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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門甜妻 第三章 小姐少爺的親事

十五歲的宋心瑤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忍不住嘆氣了一聲,唉。

到了說親的年紀,各種宴會簡直沒完沒了,累,但又不得不去。畢竟終身大事呢,她可不想完全靠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太可怕了,祖叔那邊的堂姊乖乖地按照爹娘的安排,結果給她嫁了個鬼,院子妾室一大堆,因為爹娘覺得那戶人家有錢好,媒婆說,那少爺可俊啦。

俊,真的俊,但花心,俊有什麼用,堂姊成親後天天哭,但後悔也來不及。

為了害怕自己爹娘也一時不查,宋心瑤很堅持再累都要自己看過未來夫婿人選,眼楮不會騙人,只靠一兩眼就要定終身雖然有點可怕,但雙眼澄澈的話,應該歪不到哪里去吧。丫頭小雅喜孜孜的道︰「小姐真好看。」

宋心瑤瞧了瞧銅鏡,「還行吧?」

大雅連忙說︰「哪的話,小姐是真的好看,這回賞荷能遇上合適的公子就好了。」

「你家小姐我也想哪,不過月老不理我,我又有什麼辦法?」

十五歲已經不能再拖了,何況她後面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呢,自己不出嫁,後面的都不用成親了。

想到弟妹親事,宋心瑤倒是露出笑意,新天雖然略矮小,不過十四歲的秀才在京城還是

吃香的,再讀個十年差不多就能上舉子,上了舉子就能捐官,所以自從宋新天考上了秀才後,打听的人家頻頻,家里長輩都很高興,說等他十五就要給訂親,找個賢慧的好妻子,然後一邊生娃一邊準備舉子。

宋心瑤站了起來,看著梅花窗外刺眼的太陽,哀嘆一聲,好熱啊。

但今天宋家這個賞荷宴就是替她辦的——宋有福相中自己朋友的兒子,段路,汪蕊相中自己閨中密友的兒子,文大豪,因為兩邊各有各的好。

段路呢,長得俊俏,還是個讀書人,且潔身自好,房中沒有通房,當然也沒妾室。家中兄弟五人,不用擔心婆婆過度管束,至于將來分家也不用煩惱,段家家境富裕,就算是庶子也差不到哪去,何況宋家還在呢,宋心瑤的嫁妝是不會少的。

至于文大豪呢,早早就給家里幫忙生意,認得字,但沒精讀,算盤那些倒是打得劈啪響,很受長輩喜愛,將來肯定是要掌家的。房中有兩個打小伺候的通房,這要說好處,就是婆婆就是母親的閨中密友,文太太也是看著宋心瑤長大的,要是嫁過去一定不會虧待她,深宅媳婦,有個好丈夫,不如有個好婆婆來得可靠。

汪蕊平常是個好妻子,但面對女兒婚姻大事可是一點都不退讓,宋有福多年來不管家務,一時間也拿妻子沒辦法,兩人吵到許氏跟前,許氏說︰「都請到家里來,讓心瑤自己挑。」一槌定音,于是有了今日的荷花宴。

三天一宴,五天一會,好累哦……

拍拍臉,打起精神,她可是宋家的大小姐。

加油,宋心瑤,你可以的。

宋家的兩層水榭上,坐著幾戶人家——如果只請段家跟文家那太明顯了,當然是辦起一個宴會,請七八家朋友,兒子女兒全帶來,這樣又能讓宋心瑤看看未來夫君的樣子,又不會太過突兀。

來的有好幾家,費家、倪家、姚家、尚家全來了。

帶女孩子來的,除了自家女兒跟宋心瑤不錯之外,主要就是奔著薛文瀾跟宋新天這兩門親事來的。

姚貞貞、尚娟娥、尚娟霏、倪秀英、費子羽這幾個年輕女孩子,也都適婚。

宋家有個十四歲的舉子,還有個十四歲的秀才,多誘人哪。

當然,宋家主母汪蕊也不是不會做人情,自然早早把周華貴請來了,周華貴知道要給相媳婦,興致也很高——兒子中舉她高興得大病了一場,後來臉色一直不怎麼好,還讓汪蕊挨了許氏一頓罵。

汪蕊那個冤哪,大夫請了,補藥熬了,周華貴就是那樣病著起不來,又有什麼辦法。

所幸隨著時間過去,終于也是慢慢好起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躺床久了,路都走不太好,上個月南行祭祀便沒有去,只讓幾個僕人隨著薛文瀾南下。

京城里什麼事情都長著翅膀,大事小事都瞞不過人,人人知道周華貴只是寄居的親戚,聘禮肯定寒酸,舉子雖然可以當官,但至少得二十萬兩疏通銀,宋家不可能給他出這個錢,她只能熬到兒子考進士,正常發派——這要是把女兒嫁給薛文瀾,還得寄人籬下好幾年,可是薛文瀾年紀輕輕就考上舉子,也許不用幾年就能外派了。

賭唄,反正世事也沒人可以保證,不如賭上一把,要是有個當官的女婿,那自家還不飛黃騰達?

當然也有人想著這樣不太好,自己閨女嘛,還是舍不得她去看人臉色,可是宋新天就不同了,嫁給他,長子嫡孫哪,就算沒那樣聰明,但慢慢考總考得上,再說當家太太可比寄居太太舒服多了。

都是為了孩子,水榭的各家太太說著話,十分熱情。

女孩子在這邊聊天,說最新的繡樣、首飾、新學了什麼曲子,男孩子則在另一端的曲橋中的小亭喝酒下棋,偶爾不經意的瞟過來一眼——雖然是相親本質,但也不能做得太明顯,萬一好事不成,說出去就太難听了。

宋心瑤一邊跟小姊妹說話,一邊假裝不小心的看著曲橋上的小亭。

天殺的相親宴,隔著這麼遠是能看見什麼?

連臉都看不到,她能怎麼選?

可是偏偏最晚中秋就得做決定,備嫁要半年,她得在十六歲出嫁才行,十七歲就太晚了,京城會流傳起她哪邊有問題的消息,然後連帶弟妹都會被影響。

倪秀英擠到她身邊,「心瑤可有想法了?」

「你呢?先說你?」宋心瑤雖然個性爽朗,不拘小節,但也不是粗疏性子,她跟倪秀英並沒有很熟。

「沒有、沒有、沒有。」倪秀英連忙搖手,「就想著你喜歡誰,我讓弟弟過去幫忙打听打听。」

「謝謝你啦,不過我自有打算。」

宋心瑤跟倪秀英不熟,跟她的龍鳳胎弟弟倪光宗更不熟了,把自己喜好跟這兩姊弟講,這要是傳出去,就變成她宋心瑤是個花痴了。

倪秀英吃了口涼糕,也不走,也不開口,宋心瑤只是好笑,她跟費子羽不錯,但費子羽此時又被倪光宗留著說話,看費子羽的表情也沒有想跑的樣子便不過去打擾了。

費子羽今年也十五歲,倪光宗也是十五,兩家其實都是不錯的門戶,若是好事能成,今日也不枉大家都頂著烈日曬太陽。

什麼荷花宴哪,真的好熱哦。

端上來的荷花酥、荷花羹、蓮子銀耳湯,她都不想吃,她現在想喝酸梅湯,酸酸甜甜,一碗下去消暑解渴。

倪秀英又小聲說︰「今日怎麼沒見你弟弟?」

說起弟弟,宋心瑤一臉好笑,「大舅舅昨日讓人傳來消息,說買了一批好的小馬,他一早就興沖沖挑馬去了。他一直想養馬,不過好馬得踫運氣,成馬養不熟,小馬又不好買,好不容易有了,哪里等得及,怎麼,你弟弟有事情找他?」

倪光宗有兩個偶像,一個是薛文瀾,一個是宋新天。因為倪光宗自己考到現在連童生都沒過,有時候會借口來問學問,溜出家門透透氣。

「也不是啦……」

看著倪秀英微紅的耳朵,宋心瑤突然覺得自己是豬,大概一直想著自己的事情,不然都這麼明顯了,怎麼現在才看出來。

現在看重宋新天的,不是看中宋家的家世,就是看中他的未來性,因為弟弟外型真的比較不佔優勢,所以只能用其他方面來彌補。

可是看倪秀英這害羞的樣子,明明是喜歡弟弟的。

于是招手叫過一個嬤嬤,「去問問大少爺回來沒?若回來了,讓他到荷花池這里來見客,今日來了不少客人,他是大少爺,不能不出來。」

那嬤嬤連忙去了。

就見倪秀英耳朵更紅。

身為姊姊,宋心瑤欣喜不已。夫妻有愛,婚姻才能和諧,于是笑咪咪的說︰「新天雖然個子不高,不過才十四,教他武術的師傅說,只要好好強身健體,以後還是能長高的。他又愛騎馬射箭,喜歡跑外頭的男孩子啊,心胸比較寬闊,將來不會為了小事情斤斤計較,你說是不是啊?」

倪秀英「嗯」了一聲,十分羞澀。

宋心瑤繼續說︰「我弟弟人真的挺好的,他上有姊姊,下有妹妹,但還是有男子氣概,心梅跟心湘雖然只小了他幾個月,但父親生氣起來,他也會把妹妹護在身後。他啊,有點死心眼,認定是『自己人』,胳臂妥妥的往內彎,遇到事情肯定會挺身而出,不會讓人欺負自己人的,哪怕是親爹生氣想罵妹妹,那也不行。」

這暗示著,就算將來家里有紛爭,弟弟也會站妻子這邊。

今天來的幾個小姑娘,姚貞頁最美,但娶個漂亮的,不如娶個喜歡弟弟的。

母親若是知道了,也會高興的。

于是壓低聲音,「你爹娘知道你這番心思嗎?」

倪秀英的臉頰都快燒起來,半晌都答不出話。

宋心瑤耐心等著,過了一會,倪秀英才小聲說︰「母親知道,爹爹不知道。」

倪太太知道,今日還帶她上宋家,分明內心也是同意的,這倒是好辦。婚事嘛,只要家世不要差太多,母親又站女兒這邊,成功的機率就大。

于是宋心瑤更小聲的說︰「過幾日我請母親上門拜訪,可好?」

就見倪秀英輕輕點了點頭。

至于當事人宋新天當然不用擔心,他們姊弟感情好,宋新天可花了,喜歡姚頁貞的美貌,但也喜歡倪秀英的小家碧玉,他煩惱著呢,現在不用煩惱了,姊姊替他選好了,美貌只是一時的,夫妻和睦才是真實的。

漂亮的如果不懂得相敬如賓,再美也沒用。

今日這賞荷宴,雖然沒跟段路以及文大豪說上話,但卻意外有收獲。

至于自己的婚事,宋心瑤想著還是選段家吧,原因無他,段路潔身自好,光是這點段路就甩文大豪幾條大街。

宴會結束,回到房中洗了個澡,撤下珠釵,換上常服。今日為了得體,宋心瑤穿了三層衣服,只有一個字,熱!而且頭發梳得太高,頭超重,現在洗干淨放下來,也用溫布巾慢慢蔭干,那就別提多舒服了。

躺在美人榻上,讓大雅給她掮扇子,小雅給她剝葡萄。

母親汪蕊總說她懶散。

懶散一時爽,一直懶散一直爽。

她明年就得出嫁,嫁人後可不能這樣子了,當然得趁還在自家時多多享享大小姐的福氣,將來想起才不會虧。

十歲後,宋心瑤已經搬出院子,現在居住在書蘭院,關起門來也算是一院之主,自然過得十分自在。

要說女子有什麼好處,就是不用讀書考試,所以她可以過得這樣輕松。

「小姐。」一個小丫頭進來,「表少爺來了,問小姐能不能抽個時間。」

宋心瑤一臉問號,表少爺?薛文瀾?他找她干麼?

自從薛文瀾入住宋家後,閉門苦讀,幾乎足不出戶,小時候還一起讀書寫字,可是等到考童生前得加速沖學業的時候,宋家就把男孩女孩隔開讀書了,賀先生還是繼續教男孩子,女孩們則由另一位女先生教導。

因為這樣,這幾年見面次數不多,兩人大概一年只見四次吧,過年一次、中秋一次、老太爺生日一次、老太太生日一次,偏偏這四個日子都集中在八月到過年,算算已經半年沒見過面了。

老實說,薛文瀾是一個很好的親戚,因為有他刻苦在先,無形給了宋新天壓力,不然宋新天以前可沒讀書這樣勤快。

加上他又很潔身自好,宋家三個女兒逐漸長大,他從來不逛花圜也不亂走,大日子要出席,他就是跟著母親一起,就算中間撞上了表姊表妹也不讓人有碎嘴的機會。

薛文瀾因為也不是兒童,小時候跟著周華貴住雁陽院,十歲後許氏開了落勤院給他。

小時候是嬤嬤服侍,漸漸長大,許氏給了他兩個小廝,一個叫做登高,一個叫做遠志,從小廝的名字不難看出許氏對他期望很深。

兩人多年來也只是單純的表姊弟情誼,薛文瀾從沒來找過她,這下突然來了,倒是讓宋心瑤模不著頭緒。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她,但也說不出理由不見他。

「請他到涼亭等。」

洗了把臉,宋心瑤這才離開廂房到前庭的涼亭。

兩人雖然年年見四次,但都是在宴席上,可沒這樣面對面過,宋心瑤發現薛文瀾雖然比她小幾個月,現在卻比她高半個頭。

果然過了十二歲,就是男生的瘋狂成長期,連小時候長不太高的宋新天都往上抽高了不少。

宋心瑤笑問︰「表弟怎麼來找我了?」

薛文瀾這些年每回看到宋心瑤都是盛裝打扮,從沒見過她這樣——散發、常服,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有。

素淨,卻像空谷幽蘭,有寧靜的美。

又見她笑語嫣然,原本焦急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于是舉起手上的一本書,「這是我這趟回江南在一個老書鋪找到的,想著表姊或許會喜歡,便買了下來。」

宋心瑤奇怪,接過手這才發現是一本泛黃的舊琴譜——大戶人家的姑娘,琴棋書畫都得學,她學得最好的是琴,不管快曲、長曲都能絲毫不差的彈出來。

技巧是有了,不過琴譜難尋,這下看到喜歡的東西,眼楮都亮起來,馬上打開,是一支長曲,曲名是《若河光》,一頁一頁看下,宋心瑤嘴角露出笑意,這曲子她沒見過,而且看音調,中間有一段長快音,她在內心哼了起來,這要是能彈得好,肯定是佳音一首。

于是笑意盈盈的說︰「謝謝表弟,我很喜歡。」

薛文瀾松了一口氣。雖然說是罕見的古譜,但他確實也不知道宋心瑤有沒有學過這支曲子,看她翻著樂譜的神色,又是喜歡又是興奮,看樣子是沒學過的。

「表姊喜歡就好,那我回去了。」他不是打蛇隨棍上的個性,見目的達到便打算告辭。

「表弟這就回去了,那我多失禮,先生說我的水丹青已經可以見人,我做給你。」

水丹青是大戶人家才會學的東西,在茶水上作畫,有些是寫吉祥字,有些則是山水,要看天賦,也要看練習。

薛文瀾心里高興,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好,那多謝表姊。」

大雅、小雅听到小姐要試演水丹青,連忙把東西搬過來,煮熱水、放茶具。水滾了,就見宋心瑤束起袖子在茶水面做了起來,畫的是遠山湖水,水面一艘船,釣公半躺在船上悠然自得,又加上吉祥話。

薛文瀾這幾年雖然埋頭苦讀,但該學的也沒落下,他雖然不會,但也知道水丹青不易,沒個幾年功夫做不出這樣的東西。

于是拿起杯子,「表姊手巧。」

「是吧。」宋心瑤見薛文瀾稚氣未月兌的臉上隱隱有風霜之色,知道這一趟來回江南辛苦,于是問道︰「表弟這趟回江南,可把事情都處理好了?」

薛文瀾點頭,「差不多了。」

他住在宋家一直沒花什麼錢,這幾年的月銀加上過年紅包總共有快三百兩,花錢把外婆跟父親的薄墓都修了,又跟一戶人家約定每月初一十五讓他們去除草燒紙錢,他已經預先支付五年的錢銀。

至于薛家那些親戚,也不知道哪里得來的消息,曉得家里出了個年輕舉子,還回到江南,居然敢來客棧找他,不要臉的自稱大伯父跟二伯父,還說當時的房子只是替他們「保管」,不是真的要奪,船東賠的銀子也只是「保管」,讓他千萬不要誤會。

然後又講,他現在可是舉子,他們認識好多大戶人家都對結親有意思,他的父親既然不在,就由大伯父做主了,還已經安排好他接下來要去哪幾戶人家做客。

薛文瀾一概不理,房契不收、銀子也不收,只說自己什麼都記得,以後當了官會回報的——他就要他們提心吊膽,食不安、寢不穩。

當然這些糟心事情沒必要跟宋心瑤說,于是只簡單講了祭祀的事情,又揀了路上一些風土民情來說。

宋心瑤听著听著,突然笑起來,「表弟回一趟江南,口音又變了。」

「有嗎?」薛文瀾倒是不覺得,這麼一提,或許還真的又不一樣。

「人家說小時候的印象最深刻,等表弟老了,忘記京話了,說不定還記得江南話要怎麼講。」

薛文瀾一怔,老了?他還沒想過這問題。

他老了,會是什麼樣子?

子孫滿堂嗎?

跟著誰一起子孫滿堂?

他心里有個人——雖然是專注讀書,但喜歡一個人又怎麼忍得住,原本能天天見面,後來變成兩天見一次,等她十歲過後,就只能一年見四次了。

他沒跟誰說過,也沒人看得出來。

這是這麼多年來,兩人第一次這樣靠近。

素淨的她,比起盛裝時更好看……

他是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胸中藏書上千,可是沒人知道他內心藏著一個小秘密——那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給小小的他系上兔毛圍巾,那圍巾很暖很暖,還帶著余溫,在那個寒冷的天氣里,圍起來舒服極了。

這麼多年來,那個兔毛圍巾一直好好地放在他房間抽斗的最上層,他沒再去打開,但知道那兔毛圍巾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一種喜歡……

一陣風吹過,沿牆而種的薔薇花飄來陣陣香氣,薛文瀾突然警醒,定了定神。

拿起茶杯,見到茶水面上除了風景,還有四個字︰展翅高飛。

展翅高飛,對他來說是最合適的話了。

拿起來看了又看,心想,就把這當作是她對自己的期許,下一次考試,一定要考上進士,到時候……到時候……

「表弟?」

「我在看,表姊的水丹青做得真好。」

宋心瑤沒明白他的各種心思,只想著這表弟雖然身世坎坷但從來不刻意討好誰,能說好,那肯定是好的,于是十分高興,「先生說還得多練練,不過現下也來不及,就先這樣吧,我是覺得挺好的,蒙混過關不算太難。」

薛文瀾明白,「來不及」是因為她已經十五歲,琴棋書畫說白了,都是為了給說親增加資本,但這種需要花費時間才能學習的才藝,絕對不可能在短短數月就大幅進步,于是就算不是盡善盡美,也得拿出來見人。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自己跟宋心瑤又怎麼可能。

可是如果能等到他考上進士,就有轉圜余地。

他盡量讓自己態度自然,「表姊其實也不用這麼急,我這趟回江南,發現十七八歲才訂親的大有人在。」

「我也想哪,不過我後面還有弟弟妹妹哪,我這做姊姊的不出嫁,不也耽誤心梅、心湘的青春了嘛。說來女子真艱難,新天就算晚個三年也沒關系,我們姊妹要是晚個一年,恐怕京城就會傳我們有問題了。」

「表姊是明年就要出嫁嗎?」

「一定,非得,絕對,為了宋家的面子,為了我母親的面子,為了我的兩個妹妹,我不能晚,可惜這挑夫婿又不是挑蘿卜,今年只剩下一半了,今日賞荷宴也沒什麼結果,不過我看段路還是可以的。」

薛文瀾內心一緊,表面卻不動聲色,「表姊喜歡段公子?」

「哪算得上喜歡,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看不清,水榭跟曲橋涼亭隔得那麼遠,我看誰都是一個樣。」

「那段公子何以得到表姊青睞?」

就因為他房中沒人唄,你表姊我是個醋壇子,絕對不能允許通房小妾的存在——但這種話當然不適合跟表弟說,于是只道︰「听爹說的,人品還不錯。我以前有個小姊妹,姓龐,行二,自己挑了個俊俏郎君,結果天天挨打,龐三娘嫁的則是家里老太太給她看的,外貌雖然不出色卻腳踏實地,所以我想了想,與其自己瞎挑一通,不如就照著爹的想法吧,他是我親爹,總不可能害我。」

看著宋心瑤說起婚事卻是一臉意興闌珊,薛文瀾居然有種隱隱的高興——她沒喜歡上任何人。

雖然她也不喜歡自己,可是她也沒喜歡誰。

來到宋家,有姨婆護著,下人沒敢怠慢他,可是他又不是沒心眼,自己的處境還是明白的,十四歲的舉子雖然風光,但說起來什麼也不是。

官途看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他只有考上進士,正式發派那才是有了地位。

他能等,可是宋心瑤不行,而且,也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薛文瀾回到落勤院,把行李整理了起來。今天下午剛剛入家門,梳洗干淨後就拿著琴譜去找宋心瑤,他自己帶回來的東西都還沒收拾。

周華貴那邊的嬤嬤來找,薛文瀾听得母親相詢,沒敢耽擱就朝雁陽院去。

他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路上也沒問什麼事情,進得雁陽院,便直直朝母親的廂房過去。

天氣熱,格扇跟梅花窗都是開著,小丫頭拿著蒲扇給周華貴掮涼。

「兒子見過母親。」

周華貴看到兒子,臉上喜悅藏不住,「你我母子,不用多禮。」

「母親養育兒子含辛茹苦,正因如此,禮不可廢。」薛文瀾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起身。

周華貴笑容更盛,「快點來母親身邊坐下。」

母子雖然分院而住,但薛文瀾每隔幾天會過來這里一起吃晚飯,這趟回江南兩個多月不見,從這孩子生下來,母子倆沒有這樣久沒見過面,她想兒子,真想。

夏日南行,兒子黑了不少,但沒有變瘦。沒變瘦就好,人哪,只要能好好吃飯,其他都不算大事。

薛文瀾見母親兩頰有點紅,擔心問︰「母親可是中暑了?」

「不是,便是中午家里辦了荷花宴,大表嫂拉著我一塊去了。」周華貴笑吟吟,「還有好幾個年輕姑娘,姚姑娘、尚姑娘、倪姑娘、費姑娘幾戶人家都在,一邊賞荷、一邊荷宴,大人們聊聊事情,倒是過得高興。」

薛文瀾知道母親不是病,松了一口氣,「母親沒生病就好。」

「母親今日可高興了,尚太太一直跟母親說話,還打听你的喜好,母親看那意思是想介紹尚小姐給你認識。我特意問了大表嫂,大表嫂說尚家在京城風評不錯,小姐們個個知書達禮,將來定是賢妻。」周華貴還有一點沒說,那尚小姐又大又圓,將來絕對好生養,不像那費小姐,瘦得像風吹就倒似的,這種人當媳婦,肯定子嗣困難。

听到母親提起親事,薛文瀾想起下午見到的宋心瑤,清秀無雙,說話時眼楮在笑,嘴角彎彎,說話聲音散在夏日風中,他說不出多想讓時間永遠暫停——

周華貴卻是誤解兒子眼中的溫柔,喜道︰「你是不是也覺得該訂親了?」

「不是。」

「母親看你樣子,明明是的,我們母子又不是外人,不用害羞。」

「真不是。」薛文瀾道︰「兒子才十四歲呢,還沒功成名就,如何娶妻?」

這也是周華貴的心病,他們兩母子都寄居在宋家了,這時娶妻還得看宋家給不給方便、開不開大門,哪戶人家願意讓女兒嫁過來?

嫁過來嘛,寄人籬下得看宋太太臉色不說,丈夫專心讀書,那就是媳婦得跟婆婆朝夕相處。這婆婆還不是普通的婆婆,早年喪夫通常不好伺候,即使前景大好,那也得看命中是不是真有官命。

有人從舉子到進士走了二十年呢,盡管薛文瀾考秀才跟考舉子都跟吃飯一樣,但沒人保證他將來能上進士,萬一他就是卡住了,三年考過三年那可怎麼辦,孩子出生了,還得吃宋家的、喝宋家的,就算許氏人再好,但許氏又不能活到一百歲,將來的事情太難說了。

于是今日那荷花宴給了周華貴不同的想法,尚太太釋出的各種善意給了她一些信心。

「兒子,你听娘說,今日跟尚太太聊天,我听尚太太的意思,居然是不介意把女兒嫁過來,她有個女兒從小喜歡讀書,就崇尚讀書人,對你很是欽佩,雖然是個庶女,但也琴棋書畫樣樣通。娘知道讓你娶個庶女是委屈了,不過我們現在這樣,也很難求嫡女嫁過來,你听娘的話,過幾日我們去尚家做客,好不好?」

「娘,這事等兒子考上再說吧。」

周華貴急了,「可是等你考上,又不知道什麼時候?」

「兒子跟您保證,最多兩次,兩次一定能上,賀先生也說是這樣的,他教書多年,眼光不會差。」

「兩次,那就是六年,你都二十了。」

薛文瀾卻是不急,「二十歲的進士,說不定還給您娶到一個官家小姐呢。」

面對兒子的玩笑,周華貴卻笑不出來,她想讓文瀾今年就跟尚小姐訂親,明年過門,然後生娃考試一起來。

「文瀾,你就听母親的,先訂親好不好,娘知道婚事不能辦大,娶的又是庶女是真的委屈,不過等你將來高中,自然可以娶地位相當的平妻,或者把尚小姐休了,另外再娶也可以啊,到時候我們熱熱鬧鬧辦一回婚事。」

薛文瀾一怔,沒想到母親居然有這種想法,想要孫子的時候就娶,想要地位的時候就休,無辜的尚小姐人生要怎麼辦,她又不欠他。他是太不孝了嗎?跟母親已經生疏成這樣了?連母親的想法都無法理解了?

「母親不必多說,我不會去尚家,也不會娶尚小姐。」

周華貴內心著急,「可是娘想抱孫子……」

「那兒子過幾天去領養個孩子,就當成是我們薛家的長子——」

「那怎麼一樣。」周華貴激動得打斷他的話,「娘要的是你的血脈、你的孩子,才是娘真正的孫子,抱來的算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薛文瀾總覺得今天的母親有點陌生,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溫柔婦人。但想想也許是自己真不孝,沒有功名在身,也沒妻子跟他一起孝順長輩,想到母親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希望,薛文瀾安慰,「母親莫急,兒子會好好讀書的。婚事就暫時不要說了,等兒子考上,我們再好好熱鬧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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