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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玉緣 第二章

他迅速回身,長腿往前一伸,她來不及反應,隨即撲跪在地,待抬頭,正好迎向他俯視的眼光,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態度。

「你可別想自盡啊,要是你死了,會有很多人也跟著一起死的。」他似乎可以猜測到她將會采取的對應之策。

「我無父無母,你威脅不了我的!」她像強弩之末般,說出毫無殺傷力的威脅之語。

「是嗎?我連找你的親人都不用,只要找到你住的那個村子,把那一村全滅了就行了,多省事。」龐王說得輕松,但她相信他絕對做得到。

滅村。

這兩個字讓辜拾璧胸口揪痛起來,她想起自己從出生起住了八年的村子。

一場瘟疫快速蔓延全村,九成以上的人都染上了病,陸續死去,剩余沒染病的人開始往外逃,但鄰近村子害怕被傳染,將逃難者拒于門外,趕他們比趕叫化子還凶狠。

她猶記得她老家隔壁是獵戶,姓丁的,丁大叔的妻兒全病死了,只剩他一人,于是他毅然準備離村。

當時她的家人已經死到剩下她跟娘,娘也只差一口氣了,娘要她跟著丁大叔走,但她不肯,她沒辦法丟下娘……

等娘過世之後,她舉目無親,吃野草喝溝水地流浪到兩個村子外才獲救,還不敢說是從瘟疫村子出來的,只能佯裝自己是一出生就被遺棄的乞兒。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染上病,村子里那些沒染上病的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她個人覺得是不幸的,因為成了獨活。一個人活下來了,但其他家人都死了,那還不如全家一起死算了。

而眼前這個人,竟然就這麼戲謔地把「滅村」掛在嘴上,她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憎恨,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應該被千刀萬剮!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咬著牙,好似把他的形樣與瘟疫神重疊了。沒錯,這人一定是天罡地煞星轉世,專程為世間帶來災厄的。

「瞧你眼神那股狠勁兒,看樣子你還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笑容斂下,眼神驀地一暗,一把抓住她整束長發,舉起薄刃,她閉上眼楮,等著被抹斷頸子。

手起刀落,只見滿地青絲飄落,辜拾璧愣住了……他沒割她的頸子,而是割了她的頭發?!她原本長過腰臀的秀發,現在只剩及肩的長度。

「可惜了這絲綢一般的細發。」龐王手握一綹長發,掌心揉動,而後讓它們像飛絮一樣慢慢飄落。

她眼里泛起水霧,淚滴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渾身顫抖不停。

剛剛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要被殺了,原來面臨死亡是這麼的可怕,那些什麼視死如歸、面不改色,全都是騙人的。

她恨自己的軟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怕死,真的很怕。

不管一開始蓄積了多少勇氣與覺悟,一旦死到臨頭,她也不由得退縮了,甚至差點就要沒骨氣地開口求龐王饒她一命。

「知道死的可怕了?以後別再動那種舍身就義的蠢念頭了。」他竟然蹲在她面前欣賞著她痛哭失聲的模樣。

「鄭吏目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假扮成他的外甥女來行刺?」

辜拾璧淚水未止,訝然道︰「你知道我不是吏目大人的外甥女?」

「你當我這兩只眼楮是石頭瓖的嗎?瞎子才會看不出來你不是他的外甥女。就憑他那張尊容,就算連著幾代都娶美人來混血緣,也不可能混得出你這般國色天香的。」

「既然你不相信吏目大人,為何要讓我進虎嘯宮?」

「我想看看你們到底想耍什麼把戲,本王最喜歡跟人斗心機了,偏偏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斗贏我。」

龐王那囂張的態度讓她火冒三丈,不覺罵道︰「那你為何不殺了我?讓我活著,難道不怕我又伺機暗殺你嗎?」

「不怕,因為你殺不了我的。本王歡迎你來暗殺我,你就待在龐王府,跟我朝夕相處,隨便你什麼時候要殺我都可以,不用挑黃道吉日,想殺就殺,用什麼方法都可以。啊,這兒的兵器隨便你用,不夠利的話,我派人來磨。總之我隨時候教,我想看看你要如何才殺得了我。」

「哼,隨身侍衛像鐵桶似的護著你,我怎麼可能會有機會下手。」

「你當然有機會。本王會冊立你為王後,王後隨時都能親近我,沒人會擋你的。」

「王後?!你瘋了嗎?!立一個要殺你的人為後?!」她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怎麼,我成了你的王夫,你就下不了手了?當王後很不得了嗎?我可以冊立你,當然也可以廢了你,你以為當了王後就地位穩妥了?這里沒有什麼東西是穩妥的,每個人都如履薄冰地在過日子,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

「你不是說要讓我求死不能嗎?」讓她當王後,等著她來行刺,這算哪門子的求死不能?

「立你為後就是讓你日子難過的第一步,很快你就會懂了。」他放聲大笑地離開虎嘯宮,留下一臉錯愕的她,搞不懂他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藥。

龐王離開後,過了一會兒,外面進來兩個侍女,一臉擔驚受怕的表情,幫辜拾璧把滿室的狼狽處理干淨,打掃好滿地滿床的斷發、散落一地的釵環。

又準備了溫水,讓她洗去臉上的血跡淚痕,頸子上干涸的血漬也拭淨,抹上了藥,並幫她把參差不齊的發尾修剪齊整,讓她換上一套新衣裳。

侍女們捧著她的斷發要離去前,看著她的眼光,像是寄予萬般同情;女人的頭發有如性命一般,她現在變成這副短發怪模樣,就像個異端,肯定走到哪兒都會被說三道四。

她獨處一夜,想著自己今後要面對的一切,無法成眠。

翌日,消息很快就從龐王府傳出去了,大街小巷議論著熱騰騰的新消息……

「你們听說了沒呀?昨日被吏目大人送進龐王府給狼王的美人,慘得哩!」

「怎麼個慘法?」

「听說頭發全沒了,滿臉鮮血。」

「天啊!怎麼會這樣?」

「八成是抵死不從,頭發被硬扯,逼著就範了。」

「該不會是直接把頭發扯下來吧?好殘忍啊!」

「所以才會滿臉血啊,真可憐。啊不是說連頸子都被割了嗎?」

「這是真的嗎?她還活著嗎?」

「里面的侍女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嗎?就算還活著,也只剩半條命了吧。」

「那還不如死了吧,沒死還要繼續被凌辱,比勾欄院的窯姐兒還不如啊。」

「听說還掉了滿地釵環。那美人好像要用簪子刺狼王,可惜失手了。」

「那獻上美人的吏目大人怎麼月兌得了干系!」

「可不是!吏目大人現在應該慌到尿褲子了吧。」

而那個被推測應該慌到尿褲子的鄭吏目,一听到街頭巷尾的消息,整個人跳了起來,滿室來回踱步。

他沒想到那美人兒會這麼貞烈,竟然不從龐王,鬧出這麼大事兒,把他也拖下水了,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龐王一定會來找他算帳的。

一想到這兒,他雙腿抖得比秋風中的枯樹還劇烈,一心想著要趕快逃,不能讓龐王逮到,否則不知道會被怎麼整治至死,自己進獻的美人行刺龐王,這無庸置疑是殺頭重罪啊。

于是當晚他就收拾停當,趁著黑夜潛逃了。他想,不能走大道,一定會被攔堵,于是他挑了人跡罕至的荒涼山路,漏夜沒命地狂奔。

但沒想到夜深不見物,誤踩了山中獵戶放的捕獸陷阱,夾斷他一條腿;他跛行不良,又不慎跌落山坑爬不上去。

正掙扎間,腿上的血腥味引來了野獸,夜里只看到數雙晶亮的獸目由遠至近地把他團團圍住,他連那是什麼野獸都來不及分辨,就成了它們的食物……

隔日,鄭吏目死在山里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檄州……

「你們听說了沒啊?吏目大人昨夜死啦!」

「天啊,也太快了吧。」

「惹到狼王比惹到閻羅王還慘啊,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但狼王要人五更死,搞不好你連三更都活不過啊。」

「那吏目大人怎麼會跑到山里去呢?」

「一定是逃命去的啊!要是你,你不逃嗎?傻子才會杵在家等死啊。但是狼王怎麼可能讓他逃得了呢,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殺掉的。」

「听說那死狀好淒慘啊。」

「是怎麼個淒慘法?」

「唉唷,說到就想吐啊,听看到的人說,好像全身沒一個地方是完整的,骨肉分離,肉好像被剜去了大半,連右半邊臉都爛了,要不是還能憑著左半邊臉上那顆長毛的大黑痣認出那是吏目大人,我看根本沒人知道那是誰了。」

「那跟凌遲不是沒兩樣嗎?這下手也太重了。」

「狼王出的手,有哪次是不重的?」

在虎嘯宮里的辜拾璧不知道吏目大人已經魂歸九天。

她只擔心她的右肩,雖然那晚過後,龐王一早就請了大夫過來,幫她把扭傷做了針灸、敷上草藥。

但是大夫說,這扭傷要是再用力一點,可能就月兌臼了,看這傷勢至少也得耗上一個月才能好得完全,要她這段期間讓右手完全休養,等里面的瘀血慢慢消退散盡,要是沒調養好的話,將來可能會變成酸痛痼疾。

所以現在的她連自己擰條布巾擦臉都做不到,全得靠侍女照料起居,用膳也只能用左手持調羹進食。

而龐王還真的宣告立她為王後,所以她現在有自己的宮苑了,叫「燕邇宮」。龐王幾乎是日日或隔日就會到燕邇宮來坐坐。

「我的王後,今日右肩還好吧?」今夜,龐王又來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作聲。

「都已經過了好些時日,你的態度還是一點都沒軟化啊!我可是龐王,你對本王用這種輕蔑的態度真的好嗎?」

「你要是覺得不好,大可把我推出去午門問斬。」她沒好氣地。

「你就是要逼我殺你是嗎?我要是真殺了你,豈不讓你稱心如意了。不行不行,本王可沒這麼蠢。」

「你要是不殺我,哪天就是我殺你了!」她惡狠狠地。

「沒錯,我們談妥的就是那樣,我等著你來殺我,可是現在還得先等你右肩的傷痊愈,想來這一兩個月之內本王的性命應該是無虞的。」他嘻嘻笑著,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兒,讓她看了更加心頭火起。

「所以你才會成日來尋我晦氣,因為你知道我現在動不了你。說來我右肩這傷也是拜你所賜!」

「話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這是自衛。兩軍交戰,當然要先制住對方的攻勢,讓你的手動彈不得是策略之一。而且,我這哪是尋你晦氣,是關心你的傷勢,本王每次來不是都有先問你右肩還好嗎。」

「貓哭耗子假慈悲,傷了人再來關心人,虛偽!我巴不得你都不要來。」

「你是我的王後,我當然要來。王與王後親近親近,很天經地義不是嗎!你沒看我給你的宮苑取名為『燕邇宮』,這『邇』字就是近、親近的意思。不是有個詞兒叫『名聞遐邇』嗎!遐遠邇近,即遠近皆知之意。」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讀過書的。」

「是嗎?我原以為你會誤會我是取『新婚燕爾』之意。不過意思也差不多了,我本來還打算,若是你覺得不好的話,那就改名為『燕好宮』。」

「齷齪無恥!」她啐道。

「嘖,本王可不會著了你的道兒,你以為這般罵我,我就會一怒之下殺了你嗎?想都別想。跟本王斗心機哪有那麼容易的。」

「是嗎?那我豈不可以罵你罵個痛快了,別人不敢罵的,我都能罵。」

「有趣!我倒要听听你能罵我什麼。」他把椅子拖過來坐在她面前,就像學子要仔細聆听夫子教訓似的。

「你暴虐無道、殘害生靈、心狠手辣、奸詐狡猾、無惡不作、惡名昭彰、殺人不見血、囂張瘋狂、令人聞之喪膽、堪比人間閻羅、暴政必亡……」她罵了好長一串,直到再也想不出詞兒為止。

他听她住了嘴,便問道︰「嗯?沒了?就這樣?」

「王八烏龜!」她不甘心地再補上一句。

「唉,我還以為能听到些不一樣的詞兒,結果還是一點新意也沒有。你太讓我失望了,這些詞兒我都听過了。」

「你知道百姓是這樣說你的?」反倒是她驚訝了。

「當然。我可是檄州之王,民間的所有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包括百姓的心聲。」他一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態度。

「你難道不憤怒嗎?」

「不會。他們怕我才好啊,本王就是要他們怕我。哈哈哈哈!」他又大聲笑了,那狂妄的笑聲,充滿了教人模不著底的霸道。

她看著他那意氣揚揚的模樣,似乎天底下沒什麼事好值得大驚小怪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包括黎民百姓的戒慎恐懼。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貓兒在抓蟲子。貓兒抓蟲子不是為了吃它,而是在玩弄它,看蟲子在那兒掙扎,對貓兒而言是十分有趣的,它的目的就是以看蟲子的掙扎為樂罷了。

「夜深了,王後,早點安歇吧。」說罷,龐王便離開了。

見他離去,辜拾璧一則安下心,一則心存疑竇。

龐王每次來都是與她說說話後就離開,到現在還沒踫過她的身子,若他的目的不在色字,那他立她為王後的用意到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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