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密探 第五章 爬牆撞見赫學士
再見到常參時,他正在樹上,看似偷摘……桃子。
赫商辰仰著臉,看常參摘桃子摘得正起勁,還拉起袍擺裝桃子,不由開口問︰「需要簍子嗎?」
「哇!」正摘得歡的常參聞言嚇了跳,差點連人帶桃摔下地,最終攀住了樹,可是桃子卻掉了滿地,教她心疼極了。「唉,赫二公子,你怎麼都不先打聲招呼,害我的桃子都掉了。」
唉呀,桃子都砸到地了,這要是傷著了口感就不好了。
赫商辰直睇著他,唇角有著難以察覺的笑意。「你可真愛吃桃。」
「可不是嗎?我就喜歡吃桃子。」說著已經躍下,往上頭一指。「可我來過這麼多次,竟然都不知道原來這是桃樹。」
「因為你來時並非花季。」
「就是,近來有事擔擱了,所以一直沒空過來。」就說了她這個北鎮撫司底下的官校真不好干,什麼事都得暗著來,盯梢查案搞得她心很累。「喏,我這麼久沒來,想我不?」
赫商辰微愕,正要啟口,卻見常參突地喊叫了聲,嗓音還是帶細,像個姑娘家,下一刻人已經跳了起來。
「蟲!有蟲!」常參不斷地跳著,企圖甩落爬到她肩上的蟲。
赫商辰見狀,一把按住他的肩,一把抓住蟲子,隨即遠遠地拋出圍牆外。「抓掉了,別怕。」
「怕?」她驚魂未定地干笑著。「我不怕,我只是被嚇著了。」
「嗯。」他應了聲,不戳破也不取笑她。「桃子還吃嗎?」
「吃,為什麼不吃,我摘了好久的。」被轉移了話題,常參趕緊滿地上找桃子,撿得手都捧不住了,余光瞥見有人遞來一個小簍子,她也不客氣地把桃子擱進去再繼續撿。
赫商辰原意是要遞給常參的,誰知道她竟然沒有接過手的打算,只好自個兒拎著,順便幫忙撿桃子。
全都撿完了,就見常參拿起桃子在身上擦了擦,清脆地咬了口,然後滿足地微眯起嘴,教他不自覺也咽了咽口水。
「唉呀,還帶酸呢,好吃!」常參滿意極了,抬頭看著桃樹,結實累累,看來能夠摘上好幾天呢。「真羨慕,我家里沒能種桃樹。」
「我家中也有。」
「真的?」她一臉羨慕死了的神情。
「我娘栽種的。」
「喔……」她這才想起他是來守孝的,結果她每次來都沒規沒矩,看著咬了一口的桃子,她忍痛打算先收起,卻听他道——
「不是說好吃,怎麼不吃了?」
「就……也沒事。」她干笑著繼續啃桃子。
「到屋里坐吧。」
她應了聲,跟在他身後蹦蹦跳跳,又覺得自己太過肆意,趕忙規規矩矩地跟著他進屋子里。
「這陣子忙什麼?」落坐後他淡聲問著。
「也沒忙什麼,就是雜事多。」這其中辛勞她自然是不好與他說。
「嗯。」他淡應著,沒再追問。「這回怎麼沒走大門?」
「唉,剛好從那個方向過來,想說翻牆比較快,省得又要繞一大圈。」赫家祠堂佔地不小,從大門走到他院子都快要一刻鐘,但這不是她翻牆的主因,實在是久未見面,她有點近鄉情怯。
誰知道一翻過牆,就又遇見他,真巧。
赫商辰瞧她坐不端正,一腳踩在椅座上,目光涼涼地盯著。
常參被他這一盯,連忙收腳。「喏,你讀書吧,我不吵你,就在這兒坐一會再回去。」唉,她這習慣一時半會也改不了,但她盡可能別在他面前這般坐。
「你似乎長高了。」
「確實,我抽高了不少。」她啃著桃子,喜孜孜地道︰「我已經比李公子高了。」說著,干脆站起身比劃著。
赫商辰微揚起眉,站起來俯看著他。
「欸,你也長高了不少。」
「嗯,在你沒來的這段時間里。」話落他便落坐,翻開桌上的《論語》。
常參偏著頭,攢眉細思了下,可不管她怎麼想,都覺得他這句話似乎有點酸、有點不滿,像是她太久沒來惹他不快。
「赫二公子,我許久未來,你會想我嗎?」帶著幾分打趣,她湊在案邊問著。
「……不知。」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不知?」
「就是不知。」他不懂何謂思念。
常參咂著嘴,把椅子拉近他一些。「我呢,要是得閑,往後會常來的,屆時你可別嫌我煩。」
「你說過了。」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里,常參笑得像只偷腥的黃鼠狼。
雖然她這當頭笑顯得不厚道,可是發現他似乎有些變化,彷佛期待她到來,心底就很樂。
原來被人等待,是這般令人開心的事。
如常參所說,她果然隔三差五就溜過來,哪怕只是與他閑聊幾句,和他一起讀一會書,偶爾和他切磋武藝,甚至賴在這兒小憩一會,都好。
橫豎,她就是想見他嘛。
「赫二公子,沒有桃子了。」看著只剩葉子的桃樹,常參內心有點哀戚。
「沒有桃子,你往後就不來了?」坐在亭內讀書的赫商辰眉眼不抬地問。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不可能吃得這麼快,可是我每隔幾天過來,就發現桃子少很多。」這里的桃樹有五棵,每棵桃樹都結實累累,她頂多一次吃個五六顆,哪可能少得這麼快。
「許是府里的小廝打下來。」
「你沒跟他說,那是我的嗎?」跑慣了,她把赫家祠堂當自家,說起話來也跟著蠻橫了。
赫商辰險些被她理所當然的口吻逗笑。「我只是猜測。」
「肯定是他,要不還有誰呢?」他又不吃桃子,他大哥大概也不吃,而祠堂里伺候他的總共也就兩個小廝和幾個雜工和廚工,連個丫鬟的影子都沒瞧見,肯定是小廝干的。
「明年會再結果的。」
「我等不到明年。」一會她非找小廝問問不可。
「桃子吃多難克化。」
「我沒吃多。」她很有分寸的,至少在他面前。
「太多。」
常參回過頭看著他,微眯起眼道︰「莫不是赫二公子要小廝把桃子都打下來吧?」
赫商辰好整以暇抬眼。「好看的一張臉弄個地痞樣,像話嗎?」
「因為我在問你……」好看的一張臉?他這是在夸她嗎?常參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頓時有點難為情。「我哪里好看了,像赫二公子這樣才好看。」
在她眼里,赫商辰的美貌是很男人的俊俏,五官刀鑿般分明,盡管渾身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但清冷如月,傲且華麗,哪像她,隨著年紀增長愈來愈像娘,近來玉衡都為此愁出白發了,她才幾歲呀。
她也跟著愁,誰讓她的聲音還是喊不破喊不粗,每過一年她就越發擔心被揭穿。
赫商辰瞅著常參,正不知道如何應對其說詞,耳力極佳的听見腳步聲,下人沒有自己的允許並不會靠近這頭,所以——
「兄長。」
常參聞聲回頭,遠遠瞧見有個身穿月牙白衣袍的男子走來,氣息溫潤如玉,但是同樣有股讓人不易親近的氣息。
「見過赫學士。」她趕忙起身作揖。
赫歲星不著痕跡地打量常參後,看向赫商辰。
「常參,自家祠堂,不用多禮。」赫商辰道。
她應了聲,起身後就見赫歲星坐在赫商辰身旁,這樣一坐,更覺得兩人真是親兄弟,不但五官相似個六七成,連那通身氣質都一模一樣,果真如爹所說,赫家人都是天生冷種。
只是赫歲星從頭到尾都沒開口,反倒是赫商辰一會輕點著頭,一會又應了些話,然後就見赫歲星面無表情地起身,朝她微頷首後就離開。
這是……她疑惑地目送赫歲星離開,猶豫了下忍不住問︰「赫二公子,我有一事不知道能不能問……」
「問。」
「喔,就是……你大哥他……不能說話嗎?」
赫商辰本是在看書,聞言緩緩抬眼,正經道︰「啞巴是不能入朝為官的。」
「對呀,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他……」她突地啊了聲,隨即神情沮喪地道︰「所以他是覺得我是個外人,對我有所防備,所以不想在我面前開口說話?」
「不,兄長只是個不愛說話之人。」
「真的?」
「家里規矩多,讓兄長更加寡言,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我也習慣了,所以我們兄弟之間都用眼神交流居多。」
「所以你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瞧他點頭,她不禁追問︰「每個人你都能光看眼神就猜出對方心思嗎?」
這麼厲害,她也想學。
瞧她突然湊近,教他清楚瞧見她一雙帶鉤的桃花眼里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他不禁身形往後移,微別開眼。
「那是我與兄長的相處方式。」他垂著眼,掩去一瞬間的心悸。
「喔。」她有些惋惜,還以為能學到厲害的技能,要是能直接把人心看穿,她就好辦事了。
「別胡思亂想,兄長沒把你當外人。」
「當真?」
「真的,兄長甚少夸贊外人。」
常參瞪大眼。「他什麼時候夸我了?」
「剛剛。」
常參斜睨著他,懷疑他根本是哄她開心,畢竟赫學士一句話都沒說呀。
看著漸暗的天色,常參不禁嘆了口氣,隨即起身要向赫商辰告辭,他卻驀地閃身到她身旁,嚇了她一跳。
「怎了?」
「為何身後有血?哪兒受傷了?」
常參一臉茫然,見他拉起自己的袍角,哪怕是沉藍色的袍子,還是可見上頭有團血痕,而且還是挺新鮮的血。
這是……她神情一僵,忙拉回自己的袍角。
「沒事,我沒受傷……就有一點事但沒事,我先走了,改天再過來。」她說得又快又急,甚至連自己胡謅什麼都不知道。
跑出亭外,她縱身躍上高牆,頭也不回地走了。
赫商辰跟著躍上牆頭,她卻已經縱馬離去,他只能目送她的身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回到府中的常參,在昏暗天色中避開府里下人回自己的院落,迅如疾電地竄進自己的房里。
「少爺?」正在給她縫制里衣的玉衡被嚇了跳,抬眼瞧她臉色蒼白,趕忙迎上前去。「發生什麼事了?」
「玉衡……」她氣若游絲,雙手緊抓著玉衡。「我的月事好像來了……」
「嗄?」玉衡瞪大眼,忙將她拉過來,果真瞧見沉藍色的袍子染了血。她心頭一顫,連忙穩定下來,低聲安撫,「少爺別怕,一會奴婢先準備熱水讓您淨身,然後再教您怎麼用月事帶。」
嬤嬤離世前曾尋了一種秘藥,說是讓少爺定期飲用的話,月事不會來,但嬤嬤也說過這事說不準,誰都不能保證一定有效,所以她一直惦記著,眼見一年一年過去,她以為秘方真有效用,結果還是……
「月事帶?」
「往後少爺必須學會使用,還有少爺的聲音必須趕緊喊破,否則再這樣下去定會露出馬腳。」
常參神色惶惶,在浴間里不斷地大喊著,恨不得能喊破了喉嚨,用沙啞的嗓音掩蓋她天生細致的嗓音,她恨不得自己真能成為男兒身,可是她不能,為了活下去,只能想盡辦法變成男人。
然而月事的到來,讓她明白她永遠都無法假裝成男人。
喊著的同時,淚水不斷地滑落……
未正,赫商辰放下手中的書,從窗外看出去,圍牆邊上的桃花盛放灼艷,粉色嬌女敕得引他一再注目。
半晌,他起身到外走動,來到栽種桃樹的圍牆邊,腳步緩慢地走著,負手在後,一步踏過一步,狀似散步賞花,實則像是徘徊,且一直盯著圍牆、盯著桃花,專注得壓根沒發現赫歲星來到他的身後。
他不斷地來回走著,無聲地等待,直到有人輕觸他的肩,他微帶喜色的回頭,卻見是他兄長。
赫歲星瞅著他,帶著幾分似笑非笑,像是在說——原來,你常在這兒徘徊就是為了等他?
赫商辰斂睫不語也不反駁,當是默認了。
就連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等待常參的到來,可是他那人總是像陣風,無法捉模。
赫歲星用肩膀輕點著他,笑意若有似無。
「不是。」赫商辰想也不想地道。
赫歲星只是無聲看著他,神色不變。
赫商辰對上兄長那雙眸色偏淡的眸,莫名感到狼狽。「不是,是兄長多思。」
赫歲星眉頭微揚,微偏著頭,深邃的眸子直瞅著他。
「……地窖里的桃子是要拿來做桃脯的。」他垂斂著眼,卻被兄長盯視的眼神強迫抬起眼,對上兄長的眼神,他抿了抿唇道︰「以往不喜,不代表往後不喜。」
赫歲星唇角的笑意更濃了些,但他沒再追問,只是以手指指著圍牆邊上。
赫商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見圍牆上出現了一雙小手,然後似乎是微微使力,一張桃花臉乍現,整個身形竄上了圍牆,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彎。
「欸……」常參愣了下,她猜想過許多可能,卻沒料到一翻牆就撞見他們兄弟倆,趕忙躍下朝赫歲星作揖。「常參見過赫學士。」
赫歲星回禮,擺了擺手,看了赫商辰一眼後便先行離開。
「這麼巧,赫二公子,你又在這兒了。」
瞅著常參比桃花還燦爛灼艷的笑臉,赫商辰也不自覺地輕揚笑意。「好久不見,常參。」他的個子似乎又抽長了,就連嗓音都變啞了,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笑臉,依舊讓人覺得心暖。
「是啊,好久不見,赫二公子,我依約來賞桃花了。」說著,她端正地朝他作揖,再抬眼看向滿枝頭的粉女敕桃花,不禁連嘖了數聲。「今年的桃子肯定不少,先說好,都是我的。」
「好。」
「真的?」
「真的。」
常參喜出望外,看著桃花開始想像結果之後,她得要空下多少時間才有法子摘光桃子,省得又被小廝給打掉。
「這陣子忙什麼去了?」他問。
「嗯,也沒忙什麼,就是讀書,偶爾進宮。」她笑著,回應近乎敷衍。
總不能要她說,因為寧王世子被召進宮,所以她順便進宮監視他吧?唉,她的煩心事真的不少,再加上開始有月事,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知如何面對他。
他待自己真誠直率,她並不想對他隱瞞,偏偏她瞞了一大堆,沒有一件是能對他吐實的,也許就是如此,她才會拖上一段時間才敢再來見他。
赫商辰直睇著她,盡管她笑了,他卻感覺出幾分蒼涼。「發生什麼事了?」
「嗯?」常參嚇了跳,不禁覺得他真能看穿人心。「沒,沒什麼事,只是皇上太喜歡召我進宮,我免不得招人白眼。」
這話她可沒說錯,國子監那派貢生里,大概只剩下李鵬肯跟她交好。
「不用理那些人。」
「就是,我才懶得理他們呢。」她煩自己的事都來不及了,哪來的精神睬他們?「你呢?書讀得可好?」
沒見到他,她可是想得緊,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今日終于按捺不住,讓她鑽了個空就騎馬過來了。
「不好。」
「為什麼?」她詫問著。
「……太靜。」
「喔……那真的是,這里確實太靜。」可是……讀書不就是要靜一點?她雖疑惑,倒也沒問出口。「不過靜點才好讀書,明年你就能下場了呢。」
赫商辰微啟唇,本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妥,便轉移了話題,道︰「我那兒有點桃脯,你吃不?」
一听到桃脯,常參雙眼都發亮了。「吃,怎麼不吃?你怎麼會有桃脯?」
「兄長買的。」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下,可話都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你坐會兒,我去拿。」
常參自然道好,乖乖在亭子里坐著,賞著滿枝椏的桃花,沒一會他便回來了,帶著一盤桃脯還有一壺茶。
赫商辰走向常參,瞧她笑得一雙眼盈盈燦亮,不知怎地一掃多日郁抑,像是燦陽一樣,袪散了他心底的黑暗。
桃脯一擱下,常參立刻捻了一顆入口,隨即眯彎了眼。
「好吃嗎?」他問著,順手斟起茶。
「好吃,口感糯軟,可皮處又帶脆,酸中帶甜,爽口極了。」常參贊賞極了,幾口就把桃脯咽下,再捻了一顆時,順口問︰「赫學士上哪買的?這味道比城里盧家果干鋪的還好吃。」
「不知。」
「如果方便,幫我跟赫學士問問吧。」
赫商辰應聲,瞧常參吃得急,便要她吃慢一點。
「太好吃了,你瞧瞧,這桃脯不只好吃還好看,色澤金黃又半透明,光是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一吃進嘴里,我連舌頭都要跟著咽下了。」
赫商辰被常參浮夸的神情給逗出淡淡笑紋。「改日你要是來了,再給你備點。」
「那行,我天天來。」
「就為了桃脯?」
常參睨他一眼,總覺得他話意帶酸,想想又覺得不可能,肯定是太久沒見面,她有點模不透他了。
「哪是,主要是來探望你,但要是有桃脯就更棒了,橫豎不管怎樣,最近我一定會常來,尤其是桃子可以摘采的時候,我肯定天天來。」她要守著桃子,省得又被打光了。
赫商辰不語,看常參吃著桃脯,光只是這樣瞧著,都能教他心曠神怡。
空氣中彌漫著桃花清雅馨香,常參就在身旁,而他讀著書,只是如此內心就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不禁想起兄長目光里的詢問,他不由微抿著唇朝身旁望去,就見常參竟托著腮打盹。
赫商辰眉頭微擰,看著常參眼底的青黑,想了下就將其喚醒。
「嗯?」常參神情有些迷糊地抬眼。
「你近來忙什麼去了?瞧你累的。」
「也沒什麼,就是睡得少。」她回過神,笑得有些靦腆,暗惱自己怎麼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半點防備心皆無。「好了,時候也不早,我先回去了。」
見常參起身,赫商辰直接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拉著她往屋里走。
「欸欸欸……你這是要做什麼?」
赫商辰不語,將常參帶進他的書房,讓她坐在休憩用的榻上。「你歇會,半個時辰後我再喚你。」
常參小嘴微張,被他難得的霸道舉措和口吻震住,本想要拒絕,可是一沾上床,眼皮就開始沉了,不禁打了個哈欠。
「半個時辰定要叫醒我。」
「嗯。」
看著常參幾乎躺下就入睡,赫商辰眉頭鎖得更深了,坐在榻邊看著他的睡臉,心知他肯定藏著秘密,可是他不多說他就不多問。
目光不自覺定在常參那張玉白小臉上,視線一再流連著他精致的五官,彷佛鬼迷心竅般移不開眼,甚至著了魔般地抬手欲觸他的頰。
然而在欲觸及瞬間,赫商辰猛地回神,近乎狼狽地抽回手,站起身。
他屏住氣息,瞪著自己緊握的拳頭,懊惱、憤怒、罪惡諸多情緒輪番連袂沖擊著,一時消化不了亦不知該如何解套,他只能呆站著。
常參偏在這當頭張開了眼,陌生的環境教她隨即戒備地坐起身,細微聲響教赫商辰轉過身來,擔憂常參是不是察覺他方才的荒唐。
常參回過神來,不禁朝他笑得靦腆,道︰「睡迷糊了,忘了我在你這兒歇下。」她干笑著掩飾自己的反應過度。
赫商辰為之松了口氣。「還未半個時辰,再歇會。」
「不了,時候也不早,我還有事呢。」她坐在榻邊穿著鞋。
「你一個國子監的監生,究竟有什麼事教你忙出眼底黑影?」他站在常參的面前,硬是要她再歇會。
常參愣了下,張了張口,有些艱澀地道︰「我……我……」
「不能說就別說了,歇會。」
「也不是不能說,就是——」她吁出口氣,干脆把自己的身分告知他,見他臉上波瀾不興,壓根不意外,干脆又道︰「驚馬那樁事,我覺得我被當成槍使了,皇上分明是故意讓人對我下手。」
說著,嗓音透著一股委屈。原以為皇上賞識自己,可仔細往深處想,就會發現所有人在皇上眼里,不過都是擺弄的棋子罷了,一切只是為了鞏固皇族。
「也是皇上認為你應付得了。」
「你是這麼想的?」她猛地抬眼問著。
「皇上不會費心在一個連棋子都談不上的人身上。」
常參抿了抿唇,半晌展露笑意。「也是……喏,瞧你一點都不驚訝,好像什麼都知道,難道你早猜出我是皇上安插在國子監里監視寧王世子的人?」
「不,我也頗驚訝。」如此一來,就能解釋她為何在課堂上那般漫不經心。
「看不出來。」能不能再驚訝一點?「不過能把這些事跟你說,我心里舒坦極了。」這事她不敢跟其他人說,其中苦楚只得自己咬牙吞,如今有人分享她的秘密,她輕松許多。
赫商辰微勾唇角。「你什麼事都能跟我說。」
「好,往後我要遇到什麼擺不平的事就跟你說,你得要幫我。」她燦笑著耍賴,帶著一股軟軟的蠻橫勁。
他不自覺地笑柔了清冷的眸子,極喜歡常參依靠自己,幾乎同時,內心那股蠢蠢欲動的心思鼓噪著,他卻想也不想地扼殺。
他不是,不是兄長說的那樣,他只是久待祠堂,覺得寂寞罷了。
如常參所言,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果真隔三差五就跑來,而且總是爬過圍牆爬上樹,而他總是在樹下等著常參。
這段時日,他總是陪著他,看著桃花盛開,看著花落結果,看著果實累累,從春天到夏日,他約莫未正來,申末走,有時陪他看著書,有時借他書房的竹榻休憩片刻。
他習慣常參的到來,等待常參的到來,可是沒來由的,在入冬後的某日,他等到日落,提著燈籠在圍牆前候著,彎月都西沉了還是不見常參的身影。
他想,也許他今日本就不打算過來。
可是,他一日等過一日,直到秋闈,都沒再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