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仙妻 第十五章 死皮賴臉求賜婚
因為地緣關系,府城是徐聞縣城和雷州共有的,因此這兩處的物產都因為海運暢通的關系會來到府城,再換上更大的貨船駛往各處,所以熱鬧異常,南北貨物、山珍海味,奇石異人,感覺上並不亞于京城的繁華。
難得可以陪姑娘逛街,美貌逛得非常認真,沿路嘰嘰喳喳,這也好,那也不錯,兜里有姑娘的錢,又兼之力氣大,不需要別人幫忙,兩手提了不少玩意之後仍不停的買買買,比鄉下人進城還要鄉下人,總之見什麼都想要。
她也微妙的察覺姑娘有些不同,可要她說出來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她知道姑娘開心,那喜悅掛在臉上,舉手投足間整個人像飄著似的。
既然姑娘心情好,那麼她更要多買些主子喜歡的東西讓她開心了!
這可看呆了錦衣和諾了,到底誰才是主子,誰是丫鬟?
兩人畢竟對曉星星和美貌這對主僕還不熟悉,心里嘀咕歸嘀咕,卻也沒什麼立場說話,沒多久,美貌大肆采購的大包小包全掛到兩人手上了。
一路走來,曉星星的笑容始終沒斷過,來到一處小集市,一個衣服滿是補丁卻干干淨淨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湊了過來,聲音比蚊蟲大不了多少。
「大姊姊,我這有好東西,珍珠呦,貨真價實的珍珠,雖然只有兩顆,可每顆都很漂亮,你要不要看看?」
曉星星目光一凝,光天化日的賣珍珠,這丫頭是哪來的膽子?隨便個官差來盤查她就要糟了。
她不動聲色把人領到路邊少人的地方。「你有珍珠賣?」
小姑娘認真的點頭。「大姊姊要看嗎?那珠子我放在家里,你可以跟小丫一起去嗎?」
身邊幾人的眼光都是不贊同,錦衣更是直接反對。「姑娘,這種來路不明的貨色不能要。」
小丫頭眼見曉星星要打退堂鼓,大膽的拉住她的裙襦,神情哀求。「大姊姊,小丫不騙人的,我爹被人打壞了腿,要是請不到大夫替治病……我娘和我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曉星星蹲與她平視。「你告訴姊姊,珠子是哪來的?」
小丫眼含著淚,可她沒哭,把眼眶的淚水逼回去,堅強的說道︰「……是我爹采回來……偷偷夾帶回來的。」
燕蕩朝的珍珠都是王朝的,就算只有一顆也不允許珠民挾帶,一經查獲,下場會很慘,小丫爹能帶回兩顆珍珠,應該是拼死才帶回來的。
「你家住哪?」這叫小丫的丫頭還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小丫帶著曉星星一行人去了府城附近一處叫小草的偏僻漁村,因為偏僻,也沒幾戶人家,晾曬的漁網是海邊唯一風景。
小丫家其實不是家,就幾塊木板子和海邊的漂流木搭出來的簡陋居所,一踏進去,除了滿屋子的草藥味,更重的是滿鼻子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張用兩條長凳、一塊板子拼成的床上躺著一對中年夫妻,女的臉色蠟黃,瘦得只剩皮包骨,宛如骷髏,有人來了,連眼皮都打不開;她身邊的男人是個大光頭,臉色通紅,口中發著不明的唾語,顯而易見發著高燒,最駭人的是以一塊破布蓋著的雙腿從膝蓋以下都失去了,傷口只是草草的用髒布纏上,血跡斑斑,令人不敢卒睹,就連見慣生死的錦衣和諾都皺起了眉頭。
家徒四壁的房子,一對生死未卜的夫妻,看起來他們就小丫一個孩子,沒有別人了,而且夫妻倆病的病、傷的傷,也不見有人來探一下頭。
其實這能怪誰,住在此處的人沒有一家是好過的,人死了,對這些已經失去希望,只是捱日子的珠民來說,也許死了比活著還痛快,也就這樣而已。
小丫自從進屋就鑽進窩似的破布堆里,拿出一團更破爛的布,她仔細的打開,裹在里頭的是兩顆拇指大的珍珠,盈盈閃現光澤。
「姊姊,小丫不要很多錢,小丫只需要可以請大夫來給爹娘治病,讓他們不要繼續睡了,好不好?」她大大的眼楮滿是祈求,看得出來強忍著心酸,也直到這時刻才能听見她聲音里的顫抖。
曉星星只看了一眼,便對錦衣道︰「你去府城最大家的醫館,請個內外科皆擅長,通曉手術的大夫過來,如果一個不行,就帶兩個。」
錦衣動了動唇,不發一語,逕自去了。
「諾,現在你還追得上你家主子的馬車嗎?」她態度溫和,言語中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見他點頭,便說道︰「給你主子帶話,我要這家人,等小丫爹娘看過大夫,我想把人帶回徐聞,放在這里,他們活不了。」
也就是說,她把這家人帶回徐聞的後果,可能遭遇的麻煩要推給元璧讓他去解決了。
她的大膽是諾生平僅見,指使他家主子也指使得太方便了吧?
曉星星知道自己又沖動了,但她知道就算自己給小丫再多的銀錢讓她請大夫,她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來兩個臥床的病人。
何況她也不可能天天從徐聞到府城來瞧這對夫妻,唯一的辦法只有把他們帶回去。
「還有,辦完事不必再回到這里來,我們在縣城踫頭就行。」
諾消失了。
小丫爹原來只是個單純的漁民,自從他爹也就是小丫的祖父被逼迫下海采珠在暴風雨中失蹤後,新上手的男孩便取代父親出海采珠,也不知他運氣好還是怎地,十幾年來他只要下海總能采到一顆甚至更多珍珠,監督的官員看重他,對他也不像其他珠民那樣嚴酷,只要上岸近乎不把人當人的搜身。
他這兩顆珍珠,原先是為了替久病不癒的妻子看病私藏的,哪里知道那一趟出海,他的好運氣終于用光,被海底的鬃鬣給傷了腿,官員見拉起來的是個只剩下殘肢斷腿的采珠人,知道他再也沒有用處,就置之不理了,還是同船的采珠人把剩下一口氣的他帶回來,否則還不知道他會被扔到哪里去。
錦衣回來的很快,一個老大夫是被她挾著帶過來的,老大夫似也看慣了這些珠民的慘狀,直言就向曉星星說︰「恕我說句不該的,他這模樣,救回來也就是個廢人,還是讓他走吧。」
曉星星知道不樂觀,也知道這種事勉強不來,「請大夫盡力施救,盡人事听天命就是,銀錢不用擔心,我會負責的。」
大夫嘆了一口氣,他將銀針刺入小丫爹雙腿的大穴,止了血,削去腐肉,灑上金創藥,整整撒了兩瓶才讓傷處緩住了。
他抹了抹額上汗轉身又去忙那婦人,切脈,翻看她的眼皮,藥方也不寫了,直接從藥箱里取出準備好的藥材、藥粉,「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天三服。」
積勞成疾,氣血兩虧,長期的營養不足,五勞七傷,幾乎也是油盡燈枯了。
大夫忙完一切,告辭而去,曉星星讓美貌給了診金和藥錢,也就這樣便花了將近五兩銀子。
小丫沒有作聲,只是跪到曉星星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頭,也沒起身,她的頭抵地,雙手高舉把兩顆珍珠呈了上來,「大姊姊,謝謝你,要是我爹娘能好,小丫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還小,不是很明白銀錢的價值,但是她知道她爹在海里拼死拼活,一年也賺不到能讓一家人吃飽的錢,娘從早勞作到晚,劃著小船去捕魚,因為不識字,陸上的良民總欺她們不懂數數,有時還會把辛苦捕來的魚摔爛,誣賴她娘不老實,以次充好……可她今天終于遇到了一個大好人。
「大姊姊,這珍珠小丫不要錢了,送給姊姊。」
這姊姊給她爹娘請了大夫,她方才模了爹的額頭,似乎沒有那麼燙,也不再胡亂說話了;她娘這病了好幾年,不管吃了都少藥都不頂事,身子還越來越弱,她很怕,真的很怕再這樣下去爹娘都要沒有了。
這姊姊是神仙!
小丫看著曉星星不出聲也不接過珍珠,急得都快哭了。
曉星星詫異的挑了挑眉毛,看著小丫,讓她起身,這才開口,「小丫,你爹娘的身子都不好,需要長時間的休養生息,如果他們繼續留在這里,就算你把珍珠都賣了也沒多大作用,你爹娘需要一處安靜的地方養病,要是你們願意替我干活,我可出銀子把你爹娘治療到痊癒為止,你替我做工,簽約十年,這十年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也會付你酬勞,十年後還你自由。」
美貌卻道︰「姑娘這是要給四箴院添人嗎?」
「不行嗎?她家里這樣子,下一頓飯還不知道有沒有,跟著我好歹能混個溫飽,我會替她請大夫過來替她爹娘看病,直到好起來為止。」
小丫听了覺得有道理,「跟著姊姊可以學數數嗎?」
她想學數數,不想讓自己被騙,也不想她娘被騙了。
「你想學,就教你。」
小丫二話不說,又重新跪下,給曉星星磕了三個頭,為了爹娘,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我住在徐聞縣,你可要跟我去?」
「可以嗎?我爹說我們是賤民,不是想搬就能搬的。」她家還有附近幾戶珠民都是最卑賤的那種,這事打從她生下來就知道了。
「這個我來想辦法。」
「真的能?我願意!」小丫幾乎毫不遲疑。
「那一式兩份的合同回到我家再寫,白紙黑字,簽字蓋章。」
雖然還沒有真正的明立文書,小丫卻似乎對自己的身分有了認知,微微的低下了頭。
曉星星轉向肅立一旁的美貌道︰「你去雇車,要大車,再買十床被子,讓人鋪在馬車上。」
要大車才容納得了這夫妻倆,像小丫爹這樣的病人是不適合搬動的,但是留在這里,她看顧不到,只能盡量做到最舒適,不要因為馬車顛簸弄開了傷口,反倒不美了。
「奴婢這就去!」美貌轉頭便去辦事了。
這時曉星星才想到另外一件事。「小丫,你在這里可還有親戚需要告知你和爹娘的去處嗎?」
小丫茫茫的搖頭,「小丫家里本來很多人的,有爺爺女乃女乃,有大伯叔嬸,還有哥哥,只是他們都被大海吞掉了,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曉星星也有些鼻酸,偌大一家子說沒就沒了,只剩下三口人。
「你去收拾東西吧,看有什麼需要帶的,」她環顧四周,「算了,東西過去後再添置,這些帶著也沒用。」
美貌和蘇暮回來的很快,兩人各趕著一輛馬車回來停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美貌抱著小丫娘,蘇暮也抱著小丫爹放進了馬車。
小丫一家人一輛馬車,曉星星一輛,蘇暮和錦衣充當車夫,兩輛和環境格格不入的馬車很快消失在這無人聞問的小漁村。
因為載著病人,馬車想快也快不了,晚間的烏雲壓下來,走到半路便下起了瓢潑大雨,一直到進了城門才轉為淅瀝小雨,到曉家時已經子夜。
半路的時候小丫娘曾醒來過,發現丈夫就睡在身側,身上不再燙得嚇人,又見他斷肢都包紮過了,她又驚又嚇,也不知高興還是悲傷,摟著小丫,眼淚直掉。
小丫懂事的寬慰母親,把所有的事情仔仔細細的向謝氏說明原委,還拿了曉星星讓人送過來的飯食要喂她娘吃,謝氏的眼淚掉進飯菜里,那麼好的飯菜她一輩子都沒吃過,有女兒在,她哪肯吃獨食,小丫卻說她已經吃飽了。
謝氏這才發現女兒的臉干干淨淨,細黃的發梳起了兩條小小的瓣子,身上不再是補過又補的補丁,是一身全新又干淨的細棉衫。
她幾乎發抖了,听著轆轆的馬車聲,身下墊著像雲朵般的床褥,這才真正的回過神來,嘴里直叨念要去拜見曉星星這大恩人。
娘兒倆哭著說,笑著說,摟在一起說,說給還昏迷不醒的丈夫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見,哭過笑過,填飽了肚子,謝氏又昏睡了過去,不過這回枯槁的心不再沉沉的積壓著滿月復的苦澀和悲情,而是看見了一絲希望。
一行人回到曉府,曉星星本想讓馬車直接駛進二門,後來才想到宅子在巷子里,別說大馬車,小馬車進出也勉強,等她有錢,一定要換一幢更大的宅子。
諾已經在門口等著,練武的人耳朵最是靈敏,大步流星的走向馬車。
除了小丫爹還依舊昏迷不醒,小丫娘難得是醒著的,所以在小丫的攪扶下,艱難的下了馬車,她這才見到曉星星,便掙扎著要過去跪謝。
曉星星見到謝氏,阻止了她的舉動。「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是啊娘,大姑娘也累了。」小丫已經改了口。
謝氏默默點頭,讓出了道,讓諾和蘇暮把小丫爹用被褥裹著,抬進了屋里,她朝著曉星星彎腰,行了個深深的鞠躬禮,這才隨著進屋去。
不用人吩咐的美貌一下馬車就直奔堂屋,逮著一個丫頭,便讓她去把後罩房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謝氏一家暫住,所以等小丫爹抬進來時,絲毫不曾耽誤,直接送進了干淨又什麼都不缺的小屋。
曉星星則是直接回了四箴院。
「姑娘?」白露迎出來。
曉星星擺擺手,不想講話。
白露知道姑娘這是累了,她捋來溫熱的巾子讓她擦臉,又替她換下一身衣裳,梳開了發,最後輕輕按著曉星星的肩膀,曉星星整個人才覺得緩了過來。
她剛闔上眼,外面的二等小丫頭過來說諾有事要見姑娘,曉星星讓他進來。
「事情辦得怎樣了?」
「主子說姑娘想做什麼去做就是了,凡事有他兜著。」
「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和錦衣都下去歇著吧。」
這時美貌也回來了。「姑娘。」
「都安頓好了?」
「不過小事一樁。」
「記得明日一早把縣里最知名的大夫請過來給那夫妻詳細看一遍,該用藥、用錢都不必吝嗇,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白露的按摩功夫了得,按得曉星星昏昏欲睡……差那一咪咪就真的睡著了。
「姑娘為什麼要對那家人這麼好?費力氣的把人帶回來,奴婢不明白。」
「想幫他們這一家子是一回事,另外,小丫爹那一身的本事將來能幫上我也說不定。」反正一切還是未知數,走著瞧吧。
姑娘說得玄乎,美貌有听沒懂,對于自己不懂的事不懂就不懂,反正姑娘吩咐什麼照做就是了。
這會兒曉星星不再像剛回來那麼精神不濟,終于有力氣問一問別的了。「白露,家里這一天半天的可有什麼事?」
她回來還沒去見爹,這三更半夜的,老人眠淺,要吵起來就不好睡了,明日早起再過去請安吧。
「老爺跟著那些族老們一道回雷州去了,包叔陪著,老爺說就是回老家去看看,權當散心,讓姑娘不用擔心。」
她爹老早就有意思回雷州老家瞧瞧了,雖然感覺很臨時,但家中無事,回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至于小弟那邊,趕明兒個再問問可開課了,與夫子學習得可好?
還有那個男人到哪了,半道上可順利?
她心里一堆事,迷迷糊糊的想著,連自己何時睡著都不知道,就連自己如何上的床都沒印象。
半夜,天聚了雲,雷聲轟鳴後開始下起了暴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夏雨多如毛,今年的夏季之前連著幾月沒下雨,可把莊稼人給愁壞了,半夜這場雨足足下了三天,也算解了大地的饑渴。
第四日太陽公公的臉蛋終于露出笑臉,曉星星剛在用早飯,就見曉銀河背著日前替他做的書袋,小臉全是笑的來到四箴院。
他一見到曉星星便小跑步的過來,「姊姊,我要去上學了。」
「你是特地過來的嗎?」丁氏的院子與四箴院不順路,想過來除非專程。
「我想說好些天沒見著姊姊了,銀哥兒想你。」說到想你二字,小小少年還有些害臊靦腆。
「可用過早飯了?姊姊那日去府城給你買了兩本孤本,得空讓丫頭給你送去,等你下學回家就能看到了。」
曉銀河的眼亮晶晶的,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那兩本孤本了。
姊弟倆又說了好些話,曉銀河才在蘇青的催促下出門去。
用過飯,曉星星見日頭正好,陽光燦爛,哎呀,從今天她要開始忙了呢。
她把兩個大丫頭都帶出門,加上自動跟上的錦衣和諾,陣容可謂龐大。她讓諾去找木匠,她需要許多的木樁、木竿、吊繩,還需要人架設吊養和養籠,海灣也需要測量出水流的深淺,將來好隔出育珠池和養殖池。
但首要她得先把育珠塘做起來,還得買黑蚌、三年的稚貝蚌,越多越好,有多少買多少。
她沒想要去養那潔白的珍珠,她想反其道而行,養黑珍珠。
一來不打別人的眼,二來在自家後院就算大動工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至于工人,初步還用不著買人簽契,等到要正式開工就必須買人了,畢竟只有簽了死契的自己人才不會到外面去到處亂說。
這買黑蚌的事就交給了美貌和白露。
另外得買一艘木船,去瞧瞧自己的海灣到底有多寬多遠,也好心里有個概念,淺灣的育珠池大概深度到哪,養殖池又該圈多遠……事情多得亂如麻,但是一步步,她總能做成的!
曉星星這邊忙忙亂亂沒個消停,一開始也不是那麼順遂的,因為經驗值為零,踫了不知多少壁,但有志者事竟成,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不是。
元璧回到京城後,他哪都沒去,連自己的城王府都過門而不入,有著親王標志的馬車直接停在皇宮面前。
他下了車,皇城門值房的小太監見到他,無人敢攔阻,等里頭的老太監聞訊出來,他已經安步當車的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養心殿。
養心殿里的永安帝已經下朝,身邊伴著的是如今最受寵的驪貴妃,縴縴玉手涂著鮮紅的蔻丹,手里拿著玉制調羹,低聲勸著永安帝。
秉筆太監王喜匆匆的從殿門外進來,附在永安帝耳邊,以驪貴妃也听得到的聲量說道︰「陛下,城王千歲回京,已經到殿門,可要宣見?」
「你這老糊涂,還不讓他趕緊進來。」永安帝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了,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還不到四十,與元璧有六分相似的面容,更顯尊貴威嚴。
王喜哈腰,趕緊小碎步的去請人,其實用不著他請,元璧已經進了殿門,直奔永安帝而來。
「臣弟叩見吾皇萬歲。」元璧該跪就跪,絕不含糊。
他這哥哥等同于他半個父親,沒有他就不會有自己,所以禮不可廢,他也執禮甚嚴,從不輕怠,只不過行禮後面便是隨意了。
永安帝離開龍椅,大手一揮。「兄弟間別拘泥這套虛偽的禮儀。」
驪貴妃見狀,很識趣的退下了。
他們這對兄弟在說話的時候,絕不需要女人在旁邊,她能寵冠六宮多年靠的便是會看眼色,皇帝見她知進退,稍晚也許會彌補性的到她宮里來,不管他的到來是為了什麼,總之這麼一來又能壓後宮許多妃子一頭了。
「你這壞小子,終于舍得回京,朕以為你要老死在那窮鄉僻壤的極南之地了。」
這個麼弟出生時,他的兒子女兒都很大了,一開始雖然是因為先帝的命令才把他帶在身邊的,但是元璧天資聰穎,遠遠勝過自己的兒女,他既當人家的爹又當人家的兄長,更何況他從小就擺明對權力中心沒有興趣,這麼多年過去,他的態度始終如一,因此多疑的皇帝是真心把這弟弟當成兄弟的。
「皇兄怎會覺得那極南之地是鄉下地方,那里兩座珍珠城,每年進貢上來的南珠沒有千斛也有百斛,您日理萬機,好東西放進私庫就拋諸腦後了。」
永安帝目光閃過一道驚疑,垂下眼睫的同時讓王喜去將番王進貢的佳釀拿出來,準備要與元璧來小酌一番,敘一敘近況。
「你從何得知這些?」永安帝紋絲不動的試探。
「臣弟進宮路上遇見華胥,听她隨口提了一嘴,這才知道湛江的出產如此豐富,臣弟還想著要不拿江南封地的出息來換兩座珍珠城,皇兄覺得可好?」元璧回應的漫不經心,好似就真的只是叔佷踫到隨口聊了那麼一句而已。
至于有沒有在宮中遇到華胥公主,扯個小謊,無傷大雅。
元璧太了解這個皇兄了,他面上看著不顯,其實心中已經起疑。
倘若華胥沒有貪墨任何一絲不該她的,就算皇兄真的去也無傷大雅,但要是有個萬一,貪墨的程度已經超過皇兄的底限,依照皇兄對她的寵愛,就算不會拿她問罪,可她伸長到珍珠城的手勢必會被砍斷。
就像星兒說的,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要是願意給,那才能是你的,他要不給,你私自拿了,那後果就得看運氣了。
縱然一時還無法讓華胥立即消停下來,也夠她元氣大傷了。
「胡扯!朕就不相信江南六府的出息比不過小小雷瓊廉三州。」永安帝笑道。
「胡說八道就胡說八道,不過,臣弟回京,的確是有要事。」元璧不在封地上面多做糾纏,他原本來意就不在此。
「說來听听。」
永安帝日理萬機,日夜操勞國事,他不是生下來就是帝王,也並非生下來就冷酷,在努力平衡朝廷各方勢力,與朝臣你來我往的拉鋸戰中,他也奢望有那麼一個人是值得他信任、可以讓他在月復背受敵的時候把背交給那個人。
他無條件的信任元璧,不只有因為他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元璧還舍命救過他數次,其中一次身中無數暗箭,如同刺娟,性命垂危。
天下是他的江山,如果說他願意與之分享的人,唯有元璧。
「臣弟想成親了。」
永安帝先是愣住,繼而拊掌大笑,「是誰家千金小姐讓你動了心?打動你的鐵石心腸,好本領啊!」
「她叫曉星星,是前長平侯的獨生嫡女。」
「長平侯?」永安帝好一下才想起來長平侯是何人。老實說他位居高堂,還真耳聞過曉星星這個名字,他搖了頭。「如果你說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兄都能設法給你找一個宛如星子般閃耀的姑娘,可這前長平侯嫡女在京中貴女圈風評不佳,那女子配不上你。」
「皇兄,弱水三千,我只要她這一瓢飲,與她相處過後,臣弟發現她並非傳說中的不堪,而是一個有正義感、敢說敢做敢承擔的姑娘,雖然她和那種大家閨秀很有一段距離,不過,臣弟心悅她,非她不娶。」
永安帝眉頭挑得老高,「都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了,可前長平侯如今那家世,朕實在看不上。」
「就是怕皇兄你看不上,我這不是專程回來請旨,請皇兄賜婚,以壯聲勢嗎?」
「喝,你這張嘴,平常悶聲不吭的,為了娶妻,倒是什麼話都敢說了。」
元璧似乎覺得這樣還不震撼,又拋出一句驚天巨響,「皇兄要是不肯賜婚,臣弟真的只能去給前長平侯當上門女婿了。」
這下不只永安帝瞠大了眼,就連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王喜也驚了一驚,拂塵差點沒拿住。
天老爺,這真的是那位冷心冷情的王爺會說的話嗎?估計那些心儀王爺的京中貴女要心碎一地了。
永安帝一個巴掌就往元璧的後腦杓拍去。
元璧躲了躲,完全不認真的那種。「皇兄,王公公也在這,你好歹給我留個臉面。」
王喜大驚,忙不迭的把頭低到塵埃里,「王爺,老奴什麼都沒听見,什麼都沒看見。」
這讓他想起王爺小時候挨陛下喝斥,繞著養心殿金柱讓陛下追著跑,而他追著陛下跑的情形,真是歲月不饒人……也頗為懷念。
放眼整個天下只有王爺敢這樣和陛下話家常,就連後宮那些娘娘們都不見得有這種待遇,他要是被王爺惦記上了,這不是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嗎?
永安帝橫了王喜一瞥,他的火還沒發完,手指著元璧的臉,「什麼臉不臉面?堂堂燕蕩朝的王爺千歲去給削爵去位的前侯爺當上門女婿,好你個元璧,你還真舍得下自己的臉面,你要當了人家的上門女婿,我這皇帝算什麼?」
他氣得不輕,連自稱都省了。
元璧兩手一攤,「所以嘛,我這不是知道不可為,回來請皇兄給我做主了?」
永安帝用手指敲著龍椅扶手。「要讓我做主,行,那就得什麼都听我的。」
「都听皇兄的,唯獨一樣,新娘得是臣弟選的。」
永安帝冷哼,又回到「臣弟」了是嗎?方才有求于他的時候呢?
一口一個我,都說女生外向,這男人到了思春的年紀,同樣一個德性,什麼父母兄弟都靠一邊去吧!怕他從中做手腳,防得滴水不漏,這弟弟就是替別人養的!
「她就這麼好,也才多久,你們的感情就到了非君莫嫁、非卿莫娶的地步了?賜婚,行,但是人要帶過來給朕瞧瞧。」
「她人不在京城,皇兄想見她,恐怕得等我們婚後。」
永安帝不吭聲了。有人這樣護雛的嗎?連他們家門都還沒進就心疼她長途跋涉,不讓前來,婚前都這麼盲目了,那婚後呢?豈不是要得個懼內的稱號了。
孩子養一養都是別人家的!永安帝忽然感慨了。
「皇兄?」元璧死皮賴臉。
永安帝連續瞪了他兩眼。「朕會讓王喜擬旨,著禮部、戶部、內務府協同辦理,你的親事必須風光大辦,回去準備做你的新郎官就是了。」
元璧真心實意的給永安帝磕頭。
「臨走時別忘了去見一下你嫂子,她總在朕的耳邊叨念,說你都不進宮,想你也無處去喊你。」
他長年不在京城,那一間富麗堂皇的親王府就是建來養蚊子蒼蠅的,想找他還真的無處找。
而帝後的感情就是那種相敬如賓的夫妻,其他還真沒有,說恩愛,與那驪貴妃倒有幾分。
「對了,皇兄我這趟回來給你帶了見面禮。」元璧讓黃泉把一個檀木匣子交給王喜,再由他呈到永安帝案桌上。
「你居然會想到給朕帶禮物,真是長進了。」
王喜把匣子打開,赫然見到一塊女圭女圭臉那麼大的石塊,他在永安帝身邊也見過不少好東西,正在想城王什麼不好送,怎麼就送塊不值錢的石頭,卻聞到了異香。
「陛下,這是龍涎香石。」王喜驚喊。
永安帝也看出究竟了。「這麼大一塊,算得上是罕見。」
「皇兄喜歡那就值得了。」元璧莞爾。
永安帝微笑,帶了少見的真心。「你還真送到點子上了,這麼大一塊龍涎香石花了你不少銀子吧?」
「錢是小事,只不過有件事的確需要皇兄給個方便。」
「說。」
「臣弟想要幾個珠民,我有用。」
「你越發出息了,這點芝麻小事也來問朕,珍珠城那處的管城是干什麼吃的,你想要多少珠民,找他要就是,他要有二話,朕摘了他的腦袋!」
元璧沒有以權謀私,自己去要人,以他親王的權威只要說句話哪里就要不到幾個小小的珠民,可他沒有,是通過他這皇帝,永安帝覺得自己受到應有的尊重,很是愉悅。
「謝皇兄。」
一直到元璧身影在殿門處不見蹤影,永安帝臉上的笑也逐漸消失。
王喜不愧服侍了永安帝一輩子,察言觀色一流,見帝王肅起了臉,威嚴頓生,膽顫心驚的問道︰「陛下?」
永安帝瞧著養心殿中某一處,神情莫測。「讓人去查,朕要知道華胥背著朕在弄什麼玄虛。」
王喜一凜,陛下這神情是要嚴查啊……
元璧一出養心殿沒有往皇後的坤寧宮去,而是繞過重重宮闡去了太後的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