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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娘掌家 第二章 許多第一次

走出村子,轉往山林小徑,突然沒了人聲,過度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

「為什麼他們叫你老大?」

「我們曾經是土匪。」不過數息功夫,孟殊已經決定不瞞她,雖然這事……不太有面子。

「土匪?你說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她震驚地轉頭望著他。

「不對,是劫富濟貧的土匪。」

只是在劫富過程當中,發了點小財,然後買下這片山谷地舉寨遷移,有了地,就得有自己的小家,有了小家,就得有女人操持,他相信再過不了多久,村子會像附近的樹林,發展得郁郁青青。

「每個土匪都這麼說的。」

她突然想起師父留下的話本子,里頭那話是怎說的?

哦,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命財。錢這種東西,花了是財產、不花是遺產,留財產有意思、留遺產沒用,土匪都開口了,再多的錢也得往人家口袋送。

「我們只劫貪官。」在他變成老大之後,劫的都是該劫之人。

貪官的定義是什麼?有錢?看得人不爽?聳聳肩,瞳瞳不予置評。

他看出她的不苟同,可他行事哪需要誰的認同?針對這種事,他通常甩也不甩。只是……她的不認同像根針似的戳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要多解釋幾句。

「林可欽,貪軍餉,冒領軍功;趙嘉,凡審案子,不論對錯,只論誰交上來的銀子多;陳平山,私扣賑銀八千兩,無視百姓饑荒死亡……」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得瞳瞳瞠目,下意識問︰「官能這樣當?不怕獲罪嗎?」

「很多官都這樣當的,只不過他們上下打點得好,自然沒有人將他們的罪行捅破,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戴得穩穩妥妥。只有利益分配不平均的時候,才會有人想跳出來管。如果雨露均沾,誰會多事斷了這筆財源?所以上頭的人不管,我來管!」

瞳瞳搖頭。「這世道……」

「別悲觀,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過分、只要還能為百姓做事的,即便為自己攢一點私利,倒是不要緊。若真貪得太過,老天終會收了他們。」

這些年,他可捅破不少「天」,上蒼不行正義,他來主持。

點點頭,瞳瞳轉移話題。「村里人經常進山嗎?」

「會,春搜、夏苗、秋、冬狩,青黃不接、農暇之余,村里的男人需要消耗體力,大伙兒便會組隊上山。」他們用皮子、獸肉換得生活所需。

剛在此地落戶時,他要讓一群習慣揮揮大刀、幾句恐嚇就能有白花花銀子可花的土匪兄弟們學會流血流汗、交易買賣,頗有幾分困難。

他不得不一再鼓勵勸說,讓他們想清楚,成為良民、生活穩定,就能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讓他們慢慢想清楚,收拾起那股難受,咬牙硬撐下來。

之後村里有了女人、有了三餐熱飯,他們便漸漸習慣過上平頭百姓的生活。

「換言之,山上有路可通?」

「前山有,後山沒有,路是我們開的。」剛搬來時,這片無人的荒地野山,夜里歇下,還能听到野獸嚎叫聲,後來燒草犁田,開溝為渠,接山泉水、鑿井,村落雛形漸現,才有今日的好光景。

看著他不自覺露出驕傲自得,瞳瞳嘴角微揚,這人把自己當成開山英雄了。

不過他話中的意思是,她想采藥只能去前山?可……她轉身看著後山,山勢高峻,山體龐大,通常這樣的山會形成「一山有四季,上下不同天」的垂直氣候,肯定會有許多古老而珍貴的動物植物分布,她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那里背陰處多,應該會有不少的珍貴藥材。

「你們在這里落戶多久?」

「兩年。」

從無到有,這段日子並不好受,尤其是晚兒,他打出生起,身子骨就不佳,再加上水土不服,以及自己日夜忙碌忽略了他,使得晚兒不僅多病,性子還孤僻,成天蹲在角落,誰都不喜,誰都不理。

「當初怎會選在這里?」

「因緣際會。」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她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要她別多問、別好奇,對吧。

她是個識時務的女子,不該知道的,她不會無端生出好奇心。

瞳瞳不問了,空氣瞬地安靜下來。上山的路很小,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彷佛擔心她丟掉似的,晚兒不時轉頭看她,她得及時送上笑臉,他才會心滿意足地把頭轉回去。

「過幾天,村里會給今日到山下挑媳婦的同伴辦一場婚禮,我答應妳可以自贖,但若我們沒舉辦婚禮的話,眼下村里還有兩百余人沒娶媳婦……」

話未竟,意已明。

在這里,如果她沒有貼上某個人的標記,怕是日後會麻煩不斷,天天受人覬覦。

「我懂。」

「所以……」

「就成親吧。」反正成親于她,又不是沒經驗。

「儀式很簡單,只是為著某種認定,妳別想得太麻煩。」

「我沒想得太麻煩。」

他只是想安撫她,但顯然她並不需要。他不想要猜測,但就是會忍不住想知道她從哪里來?為什麼落到人販子手中?遭遇過什麼事?為何能夠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安之若素?

突地,一聲驚呼,她拋下孟殊沖上前。

「怎麼了?」孟殊急忙追上前,心底抱怨,這女子忒大膽,山林多危險,猛獸不提,光是踫到毒蛛都夠教人受的,她太過莽撞了。

她指著地上一片植物道︰「這是八角蓮。又叫金魁蓮、旱八角,有解毒功效,可治蛇毒、抑制腫瘤,是很珍貴的藥材。」

「妳確定?」

「再確定不過,你看它的葉子呈圓形,卻有八個角,所以叫八角蓮,喜歡在陰濕的地方生長,因為對生長環境要求很高,所以不易尋找。」

「會嗎?這很常見,我以為是雜草。」

很常見,意思是……她很快就能攢足贖身銀兩?瞳瞳開心得合不攏嘴。

美目望去,望得他心跳轉急,她笑得……可真好看吶!

「這里福山福地,你可別小看。」瞳瞳道。

所以,她會喜歡這片「福山福地」而留下?

留下?多、多自相矛盾啊,不久前他才允她自贖,不久前他還只把村里辦的婚禮當成某種不重要的儀式,這麼快他就後悔了?就想她留下了?

只是,怎麼可以?男子漢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豈能輕易收回?

他不收回的,絕對不!可不明所以地,胸口那股子不滿意迅速擴散,壓出他一肚子不滿。

她采下幾株八角蓮,開開心心地跟上他的腳步。

沒多久,他們來到溪邊,孟殊取皮囊裝水,遞給她。「喝點水。」

「嗯。」她先喂過晚兒,自己喝幾口,再遞給孟殊。

他仰頭咕嚕咕嚕喝下,無比豪邁,就著她喝過的壺嘴,今天的水,比過去喝的更甘甜。

她看見他的動作,臉微紅、心微跳。

他看見她的臉紅,肚子里的不滿瞬間化成喜悅。他從未讓任何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但他今天的情緒起伏被嚴重影響了。

偏過臉,避開他赤果果的目光,下一瞬,她眼楮直了,盯著遠處,心底吶喊著,天吶!這不是普通山林,是貨真價實的寶山。

見瞳瞳起身,這回他急忙拽住她,不讓她一個人往前跑。「妳又找到什麼?」

她心急,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走過幾步蹲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別人的掌心中,匆促間,她急急抽開。

掌心空了,心底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孟殊搖搖頭,陌生的感覺、陌生的情緒,陌生得他快不認識自己。

她試著找出話說︰「巴戟天,有南國人參之稱,味辛甘、性微溫,能補腎、祛風濕、強筋壯骨,可治頻尿、宮寒以及……」突地,她吐吐舌頭,調皮一笑。

她的調皮太吸楮,她吐舌頭的模樣太可愛,胸口突突地,某種髒器在里頭跳得很厲害。他問︰「以及什麼?」

「陽萎不舉。」沖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對,她認真想想,他們還是陌生人,怎麼就……

刷地,瞳瞳臉色暴紅。

他盯著她,細細地看著緋紅從她的臉頰蔓延到耳垂、到頸子、到……讓人遐想之處。「巴戟天,我不需要。」

這是什麼鬼回答啊,她又沒說他需要。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想躲開尷尬,她指向遠方一株腐朽枯木。「瞧,那是紅冬蛇菰,全株都可入藥,具有補肝益腎、止血生肌、調經活血、清熱醒酒之效。」

說完,丟下他,她跳著腳,連同尷尬一起拋下,采寶去。

「仔細腳下,春夏之際蛇蟲多,別被咬了。」他跟在身後,像個嘮叨的嬤嬤。

「好。」她敷衍得厲害,跑得更快,只想離他再遠些。

他哪里肯啊!大腳一跨,瞬間距離縮小。「往後我不在,妳別自己上山。」

「好。」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應好,只想把方才的曖昧給抹得一乾二淨。

突然晚兒伸著手指向左手處,啊啊啊叫個不停。瞳瞳和孟殊停下腳,兩人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里有只大兔子正在吃草。

「兔子!」瞳瞳低喊。

「晚兒想要嗎?」說著,孟殊解下背帶,就要去逮兔子。

瞳瞳一把抓住他,阻止他的急切,她不想他抓嗎?

「晚兒想要兔子嗎?」瞳瞳對著晚兒的眼,認真問。

晚兒點頭。

「光點頭不行,你要說兔子,說了,你爹就給你抓兔子去。」

她亮晶晶的雙眼看著晚兒,臉上滿是期盼,她靠近晚兒同時也湊近他,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真香……分明沒喝酒,可他卻有了幾分薄醺。

這時耳邊傳來稚女敕的童音,「兔兔……」

聲音不大,但清楚明白,孟殊無法置信,這是兒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猛地轉頭,沒想到這一轉,下巴劃過她的唇。

只是輕輕的一下下,但他感受到那點柔女敕,不由自主地心悸、不由自主地血液沖上腦門,他不是童男,很清楚那種感覺是為什麼,薄汗冒出額際,他強忍吞口水的沖動。

他飛快把系帶解下,將孩子丟給瞳瞳,匆匆說︰「我去抓兔子。」

然後把瞳瞳和晚兒丟在據說很危險的山林里,飛快竄身離開。

其實她只踫到他扎人的胡須,可她也愣住了,不是因為感覺,而是……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趣,他泛紅的耳朵更有趣,原來啊,不僅僅是她會感到尷尬。

微笑,低下頭,額頭與晚兒相踫,她不明所以地笑著。

晚兒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咯咯笑開。

「我們再去尋寶,好不?」

晚兒沒回答,但點了頭。

他們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好幾株野桑,四月天,紅的紫的,果實累累壓滿枝頭,是多年的老桑樹了,果實顆顆碩大,有成人拇指長。

「瞧我,想銀子想瘋了,居然忘記上山是來替晚兒采藥的。」

桑葉洗淨,與冬瓜糖、冰糖或麥芽糖一起熬煮,湯汁甜甜的,能治小兒咳嗽,效果相當好,當然如果再加上枇杷葉會更好。

把晚兒放在地上,簍子放在一旁,她摘下碩大桑葚,往晚兒嘴里塞,吃得他雙頰鼓鼓的,松鼠似的,可愛得緊。

「好吃嗎?」她說得很慢,吃一顆,說︰「好……吃……」

晚兒指著她,她再給他一顆,她重復說︰「好……吃……」

他在笑卻沒跟著說,瞳瞳不急,她站起身采集桑葉,沒想到習慣讓人抱來抱去、不愛走路的晚兒,竟扶著身旁的大石頭站起來,他踮起腳尖,扯下矮枝,拔了上頭的桑葚塞進嘴巴。

只是他不辨顏色,咬進紅色果實,那一整個酸啊,酸得他皺眉歪臉,瞳瞳看見,笑得直不起身。

「姨教你,紅色的果實,」她拔下紅色的,用力搖頭,假裝放進嘴里,然後呸呸呸。「不好吃。這個紫色果實,」她拔下紫色的,放進嘴里,笑得臉上開了花,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夸張的動作,惹笑了站在遠處的孟殊,心想就讓他們……母子多處處吧!

他準備離開,然而在轉身那一刻,他徹底推翻「自贖」這件事,他做出決定了,決定要把她變成妻子,變成晚兒的娘親。

什麼?食言而肥?男人長得碩壯一點也無所謂。

什麼?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他也沒打算做別的啊,他就想當她的丈夫。

丈夫、妻子,妻子、丈夫,突然間,他覺得和她一起套上這層關系……挺好的,挺……讓人愉快的。

孟殊回來時,晚兒變成「紫半臉」,鼓鼓的小嘴還賣力地嚼著桑葚,除了牛女乃,他還沒這麼賣力的吃過東西。簍子里已經裝滿桑葚,地上一大把桑枝桑葉。

孟殊收獲也頗多,左手提著用干草串好的三條大肥魚以及五條三、四尺以上的蛇,右手彎處沒有大兔子,卻有兩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見他走近,晚兒眼楮瞬間發亮。「兔兔!」

這聲主動叫喚讓孟殊心滿了,把兩只小兔子放在他腳邊。

瞳瞳也大喊,不過她喊的是—— 「蛇!」語調里沒有驚恐,只有快樂。

「給你們加菜。」孟殊道。

「加菜?太浪費,你知不知道蛇全身上下都是寶?蛇膽可以治療咳嗽多痰、風濕性關節炎,蛇的脂肪熬成蛇油,可以治水火燙傷、皮膚龜裂,五步蛇在治療頑固性搔癢癥有奇效,甚至可以治麻瘋病,更別說蛇蛻、蛇血、蛇肝……」

她叨叨說著,停都停不下來,听得孟殊想笑。

一直以來,他認為女人就是用來生兒育女、主持後院的,每個人家里都需要一個,好用為上,他從沒想過其他用途。

甚至,他不太喜歡女人,因為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規矩來限制自己和他人,一個沒仔細就冒犯上了,冒犯上,也不是幾聲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不喜歡這種小心翼翼,所以不喜歡和女人相處,但是當對象是她……挺舒服的。她不矯情做作,她的表情沒有太多掩飾,他喜歡她的真實。

雖然她嘮叨半天,這天晚上她還是讓出最肥的一條蛇,親手做了肉羹湯,誰讓晚兒體質虛弱、氣血不足、營養不良,需要滋補呢!

這也是晚兒人生的第一口肉。

晚兒說出的第一句話、吞下肚的第一口肉,都發生在瞳瞳出現的第一天,之後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第一次」,無數的「第一」架構起旁人無法取代的母子親情。

側躺在晚兒身邊,輕拍他的胸口,呼吸沉了,他睡熟了。

這是瞳瞳在村里的第一個晚上,原則上來說,她很累,應該一沾枕頭便睡得不省人事,但她睡不著,因為腦子里有太多的東西在跑。

這陣子,踫到的事情太多,多到她無法吸收消化,只能存著壓著,並且隱隱地、暗暗地疼痛著。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場轉折?

並不是,如果轉折意味著精彩,那麼她這輩子比多數人都來得精彩。

她出生時,娘就不在了,對娘的所有印象都是哥哥給的,小時候哥常把她摟在懷里,說著娘的點點滴滴,彷佛多說幾回,他們就是有人疼愛的小孩。

沒錯,她是哥哥一手帶大的。

至于她的父親……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她對爹的感覺只有恐懼。

五歲那年,她被拍花子拐走,哥哥、裴哥哥、蘇蒙合力救下她和數名孩童後,被官府大大褒獎一番,青天大老爺還贈了三百兩大紅包。

蘇蒙家大業大,那點銀子看不上眼,一句「行俠仗義,本是江湖中人所為」,就把錢給推了。

而哥哥很清楚錢送到趙家,不過是便宜了繼母,索性把錢放在袁裴那里。

不久後,她因為手腳慢、家事沒做好,被繼母推撞了桌角,陷入昏迷。

父親和繼母不肯花錢治,只讓她在床上躺著,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哥悲憤不已,求舅舅上門為兩兄妹作主並要回母親的嫁妝,沒想到父親惱羞成怒,哥哥被逐出趙家大門,自此,他們兄妹改從母姓姓寧。

袁裴知道後,氣得捶哥哥好幾下,痛罵,「這麼嚴重的事怎麼不找我?我這里還有你的一百五十兩。」

哥哥淡聲說︰「我忘了。」

哥哥的腦袋瓖金嵌玉,怎可能忘記,他不過是心里門兒清,知道袁家窮、知道袁父在一場大病之後人沒了,那場病和喪事早把袁裴手上的錢全給花光了,因此默不作聲。

後來哥哥帶著她搬出趙家,靠著母親的嫁妝,過起辛苦的日子。

如果「轉折」這種事有分好壞,那麼救回受重傷的師父,肯定是很好、最好的轉折。

所有人都說師父性子古怪,可看在她眼里,卻是親切可愛,師父待她極好,他老說—— 妳讓我想起女兒。

師父也有個女兒,一個和她一樣可愛聰明的女兒,瞳瞳只知道這個,再往下追問,師父便不說了。

師父的腦袋與眾不同,他看不起女誡,認為女人大有可為,他說︰「後院的女人為何要被男人吃定、吃死?別無他因,就因為自己無法獨立。」

女人不是都該依附著男人的嗎?

她這麼一問,師父嗤之以鼻。

是師父教會她,女人獨立自主的重要性,他說女人要是經濟獨立、對男人別無所求,那麼男人在妳跟前就只是個屁。

裴哥哥不是屁,但她確實因為經濟獨立,而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

師父有一張刁嘴,于是訓練出她高明的廚藝;師父有一身好醫術,于是傳授了她好本事,她會把脈看病、開刀動手術,而最最厲害的本領是制作藥丸。

靠著這手功夫,她買下大房子、建起藥廠,存了很多很多銀子,她想啊,哪天哥哥成親,聘禮絕對會讓京城百姓津津樂道,說上大半個月。

有了銀子的支持,志氣高、夢想遠大的哥哥,十二歲就下場考童生,十五過鄉試,十六過會試,之後參加殿試,成了探花郎。

之後,他們一路順遂。

不愛讀書的裴哥哥,進了軍中爭功名,他從小小的伙夫兵慢慢成為百戶、千戶,最後還混出個將軍。

至于哥哥,他的官運比想象中更好,進翰林院後不久,踫到宮里要為太子挑選侍讀,一挑二挑竟挑到他頭上。

于是剛直勤勉的翰林院庶吉士,成了翰林院編修兼東宮侍讀。

然東宮侍讀不只哥哥一人,能讓皇帝看上眼的,唯獨哥哥。

太子書念得如何?勤勉否?有關太子的問題,皇帝誰都不問,光問到哥哥頭上。

這一問二問的,皇帝發現哥哥不僅僅反應靈敏、心有丘壑,會說會聊,還每句話都能說進皇帝的心窩里,听得人心發暖,于是對哥哥的提問內容,範圍擴大再擴大,擴大到想法態度價值觀,擴大到朝事政事民間事。

皇帝和太子對哥哥的偏愛……到讓人側目。

于是除了正職副業之外,經常,他還得到皇帝跟前備詢,為皇上處理不方便出頭的事兒,哥哥忙到足不點地,忙到與他同科的進士們雙目冒紅光。

當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太子離不開他時,沒想到……哥哥把皇差給辦砸了,然後下場無比淒慘,哥哥被流放發配,皇帝跟前的大紅人轉眼成為過街老鼠。

那兩個月,她又經歷一回大轉折,師父離去,哥哥發配,而她……哥哥臨去前,將她托付給裴哥哥,裴哥哥為了讓哥哥安心,仗著軍功,求來賜婚聖旨。

未及笄,十四歲的她成了袁家婦,承擔起媳婦該負的責任。

數年光景,她再不是當年那個軟軟女敕女敕的小姑娘,生活將她磨練成另一副模樣,她有些好勝、有幾分倔強,她咬緊牙關,認定只要有足夠的努力就能活出光彩亮麗。

誰知,世事並不按照規矩走。

她沒想過自己會離開京城,沒想過會被人販子擄走,更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只值二十兩,買斷賣斷,她又當了別人媳婦兒。

她不敢斷言,這次的轉折是好是壞。但不會改變的是,當初離京,她發誓要到嶺南尋回哥哥,就算有了曲折,她也不改其志,她會攢錢贖回自己,她會想盡辦法尋到哥哥。

她深信,只要找到哥哥,她便會再度一路順遂……

「還沒睡?」孟殊走到床邊,發現她定定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要睡了。」她坐起身,迎視眼前這個高大男人。

「如果還能再撐一下,聊聊好嗎?」

聊聊?她微笑點頭,下床,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蹲為她穿鞋。

就在他握住她的腳、為她套上鞋子那一刻,說不清什麼感覺,刺刺的、麻麻的,在他溫熱掌心握過的地方。

「我自己來。」她直覺縮回腳。

「沒事。」他堅持幫她穿好鞋。

他的堅持讓她耳朵紅了,這是很親密的動作,親密到……前任丈夫也不曾對她做過。

床很高,當初打造這張床是依著他的身高做的,坐在床上,她的兩條腿勾不到地上,因此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給抱下床。

天吶!尷尬再度飆升,上回被抱下床是五歲還是六歲?于是,耳朵紅臉頰紅,她整張臉都紅得不知所措。她站在他跟前,他真真真是太高了,必須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出去外面說話?」他問。

「好。」

再重申一次,她是大人,穿鞋下床這種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更不要說走路了,但他不介意她能不能做好,直覺地伸手拉她,一路把她帶到屋外。

「妳喜歡秋千嗎?」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跳出來,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愣愣地抬頭看他。

「不喜歡嗎?我朋友的妹妹很愛蕩秋千,我以為妳會喜歡,如果妳喜歡,明兒個我在院子里搭一個。」

她不是他朋友的妹妹,但她很愛蕩秋千,在京城的家里就有一個,是師父和哥哥合力搭起來的,她在秋千上蕩著、在秋千上唱歌,她記憶里很多和快樂有關的片段都和秋千有關。

她直覺地想要點頭,但瞳瞳知道,自己不會在這里待太久的,所以秋千……

搖搖頭,她違心道︰「我不需要,但可以搭一個,我想晚兒會喜歡的。」

不需要?孟殊撓撓頭,好吧他承認,他確實不太會討好女人,否則晚兒的娘也不會……

「我明天出門,要七、八天才會回來,妳需要什麼?我幫妳帶回來。」

她需要銀子贖身,她要去找哥哥,她急著、盼著下一個轉折。

「不必,我什麼都不缺。」她已經欠他二十兩,在尚未還清之前,她不想欠得更多。

「別客氣,不麻煩的。」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今天采回來的草藥,你能幫我帶進城里賣嗎?」她問得很客氣、很小心,不敢有半分的勉強。

但他被勉強了,才第一天呢,她就急著賺錢,急著離開自己,想撇清什麼嗎?這個想法讓他不舒服。但她的表情太小心,小心到他覺得自己的口氣要是不夠溫和,會嚇到她。

所以咽下不舒服,他表情僵硬地回答,「可以。」

「太好了,謝謝妳。」

「不需要說謝,婚禮過後,我就是妳丈夫,妳有權利支使我做任何事情。」

丈夫?不是假的嗎?差一點點她就要問了。

而他從她的目光中,似乎也讀出她想問什麼,于是表情更僵,臉色微冷。

她敏銳,善于察言觀色,他雖然沒有開口,她已經敏感地發覺他的不豫,于是緊閉嘴巴,不敢再說話。

然後孟殊發現她怕自己,更不開心了,悶悶地,他說︰「妳不問我要去哪里嗎?」

她乖乖地順著他的話問︰「你要去哪里?」

「去城里和朋友踫個面。」

踫個面需要七、八天功夫?這個話敷衍得太過,但他們還是陌生人,忌諱交淺言深。所以她沒打算往下挖,點點頭,乖巧回答,「別擔心晚兒,我會照顧好他的。」

就這樣?他等著她問啊,問哪個朋友?為什麼要去那麼久?

可以說的,他會回答;不能說的,他也會耐心編個故事說與她。

她為什麼不問?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嗎?換言之她對他不關心、不在乎也不好奇?

挫敗感讓孟殊垮下肩膀,只不過他不想她害怕自己,更不喜歡她這麼乖,只好再度吞下不滿,低低回答,「把晚兒交給妳,我很放心。」

這是信任?認定?認定她會把晚兒照顧得很好。瞳瞳有點小高興,自己身上令人安心的特質還在。

偏了頭,淡淡笑著,清淺的笑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透著教人無法不被吸引的誘惑,孟殊看著她看痴了,忘記肚子里的不滿,忘記她對他的關心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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