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戰場 第三章
大貓丟開小家伙握他握得牢牢的小手,正要開口——
「哥哥,你弄丟我的手了。」原本安安靜靜站在大哥哥腳邊听大人說話的小女孩,突然仰起臉用中文抗議道,然後一雙手開始在空中亂抓亂模。
大貓無言看著小女孩一會兒,語言系統自動轉換成中文模式,他沒好氣道︰「請問這位小屁孩,你在干嘛?」
眼楮突然看不見之後,女孩就有些心慌。她在空中模黑亂撲的手終于抓到一條腿,順著這條腿她一路往上模,在大貓額上青筋微跳中,她終于構著與她失散的大掌。
女孩心安了,趕緊牢牢握住大哥哥的手。
典獄長伯伯說這個叫大貓的哥哥個性有點懶散,叫她要抓好他,不然會被他弄丟。伯伯果然沒騙她,才抓不到兩分鐘呢,哥哥就弄丟她的手了。女孩不禁擔憂起自己的人身安全。
今天晚上跟著這個大哥哥,真的沒問題嗎?女孩的眉頭垮下來。
她的眼楮突然看不見,家人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典獄長伯伯及時救下她,剛剛她已經被那些急著逃離大廳的大人踩成肉餅了。
典獄長伯伯說大貓哥哥是自己人,跟著他絕對安全,除了懶散的小毛病,他其實很可靠,叫她放心跟著他去醫院休息。
可是,他真的沒問題嗎?
「我問你在干嘛,小屁孩。」明明臉上包著一層白紗,但大貓就是覺得女孩仰頭看著他的表情充滿憂慮,而這種憂慮似乎與他的人品息息相關。憑著獸性直覺,大貓忽然覺得被她看到有點不爽。
「你這什麼表情?」
「我這是擔憂的表情。」女孩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我擔心哥哥會一直弄丟我,這樣我會很累。」彷佛已經看見今晚自己悲慘的遭遇,女孩說完,忽然自艾自憐地嘆了口氣。在大貓額上的青筋浮起來亂舞的時候,她想到了什麼,小眉頭忽然皺起來,仰著臉問道︰
「小屁孩是在叫我嗎?哥哥。」
「不然,難道是在叫今年已經十八歲的我?」
「可是我明明叫毛天姿!」毛天姿抗議。「而且就算我今年只有十歲,我也不是小屁孩啊,哥哥你好不講道理!」毛天姿嘟了嘟嘴,愈想愈不服氣,她決定了——
「如果哥哥叫我小屁孩,我就要叫你大屁孩哥哥,這叫以牙還牙。哼!」
「你給我哼,還給我以牙還牙啊……」大貓陰著臉冷笑,伸手掐住她意見很多的胖臉頰擰了起來。「你膽子很大嘛。」
在一旁觀察兩人互動的典獄長面露微笑,看見直升機緩緩在停機坪降落,他朝直升機駕駛和機上的醫護人員打了個手勢問候對方。開口對大貓說︰
「看到你們相處愉快,我就放心了。」典獄長徑自朝直升機開步走去,並丟了個眼神示意一臉見鬼的大貓跟著他走。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大貓還是帶著拖油瓶跟上去,一路上卻小動作不斷。
察覺到身後細微的動靜,走在前方的典獄長轉眸瞄去,嘴角含笑地看著大貓一直企圖丟開小家伙的手,無奈小家伙的手掌像是上了三秒膠,怎麼甩都甩不掉。有幾次大貓被黏得火大,眼看就要甩開小家伙的手了,這時小家伙就會用一種「大哥哥果然不可靠,我就知道我會很慘」的哀怨表情自憐著。
大貓被小家伙弄得啞口無言,屢屢吃癟的模樣,讓典獄長嘴畔的笑紋咧得更深了,然而,這份愉悅卻沒有傳達到他充滿憂慮的眼中。
大貓沒有察覺典獄長的情緒變化,他正忙著搞定拖油瓶。
雖然對小家伙滿臉嫌棄,但為了自己那天外飛來的十天假期,他也只能莫可奈何地將小屁孩抱上直升機,然後自己跟著跨上去,任勞任怨地幫她系好安全帶,戴上耳罩。
發現自己居然迅速進入保母模式,還做得挺稱職,搞定小家伙後,大貓一陣無言。他就地癱坐下來,才發現典獄長居然站在飛機外等著送他們,還沒離開。
典獄長這老家伙,什麼時候對他這麼戀戀情深了?
光是想象這可怕的畫面,大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已經一路爬到他的腳底板。
大貓奇怪地瞥一眼典獄長被直升機陰影籠罩的滄桑老臉,目光隨即被他身後一縷裊娜上升的薄煙吸引了。
那是爆炸過後的余燼。
大貓越過典獄長,舉目凝望今晚被戰火蹂躪得百孔千瘡的皇家莊園。在夜幕籠罩下,往昔典雅中帶著低調奢華的觀光勝地,此刻只剩燈火闌珊,令人心生寂寥。
今晚執行任務,護著一群群形容高貴的客人從屋內撤離,看著這些平常在各領域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在爆炸烈焰中驚慌奔逃,模樣狼狽至極,有一瞬間他腦海閃過狄更斯的經典名句——
我們無所不有,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走向天堂之路,我們通往地獄之門……
他不知道這位英國大文豪寫下《雙城記》的時候,是否已經預見他的祖國在百年之後,將會飽受各種恐怖攻擊之苦。這些個動亂三天兩頭發起,足以讓人動搖心志,產生一種明明生在物資充沛的美好年代,為什麼會有彷佛置身地獄的錯覺。
听見典獄長安撫完小屁孩,大貓收回馳遠的心神,微帶恍惚的眼神落向典獄長臉上。
典獄長迎上他的眼神,讓大貓心里掠過一絲異樣。
他沒有多想,只是沒好氣地朝典獄長揮了下手,感謝老家伙這回大發慈悲,居然只是踹痛他的腿,就讓他獲得十天假期。
至于典獄長為什麼突然善心大發,一口氣送給他這麼長一段假期,這就不在大貓關心的範圍了。在亞馬遜叢林與世隔絕太久,現在他只想好好感受文明世界的美好,不願操勞太多。
想著即將到來的假期和美女,大貓心情大好。
他眉開眼笑接過機上醫務人員遞過來的耳罩,揮手讓典獄長去忙自己的事,不必相送了。他老人家一路殷勤相送,實在讓人消受不起呀,快走快走吧……
「大貓。」典獄長看了看正在听音樂的小家伙,突然改以他的母語對大貓說著︰「小家伙今天很不好受,你陪陪她——」他擺擺手,示意想要反對的大貓讓他說完,隨即表情嚴肅地扣住大貓正要戴上耳罩的手,「孩子。」
典獄長的表情和語氣,讓大貓的笑臉僵住,心直往下沉。
典獄長改用母語跟他說話,大貓心里已有不祥的預感。典獄長這老家伙只有在宣布惡耗時,才會用上他非洲圖西族的母語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
大貓的預想果然成真。接下來,他听見典獄長語氣沉重地對他說︰
「你的老漢斯在一個月前跌倒。你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有多糟,光這兩年,他就中風過兩次。這次……」
大貓握著耳罩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不穩地質問︰「為什麼沒人通知我?你他媽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漢斯不讓我們通知你們。」典獄長嘆道︰「他說你們經歷了那麼多事,好不容易走上正途,遇到願意栽培你們的長官,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病拖累了你們,影響你們的前途。他說他老了,再熬也沒多久,你們就不同了,你們還年輕。」
老人家無私無悔的愛,讓大貓愧疚難當。
他滿心的焦躁無處發泄,只能抱著頭怒喊︰「講什麼廢話啊!再怎麼重要也沒有他重要!他是覺得我們的親人太多嗎?!他是我們最重要的家人!是我們的父親啊!你懂不懂!」
「你冷靜點,听我把話說完。他多重器官衰竭,休克的情況愈來愈嚴重,已經在加護病房待了半個月。」典獄長頓了一下,艱難開口︰「幸好你趕回來了,我總算沒有愧對老漢斯。TC那里,我也通知了。你放心,他太優秀,SAS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放棄他。你,有什麼話趁這兩天趕緊跟老漢斯說說吧。他吊著一口氣,等你們很久了。」
大貓愕然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典獄長,眼楮赤紅帶淚,里面全是祈求,希望典獄長跟平常在部隊或佣兵學校一樣,只是開他玩笑,鬧著他玩而已。然而典獄長卻只是接過他手上的耳罩,幫他戴上,安慰地拍拍他顫抖不止的肩膀。原本在听音樂的女孩似是被大貓激動的模樣嚇著。
她有些著慌地四下張望,不知所措。典獄長見狀,示意醫務員拿下她的耳機,然後用中文安撫女孩道︰
「天姿,大貓哥哥心情不好,伯伯有事走不開,今天晚上只有你跟他作伴,你好好陪著他。」
女孩惶惶不安的心情安穩了下來,乖巧應道︰
「好。伯伯你去忙,我會照顧哥哥的。」被人需要的感覺讓女孩有點開心。她伸手在空中模了一陣,當觸及大貓痛苦得蜷縮起來的身軀,她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對方發生什麼事。讓典獄長終于放下心的是,女孩這次沒有強行拉走大貓正在狂扯頭發的手,只是抓著大貓燕尾服的一角,確定大哥哥在她身邊,便乖覺地窩回機艙角落,靜靜听起音樂來了。
她的表現讓典獄長頗覺欣慰。
果然如夫人所說,是個機靈的孩子……
典獄長拍拍機身,示意駕駛可以起飛了,然後轉而叮嚀頹喪不已的大貓︰「有事就去找院長,他是我的老戰友,漢斯的病況問他最清楚。去吧。」去見老漢斯最後一面吧。
就算人生再難,也要勇敢走過。否則年老之後,拿什麼回憶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