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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上富貴 第一章 被分家趕出家門

七月的大槐樹村,難得的農閑時節,田里的稻子已經不需要太多水了,先前日夜守在田里放水的農人們,晚上可以回家睡個好覺。

山坡上開墾的幾塊旱田種了苞谷和地瓜,偶爾還有谷子,遠遠看去也是郁郁蔥蔥,正極力吸收著太陽的熱力,為秋日的豐收做著最後的沖刺。

這會兒吃過午飯,原本該是家家戶戶午休的時候,村口最陰涼的大槐樹下卻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反倒是村西的賀家大院里里外外,被黑壓壓的人頭佔滿,就是院外的樹上都趴著十幾個淘氣小子。

賀家的大兒媳王金枝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旁邊站了個拄著拐杖的賀老大,也是滿臉的灰敗,還不到四十的年紀,鬢角卻已經白透了,讓人看得忍不住心酸。

兩人唯一的閨女玉娘,一邊扶著瘸腿的老爹,又要撈起痛哭的老娘,又急又熱,兩根黝黑的辮子都被汗水浸透了。

有婦人看不過,嘆口氣小聲議論著,「這賀家老太太實在太狠心了,賀老大先前早出晚歸的出門攬活兒,賺的銀錢可都給家里了,賀老二成親生子、賀老三讀書十幾年,都是賀老大一手供養的。如今他砸折了腿,以後不能賺錢了,賀老太太就要把一家人攆出去,不知道的,怕是都以為賀老大是路邊撿的,不是親生的呢。」

「可不是嘛,金枝嫂子也是個熱心腸,平日村里村外誰不說她好,在家里也是做飯洗衣喂豬喂雞,連帶著玉娘都跟著整日做活兒,那手粗糙的連繡花針都拿不了。再看老二家的桂花,還有她娘錢小翠,平日可是什麼活兒都不干。賀老太太偏心的簡直是心眼長到胳肢窩了。」

另一個婦人也是跟著附和,兩人都是當人兒媳的,多少都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

其余老少爺們兒不覺得婦人多做些家事有什麼不好,但賀老大這些年沒少幫村里各家的忙,紅白喜事時在灶頭忙碌,除了要點兒剩菜,半文工錢都不收。他們都承過情,這時候總不好連句話都不說。

于是,有人就高聲道︰「賀嬸子,長安大哥雖然折了腿,但養好之後,總還能繼續攬活兒,這十里八鄉就認他的手藝呢。您把他們一家分出去了,以後長安大哥賺了工錢,您可就收不到了。」

賀老太太穿了一身葛布的褂子,頭發抿的一絲不亂,臉上滿是橫肉,一看就是個蠻橫不講理的。

她手里的蒲扇搖著,斜了說話的人一眼,冷哼道︰「我們自家事,你們別多嘴!老大這個窩囊廢,半個月花的藥費都有十幾兩銀子,我可養不起了。再說了,大夫都說他那條腿殘廢定了,以後別說出去攬活兒,自己拉屎拉尿怕是都費勁,總不能讓他拖累我們這一大家子吧!」

說話那人听得氣惱,又道︰「嬸子這話不對,你們家里這院子、村外的水田,大半都是長安大哥賺回來的,如今妳不能因為他不能賺錢了就攆人啊,這太寒人心了!」

可惜,賀老太太根本不想講理,直接就是一句話甩出去,「我是他娘,我要攆他,他就不能賴著。你看不過,你接他回家養著啊,你給他出藥費啊!」

說話那人被噎得臉紅脖子粗,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大槐樹村地處興州府,雖然也算魚米之鄉,但賦稅不輕松,即便豐年,田里剩下的不過是一家幾口的口糧,根本沒什麼結余,他就是有心相幫,到底沒什麼本事啊。

圍觀眾人見此,本來還想幫腔的,也都閉了嘴。

賀老太太好似打了勝仗一般,得意之極,還要再說話的時候,里正榮老太爺從人群外走了進來,身後跟了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長得古靈精怪,直接跑去玉娘身邊,邀功似的扯扯她的袖子,「玉娘姊姊,我把爺爺請來了,妳記得要告訴我哪里能采核桃啊。」

「好啊,我不會忘的,過幾日就帶妳去。」

玉娘拍拍小丫頭的腦袋,笑的有些無奈,她眉眼只能算清秀,鵝蛋臉,但很是耐看,仔細打量,神色里居然有幾分沉穩倔強,不知是不是長期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學會隱忍。

賀老太太高聲罵道︰「死丫頭,誰讓妳去請里正的?」

玉娘咬咬嘴唇,應道︰「女乃女乃既然說要分家,總要請大爺爺來寫文書,總不能分得不明不白。」

賀老太太還要罵人,榮老太爺已經沉了臉,說道︰「二嬸子,妳以為我願意過來啊?你們家里鬧得這麼難看,傳揚出去,丟臉的是我們大槐樹村所有鄉親。我現在不過來看看,等妳逼死了老大一家,難道要去衙門探望妳啊?」

賀家老爺子在族里排行第二,十年前就過世了,賀老太太帶了兒孫過日子。里正原本也是賀家的子孫,但小時候過繼給了沒有兒子的榮家,也讀了幾年書,在外做過掌櫃一類,算是有些眼界,如今是村里的里正,念著同出一門血脈的關系,平日對賀家人也算照顧。

賀老太太這會兒听了這話也不敢太反駁,只是嘟囔道︰「我不過是要分家,怎麼就把長安逼死了?他不把我們一家拖累死就謝天謝地了。」

王金枝可不管婆婆說什麼,見了里正就是見了救星,她直接就撲了過去,給里正磕頭,哭求道︰「里正大伯,求您給我們一家做主啊。我婆婆要把我們一家攆出去,玉娘她爹還瘸著腿,我們分家出去怎麼活啊!」

玉娘也是上前跪倒,說道︰「大爺爺,我女乃女乃一粒糧食、一片瓦都不給我們,我爹還病著,我們分家出去就要餓死了。」

這話可比王金枝的哭訴說到了關鍵之處,榮老太爺望向有些心虛的賀老太太,問道︰「玉娘說的可是真的?老大這麼多年來孝順勤快,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妳就是要分家,也要公平一些,起碼給他們個容身之處,給些糧食,這麼攆出去豈不是讓他們一家餓死!」

賀老二的媳婦錢小翠生怕婆婆反悔,趕緊幫腔,「里正大伯,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大哥有個好手藝,怎麼會餓死呢。要我說啊,以後他的工錢都自己收著,沒幾年怕是就有院子有田地,興許還能納妾生個兒子呢。」

賀老太太立刻插嘴說道︰「對,王金枝就是個不下蛋的母雞,以後休了她,再娶一個!」

王金枝猛然抬起頭,惡狠狠望向婆婆和妯娌,簡直要撲上去咬她們兩口,「我當初懷著玉娘,馬上要生了,妳們還攆著我去挑水,大冬日的河邊都是冰,我摔壞了肚子,直接把玉娘生在河邊,若是沒有人發現,我們娘倆都死了多少年了。我落下毛病不能再生,妳們就罵我活該!妳們沒有良心嗎?就不怕老天爺打雷劈死妳們嗎?」

「哎呦喂啊,我不能活了,兒媳婦咒婆婆被雷劈啊!誰家婆婆像我這麼受氣啊,說幾句話都不行啊!」賀老太太跳腳大罵大哭,又去打賀老大,「你個窩囊廢,你媳婦兒罵娘都不管,你活著有什麼用!」

她是真下了力氣,賀老大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踫到了傷腿,疼得差點兒昏過去,臉色白得厲害,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子都掉了下來。

但即便這般,他還是勸著老娘,「……娘,金枝不是那個意思,娘,您別攆我們出去行不行?爹死的時候,我答應爹要好好照顧您和弟弟們……」

「賀老大,你是不是傻子!你娘是嫌棄你殘廢了,不能給家里賺錢了,要攆你出去餓死呢。你還當你是什麼香餑餑啊,你就是個窩囊廢!」

王金枝實在受不了丈夫的愚孝,氣得拿了腦袋砰砰往地上磕,「我也不活了,我先死得了!讓外人都知道賀家逼死兒媳,看誰還敢嫁進賀家來!看誰還敢當大槐樹村的媳婦!」

這話讓本來有些打退堂鼓的榮老太爺和村人們都是驚了一下,十里八鄉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可言,誰家有點兒事,沒幾日就人盡皆知。特別是賀老大這個大灶廚子,也算有幾分名氣,若是家里媳婦兒被逼死,大槐樹村可就真在整個州府揚惡名了,以後村里後生閨女婚嫁,提起大槐樹村被人指點嫌棄,就丟人丟大了。

這般想著,榮老太爺立刻說道︰「二嬸子,雖然分家是你們的家事,但這可關系著整個村子的名聲,不能讓妳這麼折騰。妳既然要老大一家出去,怎麼都要給他們一家分個落腳地,另外你們家里水田旱田總共二十畝,沒有多了,總有少吧,分二畝給老大一家!」

賀老太太立刻就要反對,榮老太爺又添了一句,「妳家老三不是還要繼續讀書嗎,讀書人最看重名聲,讓外人說他兄弟不和睦,總不好听。」

賀老三就是賀老太太的七寸,老大一家連三兒子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果然,她立刻妥協了,「行,看在里正的情面上,村子南邊那個草房給老大一家,南山下那二畝旱田也一並給他們了。」

圍觀的村人都是忍不住翻白眼,心里罵賀老太太狠心。村南的草房是賀家早年的住處,只有三間,風吹雨打,如今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能不能住人都是問題。還有那二畝旱田,因為離河道太遠,又是沙土,平日除了地瓜,根本種不成旁的莊稼。

但榮老太爺可是管不了這些,保住村子的名聲就成。

很快,村南老房子的房契就給了王金枝,分家文書也寫成了,賀老太太按了手印,輪到賀老大的時候,他還要跪下給老太太磕頭,紅著眼楮哭道︰「娘,我答應過爹……」

可惜,賀老太太恨不得一腳把這個殘廢兒子踢出去,惱道︰「趕緊按了手印滾出去!想你爹就去閻王爺那兒找他,別煩我!」

賀老大被罵的愣了,王金枝抹了一把臉,也被自家男人的窩囊樣子氣到了,罵道︰「賀老大,你不走,我和玉娘走,你就看看你娘和兄弟,誰會給你治病!」

玉娘上前扶起老爹的手,對著旁邊兩個婦人說道︰「榮嬸子,王嬸子,勞煩妳們幫我們拾掇行李吧,我們這就搬出去!」

榮嬸子是里正家里的大兒媳,王嬸子是隔壁的鄰居,平日同王金枝交情不錯,在村里也有幾分顏面,這會兒听玉娘這麼說,知道她是拉她們撐腰,心里感慨這丫頭聰明,就道︰「好啊,早搬早好,還能趁著天亮打掃一下老房子。」

錢小翠跳腳上前攔著,「不成,娘只說給老房子和二畝旱田,沒說還要分家里東西。」

榮嬸子順手推了她一把,惱道︰「老二媳婦,妳家里還有兒子閨女沒娶沒嫁呢,要點兒臉皮,這時候刻薄,小心以後後悔。」

錢小翠果然有些遲疑了,趁著這個功夫,回過神來的王金枝也鑽進了他們一家三口住的房間迅速拾掇了平日穿的衣衫,兩床鋪蓋,還有針線筐兒,又跑去廚房搶了一口小鐵鍋,三副碗筷,兩塊盤子,這才逃難一般出了院門兒。

村人們見沒有熱鬧可看,也就散去了。

錢小翠還有些心疼,坐在院子里罵,賀老太太難得聰明一把,就道︰「罵什麼罵,老大那個殘廢活不了幾日,等他死了,把玉娘和王金枝都嫁了,老房子和旱田都收回來,還白得兩份聘禮呢!」

「哎呀,還是娘厲害,我都忘了這事兒了。怪不得娘不心疼呢,原來都能收回來!」錢小翠立刻就歡喜了,討好道︰「家里去了瘟神,晚上我給娘炖一只雞補補身體。」

「成,把老二叫回來。家都分完了,他也不用躲了。」

不說賀家大院如何謀算,只說賀老大一家到了村南,眼見長滿茅草的院子,倒了半邊的土房兒,都是有些心涼。

榮嬸子和王嬸子放下東西,也是跟著犯愁,「這房子怎麼住人啊,實在不成今晚去我們家里擠擠,明日想辦法修修再說吧。」

她們兩家都有兒子,借住不方便,王金枝立刻說道︰「不用了,還有一間好的,大夏天的也不冷,趕緊拾掇一下,晚上有個幾尺寬的地方就能睡。」

玉娘也是笑道︰「是啊,嬸子,方才已經給妳們添麻煩了,不好再讓妳們費心。我們先安頓,以後拾掇好了,請妳們來喝酒暖鍋。」

榮嬸子和王嬸子見此也不好再勸,就道︰「那趕緊拾掇吧,我回家幫忙拿兩把鐮刀來,總要割割荒草。」

「是啊,我也去喊孩子爹,幫忙修修門窗。」

兩人說著話就走了,賀玉娘把老爹安頓坐在石頭上,然後同娘親一起徒手薅草,拾掇出一條小路,到了房前。

唯一堅挺的那間房子,門板還算結實,但窗戶卻被腐蝕的厲害,窗紙破碎,隨著夏風不時震顫幾下。

推開門,里面只有一張瘸腿的破桌子,兩只條凳,幸好土炕還沒塌,被老鼠挖了幾個小洞。

她就笑道︰「娘,先和泥把洞堵上,燒柴火燻燻老鼠蟲子,晚上鋪了稻草,咱們就能住了。」

王金枝滿心的酸楚,听得閨女如此歡快的聲音,就抱了閨女掉了眼淚,「都是娘沒用,讓妳受苦了。」

「娘,只要跟您和爹在一起,我就不苦。以後沒有女乃女乃打罵,也不用整日做活兒,咱們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您別傷心,就是爹以後不能攬活兒了,我也能養活你們。您就等著享福吧!」玉娘抱著老娘安慰道,臉上的笑半點兒不摻假。

她如今十六歲了,幾乎從記事起,就被女乃女乃整日喝罵,明明堂妹桂花只比她小兩月,根子堂哥也長得高壯,偏偏只有她一個跟著娘干活兒,別人什麼都不用做。

她也同女乃女乃吵過,同堂哥堂妹打過架,但最後都以她挨打,爹娘挨罵結局,最後她學會了隱忍和沉默。

如今離開了那個大院子,再不用受苦受累,即便房子破了一些,即便要挨餓受凍,她也覺得歡喜之極。

賀老大坐在屋外的大石頭上,听著媳婦兒和閨女在屋里哭泣說話,也是低了頭,掄起拳頭狠狠砸了傷腿。

他是家里老大,爹又死得早,已經習慣了為家里做牛做馬,雖然也知道連累妻兒跟著受苦,他卻不知怎麼改變。

如今被老娘和兄弟攆出門,他不是不傷心,但更多的是迷茫……

榮嬸子和王嬸子很快就拿來工具,帶了家里的男人來幫忙。

眼見屋里的土炕還算完好,幾人也是為賀老大一家高興。

割荒草,焚燒,和泥堵老鼠洞,抹灶台,通煙囪,這般忙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太陽西斜時,老房子總算有些模樣了。

榮嬸子和王嬸子家里都有孩子,就急著回去,王嬸子說道︰「今晚你們勉強住著吧,一會兒我讓三娃子給你們送點苞谷餅子來,明日再給你們一家湊點兒糧食。」

榮嬸子也是拍打著身上的灰土,應道︰「是啊,翠花和玉蘭她們剛才也說了,先湊個幾十斤苞谷面,也夠你們吃幾日了。說起來,你們家老太太也真是狠心,一粒糧食都沒給,真是……」

「哎呀,別說了,咱們趕緊回去吧,孩子們要等急了。」榮叔性子厚道,眼見賀老大臉色不好,顯見是為了老娘和兄弟狠心攆了他不舒坦,就呵斥了婆娘,趕緊回家去。

王金枝拉了王嬸子和榮嬸子的手,一邊送她們一邊道謝,「我也不跟妳們說客套話了,等過些日子安頓下來,讓玉娘她爹炒幾個菜,請妳們來喝酒。」

「咱們都多少年的情分了,說什麼謝不謝的。當初我生三娃子的時候,我家老太太恨不得餓死我,還是妳見天兒跑去給我送吃的,否則我們娘倆哪有命在。如今妳有難了,我怎麼能白看著。」王嬸子想起當初心酸,也是有些眼圈泛紅。

「好了,咱們不說這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榮嬸子勸著她們,眼見玉娘乖巧跟在後邊送客,就道︰「玉娘也大了,大不了給她招個上門女婿,家里有壯勞力就都解決了。」

玉娘听得這話,有些臉紅,正要扭頭回去的時候,卻听得遠處有馬蹄聲。

眾人都是納悶,馬上就要天黑了,這附近又沒有大路,這樣的時候怎麼還有馬車過來?

很快,馬車到了跟前,車轅上坐了個高壯的漢子,許是見了賀家門前人多,他直接跳下,扭頭望過來。

橘紅色的夕陽從他背後照下,越發襯得他身形魁梧,但面孔卻籠罩在暗影里,側臉露出一道刀疤,顯出幾分陰森。

女人們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幾步,王叔和榮叔壯著膽子問道︰「請問這位壯士,過來是問路還是找人啊?」

高壯的漢子倒也懂禮,同眾人拱拱手,應道︰「我不找人,也不問路,我是回家。」

說罷,他側頭望向眾人身後拄著拐杖的賀老大,又道︰「賀叔,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你是……」賀老大有些遲疑,探頭仔細打量他,很快驚喜的嚷道︰「哎呀,你是趙家的栓子!」

高壯的漢子笑了,應道︰「是我啊,賀叔,一晃眼二十年沒見了。」

「可不是,二十年了!你當年走的時候才七八歲,如今真是、真是大變樣了。若不是你額頭那顆小痣,我還想不起來是你啊!」

賀老大激動極了,掙扎著上前,抓了高壯漢子的手臂同眾人介紹,「你們忘了,這是趙九哥家里的栓子啊,當年趙九哥、九嫂染病沒了,栓子跟著京都來的人牙子走了,咱們當時還送出很遠呢。」

「哎呀,真是栓子!」

「可是不一樣了,誰想到那時候小小瘦瘦的模樣,居然長的這麼高壯了。」

榮叔和王叔也上前說話,都是同村鄉親,且趙九哥比他們大七八歲,也算是熟悉。

「栓子,你走了這麼多年,怎麼突然回來了?可是……」賀老大神色里帶了關心,開口問了一句。

高壯漢子笑著應道︰「我在外多年,總惦記我爹娘的墳塋沒人照料,就打算搬回來長住了,以後還要叔叔們多關照。」

「哎,好說,好說。」

賀老大和王叔、榮叔都是客套,然後望向賀家院子旁邊,正是當年趙家的院子,可是荒廢了二十年,比之賀老大的院子更是破敗,甚至不仔細看都不知道這里還有一處房舍。屋頂的木頭還有門窗已經被村里人偷沒了,只剩半截牆壁孤零零立著。

若不是趙家夫妻死于瘟疫,村里人怕得病,這里又太偏僻,怕是這處屋舍雖不至于破敗,也早被旁人佔了。

「那個,栓子啊,今晚實在不成就住我家吧,你家這實在住不得人了。」

榮叔開口邀請,卻被榮嬸子偷偷扯了袖子。一來他們家里老人孩子多,住處不算寬裕,二來,這趙家小子從外邊回來,誰也不知道他這麼多年做什麼營生,看著那剽悍的模樣,萬一是殺人越貨的,回鄉躲避,豈不是給自家招禍呢。

賀老大倒是也想邀請,可惜,家里院子剛拾掇能住人,只有一間不說,還有玉娘這個大姑娘,怎麼都安排不開啊。

幸好,趙家小子主動拒絕了,應道︰「多謝榮叔,但我趕了馬車回來,什麼都不缺,晚上可以先睡在車里,明日再尋人修葺房子就成了。」

榮叔訕笑,「好,好,如今也是天熱時候,家里睡著都不如外邊舒坦。」

又閑話兒幾句,榮叔同王叔兩家都走了,留下賀老大的傷腿支撐不住,開始疼得冒冷汗,王金枝要扶他進屋,他還同趙家小子說道︰「栓子啊,先對付一晚,明日再幫你拾掇院子啊。」

玉娘扶了老爹另一邊的胳膊,听得這麼高壯的漢子被老爹一口一個乳名的喚著,忍不住就翹了嘴角兒。

趙家小子見了,就干咳兩聲說道︰「大叔,我在外取了個名字叫趙悍,您以後喚我名字就好。」

賀老大到底也是常在外走動的人,醒悟過來就笑道︰「好,大叔見了你高興,倒是忘了你如今也是爺們兒了。行,以後就叫你名字。」在外人面前自是要做臉,私下還是叫乳名親近。

「那好,大叔,您歇息吧,我先安頓一下。」趙悍說著,扯了馬韁繩,把馬車拉進隔壁荒涼破敗的院子。

他也是個勤快有力氣的,玉娘安頓了老爹,出來打水的時候,就見他已經把院子里的荒草割了一半,點燃燻起了蚊蟲。

夜色里,火光下,月兌了外衫的漢子,越發顯得身形魁梧有力,她紅了臉,趕緊端水進了屋子。

沒一會兒,王嬸子家的三娃子跑來送了七八個苞谷餅子,走時踮腳朝著趙家院子張望了幾眼,才飛跑回去了。

玉娘太知道村里人的習慣,怕是這會兒,趙家兒子回來長住的事,已經比他們一家被攆出老宅的話題熱度更高了。

這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好事兒,她也點燃了一些青草,挪移到窗下,勉強擋著蚊蟲,晚上不要把他們一家當做晚餐。

一家三口吃了餅子,喝了幾口水,就擠在炕上睡下了。

今天白日里太過疲憊,即便一家三口都是滿心的擔憂煩惱,但也很快都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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