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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食堂 第七章 決定出手幫夏家人

月色如橋,座落在林中的山中別院透著微光,湯紹玄坐在案桌前,靜心寫字。

夜風拂來,桌上燭火隨風搖曳,光線閃動,驀地,敲門聲即起。

「進來。」

兩名黑衣人走進書房,拱手對著湯紹道,「稟少爺,事情辦好了。」

「嗯。」他手中的筆未停,繼續勾畫。

兩名黑衣人再次拱手退出去。

湯紹玄將手上的狼毫掛在筆架上,看一下沙漏,想著顏管事應該快過來了,果然不一會兒,小廝就將顏管事帶進來。

湯紹玄讓他坐下,小廝倒了杯茶,即退出去。

顏管事喝茶潤潤喉,即開始向湯紹玄報告珍港碼頭的事,「賈家碼頭停靠的五艘貨船在半夜突然燒起來,火勢來得太快,再加上當夜風勢助長,五艘船靠得近,眾人搶救無果,多家貨主運載的珍貴古董、家飾、毛皮等貨物全數燒毀,在賈家其他船只前往支援前,賈家不僅面臨暫時無船可載的窘境,還得賠償貨主大批金銀,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但也不忘對外放話,若是發現此意外是有人刻意縱火,一定會將其擒來剝皮挖心、滅其九族,讓主謀生不如死等狠話。」

湯紹玄勾起薄唇,賈家如此氣急敗壞,自然是找不到縱火的證據。

「湯爺放心,那場大火將所有證據都燃燒殆盡,他們絕對查不出什麼來。」顏管事說到這里,還是相當得意。

說白了,還是少爺腦子好,賈家一定想不到,其中一個大貨主就是縱火犯,所有托運的上好木頭家飾全是最好的助燃物,身為該船損失最大的貨主,賈家就是想破頭也想不到縱火的是他,賈家還得賠上大筆賠償金,當初簽定的契約可寫得一清二楚。

「賈家忙著善後,忙著查縱火原因,也沒人手去管其他碼頭或船隊,範家的船隊如今生意大好,賈家看了眼紅,但不敢再惹事,因為嫡系那邊說話了,要是他們這支辦不了事,多的是其他族人可以來干活兒,所以賈家這邊打算先求穩再求好。」

目前,範家在各地的碼頭及船隊,做的多是北貨南送或南貨北送的生意,貨品進價低卻能高價出售,利潤極高,但這些他們都不太在意,他們在意的是采石場的秘密。

先前賈家不擇手段的搶奪碼頭生意,極可能會撞破這個秘密,如今他們無暇他顧,危機暫時解除。

「事情辦得很好,回去休息吧。」湯紹玄點頭。

顏把手低頭拱手,退了出去。

湯紹玄靜靜的站在窗前,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次日,夏羽柔一整個早上都不敢跟來吃早膳的湯紹玄對上眼,規規矩矩的點餐上菜,話都不敢多說一句,而他倒好,一如往常的用完膳就走,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

昨天下午下了大雷雨,昏睡的夏雨柔被雷霆怒吼吵醒了。

她呆呆的坐起身,眼神茫然,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敲敲頭,申吟一聲,感覺腦袋昏昏重重,身體也挺沉,想了又想,記憶才逐漸回籠。

是了,她一早起來備早膳去找弟弟,敲開門,里面竟然沒人,桌上留了紙條,寫著︰我去上課了。

他真的受夠她了?連踫面都不肯,早餐也不吃?

她愈想愈難過,將偷偷模回老家挖出來,重新埋在自家院子的女兒紅挖了出來。

本想著未來有機會跟一個情投意合的丈夫共飲,但現在的日子爛透了,她什麼事都做不好,還想什麼未來?

原本想借酒澆愁,卻酒入愁腸愁更愁,喝到後來她整個人都喝茫了,隱約之中她好像抱著個人又哭又說,那人到底是誰?

「是湯爺啊。」葉嬤嬤給了她答案。

她整個人都傻了,為什麼是他?

她曾經不小心喝醉過一次,酒醒後,弟弟繃著小臉告訴她,「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姊,你酒品很差,抱著人不放,還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還會掐我的臉,又哭又纏人,要拉開你都扯不下來。」

依照她模糊的記憶,她好像也這麼對待湯紹玄了,那她豈不是完了嗎?

夏羽柔小心翼翼再問葉嬤嬤,湯紹玄離開時的表情,得到的答案更令她惶恐。

「神情極冷,看來也有些狠狽,衣服有些皺,對了,胸前跟肩上濕濕的。」

她想死了,那濕濕的肯定是她的淚水跟鼻涕——

夏羽柔不願去回想自己說了什麼蠢話或做什麼動作,她怕自己會殺了自己。

如此忐忑不安了五天後,她才鼓起勇氣,借口要他看看她為他做的衣服喜不喜歡,將他請到後院,再見四下無人,才小聲詢問︰「那一天,我醉了,有沒有對湯爺怎麼樣?」

他抿唇反問︰「你想對我怎麼樣?」

莫名的,他也帶著一股氣兒。

那天的事他也盡量不去回想,當然,也不問,即使這幾日都沒有看到夏羽晨,又听到夏羽柔對客人們解釋說「是我這姊姊的錯,染了風寒沒注意,我好了倒傳染給他,所以我讓他好好休息,不讓來幫呢」,明顯在粉飾姊弟鬧別扭的事情,他也沒多管。

但他心里這股氣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是不散。

聞言,夏羽柔臉上的小心翼翼瞬間凝結,勉強擠出笑容,「沒有。」

夏羽柔,你這小沒出息的!

在自我鄙夷後,她也小小松口氣,但莫名遺憾,她沒有借酒裝瘋,多好的機會,好歹狠狠捏他臉上幾把,討回這些日子被他折騰的罪,太可惜了!

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他慢條斯理的問︰「覺得可惜?現在給你機會,你想做什麼?」

這不是拿刀子戳人?她敢嗎!這種被一眼看穿的感覺太差了,哼,若不是她自己沒能耐,早早就將他生吞活剝了。

即使氣得牙癢癢,夏羽柔還是笑說︰「我怎麼會想對湯爺做什麼?更哪來的可惜啊。」

「口是心非,能屈能伸,佩服。」

她忍不住拉長臉,她听得出來他在諷刺,但嗆回去是辦不到的,只能說︰「在湯爺面前,我哪敢口是心非?如果我讓湯爺有這種誤解,我一定自我檢討改進。」

瞧她刻意睜大雙眸,一副認真的認錯態度,他的氣莫名就消散大半,還有些想笑,小娘子還真撇得下臉皮,卻不知在心里怎麼數落或咒罵他。

夏羽柔的確在心里朝他示威,哼哼,先讓你得意,哪天姊發達了,一定……

「衣服呢?」他可沒忘記她拉他進院子的借口。

她懵了,她是隨意找借口,這幾天她哪有心情縫衣服?弟弟早出晚歸,對她的關切只點頭回應,話都不肯說上半句。

湯紹玄見她心虛的樣子,也猜到了,「罷,我該回采石場了。」

她咧咧嘴,「好喔,我再檢查檢查,確定沒問題,再跟湯爺說。」

這是間接承認她還沒做好?

他看她俏臉上充滿笑意,眼神像是寫著求表揚三個大字,忍不住低低一笑。

好笑吧,讓你笑!她在心里嘟囔,也慶幸她在一群狼心狗肺的人類中討過生活,練就一身裝傻賣萌的好功夫。

湯紹玄離開夏家食堂,沿著山徑小道慢慢往采石場的方向走。

去年,為了讓采石場運送石材更方便,他命人修繕一條寬闊大路,讓載運石材的騾車更容易通行,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夏家食堂,再看著上方的幾畝田,這一年來,他來回不知多少回,看著這田埂或山林的四季變化,他的心著實平靜不少,再加上這段日子,夏家食堂的夏娘子——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笑,帶著莫名的好心情,他來到采石場。

「湯爺。」

「湯爺。」

他一路來到東邊辦公處,見到他的管事或工人都一一向他行禮。

何忠年紀大,住的院子離采石場較遠,自從自己接手後,這里的一切都由他作主,何忠偶而也會過來看看,在眾人心里,他坐上大總管的位置不遠了。

湯紹玄坐在黑檀寬椅上,隨侍的小廝立即為他倒上一杯溫茶。

天氣轉暖,屋內的暖爐已都撤走,窗上的竹簾卷起,窗外連綿的山巒景色盡在眼底,寂靜山林間,除了工人敲擊石頭的匡匡聲外,傳來一陣車輪轆轆聲。

他翻看帳冊,今天有貨要運出,而每一次的出貨代表另一批銀子的到來。

湯紹玄突然開口,「去盯著點,別讓吳奕往西區去。」

屋外,兩名黑衣人迅速從暗處離去。

西區是運送玉礦的地方,吳奕被他提拔為小管事,又負責此次其中一艘船的裝船事務,就怕自來熟的他撈過界往西區去。在采石場干活兒的人都知道,西區石層較堅硬也較崎嶇,因而是特別挑人去那里勞作,為避免危險,也設了關卡,普通的工人或管事是不能往那里去的。

湯紹玄輕敲桌面,面露思索,從采石場運出的石頭與玉石從碼頭裝船運出後,分別在不同的港口下貨,玉石則由專責的人送至各處的作坊,雕飾成各類家飾首飾,再送至專賣珠寶玉飾的「琢玉坊」。

琢玉坊堪稱是大魏朝最大且最多分店的珠寶玉飾鋪,它也是祖父家台面下的私產,店里的所有收入,都存入分店最多的陳記錢莊。

而這些銀子都是為了幫助太子,在日後能榮登大位,也只有太子登位,才能平反鎮國公府的滔天冤情。

他走到書櫃前,從暗格拿出一本密帳,帳上的金額顯示太子的人又提領大筆銀兩,表示太子又有大動作,他暗暗松口氣,如此甚好,這代表即使太子被軟禁,也有能力運籌帷幄。

湯紹玄將密帳放回暗格,皇上以為軟禁皇後跟太子,並扣下他們私有財物,他們就什麼都辦不得,殊不知離京遙遠的青雪鎮,就是皇後與太後最依仗的金山銀山。

他回到案桌前,看著桌上一封送來的密報。

皇上在民間的威望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卻自詡是個仁君,命大儒著書立傳,頌揚聖上賢明等事跡,殊不知有多少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對那些傳書嗤之以鼻。

不知一直被阿諛奉承的嬪妃及臣子給蒙蔽耳目的皇上,一旦面對一波波民怨再也堵不住時,是何種神態?

他是愈來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四月是東北的雨季,天天濕答答,人都要發霉了,夏家食堂也小受影響,下雨天不方便,有些客人就沒來了。

但湯紹玄很死忠,天天報到,風雨無阻。

夏羽柔面對湯紹玄時,依然該狗腿時就狗腿,好料理也得上,就連他要的衣服鞋襪也得抓著時間做,最近讓她忿恨難平、生悶氣的是夏羽晨竟然跟她冷戰起來。

比如夜里,夏羽柔看弟弟挑燈讀書,若是到三更天,燈還不滅,她不像以往柔聲勸導,而是不客氣的咚咚咚走進去,直接滅燈再出來。

屋內雖然沒有再點燃燭火,但第二日夏羽晨會避看她的眼楮,無聲傳達他的不滿,至于幫忙送餐或收拾桌面時,客人們也習慣他的面無表情,倒沒人看出異常——

不,湯紹玄除外,偶而他思索的目光會落在夏羽晨身上,但並未主動跟他說話。

葉嬤嬤天天上工,自然知道這對頑固姊弟都憋著一股氣兒,較起勁來了,她想當和事佬,但兩人都是倔性子,直言要她別插手。

葉嬤嬤原本要去敲吳奕家的門,她知道吳奕是曾大山那幫人的大哥,找他幫忙,就等于找上他身後的一群人。

夏羽柔卻說︰「不要麻煩他們,我自己去找欺負我弟弟的那些人,我有功夫,若我沒替阿晨討回公道,我這個當姊姊的也太沒用了。」

葉嬤嬤覺得不妥,但再怎麼勸說,夏羽柔都听不進去。

于是,黃昏時分,葉嬤嬤就踩著點到吳家,她知道采石場下工,吳奕也回家了,她上門後就一五一十的將夏家姊弟的事說了。

「所以,姊弟倆在冷戰?」吳奕皺起眉頭。

「對啊,一開始幾日,阿晨的臉上瘀青紅腫又跟阿柔鬧脾氣,阿柔索性扯謊說阿晨染了風寒,等這幾日阿晨臉上傷好了,雖然也在食堂幫忙,姊弟互動看似與往日無異,可私下都不說話的,各做各的事,阿晨連書院都沒去了,阿柔幾次要開口,最後什麼也沒說。」她搖搖頭。

「明白了。」

吳奕大方承諾會幫忙,葉嬤嬤便道謝著離開,兩個沒有長輩的孩子總是讓人心疼。

吳奕的妻子坐在一邊也听了一耳朵,她嘆一聲,「我覺得這事不好辦,阿柔從回來住後,好像不曾往港口去,恐怕不知道那邊的狀況,其實碼頭工人的素質參差不齊,多的是一些無所事事的地痞混混,沒本事但又缺錢,只好去搬貨掙點零用,更甭提雇用阿晨的人,苛扣工錢不說,還狠狠揍他一頓,肯定是個壞人啊。」

吳奕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找我兄弟處理,他可比我有能耐多了。」

她一愣,困惑的問︰「你說的是湯爺吧,他願意插手?」

「他願意,他這個人面惡心善,人是最好不過了。」

此時,在山林別院的湯紹玄莫名的又打了幾個噴嚏。

「怎麼少爺最近老是……」何忠抿唇忍笑,他已派人查過,近來跟少爺最有交集的就是夏羽柔,他還知道夏羽柔雖然被下堂,但人是好的,再加上她看到少爺殺人,若是讓她成了少爺的人,就不必擔心她會出賣少爺了。

「沒事。」湯紹玄蹙眉看著坐在對面,想笑又不敢笑的何忠,再想到最近他打的噴嚏著實不少,也不知到底被多少人惦記著?

翌日,夏家食堂休息。

夏羽柔去了一趟書院,見了弟弟的夫子,談及弟弟蹺課去碼頭打工一事。

夫子坦言自己的確沒什麼可以教他的,所以,對他的蹺課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建議他往縣城去讀,他去掙錢,想來是不願加重她的負擔,才對她隱瞞。

「夏娘子別太苛責他,這孩子早慧,心疼你這個姊姊。」

「我知道,謝謝夫子。」

夏羽柔從書院出來,她買了弟弟喜歡吃的烤栗子,回到家里,直接去了弟弟的屋子,敲敲門,她推門進去,就見弟弟坐在桌前,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姊姊決定去幫你把工錢要回來,你告訴我是誰。」她鮮少往港口去,但問問碼頭的人,總會找到人。

「不必。」他語氣僵硬地道。

「不行!我不許別人欺侮你,我這當姊姊的若是忍氣吞聲,日後別人更……」

「我說不用了。」他不耐的打斷她的話。

她大為光火的質問︰「憑什麼不用?你蹺課不說,還辛辛苦苦的干活一個月——好,你說二十九天,第三十天他們不給你干了,那二十九天的工錢鐵定進了別人的口袋,這分明是早有預謀要你做白工,這種事情怎麼能夠姑息!」

「我說不用就不用,你也不要去找他們,你會受傷的!」夏羽晨咬牙低吼,他沒說的是,那些人不給錢後又說了太多婬穢言語,侮辱了姊姊,他氣不過才真的動手。

她心中一動,明白他是擔心她的安危,原本高漲的怒火頓時散去大半,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緩和語氣,「沒事,姊姊會好好處理,你好好讀書就好。」

夏羽晨與姊姊朝夕相處,自然明白姊姊的個性,一旦做了決定,九條牛也拉不回來,不行,阻擋不了她,就得找個能幫得了她的人。

從廟會後,夏羽晨跟吳奕就走得較近,至少是夏羽晨比較願意主動開口的成年男人。

夏羽晨在確定姊姊出門後,後腳也跟著離開,沿著山徑直奔采石場。

守門的工人都認識夏羽晨,找的還是被湯紹玄提拔成小管事的吳奕,很快的,夏羽晨就見到他。

吳奕成了小管事也有一間小小辦公的屋子,他一早就忙著處理該做的事,打算忙完了就去找湯紹玄談葉嬤嬤交托之事,沒想到,當事者自己跑來了。

夏羽晨沒有著墨自己的事太多,重點是姊姊去找那群人會將自己置身在危險中,他迫切的請求吳奕帶人去幫姊姊。

吳奕拍拍胸脯,「你放心,我找湯兄弟出馬。」

「湯爺願意嗎?」夏羽晨跑來這里也存有私心,他希望湯紹玄能替姊姊出頭。

他看得出來,經過這陣子吳奕等人的努力,湯紹玄對姊姊還是沒有特別關注,反而姊姊一如過往的巴結奉承,就連做衣鞋等也是姊姊自己開的口,至于多招待的私房菜,湯紹玄還是付了錢的。

算得如此清楚,他可以想像就算姊姊給了那些鞋襪衣服,他也會依巿價付錢。

湯紹玄對姊姊沒有那份心思,這也是他沒再主動接近湯紹玄的原因,他的姊姊是最好的,他不識貨,總有識貨人。

但想是這樣想,他認識的人中,最適合的還是只有湯紹玄。

吳奕拍拍小面癱的肩膀,要他放心回去,但特別交代他不能去港口,他去了幫不了忙,他們反而還要顧忌他。

夏羽晨是想過去,但他也不願意當累贅,還是乖乖回家。

將夏羽晨送走,吳奕麻溜的就往湯紹玄辦公的大屋子去。

湯紹玄見到他,額際就抽疼,入口的碧螺春也不香了。

自從吳奕成了小管事後,做事是有模有樣,也很盡責,但遇到夏羽柔的事,他就熱心過頭,老是在那叨念夏羽柔有多好,讓他有些後悔提拔了他。

他蹙眉,「什麼事?」

吳奕嘿嘿笑了笑,瞄瞄站在一旁听命的小強,再挑眉看看門口。

這是要說的話不能讓別人听?湯紹玄看了小強一眼,小強愣了一下,隨即明白的退出去,吳奕笑咪咪的直接拉了椅子坐到湯紹玄面前,開始說長道短。

「阿晨在讀書上極有天分,過目不忘又聰慧,說是神童也不為過,書院的夫子已經無法教他更多,直言讓他去縣城里更好的書院念書,但他求夫子隱瞞這事兒,」

他嘆了一聲,「湯兄弟也知道,讀書要錢,但夏家的狀況哪有辦法送他去縣城?」

他又娓娓道來夏羽晨怕姊姊的負擔太重,蹺課到港口打零工想存學費的事。

「他才十一歲,身板單薄,搬那一袋袋重物吭都不吭一聲,忙活那麼久,最後連一個銅錢都沒拿到,還給人揍了扔下海,」他用力搖頭,「這事兒瞞不下去,姊弟倆起沖突,到現在啊,一個說要去解決,一個不給去;一個要他好好讀書啥也不要管,一個要她別再管他閑事,他已經長大……」

「他們的事與我何干?」湯紹玄不得不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姊弟吵架的緣由其實在夏羽柔酒醉時,他就已經知道,但不管是他,還是知情的葉嬤嬤,甚至夏羽柔自己都不曾對外提及,事關她的清譽,三人有默契,當做從沒發生過。

「與你何干?需要湯兄弟幫忙啊。」吳奕瞪大了眼,「怎麼說,湯爺也是武陵采石場的副總管,雖然不是個官,但在鎮上也算大人物了,誰不識得你?你去港口說上一聲,那些痞子混混知道阿柔姊弟是你在罩的,哪敢再欺侮他們?」

湯紹玄抿抿唇,神情仍是冷的。

「我知道,這是多管閑事,但阿柔跟阿晨就是沒靠山才讓人欺侮,我偷偷跟湯兄弟說,那幾個壞胚子可跟阿晨說了很多難听話,說阿柔看來一派清純,像沒被開苞的雛兒,哪天要大伙兒一起抓了她來試味道;還有人笑說,是她太潑辣,前夫沒能耐才動不了她,哥兒幾人還治不了他,包準讓她爽……咳……」

吳奕一開始說得憤慨,到後來也覺得有些尷尬,然而湯紹玄听得黑眸微眯,頓時怒了!

夏羽柔說到做到,她向鄰居借了騾車去港口。

上次來這里,還是城隍廟的廟會,而且是晚上,白天這一看,少了燈火,景色截然不同,海天一色,特別讓人舒服。

夏羽想了想,自從父母離世後,她就沒往這里來了,一是被帶離青雪鎮,即使再回來,也日日為生活忙碌,無暇到這里逛逛。

但今日更不可能逛逛,她駕著騾車來到碼頭岸邊,看到港口旁停著大小不一的船只,各個碼頭旁都有工人在搬運貨物,伴隨著不少吆喝聲。

她將騾車拉到一個賣肉包的小販身後的街角,拜托小販幫忙照看,也問了弟弟的事。

「這我不清楚,不過你看那里,那幾個從大船下來的管事正與幾個苦力工的頭兒接冾卸貨事宜,你去問問,他們應該知道。」他在這里賣肉包七、八年,認識不少人。

夏羽柔向他道謝,就往其中一個碼頭走去,那些人都站在那里議事。

弟弟被打的事,一定有人看到或听到,弟弟不說,她自己問。

事實上,那天的動靜的確很大,很多搬卸貨的碼頭工人都看到了,因此她一問,就有工人告訴她。

一個老工頭小聲說了,「這碼頭啊,賈家是第一壞,魏家就是第二壞,你弟弟找他們打零工跟找鬼拿藥單差不多,他們身後的勢力大,小娘子還是算了吧。」

「這碼頭魏家身後就是官家繡坊管事的魏家,在青雪鎮,魏家一手遮天,沒人想與他們為敵。」另一個工頭也說。

「對啊,對賈家、魏家,大家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你還討公道?天高皇帝遠,連青岳縣的縣令都巴結著魏家,你想如何?」原本一直沒開口的工頭也跟著說話。

她知道他們是好心,但她仍堅持要知道是哪幾人揍了她弟弟。

于是,熱心腸的顧工頭就帶著她到另一艘船的甲板上,暗暗指指港口最靠右邊的碼碩,在一間大工寮前,幾個高壯男子正或坐或站的說話。

「就是他們,但我看你一個小娘子還是算了,他們讓人做白工的事,你弟也不是第一個,有時給幾個銅錢就要人滾,若敢糾纏就打個半死不活丟下海,去年就死了好幾個,但那些都是窮苦人,到衙門告狀也沒用,官府都罩著,去告官的反而被打個半死。」

顧工頭說到這里,嘆了一聲,「我們這里很多人都看不過去,但世道如此,又能如何?這里一年比一年繁榮,但一個官兒在這兒混了十多年,早就把這里當成他的地盤羅,皇帝也沒改派好的大人過來管理,大家的錢是掙多了,但憋悶的事更多,老一輩都說,皇帝早忘了這里的老百姓。」

頭發花白的顧工頭感慨一番後下船了。

海風拂來,夏羽柔站在甲板上,遠遠的看著工寮里的那幾人,臉色凝重。

她原本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教訓那些欺侮弟弟的人,討回工錢,現在她卻打了退堂鼓,原因無他,只因剛剛那群魏家的工人里又加入一群人,其中就有上回在書院跟弟弟一言不合,差點打起來的幾個富家少爺,還有——魏宗佑。

在她帶弟弟回到青雪鎮的第三天,在街上買生活用品時,不小心跟他對上眼,這色胚一雙眼珠就黏在她身上,邪笑的要動手輕薄,被她輕易揍了回去。

沒想到第二日,他就找了媒婆上門要納她當妾,她直接將媒婆轟出去。

後來,她听說有一批流放女囚進了繡坊,姿色皆上等,之後魏宗佑再沒派人騷擾過她,她便明白他是把色心轉移到那些女子身上。

青雪鎮的老百姓都知道,管理官家繡坊的是魏大偉,人稱「魏太爺」,而魏宗佑就是他孫子,顯然繡坊的女囚都成了那色胚的禁臠。

真倒楣!她相信,再被魏宗佑看見,麻煩就來了。

雖然不甘心,可是此刻她只有一個人,沒辦法跟他們抗衡,識時務者為俊杰,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暫且饒過,這筆帳讓他們先欠著!

山中別院,書房的密室內,湯紹玄坐在燈下,看著桌上他剛雕琢成形的小狗玉雕,潔白無瑕,是由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刻制。

吳奕走後,他立即派暗衛到碼頭去尋夏羽柔,若她有危險,現身保護,他亦離開采石場,回到這里,借由雕玉讓自己靜下心來。

他發覺自己真的擔心她,但這個認知並沒有讓他感到愉快。

暗衛去的及時,于是從夏羽柔與肉包小販的對話開始,到後來沮喪的乘坐騾車回去,都一一向他稟報。

想必很不甘願!他拿起玉雕小狗,模模它的頭,若有人仔細看,這小狗的眼楮與夏羽柔的極像,靈氣慧黠,十分生動。

他想起那日她醉後吐真言,嗚咽哭著,整個人看來可憐兮兮,像極母親最愛的那只小狗,狗兒只有手掌大小,一雙濕漉漉的黑眸帶著無辜與純淨,母親常笑稱,有這種眼楮的除了孩子,就只有可愛的動物,人一旦長大就會變得復雜,眼楮也必須隱藏太多心緒,總讓人看不透。

「母親,我遇見一個擁有這樣的眼楮,但已經長大的小娘子……」他看著手中的玉雕,如果母親還在,他一定會將夏羽柔帶到母親面前,母親一定很高興,原來有人就算長大,盡管經歷的人生風雨不少,仍保有赤子之心。

而母親知道她的困境,一定會跟他說︰「幫,怎能不幫?多麼好的小娘子啊。」

他笑了,終是起了惻隱之心,他放下小女乃狗,離開密室,喚了暗衛交代一番,便前往夏家食堂。

此時尚未到午時但食堂休息,自然沒開門,他敲了門,夏羽柔心情正不好。

稍早前,她回到家跟弟弟說︰「對不起,姊暫時沒能力替你討回公道,但不會就這麼算了,你等著,看姊替你出氣。」

夏羽晨卻說︰「你把自己顧好就好,沒出氣卻出了事,是要我照顧你一輩子?」

她明知弟弟毒舌是擔心她,但她還是難過,不就是因為她沒本事嗎?不然弟弟也不用如此擔心自己。

因此,湯紹玄看到她時,就見她眼眶泛紅。

他半眯起黑眸,據暗衛報告,她此去來回並未受到任何委屈,怎麼要哭了?

夏羽柔讓他在食堂坐下,但她怎麼都沒想到,湯紹玄竟然是來跟她談弟弟的課業。

「武陵書院並不適合阿晨就讀,書院在外的風評也略差。」

這她知道啊,可是她就是沒有錢讓弟弟去縣城讀書,也只好如此。

湯紹玄見她頭低低,啥也不說,又問︰「不考慮換書院?」

她抬起頭,目光憤憤,「說得簡單。」但見他一挑濃眉,她立即意識到語氣欠佳,忙擠出笑容,「呃——我就是月兌口而出,真沒其他意思。」

他也沒想追究,「據我了解,阿晨資質極佳,做學問,忌貪多嚼不爛,不能揠苗助長,但也不能原地不動,浪費他的天賦。」

弟弟被稱贊,她還是很開心的,贊同的點頭。

「其實,有一個地方很適合阿晨,不管是學生素質,還是師資都相當好。」

「湯爺說的是陳氏家族所辦的私學『無涯學府』吧,可我沒財力負擔。」她苦笑說。

不管是青雪鎮或青岳縣的老百姓都知道,「無涯學府」是陳氏家族為培養後輩而開辦的族學,因陳家老祖宗曾是輔國大臣,與朝中官員交情極好,就仗著這交情,力邀一些致仕官員前來授課。

這些年來,學府培養出多名國家棟梁而名聲大噪,陳家人大器,每年會對外招收十名非本族的優秀學子,但能進入的極少,一來是入學考很難,二來是束修高昂,所以從外招收的學生也多出身名門世族。

「若是錢的問題,我可以幫忙。」

她眼楮一亮,但隨即搖頭,「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還有人的問題,要是我借錢讓阿晨去就讀,他不會去的。」

她這句話讓一個念頭在湯紹玄心里成形,事實上,從打定主意幫他們開始,他就有這樣的想法,但如此一來,他與她的往來會更頻繁,所以他真的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好主意。但眼下,似乎也只有這個方法。

「其實科考內容,不外乎以四書五經的內容作文,詩賦以及經史、時務策等……」接著,他又提論語、孟子、禮記等幾篇。

夏羽柔听得一愣一愣,然後听他說了一句,「可有文房四寶?」

她點點頭,很快的跑去弟弟的屋里,見弟弟坐在桌前看書,不禁說︰「湯爺過來了,在說讀書的事情,還提到科舉,你要不要去听听?」

夏羽晨有些心動,湯紹玄一看就是學識頗豐之人,可是一想到他對姊姊的不識貨,夏羽晨悶聲道︰「不去。」

生什麼氣?因湯紹玄在等著,她不好擔擱,拿了東西就快步跑回食堂。

她將文房四寶放在桌上,好奇地問︰「湯爺要寫什麼?」

他將紙張擺妥,拿了毛筆,看了硯台一眼,再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夏羽柔,「會研墨吧?」

她點點頭,執起墨錠加點清水,緩緩的在硯台研磨起來,接著,就見他拿起狼毫沾墨下筆,不得不說,他人長得好看,寫字的樣子更好看,他的字,筆鋒干淨俐落,字形極好。

說起來,小時候爹爹除了教她讀書,也是有教過她寫字的,她練了一手好字,只是這些年忙碌于生活,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坐下寫字?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湯紹玄寫下這幾個字,便告辭離去。

他心里對夏羽晨是有安排的,他是個好苖子,若有機會,他還是想讓他進入無涯學府就讀,學府里的夫子有幾名在致仕前可是朝中高官,享有盛名,若夏羽晨能成為其中之一的門生,受其指導,日後金榜提名不是問題,屆時,夏羽柔也有靠山。

但夏家姊弟倆各有各的主張,目前還不能讓夏羽晨進入學府就讀,那就得另做安排,直到時機成熟。

夏羽柔看著這一行字,隱隱有個想法,但她怕自己想多了,于是就拿了這張紙去找弟弟。

夏羽晨自然明白這篇是來自韓愈的〈師說〉,湯爺這是要收他當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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