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蒔花閨秀 第七章 賞花會的難堪

過了幾日,皇宮果然來了一個太監宣賞,衣向華得了好些御賜的金銀財寶,即使沉穩如她,也很是高興了一番。

而在皇帝的派官令下來之前,錦琛得了一陣子的空檔,鎮日在桃源居與衣向華如膠似漆,雖說是未婚夫妻也太過了些,讓胡氏很是訓斥了他一番。

不過錦琛完全將母親的話當成耳邊風,一方面是他與衣向華雖偶有親密,卻是發乎情止乎禮,另一方面他原就是個混不吝的,母親叨念個兩句,他甚至直接歸咎于父親最近可能冷落她了,她見不得別人好。

既然待在府里母親看不順眼,錦琛索性帶著衣向華出府游玩。橫豎這是衣向華第一次到京師,「朱樓矗隘址,繡薨夾通衢」的景觀,總要好好欣賞一番。

安陸侯府位于城西的石碑胡同,整片胡同有大半都在侯府的範圍內。一出府門周邊有護國寺、廣濟寺等等,往北便是景色優美的太液池,不過這些地方的風光對遠道而來的衣向華來說看過即可,無什麼特別,錦琛真正想帶她去的是西北城郊的萬壽寺。

每年四月初一至四月十五,在西直門外高梁河北岸的萬壽寺會有半個月的浴佛節廟會活動,寺外一片柳林,枝葉婆娑,善男信女游客如織,路邊變戲法的、奏樂器的、耍馬戲的,總是圍了一大群人拍手叫好,也有那各式南北吃食,香味在空氣中交雜,更是引人食指大動。

往來游人行車、策馬或是步行,將萬壽寺旁的道路塞得滿滿當當,熱鬧滾滾。錦琛有經驗,所以馬車過了西直門不久他便帶著衣向華下車,紅杏則遠遠跟在後頭,一路賞景嬉玩,彼時風和日麗,柳絮飛舞,輕輕醉粉落無香,好不愜意。

經過了附近的民宅,家家戶戶門口都放了一蘿筐煮熟的黃豆,錦琛抓了一把,直接塞了一顆在衣向華口中。

衣向華吃得莫名其妙,笑問︰「你怎麼隨意拿取人家的黃豆?」

錦琛哈哈一笑,「不就是隨緣嗎?浴沸節人人都會拿黃豆貢獻給寺廟,因黃豆形圓,取其音就是想與佛結緣。這路邊的民居也會放出一些豆子任人隨意取用,就是想與鄰里結個好緣,保家宅平安。」

「原來還有這習俗。」衣向華听了有趣,也隨手抓了一把,將其中一顆塞在錦琛口中。兩人笑笑鬧鬧,轉頭想讓紅杏也來一顆,然而定楮一看,那丫頭居然把人家放在門口一整蘿筐的黃豆都快吃完了,令錦琛不由好氣又好笑,「看來這家人只能與你家紅杏結緣了。」

衣向華忍住笑意,「你買的婢子,是你家的紅杏。做了這麼失禮的事,做主子的得去賠禮。」

錦琛沒好氣地道︰「明明她服侍的都是你,遇到要賠禮時我倒成了她主子。」

衣向華終是笑了開來。

紅杏還一臉茫然不知自己做錯什麼,明明這些黃豆是主子說可以隨意取用的啊!

最後錦琛讓紅杏去給這家人些許銀錢,說是買了他家的黃豆,之後三人繼續往前,很快地來到了熱鬧的市集之中。

衣向華從小雖在鄉下成長,但因為有個見聞廣博的父親,家中也有不少游記,對于五湖四海的一些風景習俗都有認識。為免將孩子教得狹隘,衣雲深不時也會帶兒女出去游歷一番,所以她並非見識淺薄的女子,不過這般繁華興盛的景象,除了京師外也著實少見,兼之浴佛節的慶典原就是一年里難得的熱鬧活動,饒是沉靜如她,亦是看花了眼。

一個耍猴戲的攤位前,攤主是個波斯人,小猴兒會听攤主的命令上竄下跳,或是跳舞或是拍手,偶爾還會跳到四周群眾的身上,拔姑娘的花簪什麼的,往往引起一陣驚呼,群眾自也不停叫好嘻笑。

衣向華盯著那猴兒,也不停拍手,雪白的雙頰都激動得紅了,錦琛離她極近,目光卻全不在猴上,而在她身上。或許因為是長姊,又被衣雲深的氣質影響,衣向華處事往往沉著冷靜,少有這般天真爛漫、恣意笑鬧的時候。

這樣的她深深吸引了錦琛,讓他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要不是人多,他真想模模那蜜桃般的臉頰。

耍猴戲告一段落,人潮散去擁擠推換,其中一個漢子不知故意還是無心,偏往衣向華的方向擠來。衣向華見龐大人影靠過來原想退走,但被擠在人群當中動彈不得,想不到那漢子都還沒能靠近衣向華三尺,突然臉色微變,自個兒又縮回人群之中,不見蹤影。

衣向華不解地轉頭,赫然發現自己被錦琛護在懷里,他甚至沒踫到她,只是擋住了向她靠來的人潮,而他正一臉鐵青的瞪著漢子離開的方向。

難怪她站在人群之中一直不感到擁擠,原來有他護著。

「謝謝你。」她低頭甜蜜地一笑,居然順勢往他懷里靠了靠。

這聲答謝來得莫名,但她的回應卻讓錦琛整顆心都要飛起來。其實那日在桃林對她唐突之後,他只要太靠近她,腦子里就會開始有遐想,所以他便也克制了自己與她肢體上的親近,免得做下錯事。不過如此積累起來,內心對她的渴望是與日俱增,因此得到她一點回饋,他就像喝了補藥般興奮。

不過他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間或听到女子驚叫的聲音,錦琛與衣向華對視一眼,便齊齊趕了過去。

「哪里有大夫!救救我家姑娘!」一名婢女哭叫著,身邊倒著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在地上蜷縮著。

不過大夫哪里這樣好找,尤其此處還在城外,那名姑娘看起來不太妙,大家都是來祈福的,沒有人想惹麻煩,所以都只是圍觀。

錦琛與衣向華靠近之後,發現地上那女子並未昏迷,只是不斷發出了喘息之聲。衣向華馬上知道了是什麼情況,不管不顧的上前,她先轉頭跟錦琛說道︰「你將人潮驅離,她需要空間呼吸。」

錦琛聞言,手一揮便跳出了兩個暗衛,他取出世子的令牌交給他們,讓他們將人群趕遠,京城畢竟大人物不少,市集更多混在平頭百姓之中前來游玩的高官顯貴,萬一驅離時不小心遇到一個,見到令牌他們也會客氣些。

地上那女子透過帷帽不意之中瞥到了錦琛的令牌,上面斗大的「安陸侯」字眼落入她眼中,即使是處在極度難受的狀態,那女子也不由眼神微暗。

衣向華見人走光了,這才急忙對那婢女說道︰「你家姑娘是否有哮癥?」

那婢女連忙點頭。

衣向華不再多言,直接取下那女子的帷帽,帷帽下是一張蒼白的臉蛋,不算多美艷,但也不失清秀,只是雙眼瞪得直直的喘息不休,彷佛下一瞬就會厥過去。

「此地柳絮揚飛,又人潮擁擠,我估計是這引起你的哮癥。我讓人將你抱離,可能有些唐突,姑娘可願意?」衣向華由對方衣著及那名婢女判斷,這該是富貴人家的姑娘,甚至可能是官家小姐,所以動作之前先征詢了一番。

那姑娘雖然痛苦,卻將衣向華的話听入耳中,勉強點了頭。

衣向華招來錦琛,錦琛聞言卻不願在衣向華面前抱別的女子,遂又找來暗衛,用披風將女子裹著抱起,飛快的離開柳林的範圍,來到一僻靜空曠處。

暗衛將那女子放在樹下便離去,衣向華微微解開她衣襟,將人擺弄成前躬狀,並引導她深呼吸,同時取來飲水讓她慢慢啜飲,好半晌那女子的哮癥果然減緩,臉色也不那麼青白了。

「謝謝姑娘……」女子虛弱地道。

「我既知道你的情況如何救治,豈能不救,這是人之常情,姑娘不必謝。」衣向華定定地望著她半晌,突然問道︰「姑娘的哮癥不是娘胎里來的吧?」

那姑娘搖搖頭。

婢女在一旁補充道︰「我家姑娘小時並無哮癥,不過天生體弱,長大哮癥便越來越嚴重,春日時尤其難過,其他時節倒是還好,只會偶發個幾次。」

「姑娘的哮癥與花粉倒是很有關系。」這是衣向華從翩翩飛舞的柳絮之中得到的訊息,天知道柳絮也很無辜啊!「看來姑娘的體質不適合踫到花粉,所以最好避免百花盛開的地方,居家之中若有松柏、楊樹柳樹,甚至是紫荊花樹,也要避免離得太近。」

那丫鬟突然驚叫了一聲。「姑娘房門外和窗外就是幾株紫荊花樹啊!難怪就算躲到房里,姑娘還是時常犯病。」

找到了發病的原因,那姑娘如今已緩過氣來,按理說該是感激不盡,但不知為什麼話聲卻有些冷淡,「我回去立刻命人將那幾株花樹給砍了,多謝姑娘告知。」

一听到是砍了而不是移株,衣向華心里閃過一絲異樣,不過畢竟她不適合管太多,對這女子卻是沒了好感。「姑娘房內也得重新擦拭一遍,被褥床帳都要拆洗過。」

「是的姑娘,奴婢回去便辦。」那名丫鬟听得點頭如搗蒜。

「如果可以,讓馬車過來這里載人吧!你需要多深呼吸,那帷帽就別戴了。」衣向華又交代了一句。

說到帷帽,那丫鬟忍不住朝衣向華一跪,感激說道︰「謝謝姑娘將人群驅走,未當眾將我家姑娘帷帽解開,否則我家姑娘的名聲就完了。」

「銀花,注意你的身分,豈可隨便向人下跪?」還靠著樹木的女子突然低聲責備。

這是何意?衣向華為人原就通透,也感受到那姑娘對她莫名的敵意,既然如此她也不居功,只是指了指站在遠處的錦琛,「這你可不必謝我,是安陸侯世子幫的忙。」

那女子一听到安陸侯世子之名,不知怎麼地臉色微變,這才放緩了聲音道︰「可否請世子一見?」

衣向華挑了挑眉,忍不住看了眼那姑娘還敞開的衣襟,人家就是避嫌才躲得那麼遠,這會兒你卻要見他,成什麼體統?低頭見那姑娘粉面生霞,她不由心頭打了個突,有了個古怪的猜想。

只是表面上衣向華仍是淺笑盈盈,拒絕的話卻說得堅定。「世子站得遠就是避嫌,怕有礙姑娘清譽,放心,我會轉告姑娘的謝意。姑娘的馬車來了,我們便不再打擾,姑娘請便吧!」

果然馬車已然駛到近前,衣向華朝那女子一福,二話不說拉著錦琛就走。

那女子被丫鬟扶上車,忍不住又抓起車簾,看著錦琛與衣向華的背影,臉上陰晴不定。

「這是我與他的緣分,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放棄的……」

錦琛帶著衣向華游玩了幾日,胡氏這氣一直憋在心里,想拆散他們又不得勁,此時汝陽王府送了一張請柬來,正好合了她的意。

汝陽王府養了許多牡丹,近日正開得繁盛,所以便以賞花為名邀請諸家女眷前來府中游憩。以往這事都是王妃主持,不過近日听說王妃病了,這回請柬上具名的是汝陽王的女兒惠安郡主褚婠。

胡氏見到這回的賞花會是褚婠主辦,不由心生一計,好不容易等到錦琛和衣向華回府,她便借口要帶衣向華去參加賞花會,讓她也長長見識,認識些高門貴女。

錦琛听得想笑,那些貴女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說到見識加起來可能都沒衣向華一個人多,不過想著以後衣向華會是世子夫人,認識些貴女也是有必要,說不定能認識一兩個手帕交,日後住在京城也不無聊。

于是錦琛命府中繡娘連夜幫衣向華縫制了一身新衣,還親手幫她添了一副珍珠頭面,讓她在賞花宴那一日至少不會因為衣著寒酸被人看不起。

胡氏對此倒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主要的目的是想用那種貴人雲集的場面震懾一下衣向華,讓她知道高門難攀,自慚形穢,卻也不想帶個窮酸鬼讓自己丟臉。

到了賞花會當日,衣向華一襲粉紅色蘇繡浣花緯絲衫裙,搭配銀紅子,頭上頂著雙環望仙髻,再戴上珍珠頭面,竟是說不出的貴氣逼人,雍容典雅,尤其她本身空靈的氣質,又更增添了一絲出塵之感。

臨出門前,錦琛簡直看直了眼,心火蹭蹭地直往上冒,胡氏見兒子看女人看得眼楮都綠了,雖知這衣家丫頭的確出挑,卻也忍不住在心里罵了錦琛沒用,連忙將衣向華帶上了馬車,紅杏也跟在後頭。

當侯府的馬車抵達汝陽王府,該到的貴客差不多來了七、八成。胡氏帶著衣向華下車後,馬上有婢女過來迎接,因著胡氏與汝陽王府私底下那不可說的默契,婢女直接帶她們到惠安郡主褚婠跟前。

此時褚婠身邊已圍著不少人,不乏誥命夫人或高官之女,胡氏先帶著衣向華向褚婠見了禮,眾人注意到品貌不凡的衣向華,紛紛上前寒暄詢問,胡氏則是簡單答了是遠親的後輩,論輩分是叫佷女的,帶來見見世面。

這些後宅貴人們中也有消息比較靈通的,一听到這姑娘的名字是衣向華,馬上聯想到最近京里鬧得沸沸揚揚的毒粉一案,那解藥不就是安陸侯家一個姓衣的姑娘做出來的?听說皇上還大手筆的賞賜了她。

于是那些人看著衣向華的眼神立刻不同了,也不介意她並非出身高門,頓時對她親切起來。

然而衣向華雖乖巧地一一應了,眼光卻一直飄向衣著華貴、渾身氣派的褚婠,神情有些意外。

「衣姑娘,你怎麼一直盯著郡主看?莫非以前見過?」戶部郎中家的劉夫人察覺了衣向華的異狀,忍不住問道。

要知道褚婠因為身體不是很好,所以常年在家中休養,在京城露面的機會比其他的貴女少,要見過她可是一件稀奇的事。

想不到衣向華干脆地點頭,「是,晚輩曾經見過郡主,但當時不知郡主身分,所以如今乍見有些驚訝。」

「喔?你在哪里見過郡主?」劉夫人有些不相信。

衣向華還沒回答,听到這番對話的褚婠卻是淡然一笑,「數日前我曾出府,與這位衣姑娘有一面之緣。」她身子雖縴弱,眼神卻犀利地望著衣向華。「衣姑娘,你說是嗎?」衣向華見對方反應如此,也不多解釋,只是順著她的話說道︰「是有一面之緣。」

既然衣向華識相,褚婠似是懶得再理她,直接朝著其余貴婦貴女們說道︰「人來得差不多了,光是喝茶也悶,大伙不如移駕西跨院,今日賞花會,府里蒐羅了許多以前從沒見過的牡丹品種,絕對令大家大開眼界。」

說完便是一陣眾星拱月,褚婠被一群貴人擁在正中,趾高氣昂地前往了西跨院,胡氏幾人反而落在了最後頭。

面對郡主明顯有些冷落的態度,衣向華尚端得住,紅杏卻是氣呼呼的直瞪著褚婠的背影。

胡氏心知自己是被牽連了,心中微微不喜,再怎麼著褚家也主動向她表示過結親之意,這褚婠總該對她這未來的婆婆好聲好氣些,如今竟一視同仁地態度倨傲……

然而畢竟是自己看中的媳婦人選,胡氏下意識在心里替褚婠開解,許是這郡主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人際往來不通透,或許以後結了親見多了世面會變得好些。

她轉頭見紅杏居然還一臉不忿,以為衣向華也是一樣的感覺,只是面上不顯,不由開口嘲諷道︰「怎麼了?人貴自知,可別與郡主有了一面之緣就覺得自己了不起,連一點氣都受不了。」

若她真要嫁給琛兒,這也是往後她要面對的,連這點事都忍不住,哪能做主母。

「不是這樣的。」紅杏原就直率,心中的事根本瞞不住。「那惠安郡主與我家姑娘何止一面之緣?我家姑娘救了她的命啊!如今居然受到如此冷待,那郡主簡直忘恩負義……」

「紅杏!」衣向華皺眉制止她再說下去,郡主可不是她們一介平民可以隨口批評的。

紅杏閉上了嘴,但胡氏的好奇心卻被挑了起來。「她們走遠了,沒人能听到我們的話,紅杏你說說你家姑娘與郡主究竟有什麼淵源?」

紅杏像是得了塊免死金牌,叭啦叭啦地就將萬壽寺那件事說出來。「那郡主眾目睽睽之下犯了哮癥倒地不起,當時沒人敢靠近,只有我們姑娘上前幫她清場,替她順了氣,還找出了她哮癥越發嚴重的原因是花粉造成,教她要遠離哪些植物……這該算是救命之恩了吧?誰知在郡主口中只是一面之緣呢!這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

听紅杏說得氣呼呼的,胡氏轉向衣向華,衣向華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胡氏已經相信紅杏說的應該是真的,救命之恩不言謝也就算了,還輕描淡寫帶過,忘恩負義還真沒說錯。

要為兒子說親的對象是這般心性人品,胡氏心里一陣不舒坦,她深吸了口氣,再次在心中告訴自己,高位之人都有些忌諱,說不定褚婠有什麼難言之隱,畢竟她偷跑去萬壽寺逛市集之事總不好讓人知道。不過雖是不斷找這樣那樣的借口自我安慰,胡氏對于褚婠的印象畢竟還是差了。

在幾人交談思考間,她們也遠遠隨著眾人來到了西跨院。

汝陽王府的西跨院極大,百花爭奇斗艷,假山重巒疊嶂,下有曲水流過,替園子增添了分清涼之意。

而為了擺弄那些珍貴的牡丹,汝陽王特地闢了一個院子,這院子里的亭台屋宇皆十分灰暗,不若王府其他院子的建築那般金碧輝煌,卻成功地襯托出牡丹的千嬌百媚,妹紫嫣紅。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即使是日日對著自家府邸百花盛放的花園,那些貴人們乍見一院子絢麗的牡丹花,也是驚喜連連。除了名種的姚黃魏紫、歐碧趙粉,還有更多殊色罕見的品種,其中最驚人的是一朵七色牡丹,如彩虹般一朵花擁有七種顏色,可謂絕世奇珍。

這朵七色牡丹就擺在院子正中央,不時引得眾人贊賞。褚婠似也頗為自得,站在那七色牡丹前便吹捧起自家父王種植此花多麼不易,品種還是遠從南洋來的異種雲雲。

衣向華剛進院子,見院里的牡丹的確被照顧得甚好,個個精神充沛,不由也露出真心的微笑,只覺今日真是來對了,至于褚婠忘恩負義那些事,早被她拋在腦後。

她能笑得如此真誠,倒讓胡氏很是意外,這衣家丫頭要不就是心大,要不就是寬和,但就她所知衣向華為人應當真是豁達大度。

她其實沒有那麼討厭衣向華,若衣向華不是琛兒的未婚妻,說不定她還會有些喜歡,可惜兩人的位置,注定讓她對這女孩兒冷淡。

當胡氏等人逛到了眾人圍觀的七色牡丹之前,褚婠的介紹也到了尾聲。

「……這花能有著七彩顏色,可是我侯府重金聘來的花匠經過百次以上的配種才能種得出來,要不是花開時節錯過了太後千秋宴,我父王必然會將此奇花送入宮里。」

那花當真稀奇,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起來,胡氏不喜歡這一套,只是面帶微笑靜靜看著。反而一向沉靜的衣向華神情有些古怪,卻不是看著褚婠,而是一直面露遲疑地瞪著那朵七色牡丹。

褚婠余光瞧見衣向華怔忡,不由在心中笑她土包子。她也听說了衣向華貢獻出毒粉解藥的方子受到萬歲贊賞,心中很是不忿,有心想讓她出棋,將她那一點點的好名聲踩在地上,遂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衣向華身上,說道——

「衣姑娘瞧這花都瞧得痴了,想必衣姑娘出身鄉野,沒見過這等珍貴的奇花吧?」

「確實沒見過。」衣向華答得坦然。

褚婠得意地笑了起來,那種在上位者的傲慢完全不加掩飾。「那衣姑娘就好好的多看幾眼,否則下回你說不定連踏入王府的機會都沒有。」

這話說得夾槍帶棍,眾人納悶起衣向華是哪里罪了褚婠。不過也只有寥寥數人輕笑幾聲附和褚婠的話,大多數人礙著胡氏或者是萬歲爺的面子,只是旁觀不語,不想摻和進這事來。

被損了這麼一句,一般閨秀約莫早就掩面哭逃了,但衣向華仍是冷靜如常,反而用那清泠的黑眸直盯著褚婠。

「我的意思是,我沒見過染色染得這麼漂亮的牡丹花。」衣向華看著那花還有些惋惜,這朵花明明不染色也有極好的品相啊!如今被這麼一染,已然命不久矣。

听到花是染色的,眾人都倒抽了口氣,褚婠更是氣急敗壞,喝道︰「大膽,你竟敢造謠生事!你要說這花是染色的,那就提出證明!我讓人拿清水來讓你淋在花上,若是你淋不出顏色,我便叫父王拿你治罪!」

衣向華完全沒把治罪當一回事,只是平鋪直述地道︰「這花光淋清水是不會有任何變化的,我倒是想證明它是染色的,只怕郡主舍不得。」

「好,你立刻證明!」褚婠咬牙說道,竟被人說王府假造名花,她方才才吹噓此花差點送入宮中,衣向華如今的指控,不就側面說明了王府欺君罔上!

衣向華有些憐憫地看向了那朵牡丹。「這原是白牡丹,將各色染料摻在水中,錯開時間澆灌根部,讓花朵由根部吸收,花朵便會染上各種艷麗的顏色。不過這種方法的壞處在于花朵活得不久,只怕這兩天就會凋萎。若要證明很簡單,切開根睫部位一觀便可知曉,那染劑必然還殘留著。」

褚婠冷笑起來,「你說得輕巧,切開根睫部不就是要剪了這朵花?如此名貴的花被你這麼一說就要剪下,萬一事後證明你是胡言亂言,這朵花你賠得起?要不這樣,我可以把花剪了,但若證明你是胡說,你向我告罪後自打十個巴掌,之後永世不得踏入京城!」

眾人聞言均竊竊低語起來。

胡氏一听褚婠動了真怒,不由想打個圓場。「向華,這大好的日子,你怎麼亂說話呢?不如你向郡主道個歉,郡主大度,必然不會怪你。」

她有些惱怒衣向華的不知輕重,就算這花真有什麼蹊蹺,也不該當眾不給褚婠面子就這麼說出來。

然而她心里卻已經信了衣向華的話,只怕就算證明此花真是有假,也沒有衣向華好果子吃。人是她帶來的,萬一沒有全須全尾的帶回去,還不被兒子恨上了。

詎料衣向華是個硬頸子,自己不低頭不說,還同意了褚婠的話。

「我答應郡主的條件,橫豎這花也快要死了,不如送它一程。」

褚婠正想找理由趕走錦琛的未婚妻,她家要和錦家訂親,自是會做些調查,既然衣向華自己送上門來,正好順手料理了,一朵花毀了一個情敵的名聲,並換其永世不得入京,值得!

馬上命人送來剪子,褚婠親手持剪對著花睫一刀剪下,一點兒留戀都沒有。

花朵被剪了,眾人都看向花睫的斷面,居然真的有染料殘留,顏色相混都成了深紫色。

更甚者,將花睫放到清水里後,染料就這麼暈染開來。

褚婠臉色大變,其余人也是驚呼不已,想不到衣向華居然說對了,她們看向褚婠的目光自然帶了點質疑與輕蔑,即使掩飾得很好。

褚婠真要瘋了,氣得將剪子一扔,伸手推翻了整盆花,怒瞪著衣向華,彷佛下一瞬就要沖過來掐死她。

胡氏心急,靈機一動說道︰「那花匠真是該死,居然用這種方式糊弄了王府。王爺與郡主必然也是受到了欺瞞,可要將那匠人抓起好好審問一番,只不過為了些許名利,豈可如此欺主!」

「就是!一定是花匠搞的鬼,郡主你可別輕易放過……」

場面已經太難看,眾人順著胡氏的話替褚婠圓場。

不過褚婠因為平時久居王府鮮少門,與人交游甚少,對人對事不懂婉轉周全,更別說身居高位,根本看不起這些所謂京城貴女。在她心中,只有皇城里的公主太後們值得她低頭,其余就算是一品誥命夫人,她也不甚瞧得起。

「既是如此,府中之事我自會處理。本郡主身體不太舒服,今日便散了吧。」

說完這句不客氣的話,褚婠直接拂袖而去,居然把滿室賓客扔下了。

如此無禮的態度自然引起了眾人不滿,即使後來王府的大管家前來賠不是,奉上厚禮將一個個貴人送走,也平息不了眾人的怒氣。區區一件小事就失了禮數,還是自己先挑釁,這樣的女子即使貴為郡主,也真要不得。

在賞花會里連本帶利替自己討了個公道,讓那忘恩負義的郡主丟臉,衣向華滿意了,即使得罪褚婠也不甚在乎,反正褚婠從一開始就對她很有敵意。

至于胡氏,在坐上馬車之後便沉默不語,腦子里反覆想著惠安郡主此人——忘恩負義、驕矜跋扈,甚至身體還不太好,她發現自己竟覺得衣向華比褚婠好多了。

胡氏對于與汝陽王府結親當真開始猶豫起來,不過即使她已不太想讓褚婠嫁入侯府,不代表她就非得接受衣向華。要做琛兒的妻子,衣向華還是不夠格。

一場賞花宴莫名其妙的結束了,褚婠原是想一夕揚名貴女圈,才會親自主持,想不到弄成這樣,堂堂郡主的名聲反而默默的臭了。

至于衣向華一介平民,居然在上流圈子異軍突起,成為眾所矚目的人物。

汝陽王府賞花會的丑事,畢竟沒有大肆宣揚出去,只是在京城的高門貴冑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除了偷偷嗤笑一下褚婠,還有對衣向華產生了點好奇,這件事便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對眾人的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

在賞花會過後,胡氏再也不敢帶衣向華出去了,在她看來這衣家丫頭就是個惹禍精,去參加個花會都能把郡主的面子給掀翻了,要再多去幾處,胡氏大概京城都得罪遍了。

即使這事是褚婠先挑起的,明明不是衣向華的錯,而且賞花會之後甚至有些貴人送來請柬邀請衣向華,都直接被胡氏拒了。

錦琛對母親限制衣向華交際的態度一頭霧水,但胡氏給了個很好的理由,她想保護衣向華,上次的牡丹宴事情鬧大了,若再讓衣向華參加那些宴會顯然不自在,索性拒絕。

此外,胡氏對衣向華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不再咄咄逼人,讓錦琛以為母親也接受了衣向華,不由喜形于色,與衣向華大方出游,甚至乘船經運河至直沽看海,胡氏對此也未表示任何意見,一副听之任之的樣子。

半個月之後,錦琛的派官令終于下來了,竟是巡按御史。因為毒粉是由南方往北方擴散,皇帝的用意便是要錦琛至南方巡查,務必剿滅制毒的大本營,讓毒粉由根源徹徹底底的從王朝消失。

接到這個派令,錦琛只能說既興奮又難受。因為巡按御史只是個小小七品官,卻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特權,且皇帝跳過都察院直接指派,說明了他對錦琛的看重。只是他不時便要南下,原本想等衣向華及笄便迎娶她的願望落空了。這一去不知幾年,要她枯等著他已是殘忍,遑論彼此還要忍受著兩地相思。

為了此事,錦琛特地選了個父母都在的時間,將自己的決定親自與父母說清楚。

錦晟正與胡氏討論著兒子的派官令,見錦琛進來,連忙喚他過來,殷殷詢問著此行的準備如何。

錦琛揀著緊要的答了,之後突然話題打住,一張俊俏的年輕臉龐微微地發紅,說道︰「此行兒子有信心,必能不負萬歲期望。只是有一事,兒子想先請爹娘幫忙周全。」

「喔?你也會有事求到我們頭上?」錦晟來了興趣。「說吧,什麼事?」

錦琛並不忸怩,因為這件事他已經想了很久。「此去經年,我怕夜長夢多,想請爹娘同意讓我與華兒的婚期提前,在我赴任前便成親,這樣我也能帶著華兒赴任,夫唱婦隨。」

錦晟愣了一下,要在錦琛赴任前成親,不說只剩半個月不到,衣雲深也不可能趕過來,他心里雖是同意的,但也知真要敢提這要求,委屈了衣向華,衣雲深跟他絕交都有可能。

胡氏沉住了氣,一臉驚訝道︰「這會不會太倉促了?」

「我知道時間有點趕,我會親自向衣叔賠罪……」錦琛以為母親怪他太急躁,想不到胡氏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這一陣子一直在兒子面前擺出慈母的姿態,胡氏自不會駁斥錦琛,只是婉言勸道︰「這可不是賠罪就說得過去的,你衣叔養育女兒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養得如花似玉、才貌雙全,你什麼都沒準備好就想娶人家,這是要她多委屈?她原就出身寒微,萬一這婚禮辦得不夠周全,反倒讓京城眾人看了笑話,你要她以後怎麼在京城貴女間立足?」

「那怎麼辦?」錦琛瞪大了眼,激動地反問。

「能怎麼辦呢?你放心,你這一去也不過幾年,剛好讓兩家籌備聘禮嫁妝等物,成親之事等你回來再說,不正好水到渠成?」胡氏溫和地笑著。「橫豎那丫頭年紀也還小,幾年還等得起。」

「可是……」錦琛還是覺得不妥,來日方長,他又鞭長莫及,萬一中間有個什麼變數呢?

「你還怕娘虧待了她嗎?」兒子那一副不爭氣的痴情樣,讓胡氏笑容都快端不住了。

「娘雖一開始小瞧了她,不過那丫頭面容娟秀,氣質干淨月兌俗,學問不俗,五藝皆通,重點是脾氣好又行事得體,還在皇上跟前有點臉面。其實就連得罪惠安郡主那件事,也是惠安郡主太過咄咄逼人,真要拿京中貴女來和她比,娘一時真想不到誰能比得上。」

她這番夸贊,倒不全是虛情假意,連身邊的錦晟都多看了妻子一眼。

「是啊,娘你說的是,而且你還少說了,連你兒子這條命都是華兒救的!」錦琛即使在南方歷練得沉穩,此時也不免顯露出少年的率真,提起心上人笑得傻兮兮的。「兒子去年在調查南方毒花田的時候,要不是華兒給的花朵香囊,讓我躲過了毒氣,我可能早就事敗被殺死了!」

錦晟也听得頻頻點頭,不著痕跡地瞄了眼妻子,才向兒子說道︰「相較之下,惠安郡主就不是個良配了。」

賞花會一事,錦晟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喚來紅杏問得一清二楚,所以對褚婠非常反感。「褚婠高傲任性,心胸狹隘,以前是她隱瞞得好,如今賞花會後,京城的高門誰不知她這脾性!她在賞花會上為難向華,你娘也是親眼看過她的跋扈,這樣的女子就是個亂家之源。」

胡氏如何不知丈夫在敲打她,只得沒好氣道︰「那件事我不再想總行了吧。」

錦晟滿意地點了點頭,錦琛卻是听得雲里霧里的,不過當父親提到惠安郡主,他毫不掩飾流露出一臉嫌惡。「華兒救過惠安郡主,她還為難華兒,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其實在萬壽寺那日,錦琛一見來接人的馬車,就知道了衣向華救下那姑娘的身分,他不說出來只是懶得管,想不到那惠安郡主還反過來害衣向華,簡直讓他惡心透了。

這事錦晟倒是不知。「華兒救過惠安郡主?怎麼回事?」

錦琛理了理思緒,隨即一五一十的將浴佛節慶典時,衣向華如何在萬壽寺救下褚婠的事全說出來。

錦晟听得長吁了口氣,意在言外地說道︰「幸好啊幸好……」

胡氏見話題不知怎麼扯到了這里來,有些不耐煩了,眼前重中之重,還是要先按捺好兒子,至于那樁親事……等到錦琛離開後,她會好好處理的。

于是胡氏打了個馬虎眼,說道︰「所以與衣家的親事,我看還是先緩緩,等琛兒任滿回京後再說……」

由于胡氏已不再表現出對衣向華的反感,對于婚期無法提早,錦琛即使不願卻也勉強妥協了,只是不知要讓衣向華等他幾年,想到那漫長的等待,人還沒走他都替彼此感到不舍了。

他心事重重地來到桃源居,入了繁花片片的桃林,卻在磚屋前卻步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跟衣向華道別,也不知如何開口請她等他。

然而他在外頭神情恍惚的模樣,屋內的衣向華早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神色令她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忍不住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處。

心,有點酸呢。

他在外頭枯站,她也在屋里彷徨,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出屋外,已經能夠露出笑容了。

「傻站在這里做什麼?」衣向華俏皮地一點他的鼻頭,輕松地與他開起玩笑。「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

錦琛很想配合她,不過沉重的心情只讓他勉強擠出一記苦笑。「我……你也知道我派官令下來了,要為萬歲南巡數省……」

「我知道。」她好整以暇地望著他,認真說道︰「巡按御史雖只是個七品官,但工作不容易,萬歲這是想提拔你呢!待你辦好了萬歲交代的事,必能青雲直上,連跳三級都有可能。」

她不是什麼都不知的天真少女,朝廷的動靜及運作,她還是明白不少的,所以即使明知要與他分開一段日子,為了他的前途無後顧之憂,她還是忍受著思念的痛苦,不讓自己的心情煩擾他。

可是顯然他先煩擾了自己,順帶擾得她都不平靜了。

錦琛笑得難看,索性不笑了,由著自己的性子露出了難過且尷尬的神情。「我本想在赴任之前與你成親,如此我們夫唱婦隨,便不用受分離之苦,可是……可是……」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的。」她以為是胡氏對她的不喜影響了錦琛,猜測是胡氏又說了什麼讓他欲言又止,也不為難他。「你十數日後就要赴任,這麼著急要成親,我父親弟弟無法趕來,沒有他們在,我也是不嫁的。」

她笑著這麼說,又很是妥帖的安慰,錦琛果然好受了許多。但錦琛知道她對婚事未必真如此堅持非得親人俱在,更多是為了讓他不會太過愧疚。

這般通透的她,在這個時候反而讓他更加不舍、更加愧疚了。

「你放心,這次離京,我會盡快將事情辦好。」只要他事情辦得好,自然功勳官位加身,回來再給她一場豪華盛大的婚禮,讓她更加風光的嫁給他。

他正了正臉色,立下誓言。「你給我一點時間,待我功成名就回來,我必娶你。」

「好啊。」衣向華答得干脆,似是完全不去質疑他的真心。

「你……」為她的體貼,錦琛真是忍不住嘆息了。他要是心存一點點壞,都覺得是對她的褻瀆。「你為什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舍不得你啊……」

衣向華一向是那樣清清淺淺的微笑,可是錦琛看出了些許不同,她幽深的黑眸太過明亮,像含著水光,然後那如珍珠般珍貴的淚珠,就這麼由她盈盈的水眸中落下,不似春雨那般的欣喜,而是秋雨那般的惆悵。

他為什麼要一直提醒著將來的離別呢?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次兩人分開,與前幾次截然不同,很可能此後天各一方,陌路天涯。她方才一直忍一直忍,可是終會忍不住的呀!

衣向華哭了,切切實實的哭,雖然笑容還掛在臉上,但這是錦琛第一次看出她的偽裝。

自他認識她起,無論遇到什麼難題,她永遠都笑臉以對,游刃有余,偏偏這次為了兩人的分離,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句話都說不出,再怎麼微笑都掩飾不住她的難過。

錦琛模了模自己的胸口,覺得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這是一種對她由衷的心疼,還有對自己最深的自責。若不是他,她不會認識情愛,不必受分離之苦,可是他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苦,也不希望她有一時一刻忘記他。

他終于忍不住上前緊擁住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你知道嗎?我曾很壞心的賭氣想著,總有一天我要你親口說出舍不得我。可是當你真的親口說了,我後悔了。其實最舍不得的是我,我雖然口頭上說得很有自信,但南下這幾年見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撐得住思念……」

「你等我一會兒。」衣向華深吸了口氣推開他,抹去掛在臉上的淚,進屋子里取出了一個盆栽,然後親手將盆栽交到他手上。

「這盆栽名叫一葉草,治各種蛇毒、喉疾及熱病。」她介紹著這看來平凡又普通的草藥。「你這人怕冷又容易咳嗽,南方燥熱蛇蟲多,又少不了要往深山老林里鑽,這一葉草可煮水吃,甚至直接吃下都可以。」

而後,待他看清了那一葉草的模樣,她又將盆栽移開,縴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手。

「你帶著它,便是帶著我的期待與關懷。此生只要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

這句話又是笑著說的,眼中的淚水甚至都還沒干透,看起來水汪汪的。

她都已經這麼難過還在替他著想,錦琛知道,她給的盆栽都很有用,從來都是在關鍵時刻能夠救命的。

錦琛想得難過,又將她納入懷中,她像是一帖良藥,有效地鎮壓著他的心痛。同時也只有她,能在這種悲傷崩潰的時刻拉他一把,讓他回到理智之中。

他知道自己這一去,會一直記得她,記得落在這片桃林中的淚水。

「華兒,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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