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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醫王妃 第三章 內心的掙扎

「救、不救、救、不救、救、不救……」蜀魄蹲在牆角,低著頭小聲的嘟囔著。

今兒個天氣晴朗,上午日頭足,阿玉在院子里曬被子。

見蜀魄的腳邊散落一地的花瓣,阿玉不知道她家小姐又發的哪門子的瘋,干完手里的活,急忙走上前來道︰「小姐,干麼呢?好好的花兒不能這麼糟踐了。」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蜀魄抬起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文謅謅的說了一句。

再怎麼說她可是自小飽讀詩書的官家小姐,她若是男子,絕對可以用滿月復經綸四個大字來形容。

蜀魄又道︰「沒事,就是閑得發慌,繼續干你的活,我出門逛逛。」不等阿玉再發問,她逃也似的跑開了。

不救、不救、不救!秦班裕,這可怨不得我,連老天都不幫你。

跑出了正門,蜀魄彎起的嘴角緩緩垂下,一瞬間心里空蕩蕩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踢著腳邊的碎石子,大街上人聲鼎沸,好吃的、好玩的,蜀魄全都視而不見。

都是要死的人了,干麼不老老實實的待在皇城,非要到姑蘇來給她找不痛快?天下的神醫多了去,他是皇族,什麼樣的「老神仙」找不著啊,她雖是繼承了她娘的衣缽,深得藥王谷的真傳,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小丫頭片子,那「綠琉璃」不是單憑她一己之力能應付得來的。

「哎喲!對不住了。」蜀魄一路低著頭想事,完全沒瞧見前路出現的人,即使這會撞到了人也是連頭也不抬,繞了個彎,道了歉就想繼續走。

「蜀大夫。」

剛邁開步子,手腕便被人牢牢的握住,這回蜀魄不得不抬頭正視。

她眼神空洞,看著來人的臉好一會方才反應過來,「晉公子。」叫了聲人,卻沒有要繼續說話的意思。

怎麼和丟了魂似的?晉司雲心中生出幾分擔心,平日里愛嘻笑的蜀魄,今日如同變了個人。

「可是出了什麼事?」他依舊不放手,看著蜀魄問道。

「沒、沒事。」蜀魄被問得一愣,她能有什麼事兒啊,「早飯吃多了,出來逛逛,你知道,我家院子小,阿玉在曬被子呢,說我礙事。」

蜀魄嘗試著想要抽回手腕,可是晉司雲的手握的太緊,他此刻一臉擔憂的打量著她……這個眼神她很熟悉,兩年前,阿玉也曾用這種眼神看過她,那是她決定用三尺白綾結束生命之前。

「晉公子。」蜀魄又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面孔,輕輕的拍了拍晉司雲的手,「我真沒事。」

晉司雲緩緩的松開手,放蜀魄自由,扯動著面部的肌肉,「無事便好。」

他早已習慣了假笑,無論面對什麼人,他都能極好的將情緒隱藏起來,可是,剛剛那瞬間心中卻生出擔心、掛念、心痛……等極為復雜的情愫,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

他害怕,害怕他只要一放手,世間就會從此失去蜀魄這個人。

「晉公子是要去巡視鋪子嗎?你忙你的,我隨便逛逛。」

晉家是江南最大的絲織品批發商,就連皇城那些達官貴人穿的衣裳,一大半的料子都是出自晉家。

「嗯!」瞧著蜀魄恢復了正常,晉司雲便沒再多說什麼,「蜀大夫,小心點,要看路。」好在她撞到的是個人,若是遇上馬車或者疾馳的快馬,後果不堪設想。

「蜀魄受教。」她大大方方的行了個禮,兩人就此分別。

轉過身,蜀魄長長的嘆了口氣,擺弄了兩下手指。

自打和秦班裕見面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她卻覺得如同三年那般漫長。

救秦班裕的命?她蜀魄為什麼要蹚這渾水?她這輩子都不想和皇城、和朝廷再有瓜葛。

可是不救……她就不是那種真正狠心的人,若是秦班裕死在皇城,她充其量也就是一聲嘆息,感嘆「紅顏薄命」,可是這人三天前就站在她面前,身形消瘦,皇城第一貴公子,如今竟撐不過兩個月,她這心實在是狠不下去。

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覺竟來到了醫館。

醫館沒什麼人,這會宋五爺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五爺……」蜀魄有氣無力的喚了聲。

宋五爺睜開眼楮,看見來人著實一愣。

這丫頭性子懶散,每次來醫館都是踩著時辰來的,連一炷香的功夫都不會提前,今兒是發哪門子的瘋?

宋五爺探著頭向後瞧了眼,竟然沒看見阿玉的身影,這兩個丫頭平日可是形影不離的。

若是往常,他肯定沒這麼多心思,不過這回他心里有愧,拖著蜀魄的月錢還沒給呢,便有些心虛。

他半輩子在江湖飄零,唯獨不喜歡兩件事,欠人情以及欠人錢。

「嗯。」宋五爺掩下心中的慌亂,淡淡的應了一聲。

她來這干麼?就算要救秦班裕,也得她娘親自出馬才成,五爺的醫術還不如她呢,更是沒戲。蜀魄走累了,干脆拖過椅子坐了下來。

宋五爺好面子,心道︰若是一會兒蜀魄真開口向他要錢怎麼辦?王爺那明確交代了不能給,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放?

蜀魄猶豫了片刻,心中懸著的巨石重重的落了下去,「五爺,和你打听個事啊。」她蜀魄這輩子什麼時候信過命啊,老天不讓救,她蜀魄就偏要救。

「你說。」宋五爺手心里捏了把汗道。

「那個,閑王你知道吧?」

宋五爺听見這話,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現在不光手心有汗了,就連額頭上都浮現出一層細汗,不過他畢竟是個老江湖,瞬間穩住心神,「知道。」

「五爺,你說王爺若是來姑蘇,會在哪兒落腳呢?」若是普通的官員,那自然是住在官驛,可是閑王不同,他是皇族。

救還是不救,左右搖擺,她已經浪費了三天的時間。她蜀魄長命百歲,有的是時間,可是秦班裕沒有啊,當務之急還是得知道他住哪兒,盡快見到人再說。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听說閑王的車馬還在路上,並未傳出進城的消息。」宋五爺試探的說道。

他還在路上?怎麼可能,她明明見到……秦班裕先行于大部隊,為什麼?就是為了跑來見她?不可能!一定是有什麼事,可是他的命就剩兩個月,還能有什麼事啊?蜀魄想不明白。

「我能做什麼?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閑王啊,我這不是閑得慌嗎,剛在路上听見幾個人瞎議論,就想著皇子來姑蘇能住哪兒呢?官驛肯定是配不上皇子。」蜀魄心中慌亂,說起話來也顯得語無倫次。

其實宋五爺比起蜀魄也好不到哪兒去,心里七上八下的,猜想著難道這丫頭發現什麼端倪了?知道他是閑王的人,故意試探他?

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甭管心里多亂,面上卻是不顯山不露水,平靜如常。

「不知道。你啊,有這個閑心思不如多讀讀醫書,小小年紀萬不可故步自封,你的醫術還有很大進步的空間。」宋五爺起身重重的拍了兩下蜀魄的肩膀,「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既然來了,就幫我看鋪子吧。」

「五爺,哎,五爺,我、我也有事啊。」愣神的一會兒功夫,宋五爺已經出了醫館,蜀魄在身後跳著腳的喊道。

她的事才是十萬火急,她得想法子找到秦班裕的人啊!早知道當晚就應該要個地址的。蜀魄捂著腦門,越想越後悔。

宋五爺不敢多做停留,事關蜀魄,這可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匆匆忙忙去了秦班裕下榻的宅子。

他是個游歷江湖的俠客,雖從未娶妻生子,但是這男歡女愛的情感,他活了半輩子,閑王鐘情蜀魄,他一看便知,因此但凡有任何與蜀魄有關的消息,他都不敢錯過。

「你說,她……要見我?」碗里的湯藥苦不堪言,但秦班裕早就習以為常,喝藥如同飲茶似的。

他什麼時候說過那丫頭要見王爺了?宋五爺被問得一愣,「不,不是說要見殿下,只是打听殿下的住所。」

「她……找我有何事?」秦班裕難掩心中的喜悅,合上手里的奏摺,隨手放到一旁,看著宋五爺關切的問道。

「沒說,但看著像有急事。」宋五爺實話實說,那丫頭雖是老成,但畢竟還年輕,又不如閑王殿下這般城府極深,早已修煉得喜怒不形于色,他看得出,蜀魄很焦急的想見秦班裕一面。

「我知道,你下去吧。」秦班裕低頭,從最下層抽出一本奏摺,打開攤在桌面上,看得認真。

皇家人的心思真難猜,剛才明明還欣喜來著,也就一口水的功夫,又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宋五爺都懷疑剛剛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是!」他應聲退下。

宋五爺前腳剛走,一名黑衣侍衛便出現在房中。

「就住在那處吧,離得近,凡事也好有個照應。」來到姑蘇城,秦班裕便一直隱瞞身分。他之前還猶豫要不要住去哪里,如今……他心意已決,既然她想見他,他又怎麼不了卻她的心願呢。

「是!」黑衣人領命,便退出了房間。

下午問診,蜀魄有些心不在焉,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才能盡快找到秦班裕。

「心思不在這就回去吧。」宋五爺輕咳了兩聲,喚醒發呆的蜀魄,「阿玉,帶你家小姐回去。」他是個古板的人,更是說一不二的人。

「五爺,我……」蜀魄理虧,急忙想要辯解。

「不用說了,回去吧,明日再來。」宋五爺抬手止住說話的蜀魄。

蜀魄三魂沒了七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他也不好問這丫頭到底為何要見閑王,看著她這般,他的魂也被勾走了兩分,眼不見心不煩,還是早早把這丫頭打發走吧。

「是,五爺。」袖中的雙拳緊握,蜀魄抬手整理好藥箱,恭敬的對宋五爺行了個禮,未再多言。

她就是這麼別扭的性子,雖有一肚子的話,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路上蜀魄一言不發,夕陽西下,太陽還未完全西落,一彎月牙早已高高升起。她遠眺著天邊的殘陽,心中百感交集。

家破人亡,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之後,蜀魄覺得自己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了,可是突然跳出的秦班裕卻擾得她心神不寧。

兩人回到家,蜀魄將自己關在屋里,連晚飯都不吃了。

阿玉敲門的手懸在半空中,猶豫了片刻,慢慢的落了下來。

到了深夜,她來到劉氏的房門前,輕聲喚道︰「夫人。」

「進來!」

屋內黑漆漆的,阿玉推門而入,在黑暗中恭敬的沖著角落行禮,「阿玉拜見夫人。」

借著透過窗紙的月光,依稀能瞧見那里有個人影,跪在佛像前,手里傳來佛珠轉動的聲音。

十四歲的阿玉,臉上退去平日里的青澀,雙眸中浮現出一抹從未有過的陰郁,彷佛變了個人一般。

「閑王殿下已至姑蘇,同小姐見過面。」阿玉的聲音毫無感情可言,如實匯報,「閑王殿下時日無多,兩個月後便是大限之日。」

「中的什麼毒?」劉氏話音平靜,沒有絲毫吃驚。

「綠琉璃。」阿玉微微皺眉,她出自藥王谷,雖沒有蜀魄那般的天賦,但是該知道的她都清楚,下此毒之人擺明了就是要閑王死。

劉氏背對著阿玉,阿玉瞧不見她的神情,只听得她手中的佛珠「嗒、嗒、嗒」地越轉越快。

「閑王是太子最後的屏障,若是閑王……下一個就是太子。」

「右相在朝堂只手遮天,夫人,老爺的仇……」阿玉吸了口涼氣,當年的事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夫人出身藥王谷,老爺身上的毒連夫人都解不了,右相就是要讓朝堂上的人看見,誰敢反抗他,就是老爺那般的下場。

「小姐這幾天好像很苦惱,她……」阿玉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夫人也早已將生死看開,她們之所以忍到今日,為的就是要保下小姐,護她一世安穩,離開皇城那是非之地。

牆角傳來劉氏的苦笑,「那丫頭的性子和她爹如出一轍,心腸軟,看不得人受苦,想來是看出了閑王大限將至,不忍心。她心里想救閑王,但是又不想蹚渾水,想來這幾天必定是天人交戰。」

「正是。」阿玉恭敬的回道。

「放心吧,那丫頭狠不下心的,閑王,她會救。你且好生跟在她的身邊,護她周全。」單憑蜀魄的本事解不了綠琉璃的毒,那丫頭最後還是會找到她這,可是……劉氏緊緊的攥著手中的菩提子,解綠琉璃,她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此事還需父親出馬。

保住閑王就是保住太子,保住太子才能保住夫君的遺願,這世道不能落入奸相之手。

蜀魄堅信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姑蘇城就這麼大,她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秦班裕給找出來。

她難得起了個大早,推開門,臉上重拾往日的風采。

阿玉站在院子中間,手里是啃到一半的紅薯,這會正向東面觀望,「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姐,今兒個怎麼起這麼早。」她說著話,眼楮卻一刻也沒離開東邊那堵牆。

「大清早的,瞧什麼呢?」蜀魄也不嫌棄,搶過阿玉吃到一半的紅薯就塞進嘴里,「那邊又沒人。」

要說蜀魄能租到這個院子也是緣分,這原本是間五進的大宅院,她們住的這間是偏院。

這院子位置好,鬧中取靜,位于姑蘇城的中心地段,按理說是不愁租的。但是據房東說,這是處凶宅,三年前,一個女人發了瘋,在此殺了自己的夫君,而後自殺,前前後後鬧出好大的動靜,所以這宅子好久沒租出去,房東租金一降再降還是沒人來問。

蜀魄來到姑蘇,急切的想要找個落腳的地方,什麼凶宅不凶宅的,看看荷包里的銀子,當然是越便宜越好。房東也是個好人,一听說是孤兒寡母,算上丫鬟就三個人,反正宅子閑著也是閑著,就開出一間院子讓三人住下來,每月五兩的租金,這在姑蘇城可是相當的劃算了。

「早上剛搬來了人。」阿玉看著她,和看傻子似的,「小姐,這動靜您听不見嗎?」

經阿玉這麼一說,蜀魄才反應過來,果然,隔著一面牆,那邊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響,還有男人的聲音。

「阿玉,我們是不是要被掃地出門了。」以她的月俸,只租得起這一個院落。

「不知道。」阿玉搖著頭,感嘆道。

屋漏偏逢連夜雨,還說要挖地三尺把秦班裕找出來呢,如今連個落腳的地方都要沒有了,「房東心善,希望……能多給我們留些時日找房子。」

說到這,紅薯恰好噎在喉嚨里,蜀魄捶著胸口,拼了老命才將那口紅薯吞咽下去。

「小姐,要不我們過去問候一下?」阿玉試探的問道。

「嗯……」蜀魄想了一會兒,「家里可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空手總歸不太好。

「前天買的一斤豬肉、半袋米、一升油,能拿得出手的就這些了。」阿玉尷尬的笑了笑。

窮,這個字,蜀魄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走吧,去瞧瞧。豬肉、大米還是留著吧,畢竟咱們家也不富裕。」

她們家何止不富裕,簡直是忒窮了。

蜀魄走在前,阿玉跟在她身後,走出院子後,她率先攔住一個穿著粗布麻衣正在搬花瓶的壯漢,「敢問這位大哥,這家的主人……」

壯漢低頭看了她們一眼,「那屋。」伸手一指,並未多說什麼。

蜀魄在心底舒了口氣,若壯漢問她是誰,她還得解釋一番。

蜀魄是個知道分寸的人,付了一間宅院的錢,她便從未踏足過其他院落,雖是在這住了兩年,可是除了她那小院,對其他地方都陌生得很。

搬家具的、掃地的,院子里人來人往,但是這些人彷佛看不見蜀魄和阿玉似的,任由她們在人群間穿梭。

「我們倆是女鬼嗎?」一瞬間,蜀魄開始懷疑起自己來,話音剛落,只覺得手指一痛,是阿玉用力捏了她一下,「知道疼,還活著呢。」

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古怪,蜀魄終于來到壯漢所指的房間,開了口,「主人家,叨擾了,我是……」要怎麼自報家門好呢?

房間里的背影有些眼熟,蜀魄愣在原地,看著那道清瘦的身影,一襲白衣,烏發如墨……那人影慢慢的轉過身來,陽光透過窗紙照在他的側臉上,她眨了眨眼,想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你!」秦班裕為何會在這里?他……

「房東已經同我說了,你們且安心住下,我有這一間宅院落腳,足矣。」

「阿玉你先出去。」蜀魄鮮少會如此嚴肅,她和阿玉情如姊妹,但剛剛的話分明帶著命令的意味。

「是,小姐。」身後阿玉退出房間,將門關上。

屋里只留下他們兩人,屋外雖有敲敲打打的聲響,但是卻無一人說話,院子里很吵鬧,卻也很安靜。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蜀魄有一肚子的疑問,她甚至不知道要先問哪個問題好,只站在原地安靜的看著他,想從秦班裕的臉上看出一些破綻。

「咳咳咳……」熟悉的咳嗽聲打破沉默,秦班裕後退兩步扶著身後的桌角,吃力的坐到椅子上,「抱歉,我……」

他在勉強自己,從小到大,生在皇族的他一直在勉強自己。不光是他,太子甚至是母後,那冰冷的皇宮禁錮著所有人的靈魂,唯有死才得以解月兌。

他想要解月兌,但是他卻不想死,他在世上還有留戀。他離她這麼近,在同一間屋子,能听見她的呼吸,得以細細打量她的容顏。他想活。

蜀魄大步上前,不由分說拉過秦班裕的手放在桌上,定神把脈,「三天前,我斷你能撐足兩個月,這才三天,你……」你到底是如何折騰自己身體的?

「別說兩個月,四十天,讓皇家準備給你收尸吧!」蜀魄收回手,言語中帶著怒意,「你若真想死,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別在我眼皮子底下。」

不是,蜀魄你胡說什麼呢,秦班裕這身子現在最不能的就是生氣,你說這話做什麼,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蜀魄後悔了,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哪兒還能收得回來呢。

「你在擔心我。」秦班裕並不著急收回手,四十天便四十天,他大限前的所有時間都是她的。

「我……」蜀魄沒了脾氣,話卡在喉嚨里,支支吾吾了好一會。

她出身書香門第,但是性子卻隨母親,帶著江湖俠氣,從小到大都同皇城的世家小姐們格格不入。她在皇城沒什麼朋友,心中所想早已習慣藏在心底,她怕實話實說,自己顯得太過怪異。

其實蜀魄是害怕秦班裕的,她怕的不是他皇子的身分,而是他每次都能準確的猜中她的心思,在他面前,她沒有秘密可言,所以她總躲著他,因為心底的秘密不想被人窺探。

蜀魄干脆不吭聲,兩年了,她長大了,不再計較那些女兒家的小心思了。

她拿起筆,在紙上快速的寫下藥方,「馬上派人去抓藥,一日兩服,雖不能解毒,但可幫你續命。」

想著自己昨晚一夜無眠,腦子里都是秦班裕,想著怎麼打听找人,如今回想起來,可笑至極,這人不就近在眼前,哪里用得著去找他,他分明就是沖著她來的,自是會找上門來。

「沒睡好?」秦班裕不去看蜀魄的藥方,眼神一刻也沒離開過她的面容,看著她那兩個重重的黑眼圈,面上有些不悅。

對牛彈琴,話不投機半句多,蜀魄欲起身離開,卻被壓住了手臂。

那人的手根本用不上力氣,她只要隨手一揮便可掙月兌開,可是……她的手卻動彈不得。

他的袖口翻卷,她看見了他手臂上的紅線,細長的紅線映入眼中,她只覺得心中刺痛,這種感覺很難受,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待到紅線延伸至手腕的陽池穴,那便真是大羅神仙都無力回天了。

「秦班裕。」心髒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著,蜀魄壓住那股莫名的情愫,「一命還一命,當年你救過我,所以這次,我定會盡全力為你解毒。」

當年的事回想起來還歷歷在目,小小年紀的蜀魄不顧阿玉的勸說,爬上高高的梧桐樹,去解救被困在樹杈上的小野貓,可百年的參天老樹是何等的高,蜀魄雖是抱住了小貓,自己卻失足滑落,會摔死也說不定。

只听得阿玉大叫了一聲,蜀魄緊緊地閉上了眼楮,頃刻間,落入溫暖的懷抱,抱著她的正是秦班裕。

「哦?你是說你爬樹那次?」秦班裕揉著眉心想了一會兒,「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差點忘記了。」

蜀魄一口氣堵在胸口,前傾著身體,控制著自己不去拽秦班裕的衣領,「我蜀魄知恩圖報,你記不記得不重要。」

「怎麼這般不禁逗,稍微逗弄一番便氣鼓鼓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秦班裕撥開蜀魄額前的碎發,心中的歡喜顯露在臉上,她記得,她什麼都記得。

蜀魄只想馬上逃離這間屋子,她不想面對秦班裕,那種被人拿捏得死死的,毫無招架之力的感覺,幾年前如此,幾年後還是這般。秦班裕說的對,她在他面前實在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記得吃藥。」蜀魄用力指著桌上的紙,「在我找到法子救你命之前,好好活著。」

這是她的真心話,活著吧,好死不如賴活著,她爹死的時候,她無能為力,如今換做秦班裕,她或許能試上一試。

秦班裕……他們之間有過莫名其妙的婚約,雖是少得可憐的幾次見面,但也是有過交集的,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這幾天她也想開了,還是盡力救他吧,就當還了當年的恩情,從此再不相欠。

「一定。」秦班裕認真的說道︰「以後便是鄰居了,這院落都是相通的,不妨多來走動。」

這里是姑蘇不是皇城,他還打算在這住一輩子不成?再說了有什麼好走動的。

「告辭!」說多錯多,反正在秦班裕面前,她在言語上就從未佔過上風,索性兩個字打發。

這次秦班裕未再攔她。

「哈哈哈哈哈……」自從蜀魄離開皇城,他就再也沒有這般開懷笑過了,站在窗前看著蜀魄遠去的背影,他臉上笑意不散,他不過是想來同她告別,他知當年的事,她心中怨他。

老天眷顧,她欲要救他,拼盡全力想法子救他,無論能不能活下來,他此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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