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嫁緣 第三章
第二章
邢炎昊一回到邢府,即刻忙起老夫人的身後事,身為長子長孫的他,要做的事非常多,且樣樣事必躬親。
翻過黃歷,對過八字,最宜下葬的黃道吉日是十日後,若是錯過,要再等到好日子將是一個月後;因已故之身實不宜擱放太久,所以邢炎昊決定十日後讓老夫人入土。
邢府世代向來有先挑好墓地的習慣,幾年前邢老夫人身子還健朗時,就已經為自己挑好了風水寶地,那時連邢夫人的份兒也一並挑了,如今倒是省去不少工夫,舉喪事宜順利進行。
因時間緊迫,故而邢炎昊並沒有余暇去注意別的事。
杜映容有邢家人上上下下互相通風報信,幫著掩護,巧妙地讓她與少爺錯開,所以這些日子她躲得極好。他在前堂,她就去灶房;他在花廳,她就去後院……
像捉迷藏似,倒也相安無事。
只有一次兩人差點踫上,但還好有吉兒掩護,千鈞一發之際勉強躲過。
那次是邢炎昊到灶房要確認舉喪後宴請親友與佐事者的「散宴」桌菜準備得如何。誰也沒想到少爺會到灶房來,所以在灶房幫忙準備桌菜的杜映容听到外面有人喊「少爺」時,一時沒來得及找地方躲。
那時是吉兒機伶地側身擋住杜映容,她則轉身背對門的方向,低頭切菜,避免跟邢炎昊打照面,因灶房里做事的人多,一時倒也不顯眼。
接著符嬤嬤馬上叫喚她們倆︰「吉兒,你們兩個把那兩盆洗菜水端出去倒了,再換些新水進來。倒完水之後,一個先去街市多買些干金針回來,菜里不夠用。」
吉兒馬上心領神會,帶頭走在前,杜映容跟在後,低著頭,快速地走了出去。當與邢炎昊錯身而過時,他倒沒說什麼,但她卻是一顆心有如掛了七八個吊桶,連呼吸都差點停止。
她雖然沒有看到他的面容,但從他身邊經過時,就能感覺到他強大的氣勢;他不需說話,光是站在那兒,就讓人感到壓力十足。
當然,杜映容走出去後便沒再回到灶房了,因她就是那個要負責「去街市買干金針回來」的人,那是符嬤嬤特意讓她避開的借口。
散宴結束後,大伙兒總算可以歇息了。
杜映容在邢夫人房里鋪床疊枕,準備服侍她就寢,正當幫邢夫人捏肩搥背時,外頭響起有人走進院落的推門聲響。
「娘。」
『是少爺!』杜映容心頭那根弦瞬間又繃緊了。
邢夫人示意她不要出聲,以手勢指示她待在寢房里不要出去。邢夫人獨自到房外前廳應對,杜映容很是擔心,整個人趴在門板上仔細听著外頭的動靜。
「昊兒,都這時間了,怎麼還不歇息?」邢夫人若無其事地挑了面對內房的椅子坐下,邢炎昊自然就坐到她對面,也就是背對著內房的位置。
「想跟娘說說話。」
「有事不能明日再說嗎?娘有些倦了。」
「莫非娘是在生我的氣,不想跟我說話?」
「哼。」邢夫人冷嗤一聲,意即︰『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會惹娘生氣?』
「娘也想想我的心情吧。人在外頭,莫名其妙就被人強塞了一個妻子,我能不生氣嗎?之前就說過了,我不接受說親,您為何偏偏要硬來呢!嘴上都說是為我好,但我本人都不覺得好了,又怎能說那是為我好呢。」
「我是為了你姥姥好!誰管你這個不孝子好不好!」
「娘,那些什麼沖喜之說都是迷信。您看繞了這麼一大圈,姥姥還不是走了。天命有數,無法強求,何必想不開呢。而為了這樣匆匆忙忙找一個女人進來急就章,值得嗎?嚴格說來,會答應沖喜的,想必是沖著邢家聘金大禮的份上;這種為了錢,連自己都能賣的勢利女人,到底是根性不佳,要是讓她留著,難保哪天會生出事端也未可知。」
「人家才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連見都沒見過,憑什麼胡亂下定論!她好歹也是望族之後,邔城有名的──」
「好了,娘。」他打斷娘親的話,「我不想听任何有關那個女人的事,連她姓啥名誰都沒興趣知道。不管怎樣,感謝娘成全孩兒的心情,現在她已經離開了,往後也與邢家無任何關連,所以我們就不要再為了那個女人鬧得不愉快了好嗎?我難得回來一次,不想跟娘吵架。」
「哼,你邢大當家說一聲要趕人,誰敢不照辦,就連我這個當娘的都要怕了你不是!」邢夫人話中帶酸。
「我只是據理力爭,不輕易妥協。」
「意思就是所有人都要順著你的意思!」
「話說我有好一段日子沒回來,家里頭好像多了幾張生面孔,是又聘了新丫鬟嗎?」邢炎昊轉移話題,不想再跟娘親做無謂的爭論。
「是!因為新媳婦兒進門,我又多聘了幾個丫鬟來添人手。怎麼,媳婦兒已經被你趕走了,現在連丫鬟都不能留是不是?連幾個丫鬟你也看不順眼嗎?那好!
把那些讓你看了礙眼的招進來的就是你娘我,要不你連我也一起趕出去算了!」
兒子一提到新丫鬟,邢夫人馬上警覺起來,故而反應特別大,其實是擔心他會注意到容兒的存在。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不用這麼上火,只是閑話家常罷了。」
「我不想跟你閑話了,我要歇了!」
邢夫人起身往內房走去,故意用力甩上門,將關門聲故意弄得特別大。邢炎昊鼻子模模,莫可奈何地笑了笑,識趣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杜映容等了很久很久之後,才躡手躡腳地出了邢夫人院落,像只小老鼠似地溜回自己的寢房。
她現在已經不住在原本的少夫人院落了,是她堅持搬出來的。邢夫人疼她,因此並沒讓她跟其他下人雜居在一起,而是讓她住在偏廳後頭的客房,雖然與原本的房間不能相比,但至少是個獨立的起居,離邢夫人的院落也近些。
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後,她總算能自在一些了。少爺回來的這些日子,她每日都過得像在打游擊戰似地,無法預知「敵人」會從何處冒出來,所以得時時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她伸了個大懶腰,躺上床,頓覺全身骨頭都散癱了似,動也不想動。這是因為精神上的疲乏遠大于身體上的疲累吧。
才閉上眼楮,就想起剛剛夫人與少爺的對話……
看來少爺真的很討厭她。在他心中,她八成是來圖謀邢家家產的壞女人吧。雖然被當成那種人她心里很難過,但他說的也不完全錯,因為杜家的確是看上那份厚重聘金才答應讓她下嫁的。說她是賣身,難听是難听了點,卻有一半是事實。
『少爺的聲音……真好听。』她想著。
她不是沒听過男人講話,但少爺的聲音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原以為他那麼跋扈專斷,想必很會罵人,八成會像街市賣肉的屠夫一般粗鄙,一出聲就吼得讓人生畏。
但,並不是。雖然他的態度固執正經、不容反對,但對娘親說話的口氣卻很溫和,那聲線就像潺潺溪水一般溫潤心田……
『不曉得他容貌如何?』她又想。
不經意間升起的一股幻想,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性壓下了,她告訴自己,不該生起這種好奇心,否則會惹禍上身的。
老夫人的喪事事宜已辦妥,想必少爺不日就會離開了吧,那時她就解月兌了,不用再躲躲藏藏過日子。
翌日,邢炎昊在前廳與娘親敘事,右兒泡了茶端進去,正好听到……
「娘,我已經收拾停當了,大概再坐一會兒就要動身回赤龍山了,有些事情不辦不行,不能耽擱太久。」
「你每次回來,哪次肯多留幾日的,就真有那麼多事兒等著你去辦?」邢夫人當然希望兒子可以多陪陪她。
「誰教您將龐大家業都交予我,我手底下是有一群人幫著,但總有些事我不親眼看著,終究無法放心。」
「是!就只有親娘不用親眼看著也不會不放心。」邢夫人語氣中有著怨懟。
「娘比我還強,哪需要我擔心。我可是您教出來的,有名師才有高徒啊。」邢炎昊笑著,半哄著娘親。
站在旁邊斟茶的右兒早已腳底發癢,恨不得趕快飛奔去告訴容兒這個好消息──少爺終于要走了!
她找了個借口︰「夫人,要是沒事差遣的話,我就先回繡房去做女紅了,免得打擾夫人少爺說話。」
邢夫人一個擺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右兒走出門,拐個身就直往繡房飛奔而去,杜映容與幾個丫鬟正在那兒做針黹活兒。
右兒跳進大繡房,喜孜孜地宣告她方才在前廳奉茶時听到少爺跟夫人講的話,確定少爺待會兒就要出發回赤龍山去了。大伙兒一听,臉上立即露出笑容。
而此時的前廳,邢夫人與邢炎昊繼續天南地北地聊著,邢炎昊伸手入袖里拿出一個小錦盒,那是他早就準備好要送給娘親的禮物。因為這個動作,他發現長垂袖的下擺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口子。
「這是要送給娘的一點心意。」
邢夫人打開錦盒,看著雕工精細的玉戒,心下其實是高興的,但嘴上還是嘀咕了句︰「這點小東西就想打發你娘?」
「我當然知道娘沒那麼容易打發。下月底就是您的生辰了,原本該幫您辦場壽宴的,但姥姥才剛過世,眼下不宜行慶祝之事,所以只好用這點小東西表達兒子的心意了。」
「還記得娘的生辰,倒是有心。」
邢夫人戴上玉戒,露出淺淺笑容。老夫人的辭世雖然讓她傷心,但因為是久病拖磨,心里早有了準備,故而完成送終事宜之後,她也想開了,心情不再積郁。
邢炎昊無意識地模著裂開的垂袖,邢夫人眼尖注意到了,「怎麼裂開了?換下來讓丫鬟拿去補一補吧。」
「不用了,只是道小口子,馬上就要動身,我懶得再換衣服了。」說著說著,突然想起方才那丫鬟要走時說的話,于是一個動念︰「我去繡房讓她們直接就著縫補吧。」
他信步走向繡房,大老遠就听到里頭丫鬟們的談笑聲。
「少爺終于要走了,咱們不用再成日緊張兮兮的,輕松多了。」
「是啊,容兒也不用老是提心吊膽,怕得要死了。」
「就是說呀,散宴那日容兒可真是被嚇到了,瞧那臉色青的,不說的話,人家還以為她是不是踫上鬼了呢。」
「你們就別取笑我了,當時我一顆心都要從喉嚨跳出來了呢。」容兒臉色紅紅,半帶著笑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