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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分後娘 第六章 心動沒有道理

「阿鎮。」一聲嬌喊,薛蓉快步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他跟前。

薛蓉一身武人打扮,穿著雪白箭袖緊身衣,雙手束有黑護腕,腰間一條黑色寬腰帶斜插一柄短劍,腰細胸挺,眉眼間有幾分英氣。

韓鎮拍拍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瘦了、黑了,離美人的標準越來越遠。」

「哈哈!」薛蓉動動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看著俊朗無邊的帥臉,心暖了。「長得美不厲害,厲害的是嫁個大美男,怎樣?有沒有向皇上請旨?我這輩子可是嫁定你了。」

「孫相爺的事還沒完呢,請什麼旨?」

「最看不慣你們這些人,做事慢吞吞的,依我的法子早就解決了。」

「你能有什麼法子?」

「一刀砍過去,把孫相爺那顆裝滿壞心思的腦袋剖成兩半,看他還能不能做怪。」

「文官的斗法和武官不同,剖了他,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孫相爺冒出來,何況打仗講究師出有名,斗爭也得找個能讓大家都認同的名目,皇帝不好當,千古明君更難。」

「沽名釣譽,就算大開殺戒又如何?頂多被罵上幾句暴君,但只要能讓百姓吃飽穿暖、不受戰事威脅,百年之後,我就不信青史敢違心批評。」她性子爽利,最見不得齷齪。韓鎮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就是我想的這麼簡單,是你們搞復雜了。」

韓鎮寵溺一笑,模模她的頭發。

薛蓉頭一偏,躲過。「客氣點啊,別像模狗似的,這頭發我可弄了老半天。」

「不是一心想嫁我嗎?連模都不能。」

「賜婚聖旨還沒下來,嫁不嫁得成還難說。」

薛蓉的父親薛晟華是個大將軍,皇上和韓鎮的武學、兵法都是他帶出來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韓鎮失笑,問︰「真想嫁給我?」

她捧起他的臉,笑道︰「不嫁你嫁誰?我連作夢都在想你這張大帥臉。喂,都講好的事,你可別想賴啊,等那麼多年要是再嫁不成,先說羅,我會哭給你看!」

濃眉微蹙,滿面抱歉,師父為他而死,這是他該承擔的責任。「知道了,準備繡嫁衣吧。」

「繡嫁衣?你想廢了我十根指頭啊,可不可以換個差事?」

「你想換什麼差事?」

「我幫你砍了孫家上下的腦袋。」

「事情全都安排好了,你不要自作主張,打亂皇上的計劃。」

「殷鄴畏首畏尾,能成什麼大事?」薛蓉撇嘴。

想當初在邊關打仗,那人何等豪情、何等大氣,如今坐上那把龍椅,換了頭餃也換腦「皇上有他的為難。」

「什麼為難?不就是想要搞平衡……」

「朕要是不換顆腦袋,早就被人請下台了。」殷鄴推開門走進屋里,他穿著青色常服,一身少年公子打扮。

小彰子還是弓著身子,使出凌波微步,嘴角笑意不減。真好啊,舊人全湊在一塊兒,皇上不會孤單了。

小彰子往薛蓉身前一跪。「小彰子給大小姐請安。」

當年殷鄴入門的時候,就是他跟在旁邊伺候。

「起來起來,這套別在我面前使。」薛蓉將他托起來,和他比了比身高,道︰「小彰子,你怎沒長高啊,都快二十了吧。」

「回大小姐,奴才二十五了,奴才個子不高沒關系,可奴才志氣高啊,如今奴才可是宮里的總管太監。」

「瞧你得瑟的,就這點志氣。」

「能一輩子跟在萬歲爺身邊,就是奴才最大的志氣。」

「 !一年不見,還是個馬屁精。」

「這馬屁精性子,奴才這輩子改不了了。」

「好啦,你同小彰子斗什麼嘴?快過來讓朕看看,有沒有長高。」

皇帝朝薛蓉招手,她是他們幾個師兄弟從小哄到大的,師父更是拿她當眼珠子看待。那年一場戰爭,初生之犢不畏虎,他們小瞧敵軍戰力,若非師父舍命,將他和阿鎮從敵軍手里救出來,現在哪有他們。

那時薛蓉才十五歲,看見師父的尸體,連哭都不會了,只是愣愣的,不吃不喝,不讓人把師父下葬。

從那日起,他和阿鎮便明白,這個女孩是他們一輩子的責任。

「我都二十啦,還能再長?再長下去就頂天啦。」笑咪咪地走到皇帝跟前,她很高興,殷鄴沒在自己面前擺架子。

「這次回京,不準再走,知道沒?」

「我能走去哪兒?你們一個個都回京城,我一個人待在邊關多無聊啊。」

「先進宮住幾天,再讓阿祺帶著你到處玩玩。」

「阿祺那小子不是要議親了?我跟著他到處跑,不會破壞他的姻緣?」

「哪有那麼快,得等選秀過後,再從當中挑個好姑娘,他旁的不行,京城里哪兒有好吃好喝好玩的全知道。」

「我不能跟著阿鎮,住他家里嗎?」

「他家被抄了,你住哪兒去?何況他最近忙得很,哪有時間陪你。」皇帝意有所指地瞄韓鎮一眼。

她點點頭,殷鄴打定主意要將孫常方的人馬拉下來,阿鎮忙得理所當然。「好吧,我不吵他。」

「這才乖,等事情處理完,我立馬給你和阿鎮賜婚。」

薛蓉不像一般女子嬌羞臉紅,反倒落落大方說︰「也找個人幫我嫁衣吧,這活我可攬不了。」

聞言,皇上和韓鎮呵呵大笑,這丫頭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比楚誠璋估計的更順利,年前畫的三幅畫像,主人翁是皇帝的親兄弟,他們把畫帶進宮里炫耀了。

這樣畫技在過去從未出現過,假使送進宮里的秀女圖都長成這副樣兒,與真人無半分違背,那麼皇帝皇後更好挑人。

夏掌櫃原本打算再做幾波宣傳,沒想宮里傳話出來,雖沒要求秀女圖只能這樣畫,卻暗示這樣的畫法不會在第一輪被淘汰掉。

話一傳出,上門求畫的人如過江之鯽,然後連號碼牌都甭發了,直接喊價。

因此元宵一過,星星忙得天昏地暗,原本說好一個月不超過二十幅的,但抵不過位高權重的人家,那些人不競標,直接砸錢,頭一次……星星被錢砸怕了。

為了趕畫,她的胃痛反復發作,三天兩頭吃藥。

鄭遠山看不過去,問︰「你這麼拼命做什麼?」她一面畫,一面比出六根指頭,說︰「我有六個兒子,光是養大他們就耗資不小,現在他們被你勾得一個個想往仕途上奔,我能不想盡辦法賺錢?」

「這錢我付。」

「行!好朋友的兩肋本來就是用來插刀的。」她笑盈盈應下。

他抽掉她的畫筆,說︰「既然如此,就甭畫了!」

「那可不能,我還得多攢些身家。」

「不是說好錢我付,你還擔心什麼?」

「我不想他們當貪官,就得攢下足夠的身家財產,讓他們對別人口袋里的東西不起貪欲。」

她竟是連這個都想到了?

鄭遠山說不出什麼滋味,幾個孩子的親生娘,跑的跑、溜的溜,只當這塊肉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偏她這個沒血緣關系的處處替他們著想。

看著她熬夜熬出來的黑眼圈,心悸動。

他把粥湯放到她面前,逼著她喝完,他逼人的時候超有氣勢,星星不得不乖乖拿起湯匙。

「誰教你畫畫的?」

星星一愣,怎麼解釋小小庶女突然間會畫畫了?愁眉三秒鐘後,她說︰「你相信天賦異稟嗎?我就是。」「夸口。」

「真的,我從不打誑語的,我猜……肯定是前世印記還留在身體里,所以無師自通。」她打哈哈。

鄭遠山想笑,卻笑不出口,他想起自己的調查結果。

她的親生母親是個家道中落的官家千金,出生當天便血崩而亡,府里為她批命,算出「天煞孤星」四個字,從此她被厭惡、欺凌,被丟到偏僻院落自生自滅。

六歲時以惡疾為借口,她被送到莊子上,直到孫府需要一個女兒嫁進將軍府,孫芹雀屏中選,才又被接回孫府,可這場婚姻並沒有帶給她盼望中的幸福,韓鎮在洞房花燭夜進了姨娘屋子,從此雖貴為夫人,韓家後院卻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這麼艱苦的人生,為什麼能養出光明性格?

心被撩動,他伸手將她額前散發順到耳後,順過後手指沒有離開,輕輕滑到她唇邊。

她習慣他的親近,也喜歡他的親近,反正地盤都被佔了,不過……

她瞪大眼楮,佯作驚慌,問︰「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我在做什麼?」手指停在她紅潤的唇上,他記得那滋味,很甜。

「你做的事很簡單,但背後的心情……很復雜。」

他失笑,掐掐她的臉蛋,問︰「哪里復雜?」

「你說大殷以肥為美,你對一個丑姑娘做這種事,其心可議。」

「也許我的審美觀與眾不同,青菜蘿卜各有所好。」

「我是青菜還是蘿卜?」

「青菜蘿卜是重點嗎?重點是『各有所好』。」

意思是,她是他的所好?

很好,她喜歡當他的所好……

將兩本厚厚的書放在桌上,先交疊五頁,讓孩子將兩本書拉開,韓歲使一點力氣便拉開了。

她將交疊的頁數不斷增加,到最後分成兩組人馬合力也無法將書拉開。

剛進門的鄭遠山看見孩子們拉得臉紅脖子粗,他不信邪,走過來接手,沒想到即使他使上內力,也無法把它們拉開。

星星笑問︰「知道這是什麼原理嗎?這不是幻術,更不是魔術,而是一種物理現像,當兩本書交疊時,中間部位要比兩端的書脊來得厚,每張書頁從書脊延伸到交疊處時會產生一個傾角,施力往外拉時,書頁繃緊會造成傾角變小,產生向內壓的正向力,進而增加摩擦力……」

她侃侃而談,試著舉更多的例子來解釋磨擦力。

講解的時候,她的眼楮閃閃發光,專注而認真,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听得入迷。

在現代,星星是個又胖又丑的邊緣人,她也期待被看重肯定,只是事與願違,她很少被人注意,所幸她念書時很認真,基本的知識都沒忘記,過去無法實現的事,在這里得到了,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適合當老師。

「昨天做蜂蜜棒冰,娘把鹽巴和冰塊攪和一起,也是為了增加磨擦力?」韓為年紀小,仍停留在外行看熱鬧的階段。

「當然,任何東西在攪拌踫撞的時候都會產生摩擦力,但昨天我那麼做的目的和摩擦力無關。冰塊融化時,表面有一層薄薄的水,我透過攪拌,讓鹽巴在里面溶解,當鹽溶化同時會使得溫度下降,于是我們放在中間的蜂蜜很快就會結成冰沙……」

鄭遠山被她的課堂深深吸引了,年後他越來越忙,但總會抓緊時間趕在上課時回來,他不知道她是從哪里學到這些,但每件都奇妙得讓他想要深究。

她知道他在看她,那眼光不單單是崇拜,還有其他,她很喜歡,因此有意無意間朝他拋去勾人媚眼一枚。

他收到了,臉紅紅、耳朵紅紅,恨不得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再佔一次地盤,只不過在孩子面前不可以明目張膽,太防礙風化。

「娘,明天要做什麼實驗?」韓暮興致勃勃問。

「明天我們來破解道士吐火、下油鍋的騙術。」

那竟然是騙術?鄭遠山望著她,一瞬不瞬,臉上的笑意更甚,她腦袋瓜子里面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好啦,把數學考卷寫完就可以下課。」星星把卷子發下去。

孩子們相當聰明,不到一個月時間,韓為韓客已經能認出所有的阿拉伯數字並且進行數量配合,韓暮韓遠已能做簡單的加減。

至于韓歲,此子乃神人,百位的加減法已經難不倒他,已經開始在背九九乘法。

「阿歲,弟弟們考卷寫完後幫我收一收,我出去一趟。」

「娘要去哪里?」韓歲防備地看一眼鄭遠山。

他越來越過分,說好只是演戲,可他跟娘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和娘說話越來越投機,娘常常被他逗得臉紅紅、眼眯眯,再這樣下去,等爹回來,就真要人去樓空了。

「我上山一趟。」

「馬上要天黑,娘上山做什麼?」韓歲擋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管這麼多,搞得她不像娘,他才是爹。

她耐心道︰「上回我好像看到幾棵咖啡樹,不是太確定,我過去看看,如果是的話,就讓陳大叔幫著挖回院子里種。」

上回滿腦子想著跟五品官爭監護權,視而不見,這幾天日日熬夜,對于咖啡有強烈需求,當天的匆匆一瞥便時時記掛在心。

「我陪你去。」鄭遠山道。

「我陪娘去。」韓歲說。

兩人異口同聲,視線對上,誰也不讓誰。

「我去,如果根不深,可以順手挖回來。」鄭遠山有身高優勢。

「我腳程快,如果確定,可以去陳大叔家喊人。」他有環境優勢。

「山上有野獸,我跟著比較安全。」鄭遠山的武功強。

「孤男寡女上山,會引人口舌,娘得顧慮名聲。」韓歲半點不讓。

韓歲後悔,當時就不該插手,應該讓兩人繼續爭吵。

自從娘開始幫他們上課,自從鄭遠山在這里越住越久,他事事都想作主,搞得好像他是這個家的男主人,娘竟然也沒意見,太氣人了。

星星如果曉得他的想法,肯定會哀嘆一聲,稚子無知,因為他家娘已經被人圈了地、佔去地盤。

要不,怎會夜夜牛郎織女見面會?要不,怎會時時眉目傳情、小鹿瘋狂?

看兩邊僵持不下,星星打著和事佬的旗子,笑道︰「行了,野雞兔子可算不得野獸,路程不遠,我也沒打算現在就挖樹,我只是去確定看看,保證半個時辰就回來,你們該做啥做啥去,別理會我。」

丟下話,星星快步出了門,留下鄭遠山和一群孩子眼對眼。

「你在提防我?」鄭遠山開門見山問。

「不應該嗎?」韓歲頂嘴。

「愚蠢。」鄭遠山輕斥。

「那是我娘,我爹早晚要回來的。」韓暮站到大哥身邊撐腰。

「你別打我娘的主意。」韓客挺起小胸膛也跟著站過去。

「娘?這話哄哄那個蠢女人還行,想騙我?」鄭遠山嘖嘖兩聲,眼底帶上兩分輕蔑。

他……知道?韓歲心頭一驚。「你是什麼意思?」

「你們確定她還是你們的娘親?」他皮笑肉不笑,一臉陰險。

一句話,五個小男孩猛然倒抽氣,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

難怪他肆無忌憚,難怪他沒拿娘親當嫂子看,難怪一提議他就點頭答應,願意配合他們演戲、阻卻外敵,因為他早就存了心思,想要搶走星星。

韓歲眼底凝冰,寒聲道︰「朋友妻,不可戲。」

鄭遠山臉龐結霜,酷聲言,「大人事,小孩別插手。」

于是,結盟失敗,雙方開始第一波對峙。

山上沒猛獸,但有補獸夾啊,星星真是倒霉到極點,好端端的,怎就踩上了?上回和鄭遠山來,平安無事、順順利利的呀……她無比後悔,沒讓他陪著上山。

星星坐在泥地上動彈不得,褲腳上染了一片通紅,血還在流,疼痛感越來越重。她看著天邊太陽漸漸往西方沉落,沒有猛獸的山林肯定有夜行性動物,如果跑出一條眼鏡蛇、一只赤尾蠍、一只黑寡婦,性命是不是要交代在這里?

新年剛過,天氣還凍得很,寒意一寸一寸往上攀,她冷得嘴唇發紫、四肢僵硬,不知道這算不算禍福相依,冷得過度嚴重後,疼痛感就降低了。她不確定失去痛覺後自己將面對什麼,卻曉得後悔的情緒逐漸累積,曉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恐懼不斷蔓延。

打穿越以來,第一場淚水在此時崩潰。

是誰說的啊,誰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必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胡扯,分明上帝就是關完門還會再給你掩上窗,讓你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走投無路,讓你在山窮水盡、求生無門之余只能刨坑自盡。

瑞雪兆豐年,今年雪氣似乎比往年足,都過完年,該準備春耕了,竟還下起雪來?眼看白花花的雪從天而降,她連死了的心情都有了,哪有人倒霉到這等地步?

原就凍僵的身子漸漸冷得失去知覺,她覺得自己像擱在冷凍庫的五花肉,脂肪漸漸凝結,肉組織慢慢硬化,不曉得幾千年後的人們從冰層底下把她挖出來時,她還會不會保留現在的美貌……

大眼瞪小眼,一個大男人和五個小孩的對峙在韓為一聲「下雪了」里終止。

他們同時轉頭望向門外,真的下雪了……

「她出門超過半個時辰了沒?」鄭遠山問。

和小孩子對壘超無聊,這輩子沒這麼幼稚過,這一幼稚竟忘了時間。

「早就超過。」韓暮回答。

鄭遠山跳起來,直奔門外。「你把家里看好,我去尋人。」

韓歲反應過來,忙拽住他的衣袖。「我也去!」

「不必,萬一你出事,我還得分神照顧你。」鄭遠山拒絕。

「你才會出事,你全家都會出事。」韓歲大喊。

鄭遠山翻白眼,他全家?沒見過有人這麼詛咒自己的!還以為竹林能耐,出產的全是好筍,沒想到……冥頑不靈!

「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說出來就盡管跟我做對,看到時候你們口口聲聲的娘還樂不樂意養一堆兒子。」

可憐啊,他竟然用這種話來威脅小孩,丟臉、羞愧,不過他沒有更好的籌碼了。

兩個人、兩雙相似的眼楮對望,他們有相似的性子、相近的固執,但鄭遠山贏在多活十幾年,贏在在軍中打磨過,那身稜角銳氣,韓歲拍馬都追不上。

韓歲敗下陣,鄭遠山嗤笑一聲,心道︰想跟老子比,再吃上幾十年鹽巴啦。

「去找秦寡婦,讓陳大漢尋大夫回來備著。」鄭遠山發號施令。

他的意思是娘病了?傷了?

韓歲恍然大悟,對啊,如果不是出事,怎會這麼久還不回來?

「好。」這回韓歲沒再倔強,他同鄭遠山一起出門,只是一個往右彎,一個往左拐。鄭遠山在奔出三五百尺後,一個黑衣人匆匆跟在他身後。

「星星身邊,為什麼沒有撥人跟著?」鄭遠山腳程飛快,卻還是帶著怒氣質問。晰

吭?爺不是只讓他們護著小少爺們,什麼時候朱星星也在他們的保護範圍里了?

只是當屬下的哪有反駁主子的道理,再委屈還是得壓低脖子說一句,「屬下知錯。」

看,當下屬容易嗎?自己有過得挨罰,主子有錯得擔下,難吶!

意識逐地渙散,腦子里出現莫名其妙的畫面,那不是她經歷過的事,但每一幕都無比清晰。

「吃啊,這會兒給你吃,怎麼不吃了?好好的人跟狗搶食,你還好意思?」

隨著嬌斥聲,鞭子一下下刷在身上,她才六歲,雖然話講不清楚,但是被欺侮凌虐的經驗豐富。

她知道的,再疼也不能叫出聲,否則會疼得更久、更厲害。

不過幾下功夫,她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一條條的鞭痕烙在雪白的肌膚上,熱辣辣的。她不敢抬頭,一雙眼楮卻死死盯碗里的雞腿,好餓啊,滿腦子對雞腿的想望讓她不住地咽口水。

汪汪!小白狗發現她的覬覦,撒腿跑來,小尖牙往她的腿上咬。

「雪兒,狠狠咬,這個賤人要搶你的東西……」看見小狗咬她,女孩兒笑得拍手叫好。「要不,把大黑也放出來啃上幾口?」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建議。滿兮後痕

旁邊的奴婢一听,心下不忍,跳出來勸說。「二小姐、三少爺,玩玩就行,可別把事情給鬧大,老太爺要罵人的。」

「罵什麼啊,爹娘不待見她,她便是想告狀也沒人搭理。」

「她再不好,總也掛著孫府小姐的名頭,何況老夫人馬上要過生辰,萬一見了血,不吉利的。」

婢女的話勸動了兩個小孩,女童撇嘴喊,「雪兒過來,姊姊給你弄好吃的。」

小白狗松口,跳進女童懷里,男童卻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罵一聲賤貨後,伸腿將她踹飛。

她全身都痛,痛得頭昏眼花,但是她很靈的鼻子里充斥著雞腿的香味,她餓、她想吃……

于是她強忍疼痛,爬到狗碗邊,抓起雞腿塞進嘴里。真好吃……

那天莫名地,二小姐和三少爺掉進池塘,數夜高燒後一小姐沒了,三少爺落下病根,整日整夜的咳嗽,怎麼治都好不了,于是已經很久沒人提起的「天煞孤星」再度傳遍孫府上下。

孫芹的生母是二老爺最寵愛的姨娘,可伴隨她的出生,母親血崩而亡,她滿月那日,大伯父從馬背上摔落,跌斷一條腿。

祖母篤信佛法,尋來高僧批命,誰曉得竟批出「天煞孤星」四個字。

這四個字讓孫芹遭父親嫡母厭棄,讓她在孫府舉步維艱。軟軟的手掌撫著她的額頭,溫暖、溫柔……那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孫芹不敢睜開眼,深怕清醒時發現不過是南柯一夢。

「五老爺,回吧,小小姐不會有事的,老奴看著呢,您快點走別讓人發現,在這府里……您也不容易。」劉嬤嬤催促著孫五爺離開。

「芹兒越大,越像星姊姊了。」

「倘若小姐知道五老爺還惦記著她,肯定很感動。」

「我不要她的感動。」只要她好好活著。

「二老爺他……」話在舌尖繞三圈後,終究吞下。「五老爺,二夫人有多憎恨小姐您是明白的,再加上天煞孤星命格,小小姐成了孫府上下的恥辱。」

「當年做出那等下作事不覺恥辱,如今卻覺得芹兒恥辱了?」孫荻冷笑,這世道真的是上下兩片嘴皮子一踫就能定人生死?

「當初小姐若是沒生下小小姐就好了。」

身為下人,她不該說出這種話,但小姐和小小姐的遭遇,她全看在眼底,與其要受這等苦難,不如甭出生。

孫荻輕撫孫芹的小臉,滿懷愧疚,是孫家對不起她。

那年痴心妄想,不願一碗藥灌下去,打掉星姊姊月復中胎兒,硬是逼她以命換命生下孩子,後來發覺算計成空,芹兒的存在成了抹除不去的嘲諷。

深怕謠言四起,他們硬是在芹兒頭上安入「天煞孤星」四個字,來解釋全家人對她的惡毒態度,以保全家族名譽。

不公平啊,怎地好事、好名聲全讓孫家人佔了?卻要這對母女受盡苦難。

劉嬤嬤道︰「倘若五老爺真有心幫小小姐,能不能想個法子,讓老奴帶著小小姐到鄉下莊子去?在孫府,日子真的沒法兒過呀!」

偌大孫府竟無芹兒的安身地?諷刺、可笑!

孫荻萬分後悔,他錯了,不該只專注自己的痛苦,不該遠避他鄉,不該讓星兒孤身留在這個虎狼之窩,他是真錯了。

看著滿天星辰,孫芹放下手上針線,她想起教自己找北極星的五叔。

五叔說,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要找到北極星,就能平安回家。

那年,童稚的她問︰「五叔,沒有家的人,如果找到北極星也能找到家?」

她的話問出五叔的沉默,然後她明白,北極星給不了她一個家。

她善良溫柔,她小意謹慎,即使世界苛待了她,她也從不怨恨世界,她只會牢牢地抓住微小的幸福,並憑借著這一點點的快樂,欣欣向榮地活著。

是的,五叔就是她微小的幸福。

「五叔怎麼還沒來?」孫芹輕問,緊蹙眉心,年都快過完了呢。

每年五叔會在過年期間返家,抽出時間到莊子上看看她,為此,痛恨過年的孫芹期待起除劉嬤嬤,天地間唯有五叔待她好,所有人都怕她、厭惡她,只有五叔願意疼惜愛護她。

但不一樣了,對吧,听說家里頻頻催促五叔成親,所以五叔要迎娶新婦了,他來不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能夠理解。

吞下哽咽,假裝無事,她拿起針線,一遍遍告訴自己︰沒有關系的,理所當然的,她不該傷心,她應該為五叔送上祝福。

劉嬤嬤看著孫芹,滿肚子心疼。

她們搬到莊子上數年,沒人糟蹋,日子過得比以往輕松。

小小姐一年年長大,越大越像……那個人,明陣皓齒、膚白勝雪、貌似梨花,別有一番風流韻致。

或許氣質是天生的,無人教導,她仍長出一派閨秀氣度,倘若他願意……搖頭,劉嬤嬤搖掉不該有的念頭,不會有假使、倘若,當年他的態度那樣清楚,還能奢望些什麼?

劉嬤嬤走近床邊,把小小姐剛做好的鞋襪收進木箱里。

一月一套衣褲鞋襪,自從小小姐學會做衣服後就持續做著,那是她對五老爺的感激,她明白的,小小姐是受人一分恩便要還予十分情的性子。「夜深了,姑娘休息吧。」

揉揉發酸的脖子,她笑道︰「好,也許五叔明天一大早就來了。」

明知道希望渺茫,她仍一心期待。

收妥針線,她準備上床,卻听見有人敲門,這麼晚了……肯定是五叔,她們沒有別的訪客,只會是五叔。

她樂得跳起來,心急火燎地跑去開門。

看著小小姐開心的背影,劉嬤嬤失笑,拿起外衣,連忙追上去。

她看得痴了,哪里來的這麼好看的男人啊,那眉、那眼、那唇……比女人更美艷,鳳眼輕輕一挑,挑得人心撲通撲通狂跳。

不是五叔啊,可是自從打開門後,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一雙眼楮直盯著人家瞧,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醞釀,是喜?是樂?是親切還是熟悉?她說不明白,就是喜歡……喜歡看著那樣一張臉。

劉嬤嬤追著她跑到門邊,才想把外袍給小小姐披上,卻在看清楚門外站的人之後,身子一軟,暈倒!

「星星。」

一陣大吼,把她的神智給吼出一絲清明,她勉力張開雙眼,與鄭遠山的目光對上,她發誓,她從來沒有這麼愛他過。

「這麼晚才來?我等得好累。」她甕聲甕氣說話,帶著幾分撒嬌。

心疼到快爆掉,他沒說話,緊緊咬住牙關、彎下腰,雙手用力將捕獸夾掰開,一陣椎心疼痛過後,她的腳自由了。真好,他來了,還以為會死掉,還以為就要回到二十一世紀,還以為……

她笑了,鄭遠山真可靠呢,她想撒嬌,可是神志不清的星星只能傻兮兮地望著他,傻兮兮地笑著,直到……

睡著?暈倒?不知道,但天地在她眼前變黑。

手指輕輕滑過她的五官,她的皮膚柔女敕白皙,讓人踫上就不想移開。

他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麼那些孩子總擔心她被搶走。

她的五官很漂亮,即使身材不夠圓潤,她很善良,即使不夠溫婉、不夠沉穩,她心口不一、不懂得規矩,她不是男人挑媳婦的標準類型,但是她……很吸引人。

吸引人想朝她靠近,吸引人想看她听她踫她,吸引人愛上她。

他反對一見鐘情這種事,但他對她一見鐘情了。

因為她聰明可愛、性情活潑嗎?因為她知道一大堆旁人不懂的事?不知道,但他確定自己喜歡她,並且喜歡的成分隨著越接近她越濃厚。

喜歡她,難以隱瞞,她的言語總是勾引他的心跳,她的舉止總是牽樣他的目光,他不想承認,但她就是一天一點、慢慢盤踞他的心間。

他是個強勢霸道別扭並且自私的男人,他想要的東西,下手從不手軟,所以這一刻,他決定把她留下來,不管用偷、用搶、用拐,只要能順利把她綁在身邊,他不介意使任何手段。

「你在做什麼?」韓歲帶著警告的聲音傳來,他悄悄收回手指。

「藥熬好了?」他問。

韓歲不答,一雙清澈卻早熟的眼楮緊盯在鄭遠山臉上,讓他有種被抓奸在床的羞愧感。他接過藥碗,卻閃避韓歲目光。「等她醒來,我會給她喂藥。」

韓歲不接他的話,直接道︰「我說過,結盟結束。」

本以為養一條狗在身邊,可以嚇唬想偷雞的狐狸,沒想到他不是狗而是狼,他不僅僅嚇退了狐狸,還直接偷啃了雞。

「所以?」沒錯,韓歲說過,在他領著一堆小鬼頭與自己對峙的時候。

「離開吧,我家不需要你。」比起他,楚老板似乎更好對付。

「我付過銀子的。」想拿他當蒼蠅趕,有這麼容易?他是能讓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對不起,結盟結束與否,這種事不能單方面做決定。

「我會說服娘還給你。」不過是幾百兩銀子的小事。

「你以為可以守著她,一輩子不讓她出嫁?」

這話韓歲無法回答,只能拒絕回答。

「她是女人,需要男人依靠。」鄭遠山說。

「我是男人,可以讓她依靠。」他挺挺自己的小肩膀,那模樣……要是星星看見,肯定會驕傲再驕傲,她的小正太也想要頂天立地的照顧她了呢。

鄭遠山失笑,帶著兩分輕視、三分鄙夷,很不給人留自尊。「等你大到足以讓人依靠,得等上好幾年,現在……」

他站起來,不厚道地用身高壓迫小小孩,但韓歲有骨氣,硬是抬高下巴,半點不讓。女人習慣用語言傷人,而男人更習慣用拳頭,因此他以大欺小,提起韓歲的衣襟,直接把他從地上「拔」起來,走五步,丟出屋外。

「你太過分了。」韓歲抗議。

「我這是在教導你,想當個能讓女人依靠的男人,是需要力量的。」講完他又用很可惡的笑容,沖著韓歲露出一口白牙,然後……砰地,門關上。

鄭遠山明白,這種驕傲很無理,但是,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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