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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門貴娘子 第一章 脫胎換骨的媳婦兒

「大郎,你說你這個媳婦有什麼用?嫁進來好幾個月,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里什麼事都不做,架子擺得老高,連話都沒和人說過幾句,這也就算了。現在不過掉河里吃了幾口水,大夫也說她醒來就沒事了,卻硬是把你拖在了家中。這哪里是娶媳婦?我衛家是請了尊菩薩回來吧!」

「娘,妳小聲些,棠兒大病初愈,需要休息。」

「休息?她都休息一個月也夠了吧?你還要不要上學了?再拖下去,萬一縣學不讓你回去了怎麼辦?」

「我請了假的。」

「就算請假也不能一次請那麼久!平時旬休你都不會回來的,我知道你是為了媳婦才緊趕慢趕,可是下個月就是縣學的田休,你是打算這幾個月都不回縣學了?你的課業怎麼辦?房里那女人若是自己覺得見不得人,平時要躲在房里我也認了,反正有她爹供著,不花老娘的銀子我閉嘴。但她裝病拖著你就是不行!要知道你明年就要鄉試了……」

「娘,和縣學請假是我自己的主張,與棠兒無關。至于鄉試我有把握,總不會落下這幾月就跟不上了。若在妻子蒙難之時,我還自顧自的上學去,那縣學里的夫子才要質疑我的人格……」

屋外吵吵鬧鬧,將屋里睡得昏昏沉沉的江語棠驚醒。

她猛地由床上彈起,眨了眨迷蒙的大眼—— 抬頭只見土牆破窗茅草頂,低頭則是木床薄被黃土地,她果然還是在這窮鄉僻壤的古代,這一個月她所經歷的,並不是夢!

外頭對話的是一對母子,也就是她名義上的丈夫衛澈,及婆婆衛母。

衛母是個大嗓門,性格潑辣直率,雖然沒當面罵過江語棠,但對她的怨言與不喜也不會藏著掖著,說給別人听的同時自然不會收斂嗓門,也等于是說給江語棠听了。

至于衛澈,是個去年才考上秀才的讀書人,雖是江語棠名正言順的丈夫,兩人卻連絲毫肌膚之親都沒有,她都不知道該慶幸自己的清白還是同情他的清白。

是了,她並不是這時代的人……應該說,這具身體的原主江語棠,早在一個月前落水時往生了,卻被她這個來自現代同名同姓的靈魂取代。這一個月養傷期間,她渾渾噩噩,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穿越至古代的事實,也漸漸了解自己在這破房子里究竟是什麼處境。

事情要從去年衛澈赴長治縣院試時說起—— 當時衛澈正要赴考,路上無意間瞥見江家馬車上外貌堪比西子、氣質玉潔冰清的江語棠,當即一見鐘情,向旁人問清了車內何人,心中遂發下豪願,若此次高中秀才便央父母向其求親。

而後他成功通過院試,得了案首,意氣風發的回鄉,由于廩生有廩米及俸銀,扣掉家給再加上平時抄書代筆等積攢,存了一年後,他方請父母提親。

寒門高攀,他原本抱著屢敗屢戰的心情去,想不到才去了第一回,江語棠的父親江大成便干脆的允婚了。

衛澈欣喜若狂的娶得了心儀的女子為妻,十里紅妝熱鬧非凡,然而親手為她揭開蓋頭時,面對的卻是她的冷漠及厭惡,甚至連話都不與他多說,之後鎮日將自己關在房里,不與衛家任何人有太多接觸。

他這時才體會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多麼的難堪與失落。

然而兩人都成親了,他試著與她相處,卻處處踫壁,也只能落寞的回縣學讀書,誰知上回旬休回家,竟在半途見到江語棠落水,他連忙將她救起帶回家養病,這一養就是一個月,終于惹得一直忍受這個富家千金兒媳的衛母,爆發了不滿。

換了芯子的江語棠如今回想起來,還真佩服衛澈的不屈不撓。原身對衛澈不屑一顧,他仍舊擱下了最重要的課業陪伴病榻,不離不棄,甚至在衛母面前替她美言,她都不知道那個死去的人兒,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嫁給這樣真性情的男子。

「罷了!橫豎都穿越了這一回,我絕不要再過著原本江語棠那種活死人的日子!」握拳替自己打氣,她可是來自現代的千金大小姐,人稱時尚教主,成熟獨立,只不過倒霉因為一場車禍來到這里,沒道理在這個落後了不知多久的時代活不下去!

振奮了精神,江語棠起身,用一旁衛澈先前替她打來的溫水簡單清洗了一番,接著翻開自己的衣箱,研究了一會兒,選了一件櫻紅色的百褶如意裙,搭配袖口繡上菊紋的月牙色窄袖上衣,因為樣式不繁復,顯得莊重卻不貴重。

江語棠的陪嫁都很貴重,但她可沒忘了這里只是個小農村,真要綾羅綢緞大紅大紫走出去,估計和集市里雜耍的猴兒沒什麼兩樣。

接著她坐到了梳妝台前,這座胡桃木的鏡台雕著富貴大氣的牡丹,銅鏡擦得極亮,是她父親給的嫁妝之一。不可否認,這個江語棠柳眉杏眼,櫻唇瓊鼻,五官無處不精致,加上被江大成保護得太好,整個人就像個嬌女敕的桃兒,感覺輕掐一下就能滴出水來。

拿著篦子梳理了下茂密烏黑的秀發,要綰什麼望仙髻、驚鵠髻她是不會的,只能弄了個最簡單的垂髻,綁上了紅絹纏金絲的頭花,倒挺像一回事。

接著是化妝,原身的江語棠今年才十六,正是如花年華,無須抹粉矯飾,所以她只在腮邊及唇上點了些胭脂,替略顯蒼白的容顏增點血色。此外她的眉形極美,彎如新月,也只需用眉鑷修去雜毛,一張清麗無雙的俏臉便突顯了出來。

朝著鏡子中的俏麗人兒點了點頭,她是江語棠,就算出門倒個垃圾都要穿禮服的大小姐,即使換個時代,必然也要繼續愛漂亮,打點好自己的外表,邋遢絕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

最後,江語棠鼓足勇氣,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不管!反正還有你老娘在這兒,也餓不死她,你明兒個就給我回縣學去……」

在前院對著兒子絮叨不休的衛母,看到了屋內出來的人影時,話聲頓了一下,原本還想再罵,卻在看清來人時,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竟是使不出來。

因為那由蓬門蓽戶中行來的江語棠,裊裊娉娉,神色怡然,搭配不俗的裝扮,氣質高雅華貴,彷佛從雞窩中走出了只孔雀,讓衛母居然難得的一句話卡在喉頭,目瞪口呆。

江語棠亦是愣了一下,她以為院子里只有衛母與衛澈,想不到衛家全家人都在,她這麼氣勢十足的出場,院里所有人都被她震住。

在一旁砍柴的衛父柴刀一落,差點沒傷到自己的腳;坐在凳上處理野兔毛皮的少年,該是衛家次子衛逢,險些沒把手上毛皮給撕了;而彎身正在曬蘑菇的少女,如無意外便是衛家麼女衛巧,則是猛地站直了身,把剛排好的蘑菇都撞歪了一半。

他們都知道江語棠生得俏美,只是鮮少露面,就算出現也是像幽靈一般低頭不語,沒想到當她願意正面視人了,竟是標致到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

唯獨站在江語棠前方,背對著她的衛澈,因沒有看到她,納悶著全家人的反應為何齊齊像見到鬼似的。他忍不住順著眾人的目光回頭望,瞬間被自己的新婚妻子狠狠驚艷了一把,立即同化到一臉傻樣的那一群人之中。

如果說第一次驚鴻一瞥馬車上的她,是他心目中高潔的白蓮花,那麼今日的她,就是亭亭玉立的一丈紅,搶眼而不浮夸。

江語棠還挺滿意眾人的反應,畢竟她對自己的巧手打扮相當有自信,更遑論這副皮囊生得極好,眾所矚目是理所當然。不過這樣自信滿滿的她,看到衛澈時卻是眼楮一亮,心跳不小心漏了一拍。

原身對衛澈的印象極差,從不正眼視之,因此記憶中的他是模糊的。如今清清楚楚的瞧見,君子謙謙,溫潤如玉,身姿清瘦挺拔,只著一襲洗得褪色的青衫,年紀輕輕卻卓爾不群。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就是一枚綻放著巨星潛質的小鮮肉,走的還是文青風。

江語棠又在心中為那已逝的靈魂嘆息了一聲—— 這樣的極品居然寧死也要往外推,這眼得有多瞎啊?

「棠兒?」衛澈忍不住出口叫喚。今天的她特別不一樣,感覺就是……鮮活!像是畫中的美人兒活生生的走出來一般。

然而現在的他,心情卻是有些忐忑的,在他的掩護之下,母親並不知道兩人相敬如賓的事實,還以為私下小兩口感情尚可。萬一江語棠表現出往常對他的不喜,他真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撫母親的怒火。

想不到,他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那俏生生的人兒竟是破天荒的對他一笑。

這一笑,傾國傾城。

衛母也回過神來了,對于自己居然也會被美色所迷,顯得有些惱怒,忍不住就把怒氣發泄在其他人身上,當然也包含了江語棠。「還看什麼看?活不用干了?該干麼干麼去,別忤著礙眼!還有妳,終于甘心出門了?妳房里莫不是藏了萬兩黃金,要這麼日日夜夜的看著,什麼孝順公婆友愛弟妹都不顧了……」

瞧衛母雙手扠腰,大有再戰八百回合的態勢,每個人都同情起江語棠來。

這時候衛逢忽然冒出一句,「娘您兔子肉炖好了?怎麼味兒怪怪的?」

衛巧也配合地低叫一聲,「唉呀!莫不是湯汁燒干了?」

「那怎麼成?」衛母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轉移開了,也顧不得罵人,一扭頭便朝著廚房奔去。

衛逢與衛巧低聲笑了起來,衛澈見狀哭笑不得,朝著弟弟妹妹拱了拱手,「二郎,小丫,多謝了。」

兩人嘻嘻笑了起來,調侃打趣自家哥哥幾句,又偷偷瞥了貌美如花的嫂子好幾眼,才各自轉頭忙去了,留下衛澈及江語棠兩人留在院中,一向不親密的夫妻倆相對無語,氣氛好不尷尬。

衛澈似乎不知怎麼和她相處,有些無措,江語棠卻突然說道︰「你能帶我去村里逛一逛嗎?」

這還是第一次她對他提出如此完整的要求,不由令他面露驚喜。「好!妳想去哪里?我都帶妳去。」

「不必走太遠,帶我看看這里的房子就好,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江語棠神情有些復雜,忍不住由院子望向村里大片的如畫田園。

她想弄清楚的,是這個江語棠身上最大的秘密。

衛澈也知江語棠嫁來之後深居簡出,對村子不熟悉,索性帶她逛起了北河子村。

北河子村大部分村民是務農維生,因此村里有大片的田地,連綿延伸到看不到的村外去。

衛澈在田邊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緩緩說道︰「靠村西那一片,約有六畝地,便是衛家大宅的田地,因為我們衛家屬外來戶,在北河子村落地生根還不到五十年,所以擁有的田產並不多。至于我們二房從大宅被分出來之後,並未分到田地……」

衛家大宅除去家主衛老太爺和已故的衛老夫人,其實也就生了兩房,長房衛如松及其妻黃氏,兩人有一獨子衛富,今年才十歲,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

二房衛如柏,也就是衛澈的父親,幼時燒壞了腦袋,略顯遲鈍,因此衛老夫人很討厭這個兒子,覺得他是自己的恥辱,幸好衛如柏的妻子夠潑辣,才勉強讓他在家里立足。

兩頭會分家,是當年衛澈五歲時,衛母發現他記憶力好,有讀書的天賦,便要求讓他開蒙入學。但衛家並不富裕,二房三個孩子又都小,需要母親在旁看護,于是自私的大房覺得養他們費錢,便借機攛掇衛老夫人力壓體弱的衛老太爺,將二房分了出去。

二房是淨身出戶的,衛老夫人和衛如松夫婦當初惡毒的話說盡,所以即使衛家離大宅走路也就是一炷香的時間,兩邊卻不相往來。

說到了難處,衛澈停頓了一下,遂隱去那段不堪的過往,苦笑道︰「至少,農忙時我們不需要下地,否則村子里連媳婦都要到田里割麥子掰玉蜀黍,妳這樣嬌滴滴的可受不了。」

也不知他是挖苦還是太老實,這樣的話听起來就像在嫌棄,但江語棠只是眨了眨眼,便接受了嬌滴滴這個評語。

她就是嬌滴滴,能開口就不要動手,她有這個底氣,不行嗎?

接著,他帶她轉了個身,看向村後的大山。「這座小山包看起來不高,但卻連著西面的太岳山脈,里面都是深山老林,充斥毒蛇猛獸,所以村民會在雨後上山去附近采些木耳、蕈菇之類的山貨,身手好的會在入春後進山里打些山雞兔子野味,二郎就常和住在附近的柱子一起上山打獵。」

衛逢今年十六歲,對讀書一點興趣也無,但他身手矯健,體力充沛,和隔壁的趙鐵柱兩人興趣相仿,還一起和鎮上的老鑣師學了些把式,如今衛家除了衛澈的廩銀和衛父替人做工的收入之外,他打的獵物可說是衛家收入的最大宗。

「而我們現在走的路,是村里唯一一條大路,呈環形串起了各家各戶,中間小路交錯縱橫,最後只剩一條筆直的路直通丹朱鎮,一般村民要置辦些生活用品柴米油鹽,都往鎮子去。若是坐牛車,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到,而由丹朱鎮到長治縣,乘騾車則需兩至三個時辰,馬車就更快了,也算是交通便利。若妳有事要出村,可以每日寅時正到劉叔家,會有牛車出去,只要給一文錢就好,妳放心,村里人都很好,有什麼不懂的,那些叔叔嬸子都會教妳……」

說到這里,衛澈的聲音停了一下,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有些難堪地對她勉強笑道︰「我忘了妳不愛說話,不喜與人交際,我只是想讓妳多了解我們村子,卻是顯得唆了……」

原本的江語棠,無非是回以一張冷臉,但如今的江語棠卻很欣賞他說起故鄉這種朝氣蓬勃的樣子。要知道他已經是秀才了,在村子里也算有地位的人,對自小成長的窮困村落及親友鄰居卻無一絲輕視,話語中很是親近,足見他守住了本心,並沒有得意忘形。

所以,她破天荒地對他嫣然一笑,輕聲道︰「這樣很好。」

僅是這麼一笑,就讓衛澈心花怒放,整個人都呆了,全世界像在此刻濃縮成為一個她,滿心滿眼都只有她的美好,再容不下其他。

江語棠因他的傻樣心頭大樂,出口揶揄道︰「你要在此處站到傍晚?」

「當然不是。」衛澈回過神來,再一次微惱自己的失常,連忙說道︰「我說要帶妳認人,並非虛言。妳性格清冷,無須與旁人深交,只是生活在村子里,總是要知道鄰里何人。」

說完,他便帶她繼續往前走,直到一個帶院子的土胚房前,停下腳步。

江語棠看了看這家人的房子,與衛家的風格差不多,這村子里大多是這樣的設計。

趁著衛澈不注意,她閉上了右眼,只用左眼看向了屋頂,果然看到屋頂上散出褐色夾雜著綠色的光芒。

再張開雙眼,所有景物恢復正常,江語棠在心中嘆了口氣,果然不是錯覺,自己的這雙眼楮,若只用一只眼去看的話,真的能看到不同房屋屋頂上,散發出各色光芒的異狀。有的紅,有的褐,有的藍,有的綠,第一次發現時,她著實震驚了很久。

原身的江語棠自幼就被這雙眼的異能嚇得不行,即使江大成對她極其寵愛,長大後她仍益發寡言沉默,抗拒人群,怕被人視為異端,最後變為解不開的心病。在現代人的角度來看,約莫就是自閉癥加上社交恐懼癥,還是後天的自我封閉。

也就是這樣,她抗拒衛家,抗拒衛澈,江大成讓她成親試圖改變她的性格,最終卻造成了江語棠香消玉殞,被現代的這個她趁虛而入。

衛澈並不知她這一瞬間心里想了這麼多,猶自興沖沖的介紹道︰「這里就是柱子家了,柱子家里姓趙,平時趙叔和趙嬸子對我們家多有照顧,以後妳在村子里遇到了什麼事,若家里人顧不上,可以找他們幫忙。」

衛澈在門口與江語棠交談,很快便被屋內的趙家人發現了。柱子第一個沖了出來,大聲的喊了澈哥,跟在其後的是趙叔及趙嬸子。

「秀才公,怎麼沒在縣里給跑回村了?現在可不是你放假的時候。」趙叔是個開朗的中年人,一見到衛澈便呵呵笑著,一掌拍在他背上,看得江語棠膽戰心驚,深怕那單薄的身子骨會被一掌拍飛了去。

不過衛澈倒是比她想象的結實,挨了一掌之後依舊不動如山,只是苦笑地道︰「趙叔可別打趣佷兒了,什麼秀才公的听著別扭極了,我取了個功名可沒改名兒,繼續叫我阿澈得了。我沒回縣學是因為家中有事,今日想著我媳婦兒過門這麼久,都沒帶來給趙叔趙嬸子看過,特地來認認門。」

他將身後的江語棠拉到一旁,向她說道︰「這是趙叔和趙嬸子,從我們家搬到附近,就一直幫著我們家。趙家大哥現在好像不在,旁邊這個是他們家的柱子,大名叫趙鐵柱,身手可好著,做事又穩重,和我們家二郎是金蘭之交……」

趙嬸子听到這番介紹,呵呵笑起來。「什麼金蘭之交,讀書人說話就是文雅,明明是兩只皮猴兒天天往山里竄。阿澈,這是你媳婦兒?唉呀這長得可真標致啊,跟天上的仙女一樣……」

「是的,趙嬸子,這是我媳婦,娘家姓江。」

依理說介紹到這里,機靈點的新婦都會急忙叫人顯點親熱,但衛澈知她不喜與人親近,對世人習慣的俗禮更是不耐及冷淡,便直接替她解釋︰「趙叔、趙嬸子、柱子,我媳婦新進門害羞,所以寡言了些,你們可別介意。」

趙家人還沒響應,江語棠倒是朝著他們點頭微笑,出乎衛澈意料的喚道︰「趙叔,趙嬸子,柱子哥,你們好。」

那聲音脆生生的,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柔,令人心生好感,衛澈更是喜不自勝,驚喜地看著她。

江語棠不著痕跡地看著身邊男子的喜悅神情,原本她的笑容只是做面子給他,現在也慢慢真心了起來。

短暫的與他交流,她便知道他是個心細如發、面面俱到的人,他這樣的性子非常適合當官,走讀書的路算是走對了。不過她卻想不到這樣心思縝密的男人,會被她的一顰一笑影響得屢屢失態,身為女人的虛榮,簡直在此刻被完全滿足了。

「好好好,妳也好。」趙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村子里哪找得到這樣嬌女敕柔美的女娃兒,他當真打從心里喜歡。

趙嬸子更是上前抓起了江語棠的縴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是好姑娘,前陣子听說妳落水,現在身子大好了吧?可別勉強了。」

衛澈看著趙嬸子抓著江語棠的手,說不出心里有點酸溜溜的感覺是什麼。不過比起自己的吃味,他更怕江語棠一個不喜就拍開趙嬸子,那可當真失禮了。

不過江語棠並沒有讓他失望,依舊保持著合宜的微笑,柔聲道︰「謝謝趙嬸子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趙嬸子抓著她細滑的小手,這觸感好得令人有些舍不得放開,不過在衛澈炯炯的目光下,她還是哭笑不得的縮回了手。

此時,柱子突然憨厚地笑道︰「澈哥,連你家的小丫都沒叫過我哥,這柱子哥听起來真令人舒服啊!」

孰料趙嬸子听到這句話,卻是啐了一聲笑罵道︰「還當哥呢!你和阿澈媳婦同年,你可是年尾生的,怎麼都不會是哥!」

柱子一听,一張臉垮了下來。「怎麼這年頭要當個哥這麼難了?」

「當哥沒什麼了不起的,當叔叔才厲害,別忘了你嫂子才剛生了個娃。」衛澈正經八百地道︰「像我是家里最大的,注定是當不了叔了。」

這番打趣的話捧了柱子更捧了趙叔,趙叔哈哈大笑起來,朝他背上又是一掌。「我說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中肯呢?」

趙嬸子又罵了一聲,一群人笑了起來,江語棠有些羨慕這樣的氣氛,在現代她生活的圈子,都和些俗稱高大上的人來往,那些虛偽的笑容和應酬從來沒讓她覺得如眼前這般溫馨過。

對于古代的新生活,還有這個男人……瞥了衛澈一眼,她開始有些向往了。

之後衛澈又帶著她拜訪了村子里幾家人,江語棠也對自身異能似乎有點了解了。各家各戶屋頂上的顏色,應是反映著這家人的運勢,只是不知每個顏色代表著什麼。

北河子村大部分村民屋頂都是褐色光,她猜測與家家戶戶都種地可能有關,又如柱子家還間泛綠光,他們家唯一與別人不同的,就是最近生了個孩子……

江語棠亂七八糟的猜想著,看來要弄明每個顏色背後的意義,還得多觀察一些人家才行。

在她深思的時候,衛澈卻著迷的看著她的側顏,心旌晃動。

他認識的她沉默寡言、冷漠疏離,排斥與任何人往來,更包括他。想不到這趟出門,她卻願意跟著他,听他說話,也在他安排下乖巧的和每個人打招呼,露出甜美的笑容。她原就美貌,現下笑臉迎人,又是大病初愈,村里人只當她以前不出門是新媳婦害羞,這回倒是搏得了不少好感及憐愛。

「妳今天……很是不一樣?」他含蓄地試探著。

其實若是聰明,他不該問的,就故作不知讓她這麼一直下去,成為他想象中舉案齊眉那種妻子。但他心里清楚這是反常,萬一習慣了她的溫順柔和,哪天她突然又變回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他會受不了。

江語棠當然清楚他在想什麼,不過他們成親也才沒幾個月,又是聚少離多,對彼此根本不了解,所以她想掩飾自己性格為何大變並不難。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所以不想再過以前那種生活。既然你給了我重生的機會,那麼我想好好與你相處試試看。」她說的可是實話,他由河中救起的江語棠已經是有著現代人靈魂的她,說是他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確有道理。

「那麼……我問妳,妳先前落水,是意外,還是……自殺?」他今日掛了一天的笑容,慢慢沉了下來,換上的是凝重。

這個問題,是村子里前陣子議論紛紛的事,他今天帶她出門還特地一家家拜會鄰居,也是想破除謠言,不想日後村里的人帶著異樣眼光看她。

如果是前者,那麼兩人還有未來;若是後者,說明她寧死也要逃離他,那麼迎接他的是萬劫不復。

他急需這個答案。

詎料,江語棠的神情卻是有些古怪,柳眉上挑,好半晌才道︰「你說的……都不對!」

衛澈與江語棠逛到了村尾處,突然趙家的柱子遠遠地朝他們跑來,邊跑邊嚷著,「澈哥!」

也虧得他體力好,跑這段路並不短,腳步仍快,不帶喘氣地清楚說道︰「你快些回家吧!你大伯和大伯母,又從衛家大宅那里來鬧了!」

衛澈皺眉,「都已經分家了,還有什麼好鬧的?」

「唉,自你考上秀才後,大宅那些人三天一吵五天一鬧的,就想來沾你的好處。是你在縣里不知道,衛伯母也不想讓你分心所以沒說吧?」柱子也說得很氣憤。

「我立刻回去看看。」說完,衛澈撩起長衫就想跑回家,但想到了身邊的江語棠,腳步又定住。

江語棠見狀,心知他是不好將她丟在這里,總不會要她一個弱女子跟他跑回去,但要帶著她肯定是個累贅,便識趣地道︰「夫君你先回吧,我跟在後面,村子也就這麼一條路,我不會迷路的。」

衛澈听得一陣感動,他不知妻子為何變得如此體貼,不過他欣喜于這種改變。原本兩人才成親不久,她又為人孤僻,加上他大部分時間在縣學里,兩人相處並不多,或許他從來不了解她。

「棠兒,那為夫就先行一步,妳無須趕,慢慢回家就好。」說到這里還是不放心,他轉向了柱子。「柱子,可以麻煩你送棠兒回家嗎?」

柱子一拍胸脯。「沒問題!」

于是衛澈便急匆匆地跑離開,只剩不熟悉的兩人立在原地,氣氛瞬間尷尬起來。

柱子不知道怎麼和女性相處,尤其是江語棠這種千金大小姐。末了,他終于擺月兌心中掙扎,領著江語棠走了,卻是刻意保持了一點距離,舉止為了故作文雅也顯得別扭,讓江語棠忍俊不禁。

這是個好孩子啊!

「柱子,」她沉吟了一下,索性由她先破冰。「我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能和我說一下衛家大宅的情況嗎?」

終于有話說不這麼尷尬了,柱子眼楮發亮,頻頻點頭,「當然可以!其實衛家大宅過去鬧的那些事,全村的人都知道。唉,除了衛老太爺,大宅里其他的真不能算是好人,包括死去的衛老夫人都一樣。偷奸耍滑,蠻不講理,而且為人刻薄,我听我娘說,你們當年會分家,是衛伯母想求衛老太爺讓澈哥上學堂讀書。但供一個讀書人花費不小,衛家大伯和大伯母自然不答應,就說動了衛老夫人,將二房分出去。」

江語棠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記憶,發現根本沒有柱子說的這些,她不由心中暗罵,原身的江語棠究竟在干什麼,嫁人三個多月了還沒探清夫家底細,全村都知道的事就她這媳婦不知道,害得她現在束手束腳,還得從裝乖開始。

柱子自是不知她心路歷程,接著說道︰「衛家大宅原本只是座小茅房,連我們家住的土胚房都不如,能有這麼大的青磚房,還有那幾畝田地,還是當年衛二伯苦干實干,還有衛伯母做些賣吃食雜什的小買賣,賺來的錢蓋的。衛家大伯只會佔便宜鑽營,什麼事都不做,他娶的衛大伯母也是個懶的,兩人成天捧著衛老夫人,就將衛二伯使喚得跟狗一樣……啊!這些都是我娘和我說的,我那會兒也還沒出生呢!」

他干笑一聲,像要取信于她似的,將他娘八卦的性子也給捅了出來。

「衛二伯……他腦子不太好,可是為人實在,被分出去的時候,也不會替自己爭取什麼,還是衛伯母找來里正,和衛家大宅的人吵了一架,情願斷絕關系保證二房不會拖累大宅,才爭取到一袋粗糧,免得被掃地出門馬上斷糧。

「後來衛二伯和衛伯母好不容易撐起了一個家,為了澈哥讀書人的名聲,每年還是給衛家的老人孝養金,就算前幾年衛老夫人過世了,孝養金也沒減少,但他們不滿足,只要能得到好處就來鬧。不說去年澈哥考上秀才時,衛家大宅的人居然還有臉上門來,要將澈哥的名字遷回去大宅,讓他們的田地可以免稅……」

最後,柱子嘆了口氣。「總之大宅的人就是一團亂,澈哥也不算他們養大的,現在有了成就卻要來摘桃子,要換成我有這樣的親人,我也愁啊。」

瞧他人小鬼大的樣子,江語棠就覺得一陣好笑。她在現代的年齡也接近三十歲了,這十幾歲的少年在她看來很可愛,偏偏衛澈不同,且不說他遠超過實際年紀的穩重,就說兩人的關系,也值得她對他另眼相看。

她可以用一個姊姊的角度去看柱子,卻本能的用一個女人的角度去看衛澈。

說著說著,兩人已經回到了衛家附近,抬頭便能看到家門前圍了一群村民指指點點,而那吵吵嚷嚷的聲音也不斷傳入耳中。

「……我說老二這傻頭傻腦的樣子,說是秀才的爹簡直太埋汰了。這可是爹說的,大郎的名字得轉到大宅本家來,過繼給我們,免得讓二房的人丟了秀才的臉。」

江語棠看見說這話的,是一個與衛父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只是衛父給人憨厚的感覺,此人卻是帶著猥瑣,想必就是那衛家大伯衛如松了。

「我們當家的不聰明又怎麼了?至少他勤勞肯干,總比些好吃懶作的人要好!大郎五歲就和我們一起被你們趕出大宅,現在我們靠自己供他考上秀才,你們就想來分一杯羹?想要大郎過繼,還不是想佔他秀才禮遇便宜?我告訴你們,沒門!」衛母手扠著腰,明嘲暗諷,氣勢絲毫不輸人。

「這可是老爺子開的口,老爺子說的話你們不听了?衛家的事由男人解決,要妳這娘們兒來多嘴?叫老二出來跟我說!」衛如松不依不饒。

「你才說老二傻頭傻腦,現在又指名和他說,不擺明欺負人?」衛母冷笑著,她可不是好欺負的。「咱們把話挑明了吧!當年那大宅的青磚房怎麼蓋起來的,還有那幾畝田怎麼買的,村里的人都是看在眼里,我們二房沒有佔大宅一點便宜,反而是大宅一再利用我們二房。

「當年你們讓我們二房分家出戶,也只給了一袋粗糧,之後我們每年給老人家的孝敬也沒有少,我敢說我們大郎沒有欠你們一粒米一滴水!你們現在憑什麼想讓大郎過繼大房?我們可是已經分家了。」

村子里的人听到衛母的話,質疑的目光便落在衛如松身上,不由讓他惱羞成怒,氣得臉色忽紅忽白,指著衛母一時不知該怎麼反駁。

他身旁的黃氏按住了他,她面帶微笑,故作好人地勸道︰「雖然分家,但大郎還是衛家子孫,大郎要過繼到大房還是可以的。老爺子這麼打算,也是想享享兒孫福,讓大郎孝敬他。要知道大郎以後還要往上考,有個孝順的名聲不挺好?萬一老爺子不高興,告他一個不孝,那對大郎的前途可是有很大影響。」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衛母臉色大變,這麼多年來,不管日子多苦,不管她多麼討厭大宅那些人,都堅持著給孝養金,就是為了二房的名聲,不想給衛澈帶來麻煩。但現在大宅還有個衛老太爺,萬一老爺子被衛如松夫妻說動了,犯起渾來,堅持說衛澈不孝,還當真會影響衛澈科考,最糟糕的情況說不定連功名都會被剝奪。

此時,衛澈清朗的聲音幽幽響了起來,音量不大,卻清清楚楚,扎扎實實的扎進了衛如松夫婦的心窩子里——

「是不是對爺爺不孝,自有村民為我衛澈做證,甚至是里正也能證明,我每個月的廩米與俸祿,都有送到大宅一份,不是你們可以羅織罪名的。要知本朝律例,告斗毆婚姻田宅等事,官司不受理者,各減犯人罪二等,罪止杖八十。若你們執意誣告,屆時告不成,先挨板子不說,還要受刑罰。」

衛如松與黃氏對視一眼,兩人皆是面色難看,最後衛如松咬牙道︰「要告你不孝的可是老爺子,我怕什麼?你要敢讓老爺子挨板子受刑,那你才真是坐實了不孝的罪名。」

這是詭辯,亦是耍賴,可是偏偏這樣的無理取鬧,卻讓衛家二房一點辦法也沒有。本朝注重孝道,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就算沒有真的不孝,也要染上污點。

衛澈正待張口再辯,此時默默回到衛家的江語棠突然步出人群,淡淡地道︰「是誰說要告我夫君的?」

衛如松與黃氏一見江語棠的麗色,先是一愣,之後馬上明了她是誰。衛如松給了黃氏一記眼神,黃氏立刻夸張地道︰「唉喲,這不是大郎媳婦嗎?妳放心,大郎過繼給大房後,我們讓妳一並過來,不必擔心二房會貪了妳的嫁妝。」

江語棠因為娘家巨富、嫁妝豐厚,在衛家的地位是有些特別的,連大宅的人都不敢對她太過分。盡管已經分家,但大房听說她深居簡出不管事,該是個好拿捏的,眼下正是籠絡的好時機,說不定還能由江家那里得點意外之財。

不過他們顯然看錯了眼前的江語棠。不說這個江語棠有的是現代人的思維,不會被隨意愚弄,這衛澈是她的男人,還是她喜歡的類型,怎樣都要護著,哪里有讓人伸手就想打的道理?

「這位是大伯母吧?你們可知道,我前陣子落了水?」江語棠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說道。

不說衛如松夫妻,其他听到這句話的村民們也齊齊一愣,什麼時候戲演到這一段來了?

江語棠要的也不是他們的回答,她踏著小碎步往前,邊走邊道︰「其實我不是意外落水的,我是被人推下河的!」

此話一出,衛澈第一個變了臉色,其他村民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而衛如松夫妻則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提起這茬做什麼。

「推我下水的人,我沒看到他的長相,不過我看到了他穿的鞋子。那腳的大小絕不是個成年人,估模也就十歲上下。那鞋子髒得很,沾滿了泥沙,最重要的,是左腳鞋子的大拇指處破了個洞,似乎是用紅色的布補過……有了這個特征,我想不難找到凶手吧?」江語棠雖是語聲軟女敕,卻目光銳利地望著衛如松夫妻。

村民們一陣交頭接耳,連忙回想自家的孩子都穿了什麼鞋,而衛如松夫妻由原本的不明就里,越听越是心驚膽跳,到最後冷汗都流了一身。

如果說村子里穿破鞋的十來歲孩子,那滿村都是,但左拇指地方破了個洞,還用紅色的布補了,那就只有一個—— 衛如松今年十歲的獨子,衛富。

江語棠如何知道推她下水的人就是衛富?其實原身在成親那時看過衛富的模樣,被推下水在水中掙扎時也看到了岸邊逃走的衛富,所以她一直知道是誰害了她。

如今的江語棠擁有原身所有的記憶,沒有把凶手挑明了,也是刻意留一手。她雖不太懂古代的法律,卻知道要考功名的人,家中血緣近的親屬都不能有犯罪紀錄,所以她說出這番話,恐嚇意味居多。

她給了衛澈一記眼神,故意問道︰「夫君,這十歲的孩童故意殺人,律法是怎麼判的?」

衛澈不假思索地回道︰「依本朝律例,滿十歲以上孩童,犯故意斗毆殺人之罪,處絞監候,且不得以銀錢贖之。」

「絞監候啊……」是什麼玩意兒啊?江語棠面不改色,冷笑著走到了衛如松夫妻面前停步,低聲說道︰「听到沒有?你們敢告不孝,我就敢告殺人!反正我爹有錢,還認識縣太爺,看誰玩得過誰!」

父親江大成認不認識縣太爺江語棠不知道,但很有錢是真的,她這番恐嚇兼糊弄的話一出,衛如松與黃氏臉都白了,連連退了好幾步,離江語棠遠遠的。

「我們不告了,不告了!」說完,兩人連滾帶爬的跑了,村民們看得一頭霧水,對于狼狽的兩人議論紛紛。

只有面色凝重的衛澈移了一步來到江語棠身前,朝她長身一揖。

「為夫謝娘子搭救。」剛才她低聲威脅大房那句話,他在旁邊听得清清楚楚。

衛澈禮數做得可足,卻惹來江語棠嬌俏地一笑。「我只是要向你證明……你真的弄錯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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