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的禍水 第二章
當縣太爺將審理命案的消息一傳出,衙門外就涌來一群好奇的民眾。
因為原告乃出了名的妒婦,而被告是艷名遠播的鴇母,兩人又各擁靠山,這出戲碼想必精采可期。
況且,每天均提早「打烊」的衙門,已有數年不曾于夜間開堂,大家都想瞧瞧新任縣令是個什麼樣的父母官。
「升堂!」
「威——武——」
待唐毅衡在堂上坐定,師爺萬仕通便開口。
「傳被告紫薔姑娘。」
一名紫衫女子罩著面紗,裊娜地步向前,朝堂上盈盈一福。
「奴家紫薔,參見縣太爺。」
「你是百花苑的老板?」唐毅衡狐疑地打量著他。
歡場中的女子,大多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珠翠,可是這位姑娘衣著淡雅,高挽的發髻上只插了根象牙簪子,且儀態嫻雅,儼然是個大家閨秀,哪里有半點風塵味?
「正是。」她清脆嬌柔的嗓音嚦嚦如鶯聲。
「姑娘進入公堂,何以還戴著面紗?」
「稟大人,奴家于乘轎途中,听聞轎外有人談笑,說天下男子一般色,何況縣太爺年輕氣盛,更容易受美色迷惑。唯恐落人話柄,辱沒大人的英名,奴家只得暫時將臉蒙住。」
「簡直一派胡言!」唐毅衡慍然反駁,「本官凡事講求法理證據,豈會以相貌判定是非曲直?把面紗拿下。」
「遵命。」紫薔依令取下臉上的薄紗。
就見她膚白勝雪,細致的鵝蛋臉嵌著彎彎的柳眉和粉潤的朱唇,一雙星眸似秋波流轉,透著嫵媚的靈秀之氣。
「好美呀……」頭一次見到這等絕色的衙役們,無不雙眼發直。
唐毅衡也是目瞪口呆。
「咳!」唯有曾見過紫薔一面的萬仕通能夠保持冷靜,並以咳聲喚醒失神的縣令。
驚覺自己失態,唐毅衡連忙整肅神色,道︰「據原告陳氏所述,其夫柳植為你所害,可有此事?」
但紫薔未答反笑,那咯咯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而漾開的笑靨更恍若綻放的薔薇般嬌艷。
「姑娘笑什麼?」他不悅地蹙眉。
「失禮了。」斂住笑意,紫薔慧黠地反問︰「剛剛大人才說要講求證據,怎麼此刻就憑片面之詞來質問奴家?」
「你……」好個伶牙俐齒的女子,他真是小覷她了。
見縣令被堵得啞口無言,一身縞素的陳氏立即哭喊道︰「大人,先夫死得好慘,您要替他申冤哪!」
「柳夫人請節哀,天網恢恢,真相終會大白。」唐毅衡又轉向被告,「正因本官想進一步求證,才開堂夜審,請姑娘說明實情,本官自有公斷。」
「好吧。」微偏著頭,紫薔回憶道︰「那日柳大爺為祝賀奴家生辰,在迎賓樓席開兩桌。酒酣耳熱之際,他忽然渾身不適,奴家便勸他返家休息,哪知隔天柳府即傳出死訊,令人不勝欷吁……」
「呸!你少惺惺作態了,先夫就是因為你而暴斃,你休想推卸責任!」陳氏謾罵道。
面對不實的指控,紫薔也不氣惱,仍維持平和的語調,「對于柳大爺的驟逝,紫薔深感遺憾。不過柳夫人的話,倒讓奴家想起一個可疑之處。」
「什麼可疑之處?」唐毅衡立即問。
陳氏卻高聲嚷嚷,「大人,這個沒廉恥的賤蹄子,分明是想為自己月兌罪,您千萬別被她騙了!」
「放肆!」他怒然喝斥,「公堂之上,豈容你大呼小叫?」
這潑婦打從進衙門就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更數度打斷他問案,若非念在她遭逢喪夫之痛,處境堪憐,他早把人轟出去了。
被他威嚴的語調嚇著,陳氏氣焰頓減,趕緊模著鼻子退到一旁。
接著,紫薔在他的授意下繼續陳述。
「在拆開眾人的賀禮時,柳大爺還好端端的,後來迎賓樓的伙計為奴家換上壽星用的金杯,但奴家已不勝酒力,柳大爺便代為將酒飲盡,不久即冷汗直流,月復痛如絞,由于眾人所喝的是同一壺酒,所以問題很可能出在那只杯子上。」
「此話當真?」唐毅衡心中一凜。
照這情形推測,那下毒之人並非針對柳植,而是紫薔。
「奴家句句屬實,在堂外旁听的錢公子、周公子等人,也出席了當天的酒宴,大人盡可向他們詢問。」
話才出口,群眾中即有數名男子舉手道︰「紫薔姑娘所言不假,我們都願意為她作證。」
「很好,你們先在外頭候著,必要時再請諸位入堂。」
唐毅衡旋即派出衙役,傳喚迎賓樓的相關人等。一會兒,掌櫃王升及伙計阿九便來到衙門。
起初,兩人皆推托不知情,可是禁不住唐毅衡迂回的咄咄逼問,他們的說詞開始漏洞百出。
眼看紙包不住火,阿九終于坦承,是掌櫃在杯口動了手腳,再由他送去給壽星,而不願擔罪的王升,也跟著供出是受表姊陳氏指使,並呈上證物。
案板一拍,唐毅衡凜然地問︰「柳夫人,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這……」陳氏腿兒一軟,吞吞吐吐地道︰「民婦是、是一時被妒火燒昏了頭,才、才出此下策,望大人開恩哪!」
「你因心生嫉妒,欲置人于死地,結果卻毒死自己的夫婿。然而你不知改過,還想誣告無辜的第三者,這般蛇蠍心腸,天理難容,教本官如何開恩?來人哪,將這毒婦及其共犯押入大牢,听候發落!」
「是!」衙役們一擁而上。
「大人,求您饒命啊——」驚慌哭喊的三人就這麼被拖走。
唐毅衡轉而對紫薔道︰「案情能夠水落石出,全仗姑娘提供的線索,本官感激不盡。」
「大人太客氣了。」她嫣然一笑。「奴家才要感謝大人明察秋毫,為奴家洗刷不白之冤呢。」
「為官者,原就該保護良民,彰顯公義,本官只是盡守職責而已。」深深瞧了那嬌美的容顏一眼,他繼而宣告道︰「富商柳植之死,系被其妻陳氏所害,與紫薔姑娘無關,當場釋回,其余人等亦可自行離開。退堂!」
「威——武——」
但堂外大呼過癮的百姓們並未散去,仍意猶未盡地議論著。
「那陳氏為了除去情敵,竟唆使表親下毒,反而害丈夫成了替死鬼,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噯,這就叫自食惡果,誰教柳家為富不仁,淨會壓榨長工,現在終于得到報應了。也多虧咱們的新縣令抽絲剝繭,才能厘清案情,他真是個公正的大老爺呀!」
不同于大伙兒的熱烈談論,當事人之一的紫薔選擇了默不作聲,直接走向停在一旁胡同里的轎子。
在轎旁等候多時的丫鬟桃紅立即迎上前,「小姐,那新上任的縣太爺可有為難你?」
「沒事了,咱們回去吧。」
這時,突然有人喚道︰「孟小姐請留步!」
她遲疑了下,回頭一看,就見唐毅衡快步朝這兒走來。
「大人是一時口誤,或者貴人多忘事?奴家姓紫,不姓孟呢。」紫薔淺笑著糾正。
「不,我沒叫錯,你是孟惜蕊。」
其實之前在公堂上,他一眼就認出了她,才會驚訝得失了神。
盡管名字不同,其儀態、語氣也與昔日差別甚多,可是從她一听見他方才的喊叫聲後背脊即頓時僵住的細微動作,他更確定自己沒有錯辨。
「大人真的認錯人了,奴家不叫孟惜蕊。」
見她作勢要上轎,唐毅衡連忙拉住她的皓腕,「惜蕊……」
「請大人自重!若讓人瞧見您和奴家在此拉拉扯扯,恐怕會惹來流言,壞了您的名聲。」
毅然甩開袖子,紫薔立即坐進轎中,而桃紅也機伶地掩上布簾,並吩咐轎夫起轎。
唐毅衡不便強攔,只好側身讓道,心里卻納悶著,孟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何以孟惜蕊會改名換姓,還完全變了個樣?
目送轎子離開,唐毅衡百思不解,腦海不禁又浮現那段他極力想忘懷,仍難以抹滅的傷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