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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女醫 第一章 家徒四壁苦哈哈

慶歷四年,是個酷夏,天氣炎熱難耐,這人不禁就多了幾分煩躁。

「孫大姊,今年這天妳說咋這麼熱呢?」夕陽西下,婦人們挎著手里的菜籃子相互結伴從地里往家走。

「哎,誰知道老天爺咋想的,兩個月了,一滴雨都沒下,這地里的莊稼都蔫了。」孫婆子嘆了口氣,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也不知道秋天地里能保住多少糧食。」陳嫂子略微肥胖,走起路比其他人慢上那麼兩步。

「愁啊,妳說咱們一年下來,在地里累死累活的,這收成啊最後還全憑老天爺做主。」

幾個婦人說著閑話來到了一處宅子的門前,孫婆子是個好事的主,桃園縣大小事都少不了她這張嘴,孫婆子踮腳往門里瞟了一眼,撇了撇嘴,「瞧瞧瞧瞧,窮的呦就剩這麼個住的地方了,還當千金小姐似的養著呢,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可不是嘛,妳說蘇家頭些年風光的時候,想當千金小姐沒人攔著,可看看現在,飯都快吃不上了,還在那擺架子呢!妳說我這年歲,她叫我一聲嬸子也沒委屈她吧,鄰里鄰居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可她每次遇見了都跟不認識我似的,低著頭就沿著牆根過去了,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哈哈哈哈哈……」嘮嗑的幾個婦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杜家那兒子也是,不成器,吃喝嫖賭樣樣沒落下,他姊姊活著的時候沒少貼補他,媳婦兒還是他姊姊花銀子幫著娶的呢。可惜了,蘇家那兩口子就這麼走了,留下這麼個不成器的弟弟,還有這個只會作白日夢的蘇家大小姐。」

「走吧走吧,各掃門前雪吧,他們家啊,沒好日子咯!」幾個婦人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嘴角勾著笑意,妳一言我一語,不緊不慢的從門前走過。

院門里的蘇照儀背靠在椅子上,左手捧著一本舊書,右手拿著一朵向日葵,背對著大門。「還好還好,雖然朝代沒听過,但這字我還是認識的,這要一朝穿越成了個白丁,我那這麼多年的書算是白讀了。」

院子里除了她還有只炸著毛的老母雞,沒人听見她剛才的瘋言瘋語。

身後安靜了,蘇照儀起身,將舊書隨手扔在椅子上,一邊回頭,一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蘇照儀今年十六,當然這個年紀是從她表弟嘴里問出來的,蘇照儀長得好看,皮膚白皙透亮,一雙大眼楮水汪汪的,唇瓣是淡淡的粉色,無論誰看都會覺得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

「生活啊,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掰出一粒瓜子,扔進嘴里,瞧著地上瞪著她的炸毛老母雞,蘇照儀緩緩的平行移動三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原本說的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可她這一朝穿越了,應該找哪路神仙聊聊呢?

大慶,一個在蘇照儀的記憶中根本不存在的朝代,她的靈魂就這麼來了,穿越到一個家族沒落的小姐身上。

「神仙啊,既然您有心讓我再活一回,那麼多達官顯貴家的小姐少爺,怎麼就不能給我隨便安排一個呢。」蘇照儀掀開米缸的蓋子,一、二、三、四、五,五粒白花花的大米躺在缸底。「家徒四壁、家徒四壁,一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敗家子舅舅,一個任勞任怨大氣不敢吭一聲的窩囊舅母,一個傻里傻氣的表弟。呵呵……神仙,我這命是不是有點太苦了!」

穿越過來三天了,從震驚到不敢相信,到最後的無奈,半蒙半騙的從表弟和舅母口中打听出這世道的種種信息,以及桃園縣和家里的情況,蘇照儀這三天過得比三年都長。

「姊,姊,妳咋起來了,不是身體還沒好嗎,快、快進屋躺著歇歇。」門口傳來低沉的男聲,十五歲的男孩子個頭頗高,黑壯黑壯的,男孩手里捧著一窩鳥蛋,齜著一口白牙笑呵呵的進了門。

這是蘇照儀舅舅舅母的獨子,半年前被送到縣城東邊的鐵匠鋪當學徒,起早貪黑的干活,但是一個大子兒沒有,唯一的好處就是管三頓飯。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就照著他們家窮成這樣,這小子要不去鐵匠鋪做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一天他能吃飽飯的。

「還行,身體恢復的還不錯,有勞、有勞表弟擔心了。」蘇照儀干咳了兩聲,仰頭瞧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表弟略顯客氣的說道。

「姊,妳咋了,發燒燒壞腦子了不成?」他們這是小地方,沒那麼多計較,男孩抬手貼了下蘇照儀的腦門,而後又模模自己的,「也不燒啊。」

一個月前,蘇照儀感染了風寒,按理說這大熱的天怎會得風寒啊。

鄰居葉大嬸的男人年輕時候曾在一老獸醫的手底下當過兩個月的學徒,給畜生治病的手法不知他學沒學會,倒是這年紀大了,鄰里鄰居的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他都愛湊上前說兩句。

「誰說夏天就不能染風寒了,這叫熱傷風,和冬天的傷寒那可還不一樣的,那得怎麼怎麼治……」葉大嬸的男人好一頓的說,讓他們家去抓什麼什麼藥,回來吃上保證藥到病除。

老杜家窮得別說藥了,大米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哪來的閑錢給蘇照儀抓藥啊。沒法子只能死馬當活醫,蓋上棉被,捂著出汗,透濕了的巾帕貼在腦門上,管鄰居借了二兩米,熬成粥,一天三頓的喂著。

月中有幾天,蘇照儀除了還有微弱的呼吸,連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家里那三人還想著,這人要是真沒了,家里連買口棺材的錢都沒有,只能拖到後山挖個坑給埋了。

還好蘇照儀福大命大,後半月一天天的見好,就這麼給挺過來了。

「鳥蛋哪兒來的?」蘇照儀揉了揉眉心,來到大慶三天,她是看人人頭疼,看雞雞頭疼,三天的日子過得心力交瘁。

「別和我娘說,從後山弄的,還能是哪兒來的。」

桃園縣的後山出了名的犯邪性,按理說靠山吃山,山里啥都有,還能餓著人不成。原本桃園縣還有不少獵戶,可是也不知是這獵戶的能力不行,還是山里的豺狼虎豹太凶殘了,這獵戶們竟是一個接一個的死了,有被大狗熊拍死的,有被豺狼咬死的,還有不慎摔落掉下懸崖的,各有各的死法。

之後縣里就傳出了謠言,說山神不歡迎他們去,去一個死一個,到後來也就沒人再上山了,家里的大人嚇唬小孩,小孩之間你傳我我傳你,說那山里有吃人的妖怪,那地方彷佛成了禁地。

這些東西,蘇照儀都是從鄰居婆子們的嘴里听來的,茶余飯後,她們總喜歡聚在一堆,東家長西家短的瞎聊。

蘇照儀踮腳瞧了一眼,七個。

「你倒也是不怕山里那些吃人的妖怪。」蘇照儀打趣的說道。這個表弟傻里傻氣的,沒事逗他兩句,也算是打發一下百無聊賴的煩悶。

「我不信,哪來的吃人妖怪,再說了,青天白日的,太陽還在頭頂上掛著呢,妖怪出來吃人也是晚上,嘿嘿。姊,今晚咱煎個雞蛋,好好給妳補補。」

「謝謝我大表弟。」蘇照儀穩重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想她一個三十歲的醫院骨科醫生,這會都需要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照顧了,真丟人。

「姊,我咋覺著妳變了呢?」趁著家里沒人,男孩拉著蘇照儀的袖子將人帶到牆角。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能不變嗎?我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手機計算機、飛機、火箭,地球是圓的圍著太陽轉,一天二十四小時我圍著工作轉,咱倆活的都不是一個朝代,不變才有鬼呢。

蘇照儀想岔開話題,被男孩拉著袖子一起蹲在牆角,走不了。

「姊,自打家里出事兒後妳就不笑了,四年了,妳一回笑模樣我都沒瞧見過,還有妳也不咋愛說話了,我說十句,妳能回我一個字都不錯了,妳那眼眶還老紅,娘說妳是哭的。」男孩小聲嘀咕著,「但是妳看,自打妳病好,妳跟我說話也多了,一天見著我就笑,還跟我一起蹲牆角,還問我鐵匠鋪的活兒怎麼樣啊,縣官老爺怎麼樣,姊,妳身上越來越有人氣了。」

啪的一聲,男孩這話剛說完,後腦杓就挨了一下子。

「姊,干麼打我?」

「會不會夸人,我原來身上沒人氣嗎?對你笑不好嗎,行,我天天對著你哭,你高興了?」這熊孩子,是個心眼好的,就是嘴太笨,就這麼說話,以後怎麼討女孩子歡心,她得好好教教他才行。

「姊。」畢竟是個半大的孩子,蘇照儀那一下打得也不疼,男孩搖著蘇照儀的袖子,埋怨道︰「妳還沒說呢,妳為啥性情大變啊?」

「燒壞腦子了。」蘇照儀翻了個白眼,「你試試二十幾天躺床上發燒,那腦子能不燒壞嗎。」

蘇照儀啊蘇照儀,妳還真是忍辱負重,醫學博士妳算是白讀了。

「我也覺得姊是燒壞腦子了,我跟娘說娘還不信呢。」男孩自言自語道。

我信你個大頭鬼,蘇照儀在心里暗罵。

「照儀啊,照儀,快來,幫舅母拉下車。」門外傳來女人的呼喊聲。

「來了!」蘇照儀扶著牆站起來,「快走,舅母回來了,幫忙去。」

兩人小跑著出了門,遠處的女人穿著一身麻布衣裳,散亂的黑發披散在肩膀,肩膀上套著繩索,身後拉著一輛木板車。

他們家原本是有頭驢的,後來被她那個舅舅牽出去賣了,賣了的銀子在賭場里賭了三把輸了個干干淨淨,後來她舅母再出門賣豆腐花只能自己拉著這個木板車了。

「舅母。」蘇照儀皺了皺眉,急忙上前幫著女人將麻繩卸下。

「知明,今兒咋回來這麼早呢?」

蘇照儀攙著著女人,男孩幫著母親扛起麻繩拉車。

「今兒個活干完的早,沒啥事兒我就回來了。」男孩笑呵呵的說道。

「東家晚上管飯了沒?」女人接著問道。

「管了,今天東家還給了個大雞腿呢,可香了娘。」男孩接道。

還大雞腿,能給你喝口雞湯就不錯了,剛剛蹲在牆根底下,這小子的肚子明明咕嚕咕嚕的叫著,明顯就是沒吃飯。

「那就好,那就好,家里的米沒了,去買點吧,晚上咱喝粥,我記著廚房還有個蘿卜,我和你姊湊合湊合。照儀,委屈妳了。」

他們家是賺一天錢,吃一天飯,一文錢一碗的豆腐花,一天下來能賣個二十碗算是頂天了。

鬧市人多的地方早就被人佔了,她一個女人搶也搶不過,打更打不過,只能找個犄角旮旯沒什麼人的地方擺攤。

三人進了院子,女人找個石凳坐下,從懷里掏出個布兜,「十五文錢,知明,去買點大米回來。」

「舅母,我去吧。」蘇照儀接過銅板,輕聲說道︰「躺了這麼久,也得出門走走鍛煉鍛煉才行。」

「照儀,妳知道買米的地方在哪兒不?」

「知道知道。」這兩天白天趁著家里沒人,她出門逛過,街上林林總總的鋪子,她都有印象。

「哎,那、那行,那就照儀去吧。」女人有些驚訝。

蘇家原本是桃園縣的大戶,蘇照儀自小過的是富家小姐的日子,後面父母去世家道中落,蘇照儀抹不開面子,一直不願出門,這次她主動提出買米,女人還有些驚訝。

「去,給舅母倒杯水,再給舅母揉揉肩,好不容易早回來一天,陪著舅母嘮嗑嘮嗑。」蘇照儀囑咐了一番,便帶著銅板出了家門。

他們家現在可就如氏一個賺錢的,在自己還沒想到賺錢的法子之前,她可不能倒下。模著手里的銅板,這東西要是能帶回現代那應該算古董,能值不少錢吧,可惜在古代也就只能換點糊口的大米了。

這桃園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從城東都到城西也要走一個時辰,坐馬車倒是快些。古代也有古代的好,最起碼沒污染,天藍水清,這會要能有輛自行車騎騎,倒也不失為一種情趣。

天邊的彩霞嬌艷如火,蘇照儀背著手,大有老大爺溜公園的架勢,邊走邊作白日夢。

賣米賣油的鋪子在城中的鬧市區,夕陽西下,街邊推車擺攤的小攤販都早早收攤回家了,但是有門面鋪子的店家大都還開門營業,畢竟天還亮著,能做一單生意是一單,這年頭誰和銀子有仇啊。

別看桃園縣城不大,可這里暗中的賭坊可是有好幾家,溫飽思婬欲,吃飽喝足了,總歸是要找些消遣。

「沒銀子?沒銀子你來賭什麼錢!來鬧事?你好大的膽子,敢來老子的地盤上鬧事。」

跟地痞流氓與其講道理還不如繞著走,听聞這動靜,蘇照儀原本想繞個遠路的,沒想到听見熟悉的聲音——

「你們出老千,我看見了,你們、你們合起伙來騙我錢。我要去官府,我要去告你們!」

蘇照儀嘆了口氣,停在路邊多看了一眼,還真是她那位好舅舅。

「哈哈哈哈……」賭坊領頭的壯漢開懷大笑,「你是不是第一天進賭場,這富貴是靠老天爺賞的,你沒那個賭運就別瞎賴,老子出老千?呵呵,這話你出門問問,誰說過我大牛出老千,進進出出的這麼多人了,就你一個人說。」

「那是他們沒看見,他們沒……啊啊啊啊,我要去官府,去官府告你們。」杜永扯著嗓子喊道。

街上的人雖是少了,但是有熱鬧看,誰不想瞧瞧。

「嘖嘖嘖,賭錢賭到這個分上,我活了兩輩子了也是頭一回見,真新鮮。」蘇照儀背著手在人群外踮腳瞧著,沒有半點要進去勸架的意思。

「去衙門?你詆毀我大牛的名聲,咱先算算這筆帳。」

當著著這麼多人的面,地痞流氓最在意什麼?當然是面子了。若是不給這男人一點教訓,他們還怎麼在這條街上混啊。

「照儀、照儀,快、快去官府報官,快去,快去啊。」

蘇照儀當場石化了,這麼多人,他怎麼就一眼瞧見自己了,還真是血緣關系不成?心有靈犀?

杜永這一嗓子,讓幾個壯漢和圍觀的人群都轉頭看她。

「各位大哥,我是出來買米的,瞧個熱鬧,不認識。」蘇照儀是瘋了才接杜永的話,還報官,她有沒有命走到官府都是個問題。

蘇照儀面色如常,冷冷的看著趴在地上哭嚷著的杜永,穿著長裙卻做了個抱拳的手勢,看上去十分別扭。

自稱大牛的男人挑了下眉,問一邊的手下,「誰啊,認識嗎?」

「不認識。」手下們搖頭。

蘇照儀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幾個鄰居婆子,還真沒什麼人見過她。

「蘇照儀,我是妳舅舅!蘇照儀,妳等著,等我回去了,我—— 啊!」

男人叫聲淒慘,也不知是被打斷了胳膊還是打斷了腿,蘇照儀別過頭去,裝作害怕的模樣,趁著人群喧鬧忙拐入小巷,匆匆離去。

「攤上你這麼個舅舅,我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了。」這具身體主人的名字叫蘇照儀,她作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名字也叫蘇照儀。「難不成我倆是前世今生?杜永還真是我前幾輩子的舅舅?」

這幾天蘇照儀一直想用一個比較科學的方法解釋穿越這件事,可惜了她這個醫學博士,想破了頭,這事怎麼想都和科學靠不上邊,要解釋也只能是玄學了。

「不管了,就算真是我前幾輩子的舅舅,今天我也救不了他。還是安心買大米吧,家里等著吃飯呢。」

巷子里玩泥巴的倆小孩滿臉疑問的抬頭看著蘇照儀。

得,這自言自語的毛病以後是得改改了。二十一世紀的蘇照儀是個孤兒,小時候在育幼院長大,也不知怎麼著就養成了自己和自己說話這種習慣,考上醫學院後,她還去看了心理醫生,想測測自己這算不算精神疾病。

測試結果出來,她什麼問題都沒有,自言自語就是個習慣。

十五個銅板,買了小半袋的米,回去的路上蘇照儀特意換了條路,進門時天色已經有些黑了,她將米袋子放到桌上。

「表弟,拉著木板車,跟我出去一趟。」

如氏在廚房炒蘿卜絲呢,听這話急忙出來,「咋啊,出啥事兒了?」

「沒事兒,是舅舅,我和表弟去把他抬回來。」蘇照儀面色如常,平靜的說道。

「你、你舅舅咋啦?讓人打死了?天啊,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他早晚得讓人給打死,賭錢啊,不務正業,我的命啊怎麼這麼苦啊,一天福也沒享到啊,我……我才二十多啊,就要守寡了,我……」

我要是妳,倒寧願守寡。這話蘇照儀是在心里說的,「舅母,人沒死,估計是腿斷了。」

依據蘇照儀多年骨科醫生的經驗,那聲嘎 脆,斷的應該是小腿骨。

「沒、真沒……」

「娘,先別說了,姊,咱快去吧,到底啥情況啊,妳看準了沒啊,是我爹嗎?」如氏哭喊的這功夫,杜知明已經將麻繩套到自己身上了。「姊,妳快上車,坐上來,妳走得慢,我拉車跑著去。」

「對對對,你跑著去,快跑去。」蘇照儀是被如氏推上車的,「不行,你們倆孩子,我不放心,我和你們一起去。」

說著如氏就要往車上蹦,被眼疾手快的蘇照儀一把攔住了。

「舅母,鍋里還有菜呢,咱家就這一個蘿卜了,您听我一句,有我和知明在呢,您放心,人一定給您帶回來,今天您肯定守不了寡。」

如氏本就是個沒主意的主兒,這會蘇照儀的表現大有一家之主的風範,如氏被連嚇帶唬,一愣一愣的,腦子轉不過來,身體倒是特別听蘇照儀的話。

「姊,坐穩了。」杜知明拉起繩子,木板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兩個輪子飛快的轉動了起來,耳邊閃過一陣清風。

蘇照儀揉著太陽穴,今天的頭可比前兩天疼多了,「慢點慢點,杜知明,你要是把我甩下去,我跟你沒完。」

另一邊,杜永被幾個人七手八腳抬到牆角,「哎喲、哎喲……疼死我了,哎喲,哎喲……」

路過的有好事的斜著頭瞧那麼一眼,杜永灰頭土臉的,讓人瞧不清模樣,好些人都把他當成要飯的了。

「爹、爹你沒事吧,你咋啦,咋弄的,疼不疼?」杜知明沖上前,眼中滿是焦急。

蘇照儀跳下馬車,抱著手臂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個不孝子怎麼才來啊,還有妳,妳滾,妳給我滾出杜家!我當初就不該收留妳,我就應該讓妳餓死在街頭,妳好狠的心啊,我是妳舅舅,妳怎麼能見死不救,怎麼能……」杜永說到激動處,一口氣沒上來,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爹、爹……」

「行了行了,罵得這麼大聲,身體好著呢,人沒事,除了……」蘇照儀蹲下仔細瞧了瞧,「除了斷了條腿,以及斷了只手。走吧,先抬上車,大街上大呼小叫,還嫌丟人丟的不夠嗎?」

「嗯。」杜知明雖然擔心他爹,但也是個明事理的,有啥事兒也得回家說。

「妳的心好毒啊,妳這個女人……」杜知明躺在木板車上罵罵咧咧,「妳父母死了,當年要不是我—— 」

「要不是你收留了我,你能有一處遮風擋雨的宅子嗎?除了宅子,當年我娘還留給你十畝地、一百兩銀子。她怎麼囑咐你的?讓你拿著錢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我和知明,舅舅,你呢,拿著銀子吃喝嫖賭,到最後銀子沒了,田地也賣了,還不思悔改,整天想著在賭場翻盤,這回好了,手跟腿都被人家打斷了。」

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在蘇照儀的腦海里殘存一些,只可惜原主的記憶里都是恨,對父母早逝的恨,對舅舅不爭氣、揮霍家產的恨,對命運不公的恨。

「妳、妳胡說什麼?」

杜永沒什麼能耐,但是極為好面子,當著兒子的面被蘇照儀當面拆台,他怒不可遏伸手要去打人,被蘇照儀輕松躲過。

「我胡說?舅舅,知道咱們家為什麼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宅子嗎,那是因為我娘有先見之明,知道她這個弟弟是個不成器的敗家子,所以那宅子的房契上寫的是我的名字,你想要賣宅子,那還得我簽字畫押才行。」蘇照儀心平氣和的跟在馬車旁邊緩緩說道。

杜知明悶頭在前面拉車,听著兩人的話沒多說什麼。

「行啊,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嗎,我就知道妳這丫頭以前都是裝的,就是裝可憐讓人同情,心可黑著了!妳剛剛為什麼不救我,看著妳舅舅活活被人打死,妳就高興了嗎?」杜永轉移話題氣憤的說道。

「舅舅,我怎麼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你身邊好幾個彪形大漢,你是想讓我用小拳拳捶他們胸口嗎?」蘇照儀看著自己縴縴十指,就這拳頭,去捶那幾個漢子的胸口,她敢保證肯定是她的手先骨折。

「我讓妳去衙門,去—— 」

「去衙門?舅舅那也得有命去啊,咱家現在就四口人,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到處惹事生非,可外甥女我可是怕死得緊,外甥女勢單力薄,也只能選個下策,三十六計先溜一步,保全自己命才能帶著表弟來接你啊。當時你我要是相認,別說去衙門了,連個回家報喪的人都沒有。」

「妳、妳、妳這個丫頭什麼時候這麼牙尖嘴利,妳妳不是我外甥女,妳不是,妳……」蘇照儀的話著實把杜永氣得不輕。

「行,待會回家了,咱倆先來個滴血認親,我要不是妳外甥女呢,你就收拾收拾東西,打哪兒來的回哪去。你放心,我是個念舊情的,舅母和表弟還跟我住,畢竟房契上寫的是我的名字,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

杜永躺在木板上一邊哼哼,一遍喘著粗氣,「姊、姊夫……你們在天有靈,看看你們的好女兒,她說的是什麼話啊,她要不認我這舅舅啊!」

「爹、娘,你們在天顯靈,看看你們這個好弟弟,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家底都讓他敗空了,女兒我天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受你弟弟的虐待,娘,妳快把妳弟弟帶走吧,把他帶下去和你們團圓吧……」

「噗哧。」杜知明這個節骨眼上不合時宜的笑出了聲。「姊,我沒忍住。」他紅著臉小聲說道。

「哈哈哈……」蘇照儀也被自己剛剛的話逗笑了。算起來,她的實際年齡可要比她這個舅舅還要大。「行了舅舅,你少說兩句吧,好好歇著,有什麼話回去先把骨頭接上再說也不遲。」

她跟這麼個人計較什麼,浪費精力。

回到家,關起門,杜永對著老婆兒子外甥女罵罵咧咧,如氏坐在地上哭訴自己命苦,想去重新投胎做人。

蘇照儀找出一團棉花撕開揉成團塞到耳朵里,帶著杜知明進了廚房,杜知明負責生火,她負責把那幾個鳥蛋打碎了倒入鍋,弄個煎蛋出來。

院子里支起個小木桌,一盤蘿卜絲、一盤煎雞蛋、四碗白米粥,蘇照儀拿起筷子將煎雞蛋一分為四,夾起一塊放到杜知明面前的粥碗里。

「姊,我在東家那兒吃過了,你們吃,你們吃哈,我、我看著。」杜知明咽著口水,不去看碗里的雞蛋。

「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你那肚子都叫一路了,當我沒听見?」蘇照儀沉了口氣,這個家賺錢才是眼前最要緊的事兒,四張嘴,不能再這麼有一頓沒一頓的過了。

「啊,我餓了,我餓了。」屋里傳來杜永的叫喊聲。

如氏和杜知明習慣性的想要起身,卻被蘇照儀給攔了下來,「我們先吃。」

蘇照儀率先喝了口粥,夾起蘿卜條吃了起來。

「照儀,妳舅舅他千不好、萬不好也是妳舅舅,你們……」如氏眼淚根本止不住,還想用手去擦眼淚,被一邊的蘇照儀給攔了下來。

蘇照儀從懷里取出巾帕幫著如氏擦眼淚,這古代的婦人十個里面十個可憐,以夫為天?就這種男人也配?

「吃飯!」蘇照儀話不多說,但是這兩個字有近似于命令的口吻。

如氏瞧了眼身邊的外甥女,這孩子平日里不是這樣的,寡言少語,性子也是唯唯諾諾的,可自打這次病好了就和換了個人似的,說話行事和以往全然不同。

「嗯,吃飯。」杜知明沉著聲音,應道,「娘,妳快先吃,吃完咱再說。」男孩咬著牙看了眼里屋躺在床板上的爹,狠了狠心說道。

里屋的杜永在床上罵天罵地,外面三人在飯桌上悄無聲息。

蘇照儀千算萬算沒想到,這鹽在古代竟是個緊俏貨,比米還要貴,他們家的大米是有上頓沒下頓,這鹽是幾乎頓頓沒有。

沒有鹽的蘿卜條和煎蛋難以下咽,蘇照儀擦擦嘴角,將碗里剩下一小塊雞蛋夾到了杜知明碗里。

「姊,妳吃。」這點東西,大家本就都吃不飽,杜知明也是個懂事的。

「張嘴。」蘇照儀下了命令。

杜知明怯怯的張開嘴,蘇照儀趁機把雞蛋塞了進去,「話多,吃你的。」

里屋的杜永罵累了,這會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叫嚷著要看大夫。

買米的錢都沒了,哪來的銀子給他請大夫?

「吃完了去廚房看看,生火的柴火里有沒有木板,找四塊出來。舅母,舊衣服破得不能再穿的了,找一件出來撕成布條。」蘇照儀坐在椅子上,分工道。

「好。」杜知明起身,二話不說沖進了廚房。

如氏擦干眼淚也匆匆進了屋翻箱倒櫃去了。

「妳們是要餓死我嗎,兩個毒婦、毒婦!」杜永指著進門的妻子和外甥女罵道。

蘇照儀懶得和他廢話,「知明按著你爹的腿,舅母按住他肩膀。」

「妳想干什麼?妳、妳想干什麼?」杜永有些害怕了。

「沒什麼,送舅舅去和我娘團圓。」蘇照儀掂量著手里的木板子,笑呵呵的說道。

「妳……」如氏睜大了眼楮,不敢相信剛剛外甥女說的話,但是瞧著兒子邁開步子去床上壓人了,自己便也跟了過去。

「殺人啦,殺人啦,謀殺親夫啊,殺人啦!」

被流氓們打錯位的骨頭被蘇照儀硬生生的掰回了正位,然後再用木板夾住,用破布條嚴嚴實實的綁緊,腿上一次,胳膊上一次。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杜永是疼得一身冷汗,其他三人也跟著折騰出了一身的汗。

蘇照儀站起來,扶著牆壁喘氣,她在醫院當醫生也有幾年時間了,大人小孩斷腿、斷手、斷腳的,她什麼毛病沒遇見過,但像她舅舅這麼活蹦亂跳折騰得這麼歡的,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舅舅,你這身子骨硬朗著呢,一時半會還見不上我娘。」蘇照儀擦著額頭上的汗,打趣的說著。

杜永被折磨得夠嗆,這會什麼脾氣都沒了,只能躺在床上干喘氣,罵人的話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姊,妳還會給人接骨?什、什麼時候學的?」接骨可是個技術活,看著他爹腿上和胳膊上有模有樣的木板,杜知明問道。

「發燒的時候夢里學的。」蘇照儀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舅舅,這些天你就老實床上躺著吧。舅母,您也別苦著一張臉,這人要是真沒了,那還是個好事,再怎麼說守寡也比整天過這種活受罪的日子好。不過呢,這人沒死,咱這一家子的日子也得過下去。

「要我說,舅舅這腿要是真斷了也是好事,他躺床上不賺錢,總比偷家里的錢去賭場惹事生非來的好,那堵坊總歸是不能開到咱家里來吧。」

如氏一听這話,好像琢磨出點道理來,愣愣的看向蘇照儀。

「舅母,您好好想想,守寡不可怕,沒了男人,您還有兒子,還有外甥女啊,這房子就在這,咱們三個照樣是個家,咱們的日子只能是越過越好。」蘇照儀瞧了眼床上張嘴說不出話來的杜永,接著說道︰「听外甥女一句勸,女人當自強,不能老哭哭啼啼的,您哭哭啼啼的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守著這麼大個兒子,他還沒娶媳婦兒還沒生孩子呢,您舍得自己上吊自殺一了百了嗎?」

「我、我舍不得。」如氏看看不遠處的杜知明,站起身來說道。

「別人家都是男人當家,那是因為人家男人是賺銀子的,您再瞧瞧您家的男人,那是個花錢的主兒,倒相反,您才是這個家賺錢的,我覺得這個家比起舅舅,舅母您來當更合適。知明你說呢?」蘇照儀踢了一旁的杜知明一腳。

「我,我……」女人當家,杜知明頭一回听說。

「妳、滾、妳……」杜永氣喘吁吁的說道。

「杜知明!」蘇照儀大喊了一聲,嚇得一旁的杜知明一哆嗦。

「是,是是是,姊說的對,我、我支持娘當家。」

「舅母,您啊別有壓力,您放心,咱家就四口人,我和知明無條件的支持您,您也別再怕我舅了,您瞧斷手斷腳的,躺床上除了罵兩句他還能干什麼,就算他腿腳好了,不還有知明嗎,他這大個子可不是白長的,我舅要是敢打您,知明第一個不讓。」

「對,娘以後我護著妳,妳別怕。」杜知明將如氏護在身後。

如氏愣住了,一瞬間她好像覺得這個家變了,有什麼不一樣了,這些年都是她在默默的承受,突然她心里有一團火,越燒越旺,一股無法言語的情緒在如氏心里生根發芽,蘇照儀那句「女人當自強」深深的刺痛了她。

「嗯。」

如氏應了一聲,這一聲不大不小,但是在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蘇照儀莞爾一笑。

「知明喂你爸吃飯。舅母折騰一天了,這幾天您跟我睡吧,我扶您進屋歇歇。」蘇照儀摻著如氏,轉頭沖著杜永做了個鬼臉。

她要提升如氏在家里的地位,這麼多年了,杜家的掌權人也應該換一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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