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了,是愛情啊! 第九章
悠揚的古典樂在靜謐的房中回蕩,周允澔躺在大床上,一雙銳亮的黑眸始終盯著天花板,不知想些什麼而失神。
自從能夢見各種古怪的夢境後,他便有嚴重的入睡障礙,有時還得仰賴安眠藥方能好好睡上一個安穩的覺。
除去這些與靈異相關的夢境,他也經常夢見昔日在第三世界時,他耗盡全力想救,卻終究沒能救下的病患,那些只剩下斷肢殘骸的尸體……
血腥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周允澔皺緊眉頭,翻了個身,閉起灼熱的眼眸,試著逼自己遺忘那一切。
那時的他還太年輕,責任心與自尊心都太強,總以為自己能救下所有的病患,當一個人的力量,又怎抵得過殘酷的戰爭,龐大的人性私欲?
明白醫生的力量在戰場上很有限,看盡生死的他,遂下定決心月兌離他曾經視為信仰的無國界醫生。
他對人性的自私貪婪已深感絕望,甚至一度想放棄醫生本業,一邊寫書一邊過著半退休的日子。
只可惜,他體內總有一股強烈的救人沖動,彷佛他生下來便是為了救助病患,然而那幾年在第三世界的經歷,卻讓他不願再見證病患的生死,在這般矛盾的心情下,他決定離開英國,落腳台灣。
其實,之所以會選擇來台灣,主要還是前兩年他總夢見台灣,冥冥之中似有股神秘的力量,牽引他來到台灣。
總覺得,有什麼正在台灣等著他的到來……
意識逐漸放松,周允澔終于醞釀足睡意,在混亂的思緒中跌入另一座夢境。
清冷空靈的簫聲,千回百轉,曲調帶點幽怨,逐漸自遠處傳來,周允澔被簫聲喚醒,連忙睜開那雙迷惘的褐眸。
他甫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在一處深宅大院內,腳下所踩的是以青石磚鋪成的園林小徑,身後驀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心中一凜,隨即轉身望去,卻見兩名古裝打扮的雙髻少女,一路嘻笑玩鬧著,小碎步直朝他這方走來。
周允澔當下一愣,正當他以為這兩名少女會發覺他的存在,她們卻從他身前一穿而過,彷佛他只是一面無形的牆。
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身在夢境之中,這肯定又是勾魂使者在搞鬼。
他眯起褐眸,四下尋找著黑霧的蹤影,卻始終搜尋無果。
于是他邁開步伐,在這一座彷佛置身于幾百年前,建築物古樸卻精巧,處處可見古董擺設的宅院里,漫無目的地游走。
幽幽的簫聲再次傳來,他心頭莫名一擰,腳步循著簫聲的出處走去。
月洞門前,蔓草叢生,院子里的幾株梨花開得燦爛,然而花謝落一地,化作塵泥腐爛,遍地可見頹唐景色。
這方似被人遺忘的院落,跨過一地發爛的花泥,帶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周允澔毫不遲疑的進入這幢古宅。
他隨意模索了一陣,而後在通往東跨院的游廊台階上,看見一名衣裙髒兮兮的少女坐在那兒。
她手里握著一把竹簫,蒼白的唇瓣貼著吹孔,悠揚婉轉的簫聲,回蕩于靜謐的院落內,更添幾分寂寥。
周允澔繞到少女的面前,仔細端詳起她的面貌,赫然發覺,盡管少女的容貌對他言是陌生的,但她那雙圓滾滾的大眼,卻是那樣熟悉……
杜語葶!
周允澔意識到眼前的少女,一雙清亮的圓眸與杜語葶如出一轍,可他隨後又發覺,少女的焦距渙散無神,依照他身為醫生的直覺判斷,當下便能判定少女是個盲人。
她腦後的發髻有絲凌亂,白皙的臉頰上沾了幾塊髒污,身上那襲粉藕色繡青花的古服,皺得不像話,隨處可見干涸的塵泥痕跡,看起來這個女孩已經許久沒有好好打理自已。
周允澔單膝跪地的蹲,近距離端詳著面前的盲眼少女。
當他望入那雙清澈卻木然的圓眸,他的心竟是一陣抽緊,緊得幾乎發疼。
出于一股詭奇的吸引,他緩緩朝少女探出修長大手,欲踫觸她削瘦的秀頰。
剎那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周允澔整個人彈開。
幸虧,這只是一場夢境,周允澔並非是實體,僅僅只是一抹出竅的靈魂,即便被無形的力量彈開,他依然毫發無傷。
有過這一次的經驗,他便曉得在夢境中,他只能旁觀,不能觸模夢中的任何東西,包括出現于夢中的人。
于是周允澔停在幾步之外,靜靜觀察著這場夢境。
盲眼少女獨自一人吹響手里的竹簫,不知過了多久,游廊另一端佇立著一抹頎長的人影。
周允澔微皺眉心,抬目望去,盡管間隔一段距離,他依然能看清那抹人影的容貌。
單單只是這一眼,便足已深深震懾住他!
當那名身穿天青色錦衫的男子邁步走近,最終停在盲眼少女的身後,周允澔終于能將男子的面貌看個真切。
眼前一襲古裝打扮的男子,長相當真與他如出一轍!
周允澔不敢置信的凝瞪著這一幕。
只見男子面上揚起一抹近乎沉迷的笑,眸光熾烈地直勾勾盯著盲眼少女的背影,這一刻無須言語,明眼人皆看得出來,這名容貌與自己相同的男子,分明是是愛著盲眼少女的。
「是誰?誰在那里?」
驀地,盲眼少女拿開嘴邊的竹簫,神色無措的站起身,在原地轉了個圈,朝著男子所佇立的方位提嗓問道。
男子一瞬收起唇邊那彎笑,面上的溫柔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冷酷。
他悄然無聲的往後退了一步,冷眼看著盲眼少女伸出雙手模索,嘴里不斷反復問著「是什麼人」。
看穿男子明明愛著盲眼少女,卻偏偏冷漠對待的矛盾,周允澔不禁攢深了眉心,眼底的困惑越發濃厚。
「你究竟是誰?這樣捉弄我很好玩嗎?」
遲遲得不到來者的回應,盲眼少女不禁有些動了怒,那張蒼白的嬌顏微露慍色,白皙的縴手握緊了竹簫,作出防備的姿態。
見此景,男子這才緩緩揚嗓︰「是我。」
聞聲,盲眼少女剎那面色刷白,恐懼如同潮水一般漫過她的臉蛋。
她僵在原地,睜著一雙不能視物的空洞大眼,唇瓣微微顫抖,好片刻才逼自己吐出話來。
「容灝?」少女幾乎是發著抖喊出這個名字。
「是誰允許你直呼我的名諱?」男子嚴厲的訓斥。
盲眼少女雙肩一震,隨即顫巍巍的改口︰「大公子。」
這下,周允澔已經知曉男子的名字,原來叫作容灝。
只是他不明白,這個容灝明明愛著少女,為何要在她面前裝作如此冷漠?
懷著滿腔的疑惑,周允澔沉住氣繼續觀察。
「你多久沒有洗漱?」容灝嗓音透出濃濃的鄙夷嫌惡。
盲眼少女自慚形穢的垂下腦袋瓜,雙手緊握住竹簫,始終沒有吭聲。
「玲瑯閣的下人都上哪兒了?」
「……我也不曉得。」
「你這模樣可真是丟盡了咱們容家的臉面。」容灝冷笑一聲。
「容音知錯,還請大公子饒恕。」
周允澔當場震驚極了。
容灝?容音?這兩人究竟是什麼關系?
尋思間,赫然又見容灝幾步上前,一把扯過容音細瘦的皓腕,不顧她滿面的畏懼與驚呼,就這麼將她帶入玲瑯閣的正廳。
看著容灝這般粗暴的對待容音,周允澔心中甚是不忍,他立刻邁開步伐尾隨那兩人的腳步追至正廳。
此時,容灝已喊來本該在玲瑯閣里伺候的一班下人,嚴苛的訓斥起來,而容音則是瑟縮在一旁,絲毫沒有半點主子該有的架子。
周允澔看得出來,這些下人根本沒把容音放在眼底,他們只懼怕與忌憚容灝。
訓斥完畢後,容灝遂又發話下去,換了另一撥人過來伺候容音,雖然他話中總挖苦著容音,可周允澔卻能感覺到容灝對容音的關心,只是他習慣把話說得難听罷了。
顯然,這些愚蠢的奴僕,以及兩眼看不見的容音,全都認為容灝是厭惡容音的,只是礙于容府的面子,才不得不善待她。
容灝前腳一走,新來的這一撥奴僕七手八腳的動了起來,幾名婆子伺候起容音沐浴洗漱,余下的奴僕則是開始打掃屋里屋外。
見容音被婆子帶去洗漱,周允澔心念一動,欲追出玲瑯閣,想探一探容灝的真實身分,霍地,一道詭譎的力量將他震出這場夢境。
下一瞬,現實世界中的他,倏然睜亮了迷離的雙眼。
大床上的周允澔猛地折腰坐起身,熟悉的古典音樂回蕩在耳畔,提醒著他已離開那場古怪的夢。
「……容灝?容音?」
他下意識的復誦著這兩個人名,打著赤膊的身軀竄過一陣顫栗。
遭漫長歲月封印的亙古記憶,于這一刻被解除枷鎖,此時正在他腦海內鑽游而出,迫使他不得不面對。
在那靈魂的至深處,在那記憶的最初,最初——
原來,早在某一世,他與杜語葶便已經認識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