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高手不好混 第十四章
藍頂寶蓋流蘇馬車搖搖晃晃地輾過御道,一只縴手挑起錦簾,一雙柔媚嬌慵的水眸,透過車廂窗口往外眺望。
前方矗立著白玉楹柱砌起的北側宮門,宮門外羅列著兩排腰間佩刀的錦衣侍衛,幾名太監與綠衣宮人正在接受侍衛的盤查。
拿開縴手,放下錦簾,蔣朝雪百無聊賴的轉眸,望著對座閉目養神的楊侑,她心中陡然涌現一股懊惱。
前兩日在他的軟硬兼施之下,她終是如他所願,親自出手調制解藥,沒能給那位吳大夫擦亮活神仙招牌的機會,這倒是可惜了──
最可氣的是,她發覺失去武學後的自己,竟是越發軟弱了。
換作是從前,她怎可能被楊侑的油嘴滑舌打動?
肯定是一刀過去,直接卸了那小子的腦殼,讓他下陰間見閻王去,哪里還有給他編派故事的機會。
許是沒了武功,她人也跟著犯傻了,竟當真信了他的滿嘴胡言……
妹妹?
興許全是他隨口捏造出來的,她還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思素來多疑的她,怎會這般輕易的信了他?
「一會兒進了宮,見著了皇貴妃,你可得憋著點,莫要沖撞了她。」
見楊侑雙目依然閉起,兩片形狀優美的薄唇一張一合,輕緩吐嗓,說的淨是些告誡的話,蔣朝雪不由得蹙起精心描繪的柳眉,緊抿的朱唇,透露出濃濃的不悅。
「好端端的,孟氏為何要召我倆進宮?」
楊侑睜開雙眼,迎上今兒個妝點得明媚動人的蔣朝雪,與她那一翦盈若秋水的眸子對視,胸中倏然收緊。
妹妹?
凍死在雪堆里的幼小胞妹,他早已記不得她的面貌,卻依稀記得她甚愛撒嬌,隨他一起在街邊乞討時,總喜歡吵著要糖吃,討不到糖時,便又哭又鬧,更甚者,會咬他的胳臂撒氣。
有一回她餓得厲害,甚至硬生生從他臂上咬下一小塊血淋淋的肉,隨後又哭著吐出來,張嘴哭嚎著要糖吃……
不知為何,見著眼前囂張跋扈的蔣朝雪,他總是一再想起埋葬于昨日舊夢中的胞妹。
察覺楊侑兩眼直盯著自己,不知尋思些什麼,想得甚是出神,蔣朝雪不由分說的伸出柔荑,欲從那張俊朗的面龐揮過去。
霍地,一只大手及時截住了她剛揮出去的柔荑。
楊侑一把按下蔣朝雪蠢動不安的小手,緊緊壓在自己的膝頭上,這般親昵的姿態,教她心口一陣陣扭緊。
楊侑似是沒看出她眼中的局促,兀自微微一笑,「這幾天,我經常想起死去的妹妹,我還記得,當她耍性子的時候,我便是這樣安撫她。」
迎上他滿眼的柔情,莫名地,她竟然忌妒起他口中已死去的妹妹。
蔣朝雪面上故作漠然,不緊不慢收回被他壓在膝上的縴手。
她不置可否的道︰「你可別以為我真信了你的鬼話,只有老天爺才曉得你是否有過親妹妹。」
他不以為意的笑問,「倘若你不信,為何願意出手解毒?」
她心底驀然一陣踩空似的發慌,「那是因為你一直拘著我,不讓我離開藥房,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
早已看出她的口是心非,楊侑也不忍心當面戳破她,只得由著她去。
他笑道︰「是,是我的錯,是我逼得你出手解毒。」
見他主動認錯,眼中有著一抹了然,蔣朝雪頰上微熱,心虛的別開秀顏,再次挑起錦簾往外眺望,佯裝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車廂內靜默片刻後,楊侑方斂起笑意,正襟危坐的勸道︰「朝雪,你且听我一聲勸,咱們不是在熟悉的江湖,你不是蔣朝雪,我也不是楊侑,眼前只得先忍耐,再另尋他法回去。」
朝雪?他可真是越喊越親熱。
壓下心底蕩漾的陌生情思,蔣朝雪放下錦簾,轉眸望向楊侑。
難能可貴的,這一回她不再冷嘲熱諷,抑或如往常那般置若罔聞。
蔣朝雪眸光盈盈的問道︰「你想來宮中找什麼?」
楊侑心下微怔,「為何這麼問?」
蔣朝雪了然一笑,「昨夜宮中太監來王府傳令,我見你甚是心喜,似乎就盼著這個機會,可思來想去,宮中哪有什麼人值得你這般歡喜?想來應是宮中有些什麼東西,讓你想進宮一探。」
楊侑一臉贊許的道︰「你果真心細。」
蔣朝雪嗤笑道︰「我若不如此,豈能號令底下那些心思各異的弟子?」
說至此處,蔣朝雪笑容硬生生一頓,復又自我解嘲的道︰「如今我人已不在,武夷教的那群烏合之眾肯定樂壞了……說不準,這幫人會開始自相殘殺,人人爭著要當教主,有誰會為我的死,掉一滴眼淚呢?」
看出她眼底亟欲隱藏的落寞,楊侑心中一動,探手欲握住她的柔荑。
「世子爺,貴妃娘娘派來的轎子已在前面候著。」
冷不防地,馬車外邊傳來大內侍衛的通報聲。
聞聲,楊侑只能不著痕跡的收回手,假意拂了拂下擺的灰塵。
蔣朝雪沉浸在冥思之中,未曾察覺他方才的突兀舉動。
王公貴族代步的馬車,進了宮門便不得繼續前行,只得改乘宮中轎輦。
青衣馬夫掀起簾子,楊侑起身下了馬車,雙腳方落地,便伸過手攙扶了蔣朝雪一把。
望著探向自己的寬大掌心,蔣朝雪心口微微一跳。
明知他不過是在作戲給旁人看,可當他做出親昵舉止時,她心底總免不了一陣兵荒馬亂。
她這是怎麼了?莫不是真著了他的道?
尋思間,蔣朝雪已伸出柔荑,任由楊侑牽著她的手下了馬車。
兩人改乘上一頂有著紅絨寶蓋綴珠的華貴轎子,由四名年輕力壯的太監扛著,搖搖晃晃地直往皇貴妃所居的懿慶宮而去。
外邊有孟氏的眼線在,楊侑的神色明顯謹慎了不少,反觀比肩同坐的蔣朝雪猶是一派漫不經心的慵懶姿態。
生怕一會兒蔣朝雪出什麼亂子,楊侑只好拉起她搭在膝上的柔荑,開始在她的掌心上寫字。
初時,蔣朝雪只是一臉狐疑的睨著他,沒有太多反應。
直至楊侑在她手心里陸續寫下一串勸告,她方意會過來,當下竟是嬌笑出聲。
蔣朝雪推開他的大手,揉了揉泛癢的手心,低聲道︰「放心,一會兒我就裝個傻,什麼都不知道。」
有了她這句允諾,楊侑總算能稍稍放心。
轎子被抬了好一段路,總算抵達雕梁畫棟的懿慶宮,轎子方落地,外邊便傳來一名老太監的笑聲。
「世子爺腳步且緩些,莫要磕傷了。」
楊侑攙扶著蔣朝雪一同步出轎子,抬眼便見一名身穿棗紅盤繡錦衣的白發老太監,他面上掛著和藹笑容,眼神卻是銳亮如劍,不著痕跡的打量起兩人。
楊侑朝著老太監一頷首,「有勞徐公公帶路了。」
徐公公笑呵呵的躬身道︰「多日不見,世子爺依然這般謙和有禮,叡王府可真是好福氣,出了世子爺這樣一個玉樹臨風,又才貌雙全的少主。」
楊侑回以一抹有禮的淺笑,不驕不喜的道︰「公公過獎了。」
徐公公這才轉向蔣朝雪,用著深藏不露的目光,仔細端詳起蔣朝雪。
蔣朝雪被老家伙打量得渾身不自在,正欲揚嗓痛斥,後腰冷不防地遭人暗暗掐了一把。
她一窒,側目望去,迎上楊侑滿是警告意味的含笑眸光。
蔣朝雪沒好氣的輕撇一下嘴角,裝出含羞帶怯的神態,扭捏作態的朝著老太監行了個禮。
「忠國公府顏氏給徐公公請安。」
真是奇恥大辱!
換作是從前,她早就一刀砍過去,卸了這老家伙的手腳。堂堂武夷教的教主,居然向這不倫不類的太監行禮,當真太氣人了!
徐公公自是看不出蔣朝雪的月復誹,見她低垂著臉兒,兩頰微紅,一派嬌羞膽怯的模樣,只當她是極少踏出深閨的貴族千金。
「這位便是忠國公府的顏二小姐,果真是知書達理,容貌更是國色天香,與世子爺站在一起,當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听完徐公公天花亂墜的褒獎,蔣朝雪險些把早上吃下的桂花糕全吐出來。
這老家伙信口捻來便是各種諂媚,果真了得……從前武夷教中不乏如老家伙這樣舌粲蓮花的人才,只不過這些人全被她視作跳梁小丑,平素只是拿來取笑遷怒罷了,壓根兒連正眼也沒瞧過。
徐公公又同楊侑寒暄了兩句,這才領著他們兩人自懿慶宮的西側門入內。
穿過花團錦簇的偏殿花園時,一名身穿天青色盤金線錦袍的年輕男子迎面走來;男子身形瘦長,容貌端正,算得上俊俏,但若是與俊秀的楊侑相比,卻是遠遠不及楊侑一半。
楊侑暗地里輕扯一下蔣朝雪的袖角,遞了抹眼色過去。
蔣朝雪微蹙黛眉,尚未意會過來,那名男子已停在他們跟前,徐公公一派恭謹的抱拳躬身,朝男子行了個禮。
「奴才給五皇子請安。」
楊侑亦抱拳躬身,接在徐公公之後向男子請安。
見此景,蔣朝雪只好抿緊菱唇,不情不願的跟著行了禮。
真是折騰!早知如此,她應當稱病臥床,不該隨楊侑一起入宮看戲。
五皇子面上帶笑的望著他們,語氣甚是熱絡的招呼道︰「宥澄,咱們哥兒倆許久沒見,這段日子你都忙些什麼?」
楊侑生怕會露出破綻,只是淺淺一笑,生疏有禮的道︰「多謝五皇子掛念,宥澄前些日子在養傷,近來又忙于張羅親事,實在分身乏術。」
「是啊,听說你就要成親了──這位想必便是忠國公府的顏二小姐吧?」
听見五皇子用著這般輕佻的語氣,蔣朝雪心下發堵,一抬眼便冷冷瞪了回去,這一瞪竟是看愣了前者。
卻也是這一瞪,教蔣朝雪看出,眼前這位五皇子與顏予昭似乎有些貓膩──
五皇子看她的眼神不似初次相見,倒像是與她熟識已久。
驚覺自己失了儀態,五皇子忙緩過神,面上重新掛起吊兒郎當的笑容。
「宥澄,你可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世子妃。」
生怕五皇子會說錯什麼話,徐公公忙不迭地出聲道︰「貴妃娘娘還在等著世子爺前去請安,還請五皇子容奴才先行帶路。」
五皇子頷首笑道︰「那我就不攔著了,回頭便是貴妃娘娘的生辰宮宴,屆時宮宴上我們再把酒言歡。」
這話雖是說給楊侑听,可五皇子的目光全在蔣朝雪身上,眼中太過露骨的暗示,教蔣朝雪不由得心生疑竇。
莫非,五皇子與蔣朝雪有著不可告人的交情?
行經五皇子身旁時,他不著痕跡的抬手輕踫蔣朝雪的柔荑,目光一橫,遞了抹曖昧眼色過來。
蔣朝雪當即一噎,忙將被五皇子踫過的那只手收至腰後,殺氣騰騰的瞪了後者一眼。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楊侑輕擁住蔣朝雪的腰身,讓她離得五皇子遠些,在外人眼里看來,此舉自是夫妻之間方有的親密。
目睹此景,五皇子有些倉卒的停住腳步,愣在原地,目送那兩人親昵的背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