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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門甜妻 第十二章 孩子,我是薛叔叔

宋心瑤一夜各種惡夢。

一下夢見薛文瀾來搶孩子,一下夢見周華貴官告宋有福,又夢見孩子大了,然後不听她的話了……

醒來,窗外將明未明,遠遠傳來敲更的聲音,才五更。

但她已經睡不著了,躺著也是累,不如起來吧。

這兩天太陽不錯,可以把桂花摘一摘,曬乾做桂花蜜,澆在杏仁豆腐上,自珍跟寶珍最喜歡。

于是下床。

小踏子上的春分很覺醒,馬上睜眼,端了洗漱的水過來,「天色還這麼早,小姐不多躺會?」

「不躺了,你去廚房給我煮碗醒神湯。」

「奴婢馬上去。」

宋心瑤換好衣服,坐在八仙桌邊發呆了一會,春分小心翼翼端著湯水過來,「小姐,小心燙。」

宋心瑤用湯匙慢慢舀,內心不是不感慨。還以為自己心如止水,結果只是听見名字就一夜難眠,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

走到格扇外,天空出現魚肚白,枝頭上的鳥兒已經醒來,嘰嘰喳喳的來築巢的,宋心瑤看著它們,心里想,當鳥真好,一定沒當人這麼麻煩。

要不要搬家呢……

她也跟薛文瀾幾年沒見了,他的個性搞不好也大變,真要跟他搶孩子,她是絕對搶不過的,律法上她是站得住腳,但是官官相護呢,宋家背後可沒人,唉,真煩,早知道住山里了,他總不可能出現在深山。

思索間,天空漸漸亮了。

穿著秋襖的宋自珍跟宋寶珍,讓牛嬤嬤帶了過來。

宋寶珍最愛撒嬌,一看到母親就撲上去,「娘。」

看到孩子,宋心瑤的不愉快都消失了,微笑道︰「起來啦。」

宋寶珍雙手朝上伸,踮著腳,宋心瑤笑著彎下腰去,小女娃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娘早安。」

「寶珍早安。」

宋自珍雖然是哥哥,但也才四歲,看到母親自然黏過來,「娘早安。」

「自珍早安。」

母子說話間,夏至把早飯端了上來,今日吃的是豆夾豬肉粥跟桂花酥餅。

宋心瑤一向是自己喂孩子吃飯的,孩子也習慣母親喂食,飯菜來了就知道自己在繡墩上坐好,等母親的湯匙。

宋心瑤總是等孩子吃完,這才會動筷。

睡了一晚,肚子空空,小家伙們吃得很快,臉頰一鼓一鼓,說不出的可愛。

宋心瑤每天看,也看不厭,「吃慢點,小心噎住。」

母親提醒,小孩子就放慢了吃的速度。

前前後後大概花了一炷香時間,宋心瑤給孩子們擦擦嘴,又漱了口,笑說︰「好了,去玩吧。」

兩人歡呼一聲,就到後院你追我跑去了。這個簡單的游戲,他們可以玩上一整天,還天天玩不膩。

宋心瑤喝了豆夾豬肉粥,吃了半塊桂花酥餅,是,心里是很煩,但就是這種時候更得好好吃,好好睡,別倒下了。

「小姐。」夏至進來,一臉奇怪,「有位大爺在外面,說自己姓薛,想見小姐。」

宋心瑤正在喝茶,一听嗆了起來,官官相助果然厲害,薛文瀾居然這麼快就弄到她的戶籍紙。

牛嬤嬤一臉擔憂,「不如嬤嬤去趕他走?」

「算了,讓他進來吧,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宋心瑤順順氣,「春分,把桌子上收一收,夏至,你去請他進來。」

夏至不敢多言,那人跟小少爺、小小姐長得那麼像,跟小姐的關系不言可喻。

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卻讓小姐一人產子,多年不聞不問。可是自己只是個丫頭,又怎麼能過問,小姐說讓他進來,開門便是了。

宋心瑤看到薛文瀾,內心不是沒有波動,但幸好昨天已經先知道了,有了準備,要是在月老廟踫上,自己肯定會嚇得說不出話來。

五年不見,他倒瘦了些,眉間神色有點高興——當然高興,沒養過孩子卻冒出兩個孩子,誰會不高興,宋心瑤月復誹。

一邊,薛文瀾見到宋心瑤,內心自然是欣喜的。

上一輩是有解不開的恩怨,可是,這個妻子是他自己喜歡的,喜歡了很久,從來沒變過,未訂婚前想著她,和離了,還是想著她。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想著她一個人懷孕產子,東瑞國重男輕女,想必遭受了不少異樣眼光,內心舍不得,可是他也不能不孝——母親被宋家欺負,他這兒子不能當沒事,繼續跟宋家女兒在一起,饒是這樣,他還是用「跟梅花縣丞交流」的藉口一大早出了客棧。

他也不知道自己來做什麼,可還是來了。

春分上了茶,點心則是隻果飴、荔枝蜜餞、玫瑰餅、美人涼糕。

薛文瀾覺得略微安心,她的生活還是保有一定的水準。

看到她好好的,又是放心,又是感觸萬千。

自己當初說會對她好,沒做到,是她自己對自己好。

兩人相對無言。

經過五年,宋心瑤已經很能沉得住氣,敵不動,我不動,反正她早餐也吃過了,大有時間跟體力跟他熬。

半晌,他先開口,「心瑤,你……這幾年好嗎?」

「沒生病,也不缺銀子,挺好的。」

「那就好。」薛文瀾艱難的開口,「我昨天……看到自珍與寶珍了……」

你終于看到啦,我四年前生下的孩子——宋心瑤當然不會這樣跟他說︰「他們不知道自己有爹,以後等他們大了,我會讓他們回去認親。」

「他們不知道自己有爹」這幾個簡單的字宛如利刃,一把刺進薛文瀾的胸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沒爹的孩子會被笑,別問他怎麼知道,他就是被鄰里笑著長大的,記憶中充滿難堪的痛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爹為什麼不要自己了?爹會回來嗎?為什麼別人都有爹,自己沒有?

鄉下的孩子嘴巴很壞,總會指著他,「薛文瀾沒有爹,我們不要跟他玩。」

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會變成沒爹的孩子。

薛文瀾大力喘氣,若不這樣,他覺得自己會窒息,想到自珍跟寶珍可愛的臉龐,想到他們被嘲笑,他就覺得喘不過氣,「心瑤,你應該告訴我……你這樣決定,對孩子跟對我都很不公平……」

宋心瑤想都不想就反問︰「你又對我公平嗎?」

五年了,她一直告訴自己,過去了,別想,不去撕開傷疤,皮不也是乾的嗎?薛文瀾為什麼要把傷疤撕開,里面都是膿,那傷……沒好過。

她只是能安慰自己,她不是沒感覺。

「心瑤,宋家那樣對我母親,我不能裝作不知道。」宋有福折辱他的母親,他身為兒子,怎麼能裝作沒事,跟宋有福的女兒攜手過日子?

宋心瑤是無辜的,可是他的母親也是無辜的。

他也沒有選擇……

可是昨天一整晚,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如果不答應和離,如果他能有更好的方法,是不是就不用讓心瑤一個人懷孕生子,獨自遭受世人異樣的眼光?

「我了解,如果你繼續跟我在一起,未免顯得太不是人,我爹做錯了,所以我自願下堂求去,讓薛太太眼前清淨。薛文瀾,經過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嗎?上天就是這樣安排的,我現在知道認命了,你也認命吧,認了,就沒那麼多為什麼了。」

薛文瀾喃喃復誦,「認命?」

只能認命了嗎?他為什麼要認命?宋心瑤跟他又沒做錯事情,為什麼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可是,真能在一起嗎?這樣的媳婦天天出現,母親只怕永遠忘不了宋有福帶給她的屈辱,他又怎麼能因為自己而讓母親日日回想起那樣的不堪?晚年都活在惡夢里,生為人子,他應該承歡膝下,而不是讓母親痛苦。

認命?他來這人世一遭,努力考上進士,這一切不是為了跟喜歡的人分開,不是為了讓他的孩子成為沒爹的人。

他念了那麼多書,可是卻沒哪本書能告訴他,當孝道與感情不能並存的時候,他該怎麼辦?他不能無視母親的痛苦,但也沒辦法再成親……

宋心瑤看他那樣出神郁結,內心也有點不忍,自己有了自珍跟寶珍,有了新的精神寄托,可是他沒有。

看到薛文瀾後,她那顆平息的心又起了波瀾,啊,原來只是暫時淡忘了,原來還沒忘記那樣的感情——她馬上想起在青草巷的涼亭,她給他做水丹青,他一面吟詩、一面品茗,月色下望著她的眼楮深情款款。

當初還覺得他高中,好日子要來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

宋心瑤不是不能理解他,就是因為理解,所以她才會這樣乾脆,兩邊的長輩既然那樣的關系,他們之間自然不可能。如果薛文瀾無視母親的過往,選擇了大家一起屋檐下,裝作沒事的過日子,她反而要看不起他了,最基本的孝道都沒有,那已經不能說是不是男人了,連人都不是。

看到他那樣糾結的神色,宋心瑤驀然的心軟了,感謝自珍與寶珍,讓她仍舊是個心軟的人,「薛文瀾,你想不想看看他們?」

薛文瀾有點茫然,「我能看看他們?」

「春分,去把小少爺跟小小姐帶進來。」

不一會,宋自珍與宋寶珍一路小跑進來,一下撲進宋心瑤懷中,「娘。」

四歲的小女圭女圭,講話軟軟糯糯,甜,真甜。

薛文瀾只覺得心里一梗。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里做什麼,他又不可能改變現狀,也不想帶走孩子,那是宋心瑤的命根子,他已經對不起她一次,不能再對不起第二次了,可他還是來了。

看到孩子的瞬間,他突然有點明白,自己是來好好看這兩孩子一眼的。

看好了,看仔細,好好的記在心里,因為下次見面就是他們長大成人之後了—心瑤剛剛說了,等兄妹長大,會讓他們回京認親。

他也明白那是要他安排前程的意思,但是他樂意,而且已經開始想了,怎麼樣對自珍跟寶珍最好。

「自珍,寶珍,這是娘的朋友,叫薛叔叔,你們打個招呼。」

兩個童音異口同聲,「薛叔叔。」

薛文瀾擠出微笑,「乖。」

叔叔,可是也沒辦法,總不能讓孩子喊他爹吧,沒爹的孩子突然出現了爹,然後爹又不見了,那還不如一直不要出現才好。

宋自珍踏著小步子走過去,十分好奇,「叔叔從哪來的?」

「朝和縣,在南邊的地方。」

「南邊是什麼?很遠嗎?」

「遠,馬車要走快一個月。」

小家伙震驚了,「那麼遠?」

宋心瑤微微一笑,「這孩子不喜歡坐馬車,小時候還能摁住,現在可沒辦法,出門得另外找小馬給他。」

薛文瀾听著兒子的小習慣,臉上露出微笑,真可愛。

宋自珍對這個叔叔好感度很高,因為啊,跟妹妹長得很像呢,走了過去,模模薛文瀾的膝蓋,模模薛文瀾的手,樞到寫字練出來的老繭,十分好奇,模來模去,舍不得放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的手,似乎不明白那硬硬的東西哪里來的。

薛文瀾真想把孩子抱起來,可是怕嚇著他,只是模了模他的頭,宋自珍也不怕生,縮著脖子嘻嘻一笑。

相比之下,宋寶珍就對陌生人警戒得多,只是一直黏著母親,宋心瑤怎麼推她都不願意往前,宋心瑤沒辦法,「這孩子從小怕生。」

「不要緊。」能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他們就已經很好了,「我可以請人來給他們畫個畫像嗎?」

「我有。」宋心瑤吩咐春分,「去我書房,拿上個月請張先生來畫的畫像過來。」

春分雖然奇怪但不敢違拗,快速去了。

沒多久,很快回來,手上拿個卷軸,雙手呈給宋心瑤。

宋心瑤拿起就遞給薛文瀾,「梅花縣最出名的繪師。」

薛文瀾展開畫軸,就見龍鳳胎坐在椅子上,兩人開心的笑著,畫得很好,很像,他彷佛都可以听見兩女圭女圭的笑聲。

「你這次回京,職務下來了嗎?」

「下來了,大理司直。」

宋心瑤內心驚訝了一番,朝和縣丞是八品,以沒有背景的人而言,是很好的職務了,沒想到才短短五年皇上就給了從六品上的位置,真不知道他在朝和縣有什麼功績,這樣得皇上心意。

才二十二歲就已經從六品,歲月可期,自珍跟寶珍將來有依靠啦。

「你回京想必會靠著皇城而居,距離宋家遙遠,宋家親戚也沒哪個不長眼會湊上去,希望你能記得對我的承諾。我自請下堂,忍受旁人嘲笑,給薛太太眼前清淨,你不能動我父親。」宋有福再不像話,那也是她的爹,她要保他。

薛文瀾點頭,「我答應過你,不會食言。」

宋心瑤松了口氣,宋家是她最關心的,爹若出事,老太太肯定扛不住,連帶對母親、新天、心梅、心湘都會有影響。

那是她的家,不能散。

「以後,我能過來看看你,看看孩子嗎?」薛文瀾語氣是說不出的退讓與商量,雖然希望不大,但他還是想問問看。

「不行,孩子已經沒爹了,我不能讓鄰里再說他們的娘跟別人不清不楚,今天是第一次,下一次見面就是他們長大,我讓他們回京認親。」

薛文瀾怔住,是啊,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過年休朝半個月,他可以利用幾天過來看看,可是這樣對她來說又是多大的干擾。

東瑞國重男輕女,哪怕是和離都會抬不起頭來,這樣的女子門戶還有男人進進出出,閑言閑語都可以罵死她。

孩子還這麼小,長大要等到什麼時候?

而且就算等到那時候,他也只是跟自珍寶珍團聚,並不是跟她——在他心里,妻子就只有她,喜歡孩子,也是因為那是她生的,如果是別人,他不想要。

只是兩人既然不能相守,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

「我去年在河南府買了幾座茶園,回頭我把地契送來給你,心瑤,你收下可好?」

宋心瑤原本不想收,她嫁妝豐厚,還有母親給她的四間鋪子,根本不缺錢,可是看到薛文瀾那近乎懇求的小心翼翼,突然間心軟,「茶園收益給了我,你上京吃什麼?」

見她竟然是願意收下的意思,薛文瀾眉間一松,「大理司直有分派宅子,我手上也還有一些現銀,不要緊。」

一直躲在母親後面的宋寶珍這下探出半個頭,「茶園?」

薛文瀾對女兒一笑,「茶園。」

「娘,是茶葉嗎?」

宋心瑤笑說︰「寶珍好聰明,就是產茶葉的地方……寶珍喜歡吃有入茶的點心,正在學品茶香。」後面幾句話卻是對著薛文瀾說的。

雖然只是小情報,薛文瀾還是津津有味的听著。

自珍討厭馬車,寶珍喜歡茶點。

對了,他只是不能來看他們,他可以送禮物過來啊,等自珍大些,送給他小馬駒,寶珍嘛,讓他淘一些京城才有的茶經跟點心香料給她,或者可以尋一個擅長茶點的廚娘直接送過來,每隔幾個月換一次,這樣寶珍就會一直有新鮮茶點可吃。

想到可以送禮,薛文瀾突然高興起來,「他們生日是什麼時候?」

宋心瑤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排斥,小孩子生日有禮物總是好的,「六月初八。」

兩人繞著孩子又說了一陣,宋心瑤催促他,「好了,你該走了,我們這里巳時過後逐漸有人出入,讓人看到不好。」

薛文瀾還想多留一會,但他來不是為了給她帶來困擾,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已經很奇怪了,加上有男人出入,鄰居的口水就能噴死她。

戀戀不舍,還是告了辭。

人一走,宋心瑤松了一口氣,喝了半涼的茶水,心想,幸好有自珍跟寶珍。

雖然不過說了兩刻鐘的話,但她覺得好像打了一場戰,又是疲倦又是感慨,還有很多說不清楚的情緒。

愛嗎?好像還有一些,至少自己還會對他的祈求心軟,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不想他難受。

恨嗎?好像已經沒了,有了自珍跟寶珍,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感觸很多,曾經是最親密的夫妻,月下烹茶、竹亭中彈琴,每次只要回房關起門,他一定就是馬上抱過她來親上一親,可是現在他們卻像兩個毫無關系的人,沒有激動,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哭喊,平平靜靜的說著孩子。

情緒?太復雜了,她說不清。

可是還是有一點安慰的,當初自己選了他為夫婿,他現在步步高昇,可見自己眼光不錯,也還挺感謝他的,他現在是準大理司直,要弄死宋有福太容易了,可是他惦念著許氏跟她沒有對自家親爹出手,也算保住了對她的諾言。

這很難說他孝順還是不孝順。

說他孝順,他又放任自家親爹活著。

說他不孝,但他已經跟姓宋的妻子和離了。

有時候想想,她也挺同情薛文瀾的,他若弄死宋有福,許氏一定會被打擊得一病不起,甚至悲傷致死,但許氏沒有對不起他們母子,甚至一直對他們很好,他報了仇,卻讓恩人病倒,這是孝順周華貴這個母親?還是對許氏的忘恩負義?

薛文瀾怎麼做都是錯的——想清楚這點之後,她就不怪他了。

換做是自己,也沒辦法做得更好。

薛文瀾回到驛站,小丫頭道︰「老夫人醒來就一直在等您。」

他知道逃不過,放下畫卷,吩咐了不許任何人進他房間,便到了母親的屋子。

推開格扇,陽光進屋照得滿室明亮,周華貴眼下一層烏青,顯然也沒睡好,坐在桌子邊,極度失神。

「母親。」

周華貴回神,「你忙完了?」

「是。」

「那昨天交代你的事情怎麼樣了?是不是找到孩子們的住處?」周華貴一臉著急。她整晚都沒睡,想到龍鳳胎那麼可愛,笑容甜甜的,聲音軟軟的,明明是孫子卻不能相認,心里太苦,怎麼樣都睡不著,到了天快亮才稍微闔眼。

薛文瀾低聲說︰「母親,那是心瑤的孩子。」

「那是我的孫子、我的孫子!」周華貴說著就要哭出來,「我不管,反正你把孩子帶來,跟我們一起回京,我要天天看著他們。」

「母親,她懷孕,我沒照顧過一天,她生產,我沒照顧過一天,孩子現在四歲,我什麼都沒替他們做過,他們連爹是誰都不知道——那孩子,我沒資格去要。」

「怎麼會沒資格,你是他們的爹,是我們薛家的人,怎麼可以姓宋。」

眼見母親激動,薛文瀾只好換個方法解釋,講人情沒用,那就用律法,「我們東瑞國規,和離有孕,除非另有約束,不然女子可自己扶養孩子,律法上清清楚楚,兒子就算是官員也不能例外。」

「讓縣丞寫一紙文書就好了,宋家是平民,難不成為了這件事情告官嗎?就算告上京,官爺看著你是六品,也會把孩子判給你的。」

「這樣兒子的人品就有了瑕疵,萬一給政敵捏著了,日後就無法高昇,前程是到盡頭了,娘,您忍心看兒子永遠爬不上去?」

周華貴又生氣又沒辦法,想要兒子步步高昇,也想要小娃承歡膝下,「難道就這樣讓那兩孩子姓宋嗎?」

「是,那兩孩子姓宋,跟我們薛家沒有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周華貴哭了出來,左手不斷捶胸,「我要孫子,你這個不孝的,我提了幾個姨娘,你都不要,若是你孝順,家里孩子早好幾個了,我何必揪著自珍跟寶珍不放!那宋心瑤有什麼好,讓你這樣神魂顛倒的,這都五年了,姨娘不要、通房不要,好不容易老天可憐我,讓我見到孫子孫女,你卻說沒辦法!」

薛文瀾也喜歡自珍跟寶珍,也想天天見著他們,但他做不到把孩子從他們母親身邊帶走,這很殘忍。

是,他是認命了,他們就是不能在一起,可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想對她好一點,孩子是她的命,那麼,他就不會對孩子出手。

他寧願自己日夜想孩子,也不要她日夜想孩子。

周華貴擦了擦眼淚,「那你重新把她娶入門,這樣總可以了吧,不會影響你的前程,也不會影響我看自珍跟寶珍。」

薛文瀾正色,「兒子以前就說過,母親第一,心瑤第二,自己第三,現在還是一樣,母親看到她不自在,兒子應該要好好孝順您,怎麼可以讓您晚年過得不愉快。」

「我不在意,我什麼都不在意。」

「兒子在意。」

沒去找宋有福麻煩,已經是看在宋老太太跟宋心瑤的分上,只要他一日為子,他就不會讓宋家人再次出現在母親面前,提醒她那些屈辱與不堪,這已經不是孝道的問題了,而是身為一個人應該做的。

母親前半生過得太苦,她應該有個清幽的晚年。

「文瀾,你體諒、體諒母親,我年紀大了,什麼都不想了,我只要你有後,將來死了看到薛家祖先,我才能交代。你怎麼就是不懂我呢,只要自珍跟寶珍姓了薛,母親就圓滿了,其他的什麼都不在意。」

「您現在是太想了,才會這樣讓步,等真的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您會在意的,兒子也會在意。我們跟宋家的恩怨說不清,不相往來是最好的方法。母親,心瑤答應我,等孩子大了,會讓他們回京認親。」

周華貴哭喪著臉,「那得多久?」

「現在孩子已經四歲,也不過就十一二年的事情,等進了京城,兒子多請幾個女清客陪著您,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不行,你若不能把自珍跟寶珍給我帶來,你就收了娟兒跟琴兒,讓她們替我們薛家開枝散葉。」

這問題薛文瀾已經回答過無數遍,此刻當然還是標準答案,「兒子不想。」

以前在宋家時,宋新天收了通房的時候,許氏也想安排兩個給他,他婉拒了,當然不是不開竅,而是他不想。

後來母親塞了春花、秋月,他也沒要,直接扔後罩房了。

就是不想。

晚上躺在床上,他只會想起宋心瑤那彎彎的笑眼,拍手大笑的開心模樣,小時候就很有姊姊樣,總是說「表弟,別怕」。

他其實不怕,但他喜歡她握著自己的袖子,一臉「有我在」的樣子。

對她的喜歡,經過歲月的浸染,沒有消蝕,反而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周華貴簡直沒辦法,「兒子,你都二十二歲了,你打算這樣到什麼時候,那個宋新天都四個孩子了,正妻生、姨娘生,男娃女娃都有,家里熱鬧得很,他還比你小幾個月,都知道要傳宗接代做為盡孝,你怎麼就不懂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麼簡單道理還要母親講嗎?」

「兒子等緣分到了,自然會成親。」

「不要等緣分,我看娟兒跟琴兒都不錯的,又漂亮又心細,還听話,娟兒還是秀才的孫女,這樣的人來服侍你,也不是辱沒了你啊。」

「母親,我又不是嫌她們身分不高,這事情我們以前談過,就不用談了。我們下午就出發,您好好休息吧。」

薛文瀾回到房間,拿起宋自珍跟宋寶珍的卷軸,心想,這回京後可得藏起來,不然母親看到,又要想了。

他以前真沒想過小家伙會這樣可愛。

宋新天已經有四個孩子了嗎?

他跟宋新天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習武,感情深厚自然不在話下,現在知道他膝下有兒有女,也替他高興……

不對,母親怎麼知道?

朝和縣跟京城距離需要近一個月的車程,消息沒辦法通得這麼遠,除非有書信往返,不然不會清楚。

母親跟宋家的誰還有往來?

宋有福跟汪蕊可以剔除,二房的朱氏?母親怕貓怕得很,朱氏又養貓,母親斷斷不可能去親近她。

老太太嗎?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老太太。

可若真是如此,他怎會不知道?母親明明說過跟宋家都斷了聯系的,因為永遠不想再回憶起宋家的日子,可是現在她不但知道宋新天有四個孩子,有男有女,連出自正妻還是姨娘都很清楚。

薛文瀾心中突然浮起一個想法。

他知道自己這樣想很不孝,但是就是忍不住越想越多,越想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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