲門送上新鮮出爐的茶點,隨即退了出去。
褚靖才咬了一口糕點,門口又傳來敲門聲,而且是急遽的敲門聲。
閔公公眉頭一揪,褚靖也放下手上的糕點,喊了聲「進來」。
門開,一名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
孟樂雅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同心樓的人,但閔公公跟褚靖顯然與他熟識。
那名男子向孟樂雅行個禮,即低聲向閔公公與褚靖報告一些事。
她看到兩人臉色同時一變,听到後來甚至面色微白,又同時轉頭看向她。
她的心揪得緊緊的,「出了什麼事嗎?」
褚靖臉色凝重,卻是看向那名報告的屬下,「那些人呢?」
「我們的人仍持續盯著,等著主子下令,一個都逃不了的。」
褚靖揉著額際,逼自己冷靜下來,再看向孟樂雅,「皇上遇險,我得——」
一听這四字,她臉色丕變,「遇險?他今日才出發前往西北圍場狩獵,不少早到的異國來使也受邀同往,還有很多護衛隨行……」
「皇後娘娘,我先去處理一些事,我得立刻進宮去見太後,閔公公,你跟皇後娘娘說吧。」褚靖立即帶著那名中年男子快步離去。
閔公公心里也急,但看著孟樂雅焦慮疑惑的神情,他沒隱瞞,「是秦凱。」
「左相?兩日前就傳出原本要隨行的秦相爺突然拐到腳,扭筋腳腫無法與皇上同去夏獵,他暗中做了什麼?」
他深吸口氣,「這段日子,皇上架空不少他的權勢,我跟褚靖身為皇上在外的眼楮耳朵,走遍不少地方,查了不少貪污案,對一些人事也特別敏感,尤其是有野心的人——」
閔公公簡單道來,他跟褚靖的人有查到攝政王一黨余孽組織的頭兒賀欣,這人也是攝政王在世時旗下的第一謀士,那是當年他們追捕時被逃掉的大魚,他近來似乎回到了京城,此人進京一定有所為,他們猜測最有可能會接觸的就是秦凱,于是,一回京,他們就派人盯著左相府。
而從昨日,他們的人就尾隨打著養傷名義的秦凱到了近郊的私人莊園,今日一大早,一連有好幾輛馬車進到莊園,除了賀欣外,還有幾名非中原人士,這些人都是逆謀的同伙,其中,自然以秦凱與賀欣為首,他們將在西北圍場的行宮內外夾擊皇上,要助賀欣的小主子取得皇位。
「所以,皇上成了他們的獵物!」她喃喃低語,再想到秦凱,她心底發寒,舅甥親情如此淡薄,這人狼子野心,貪戀權勢,可惡又可恨!
見她臉色蒼白,閔公公又道︰「娘娘不必擔心,褚世子進宮,就是要請太後下令,率禁衛軍直奔西北圍場救援,請娘娘留在這里,我也要趕去圍場——」
她敏銳的抬頭瞪他,「救援?所以,來不及示警了?」
他臉色凝重,「是,時間上已有些來不及,只能前去支持。」
她想也沒想就道︰「我也去。」
「這……」
「我一定要去,我就在後面跟著,你們速速去救援,我絕不會拖累你們的。」
他對上她含淚但堅定的目光,「好吧。」
西北圍場離京城約莫半天多的路程,不算太遠,因此傅言欽並無指派數千將士護駕,儀仗輕簡,僅約莫百余精銳隨行。
馳騁多時,馬車隊伍終于浩浩蕩蕩的抵達圍場外雕欄玉砌的行宮,一行人進到這座皇家御苑,用膳後即被安排到各房各院洗漱休息。
夜色深沉,寂靜中,翹角飛檐上有了些微動靜,更多人趁黑幕遮掩悄然潛入,夜半行事,有侍從巡視間,被人從後方扭頭,骨裂聲響起,隨即倒地。
整座行宮愈來愈安靜,巡視的火把或停滯不動,或落地熄滅,靜悄悄的,連樹梢隨風擺動的沙沙輕響也無,異樣中透著一抹可怕的詭譎。
驀地,一聲叫聲陡起,「快走!皇上——」
行宮被團團包圍了,里外護衛與蒙面黑衣人混亂廝殺,一時之間吵雜殺戮聲不斷,哀號聲四起。
原本皎潔的月亮隱蔽在層層烏雲中,大風驟起,空氣中有著即將下雨的氣息,同一時間,行宮南邊火光沖天,宮人慌亂呼叫聲也跟著響起,行宮西邊則是響起刀槍劍戟的打斗聲。
內侍宮人四逃,文官躲避在房里不敢出門,武將拿起刀劍殺了出去,四周已見尸橫一片,就是不見皇帝。
突然,馬兒仰頭長嘶聲響起,就見姚光一手抽打馬鞭,一路策動馬車疾駛過來,宮牆陰暗一角,一個身影飛掠而出,一劍砍了韁繩,傅言欽跳上馬背,四周同時飛掠而來的黑衣蒙面人就像成群蝗蟲,令人驚懼。
「來人啊,全力護著皇上!」姚光淚眼大吼,殺千刀的,他的主子爺才幸福多久?這些人為何對他這麼壞,他是個仁君啊,「殺!殺!殺!」他策馬沖上前拼命揮刀,拼命咆哮,任溫熱鮮血噴濺臉上。
傅言欽策馬疾奔,俊美的臉上只剩陰沉與戾氣,手上的劍亦舞動不停,每一刀都見血,「姚光!朕下旨,你不準死,否則,下輩子,朕再也不與你做兄弟!」
明明打聲沖天,明明心跳如擂,但姚光听見了,听得清清楚楚,他身體一僵,熱淚直噴,大吼一聲,「奴才遵旨。」
敵方人太多,傅言欽其實也沒把握,他一身戾氣,卻是熱淚盈眶,勒緊手中韁繩,停下馬兒,「一起殺敵!」
「不可以!皇上,恕奴才不答應!」姚光第一次違背主子爺命令,手上的馬鞭猛地抽打出去,馬兒吃痛,頓時發足狂奔。
看著主子爺繼續奔馳而去,姚光安心了,他拼命殺敵,身上的傷愈來愈多,一道弩箭射來,他從馬背上摔了下去,悶哼一聲,一箭就扎在他肩上,鮮血忒燙啊,怎麼天空也愈來愈黑,落在他臉上的是雨還是血呢……他緩緩的閉上眼楮。
行宮內外仍在刀光劍影中,一片殺戮下,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傅言欽身上臉上迸濺而來的鮮血,讓他心跳得更厲害,處處傳來都是刀劍交擊聲,也有飛箭凌空射來,但他還不能死,他有一生要保護要相守的人,他的皇後沒有了他,她的所有幸福也會隨之消失,朝堂的尖酸惡語,還有母後……
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愛孟樂雅,為了她,牽腸掛肚到連死都不舍的地步。
但舍不得死,敵方的人卻似殺不盡,一波波蒙面黑衣人涌來,即使他化身為地獄羅剎,也沒減少半分,他全身大大小小傷勢漸增,慢慢沒了力氣……
遠方,又是一陣急促馬蹄聲而來,是敵是友?
「皇上?皇上!」
遠遠的,听到幾聲焦急的呼喚,他抬眸望去,長長火把的奔馳隊伍中,似乎有褚靖的身影,而他身後那些穿著熟悉盔甲的援兵,就隨著轟隆隆雷雨急驟而至,同時奔馳到眼前。
風急雨驟,他視線早已模糊,褚靖與閔公公找到他,護衛他至安全處。
兩方對打,一地尸身,雨水沖刷流淌,一陣陣的洗去鮮紅的血。
天色漸亮,大雨仍未停,一輛寶瓔華蓋馬車急駛而來,一個嬌小身影跳下馬車,在看到兩名侍衛將渾身濕透的傅言欽攙扶過來時,孟樂雅痛哭出聲。
傅言欽忍著全身傷疼,邁步走過去,那雙堅毅的黑眸微笑凝睇,伸手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孟樂雅一夜的恐懼,在此時終于放下。
瓢潑大雨下,帝後上了馬車,接著,再一輛馬車過來,將身受重傷的姚光給抬了上去。
*
雷雨過後,一連迎來幾個晴空無雲的好天氣。
秦凱與攝政王余孽謀逆平息,與左相共謀者或知情不報者,自是同罪抄家斬立決,雖是按律論處,原該斬九族,但皇上仁慈,再加上皇後不忍,遂網開一面,男丁流放充軍,十二歲以下孩童得以逃過死劫,特赦圈禁各處。
左相府邸被查封,秦佳音被送到尼姑庵,攝政王外室之子也在逃亡中被殺,一些涉案的朝堂官員降官級或革職,總之,長久因利益權勢而傾軋爭斗的朝堂,在皇上與多數廉明清正的朝臣護持下,倒是愈見清明。
娘家出事,秦太後心寒的避居名山廟宇,不再踏足宮廷。
這些事都成了老百姓的八卦談資,在大街小巷來回議論,私下添油加醋,說著簪纓繁華的百年世家的京華煙雲。
傅言欽將這些烏煙瘴氣的事處理完,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他身上的大小傷勢早已養好,連重傷差點去跟閻王爺報到的姚光也活蹦亂跳,依舊跟在他最喜歡的主子爺身邊伺候。
一次朝堂大震蕩,讓大慶皇朝政治清明,一片新興氣象。
傅言欽終于可以好好休息,與皇後多多滾床親親密密,看看能不能出人命。
窗外的金色陽光揮灑入內,映亮躺在床榻上的人兒,她那粉女敕如嬰兒般的白玉肌膚,連細微絨毛都能看清,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似要醒來。
傅言欽坐在床榻旁,他一身墨色深衣寬袍,內著玄色緣領,整個人俊美如儔,一雙深情的黑眸含笑,想起昨晚她的抱怨——
「在床上就是人面禽獸,離了床,才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男子,你這假面具戴很大啊。」
此時,她安穩的睡在床上,全身肌膚如白女敕豆腐般細致,也不知是否愛做甜點的關系,甫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甜香誘人的幽幽淡香,讓他想再品嘗。
不過,他現在禁欲中,皇後有孕,普天同慶。
昨晚小小放肆了些,體熱的孕婦已經抗議,不好再動手。
孟樂雅緩緩睜開眼,她眸光盈盈,看到他,很自然的回以一笑。
他還是忍不住俯身,親吻她粉女敕的唇。
每一天跟她相處,心里就像吃了很多好吃點心,就連空氣都是甜的。
很多年以後,當幾個兒女環繞膝下笑鬧,搶著吃她做的百合酥、三色糕、雪片糕等點心時,傅言欽總是會想起他喜好點心就是從她手上接過的那一塊雞蛋甜糕開始。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的人生有了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