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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子吹簫逐鳳凰(上) 第十六章

眼看皇子們對上了,底下文武官員也騷動起來,紛紛直著脖子七嘴八舌,有的一力支持御史的彈劾,有的則是想趁火打劫,說一些似是而非的構陷之詞,自然也有清正臣子居間為太子喊冤辯駁……

可武帝又如何看不出在這一場鬧劇之中,太子門下人馬卻始終保持沉默,半點未有跳出來護主的意思。

武帝眯起了眼,這混帳又在盤算著坑殺誰了?

不過,眼下卻也由不得他。

「太子,可有話自證?」武帝目光深沉凌厲地盯向趙玉,隱含戾氣。

趙玉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向武帝行禮,輕嘆。「兒臣無話自證,皆由父皇聖裁。」

武帝一口老血險些嗆出,冷笑道︰「好,既然太子舉不出足可自證之據,又不能及時逼止流言擾民,致使朝堂紛亂,便無失德,也有無能之過……即日起,閉宮思過三月,以儆後效。」

「聖上英明!」

「還望皇上三思啊……」

趙珽低哼了一聲,面色陰森——只不過思過三個月,父皇也太偏心,這雷聲大雨點小的,能頂個屁?

無怪乎母妃總說,別看父皇老是和太子不對盤,可私心里還是最看重趙玉的。

可他就不信,一個名聲敗壞的太子,父皇還能容忍多久?

父皇當年可是踩著眾多皇叔伯的血肉上的位,骨肉血親于帝王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趙則是面上掠過一抹溫笑,像是對此處置欣慰至極。

光只一小小流言蜚語,自是憾動不了太子的寶座,然而一國儲君卻被皇帝金口直指無能,其後引發的巨大政治震蕩,恐怕已不是區區閉宮自省三個月就可以消弭。

況且閉宮自省,太子就得交出目前明面上吏部、兵部的差事,他趙玉,在這三個月內就是只被拔了獠牙的老虎。

時機從來不待人,三個月雖然不足以讓他和老二擊潰,甚至瓜分掉太子明里暗里的勢力,可至少能一舉拔除太子于吏、兵二部安下的棋子,讓他于朝堂六部之中陷入無人可用、孤軍奮戰之境。

前朝後宮很快就收到了太子被斥,遭罰閉宮自省三個月的消息。

李眠正在鸞凰宮陪江皇後和一群嬪妃說笑——其實是嬪妃們說,她和江皇後負責笑。

只不同的是,她是好脾性地傾听微笑,江皇後則是玉手斜撐著粉腮,笑得霸氣測漏,看著底下的跳梁小丑唱大戲呢。

底下一群鶯鶯燕燕,這個酸溜溜地說哪個姊妹心機甚重,居然刻意在御花園撫琴勾引夜游的皇帝,另外一個則是嬌滴滴地反擊說是對方顏色太寡淡,惹不來皇上垂憐還丑人多作怪……

還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嬪妃畏于文淑妃和俞德妃的權勢,紛紛諂媚討好地簇擁在身邊,滿口天花亂墜地吹捧著她們二人。

有的夸文淑妃是當世第一才女,有的贊俞德妃巾幗不讓須眉,可無論怎生拍馬屁,卻無人敢有只字片語攀扯到上首的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再人老珠黃,可只要一日掌握鳳印就是她們的壓頂泰山,更何況經過上次……就連皇上也被江皇後一口一個「本宮是按宮規處置」堵得臉色鐵青,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所有的嬪妃們被罰去先太後慈寧殿洗刷一整天……

皇上,這是杠不過皇後啊!

嬪妃們再不甘心,也知道以自己的美色或榮寵,想挑釁皇後不啻自尋死路,所以,這不一個個都盼著母家勢大的文淑妃和俞德妃娘娘能掀翻了皇後娘娘嗎?

「眠娘,你仔細看著。」江皇後慢條斯理地捻起一塊桃花酥,卻不忙放進嘴里,而是側首低道︰「女子為了男人竟可以尖酸蠢笨至此……搶來搶去的肉骨頭,偏偏是早餿了的,是旁人不要的,你說可笑不可笑?」

原本禮貌微笑到無聊,開始在發呆的李眠險些被江皇後這話逗笑出聲,她忙假意揉了揉鼻尖,努力藏住笑意,小聲地回道︰「呃,母後高見。」

雖然做兒媳婦的沒幫被稱作「餿掉肉骨頭」的皇帝公公說兩句好話,實在有點兒太不厚道,但母後才是她中的女神呀……

「女人至重要的是讓自己過得舒坦,」江皇後優雅的端起茶盞,仰首卻喝出了烈酒的範兒來。「局勢怎麼變化,男人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兒是搭理不完的,本宮啊……有時還挺懷念當年那些在北疆策馬行獵的日子。」

只怪當時年紀小,要是早知道別在斷雁崖下亂撿「東西」回家就好了,那麼現在的她,猶是草原黃沙上最快活驕傲的紅鷂子……

李眠怔怔地望著皇後,不知怎地,竟從她嘲諷的微笑中感覺到了一絲悵然。

「母後,兒媳無論如何都是隨您的。」

江皇後回過神來,笑了,揶揄道︰「你這麼說,太子醋桶翻倒,可要來找本宮算帳了。」

「太子和兒媳一樣,孝順侍奉您的心是永遠不變的。」她神情認真的道,「我們都是沒娘的孩子,可我們現在有母後了,不管時勢怎麼變化,您都是我們的母親。」

江皇後一時看住了,片刻後揉了揉她的頭,目光柔軟了一瞬。「傻子。」

她心窩暖暖熱熱的,忍不住偷偷地偎蹭過去,「是傻孩子。」

江皇後神情有些恍惚,有些感動,最後低低嘆了口氣。「……傻孩子。」

但願,這傻孩子比她幸運。

就在此時,有個侍女進殿來向文淑妃附耳輕稟了句,文淑妃眸光幽閃,輕輕頷首並揮退了來人。

江皇後可沒錯過這一幕,挑眉冷笑。

不過是這十多年懶怠理會這宮里的是非骯髒一屋子蠢貨,還真當她是面團人兒任揉捏了?

戴嬤嬤早就蠢蠢欲動了,一見江皇後示意的眼色,沉聲道︰「大膽婢子!不經通報,竟私闖鸞凰宮如入無人之境,藐視皇後鳳儀、視宮規律法于無物。來人,將人押下去按宮規杖三十,貶浣衣房,本日守殿門者,未能盡責擱阻,一作同罪論處!」

「是!」

「慢!」文淑妃按下驚怒,溫柔輕喝住。「戴嬤嬤不經查問就擅行杖令,這是存心給皇後娘娘招禍抹黑,還是怕言官們缺了彈劾娘娘的實證嗎?」

看來剛剛那侍女冒著膽子送進來的,對于文淑妃而言是一大好消息。

江皇後心念微轉……

只不過,皇帝還沒死,太子還沒廢,文淑妃就敢在她的地盤,當著眾嬪妃的面前這麼直接攔戴嬤嬤的話,藉以打她這皇後的臉,這卻不大符合文家素來陰著來的損毒風格。

果不其然,文淑妃話聲甫落,俞德妃這沒腦子的就見獵心喜地蹦出來亂打王八拳——

「可不是嗎?皇後娘娘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要拿人,這是想殺人滅口嗎?」俞德妃眼楮一亮,興奮地覺得自己這是發現了真相。「難道這個奴婢真是掌握了什麼皇後娘娘的錯處?」

文淑妃的笑容有些發僵,內心暗罵了句蠢材,連作了球給她都不知道怎麼踢。

江皇後還沒來得及嗤笑,李眠已經看不下去了,她霍然起身,向來溫順的小臉繃得緊緊,對著得令而入的金羽衛道︰「娘娘懿旨,還不把人押下去?」

江皇後驚異地望向這個從來不敢擅專的兒媳,心下不由一暖。

這傻孩子?這是怕她這個母後吃虧呢!

戴嬤嬤更是老懷欣慰,暗暗拭去眼角的濕熱,果斷昂然地護衛在皇後和太子妃身邊——

是,這鸞凰宮,可由不得賤人們放肆!

一隊金羽衛二話不說躬身領命,三兩下就將尖叫掙扎的侍女和守殿門的宮人捆走了,氣勢洶洶,震懾得眾嬪妃目瞪口呆瑟縮後退。

文淑妃臉色變了,對上李眠。「太子妃好大的威勢,本宮身邊伺候的人,你一句話說押就押,眼里可還有本宮這個母妃在?太子妃這可是僭越之罪!」

「淑妃娘娘還少說了一個字,」李眠笑笑,口氣溫和卻堅定。「您是『庶』母妃,皇後娘娘才是本宮的嫡母後,況且淑妃品階不過正一品,本宮忝為東宮太子妃,卻是超一品……若不論家情只依國法,淑妃還得向本宮見禮,所以區區一個侍女,你說本宮押得還是押不得?」

眾嬪妃大氣喘都不敢喘一聲,滿眼俱是「太子妃今兒是吃錯了什麼嗆藥」的愕然驚惶。

俞德妃則是一臉幸災樂禍地瞄著文淑妃——該!

文淑妃修剪得完美的指尖緊緊陷入了掌心,忽地怒極而笑,柔柔地嗟嘆一聲,「唉,本宮原還心疼太子妃,擱著阻著教你晚些知道,免得憂思過甚,可沒想到好人做不得……太子妃如今咄咄逼人直指本宮品階不及你,但不知有一個被聖上痛斥無能,訓誡閉宮思過的太子在,太子妃又是怎麼能把腰桿子挺得這般直呢?」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李眠臉色刷白,有一絲惶然地望向江皇後。

江皇後神情慎重,沉穩地握緊她冰冷的小手,低聲道︰「太子是個有主意的。」

李眠剎那間心頭大定,深吸了一口氣,再度迎視文淑妃憐憫中透著愉悅的目光,淡淡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聖上既是明君,也是嚴父,父親錘煉孩子也是為著兒女成材,我們這些做子媳的自然歡喜領受,好好听從父親訓導自省……可若按淑妃娘娘這話,倒像是說父皇不慈了?」

文淑妃一口氣直沖喉頭,秀美臉龐微微扭曲,暗惱這溫軟好欺的李氏究竟是何時變得這般厲害?

只不過就算口舌爭了上風又如何,太子閉宮自省三月已成定局,這回被打壓了下去,他們就沒打算讓東宮再有翻身的機會。

「太子妃……」

文淑妃話還未說完,李眠已然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淑妃今日迫不及待想訓誡小輩,那本宮也不好掃了你的興致,來人!傳三皇子妃進宮向母後請安,並听領淑妃教諭。」

「你!」文淑妃只覺老臉熱辣辣,好似活生生被甩了個響亮的耳光。

俞德妃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落井下石地連連拍手稱快。「瞧瞧,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呢,別以為誰都忍得了你那個酸不溜秋矯揉造作的樣!」

文淑妃氣得身子頻頻顫抖,斯文秀雅盡失,冷冷掃了俞德妃和李眠一眼,眼神最後落在始終不動如山,嘴角微揚的江皇後上。

「皇後娘娘,臣妾可否與你說交心話?」文淑妃收起了怒意,優雅無比地行了個禮,款款拾級而上走近江皇後,卻叫李眼和戴嬤嬤雙雙向前擱住了。

「讓她上來。」江皇後不動聲色。

李眠遲疑了一下,戴嬤嬤將她帶開,低聲道︰「娘娘莫擔憂,主子自有主張。」

文淑妃不會蠢到當場對江皇後不利,自然,依著江皇後的身手,她也動不了江皇後一根寒毛。

文淑妃寒著眸,噙著笑來到鳳座旁,微微傾身,以兩人才听得見的聲音,含笑一字一字道——

「臣妾知道你是一心站在太子那頭了,可太子也好、幾位皇子也罷,無論哪個,都是你的兒子……哪一個也都不是你的親兒子,皇後姊姊啊,臣妾,真、同、情、你。」

……淑妃,終于露出了她的獠牙。

江皇後還是沒有動容,依然用著文淑妃痛恨了大半輩子的高傲與疏離眸光注視著她,慢慢道︰「你以為我還在乎嗎?」

「無論誰上位,都要尊我為太後,而你,永遠是居于妾位的太妃。」江皇後神情似笑非笑。

「你信不信,就算是老三登基為皇,他也絕不敢違逆祖宗家法,不顧士族貴冑、文武百官及天下非議奉你為太後,況且,你別忘了我是從『哪兒』來的?」

文淑妃愀然變色,驚疑不定地低喘了一聲。「你——你不是已經破——」

「破族而出?」江皇後高高地挑眉,眼神里有一抹冷入骨髓的凜冽和諷刺。「文家果然消息靈通,遍布大江南北。」

「臣妾不明白皇後娘娘意指何為……」

「勸你一句,別把人都當傻子。」江皇後冷漠道︰「不爭,不是因為不會,而是因為不屑。」

帝寵是,江山亦如是,否則她早已趁武帝病重之時,不理會他究竟藏了多少底牌,狠一狠手,一掌碎了他的心脈。

——那麼現在,哪還有文家俞家什麼事?

不過是顧念著天下百姓,不願這眼下安生日子被隨之而來趁火打劫的內憂外患砸得稀巴爛,當真以為她怕了這幫狼心狗肺的蠢東西?

文淑妃極力鎮靜下來,想起帝後這幾年漸行漸遠,夫妻離心跡象流露無遺,只當皇後此刻不過是虛張聲勢,不禁又升起了滿滿鼓脹的信心,嫣然一笑。

「皇後姊姊,事已至此,強撐又有何用?端只看這場棋局,誰才能真正笑到最後。」

江皇後已經連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自顧自的起身,牽起李眠的手。「本宮乏了……」

——都滾吧!

回到內殿後,看著心神不定的李眠,江皇後難得語氣溫柔了一絲。

「去吧,去到他身邊,只要風雨同舟、夫妻同心,這世上便沒有什麼能為難傷害得了你們。」

李眠眼眶濕熱了,一臉感激地緊緊回握江皇後的手。「謝謝母後,兒媳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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