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藍星 第二十章
直到臥房歸于一片死寂，藍狄恩才起身來到床畔，隔著一段距離端詳床上的憔悴人兒。
看著她顫動的眼皮，緊抿的蒼白唇瓣，藍狄恩在心底淡淡嘆息。
「如果你真的想見你的親生父母，我可以帶你去。」听見低沉的聲嗓響起，何黛希沒有勇氣掀開眼眸，她的鼻尖發酸，喉頭干澀，只消一張嘴便會哽咽出聲。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難堪的過去，更不知道該拿什麼顏面去面對藍狄恩。
她終于明白，為何當初藍狄恩與養父母千方百計不讓她知道過去，只因那一切于她而言是難堪的。
「黛希。」藍狄恩的低喚飄落在耳際。
何黛希終于睜開浸潤淚水的雙眸，悲傷的凝視著那個男人。
彷佛洞悉她心中所思，藍狄恩彎身，撫了撫她的臉頰，並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好好休息吧，等你醒來，你會發現，只有好好活著，才是最真實的一件事。」
在他溫柔的安撫之下，她重新閉上眼，試著整理思緒，以及遲遲無法消化的真相。
是呀，她活下來了。
當年十四歲的艾美，活著離開了魔鬼的牢籠，這才是最真實的，不是嗎？但藍狄恩是怎麼看待她的？他不願意踫她的原因又是什麼？難道，他覺得她很髒嗎？
思及此，何黛希一顆心直直往下沉，沉入幽暗廣袤的深淵里……
夢。
又好似不是夢，而是遭受禁錮的記憶。
「狄恩！」
何黛希看見十四歲的自己，撲向渾身浴血的藍狄恩。
坐在餐桌旁的的藍狄恩，抬起手揉了揉她的發，即使左肩中了兩槍，血流不止，依然眉頭不皺的朝她扯開一抹笑。
他說︰「小鬼，我到底欠了你什麼？為了把你弄出來，我還得挨這南槍。」十四歲的她痛哭失聲︰「狄恩……你不能死，你不要死……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
「小鬼，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挨了兩槍的男人不曾皺過一下眉頭，反而是在听見她毫無保留的信任，眉頭浮現深邃的川痕。
「我知道……他們說你是殺人如麻的黑幫分子，還說你是變態，但是我不在乎……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只有跟著你，我才能真正自由。」
藍狄恩神色凝重的望著女孩，終于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她待在那樣的地方，即便她內心抗拒，抵死不願淪為那些被洗腦的女孩之一，但她畢竟太年輕，心智成熟度有限，潛意識里仍是受到影響。
藍星的身分與費雪相比，有什麼兩樣？而她卻想跟著他，甚至認定只有跟隨他才是最安全的出路。
飛快在腦中做下某個決定，藍狄恩伸手推開懷里梨花帶淚的女孩。
「狄恩？」女孩抬起悲傷的小臉，不解的凝瞅他。
「你不能再跟著我。」藍狄恩嚴厲的下達命令。
「為什麼？」女孩霎時抽噎得更厲害。
「听我說。」藍狄恩像個嚴格的教官，對她耳提面命，「我已經通知一個能信任的朋友來接你，你放心跟著他，他會帶你到英國，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除了你，我誰也信不過。不要趕我走，狄恩，我會很乖的，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乖乖照做，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女孩儼然已將他視作唯一的依賴，這恰恰是藍狄恩最害怕的事，但它仍是發生了。
對女孩而言，他是一個與毒梟交易的黑幫分子，是一個替女孩拍下情色照
片的變態，她不該如此信任他，相反的，她應該畏懼，應該想著如何逃離他。
望著女孩被淚水滌淨的眼陣，藍狄恩只能強硬的推開女孩，沉下臉色給予嚴峻警告。
「你還不懂嗎？你跟著我，會成為我的累贅，我已經受夠了你，你把那碗湯喝了，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你。」
藍狄恩指著餐桌末端的那碗洋蔥湯，臉上盡是嫌惡之色，彷佛當真想快點擺月兌眼前的女孩。
目睹此景，女孩心碎了。然而她不懂，男人既然不願留她，為何要為她挨槍，又為何，要特地為她準備這碗湯？
她不懂，真的不懂。她以為好不容易逃出那座地獄，可以跟著男人一起離開充滿惡夢的羅馬尼亞，為何他卻像是亟欲甩開一團爛泥巴似的擺月兌她？
「不要哭。」
看見女孩哭得越發傷心，藍狄恩喉頭一緊，聲嗓沙啞地開口安撫。
「你要記得，在這個世上，只有你能救得了你自己，我只能幫你到這里。」
「狄恩，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女孩悲傷欲絕的哭喊。
「听話，把湯喝了，我保證，馬可士一會兒就來接你。」
女孩哭得幾乎看不清男人的面龐，即便如此，她仍是听從男人的話，緩慢地繞到餐桌未端，在已經拉開的椅子上落坐。
顫抖的小手試了好幾次才握緊銀湯匙，她低垂淚痕斑斑的小臉，哭得近乎打嗝，然後一口接一口的喝起洋蔥湯來。
倏地，客廳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響，女孩嚇白了臉，扔下湯匙，躲入餐桌下方。
她看見一群人沖入廚房，一道中年男人的聲嗓率先響起——
「我的老天，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馬可士，你可終于來了。」藍狄恩忍住左肩的劇痛，朝來者微微一笑。
「快幫他看看傷口！」中年男人吆喝著尾隨而來的一幫人。
女孩緊緊抱住自己，縮成一團小人球，看著在餐室里走動的無數雙腳步，她睜大水眸，驚懼彷徨，混亂的小腦袋只想著該如何不讓這群人帶走她。
「她在餐桌下面，帶她走。」
驀地，女孩听見正在接受那幫人緊急治療的藍狄恩如是說道。
女孩心口一窒，隨即看見其中一名男人蹲，發現了縮在餐桌下方的她。
夢外的何黛希跟著一窒。
那是威利，她的養父。
此時的夢里，威利還不是威利，而是藍狄恩口中的馬可士。
馬可士端詳起餐桌下方的女孩，看著她飽受驚嚇的神情，彷佛被逼入絕境的小獸，眼中浮現抵死一搏的頑強意志。
馬可士久久沒有動作，臉上露出憐憫之色，然後朝女孩伸出手。
「我不會傷害你。」他試著勸哄。
「我不要離開這里！我要跟著狄恩！」女孩沖著馬可士發出心碎的怒吼。馬可士目光一沉，機智改口︰「好，你可以留下來，但你得出來讓我們檢查你身上有沒有傷口，需不需要包扎。」
一旁任由醫護人員宰割的藍狄恩，滿身大汗的緊咬牙根，听見馬可士這席話，隨即意會過來，幫忙出聲哄騙。
「黛希，你出來。」藍狄恩沙啞的聲嗓不怒而威，熟稔的命令起女孩。
听見藍狄恩出聲，女孩稍稍卸下防備，但依然死守桌下，不肯移動半步。
「黛希，出來，我需要你。」藍狄恩放柔語氣，轉而用起請求的口吻。
聞言，女孩總算願意挪動身子，緩慢從桌下爬出來，然後將手搭在餐桌邊緣站起身。
她看見那幫人就地為藍狄恩進行緊急治療。
被血浸濕的襯衫已被割開，露出一整片血淋淋的肩膀，目睹此景，她小臉刷白，緊緊用雙手搗住口鼻。
藍狄恩汗水淋灕，正忍受著巨大疼痛，卻依然直挺挺的望著女孩。
「黛希，听話，跟馬可士走。」
當女孩看見藍狄恩面無表情的命令著自己，當下轉身想逃開，馬可士已先一步從後方扣住她。
「不！我不要走……」
女孩頑固抵抗，拼命甩動扣在肩上的那一雙手臂。
「答應我，帶她離開羅馬尼亞。」藍狄恩望向馬可士並做出請求。
「約翰很不高興，他阻止我來這里……我確實也不該來，但這是你第一次請求我的幫忙，我非來不可。」馬可士語重心長回道。
「我不要離開！我要跟著狄恩！放開我！」
女孩猶在哭泣掙扎，然而瘦弱嬌小的她，如何抵抗得了一個成熟中年男性的力氣。
「幫我最後一個忙，直到你確定她真正安全之前，不要讓她離開你的視線半步。」
依照馬可士對藍狄恩的了解，他在局里向來是獨行俠，不與誰為伍，總是獨自完成任務，即使緊要關頭也不願開口求援。
D，是藍狄恩的代號，亦是MI6歷來最具傳奇色彩的一號人物。
他接手的任務，多是被列為紅色警戒的棘手，總是能單槍匹馬順利完成。
許多特工抗拒不了酒與女人，經常栽在這兩樣上，D卻是極度自律的人，任務期間不近，滴酒不沾，保持清醒。
馬可士在MI6待了近三十年，第一次見到如0這樣的情報員，更在臨近退休之際，與D結為莫逆之交。
「我會的。」馬可士向藍狄恩應諾，接下了這樁重任。
「不——」女孩猶然哭泣著，體力已然耗盡的情況下，她只是頹然的拍打著馬可士的雙手，不斷踢動雙腿。
馬可士扣抱著她，將她一路拉出廚房，她在淚眼婆娑中放聲尖叫，眼睜睜看著藍狄恩離她越來越遠。
「狄恩！狄恩！」女孩淒厲的哭號，在偌大的房屋里回蕩。
「噓……沒事的，我會保護你，沒有人能傷害你。」
一路上馬可士像個老父親似的，極具耐心的溫聲安撫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