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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不溫良 第六章 短暫的分別

四人連夜趕路,終于在第二天日落前抵達廣陵,一路無言,只聞得念清手腕的鈴鐺聲。

廣陵離姑蘇數十里,晚飯後燕七避開鳳怡年,將燕十三拉到一處偏僻角落,「來早了。」

此時還未到當初的三月之期,鬼谷的人行事不早不晚,一絲一毫都不會有差錯。

燕十三倒是不甚在意,「燕七,你可知燕十六的雇主是誰?」

燕七搖頭,面露遲疑,猶豫半晌,還是說道︰「你要小心鳳怡年。」

他生性多疑,能讓他毫無戒心的,世間唯獨燕十三一人,因此一路上雖經歷生死,也親眼見到鳳怡年對燕十三處處相護,卻還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無論燕十六背後的雇主是誰,你要記得,你今生生是鬼谷的人,死是鬼谷的鬼,永遠不要妄想要違抗師命。」他認真道,這世上能鎮得住燕十三的唯有鬼王一人。

燕十三沒有說話。

等了許久遲遲沒有答覆,燕七有些煩躁,燕十三向來不喜歡動腦子,平日里都是自己說什麼便是什麼,如今為了個男人不听自己的倒也罷了,現在搬出師傅來竟然都要猶豫?

「你可知背叛鬼谷的下場?」

若是死倒也算了,然而等待著背叛者的卻是生不如死。

「我知,我會看著辦。」燕十三沒有把話說死,但也不是在應付燕七,她現在是真的沒法給出答案。

「你啊,表面看著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實際骨子里執拗的很,認準的理兒誰也拉不回來,師傅確實高看你三分,但你若是違背了鬼谷的規矩,這三分便會一文不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燕七拂袖而去。

燕十三立在原地,她腦子里浮現阿爹的聲音,阿爹的模樣早已模糊不清,聲音卻還是那般的清晰,讓她一定要活下去。

燕十三情不自禁的低頭看向腰間的香囊,腦海中浮現念湘的笑臉,為了活下去,她殺人無數,視人命如草芥,可如此活著當真有意義嗎?

身邊的床榻空了,黑暗中,燕十三眨眨眼,確定屋里沒人。

起初對鳳怡年躺在身邊,她是有些不適的,鬼谷的內功心法寒氣重,她的身子一年四季都是冷的,她也極為厭熱,不過是因著對鳳怡年的喜歡才讓他又摟又抱,然而如今離了這份溫暖,她卻覺得冷意襲來。

燕十三起身,帶上追命跳窗而出,就見鳳怡年半臥在房頂上,身側散落著兩壇子酒。

今夜月光如水,燕十三沒有上前,而是站在遠處細細打量。

鳳怡年皮膚比女子還白,領口沾了不少的酒水,他隨意的扯了扯衣襟,隨著他抬手喝酒的動作,鎖骨若隱若現,酒意讓他臉頰微紅,像抹了胭脂那般,柔和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映得他越發俊秀。

「阿扶,過來。」鳳怡年偏過頭來,招招手,一雙眸子像是要溢出水來,清澈透亮。

傾斜的房頂上,燕十三如履平地,越來越近,直到鳳怡年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的拉著她坐在身邊。

鳳怡年略帶醉意,將頭靠在燕十三的頸窩處,「阿扶的手真好看。」

他撫上燕十三的手指,像是在把玩羊脂玉扳指似的,沿著燕十三的骨節上下撫模。

好看?燕十三低頭打量,她有自知之明,不會被鳳怡年的花言巧語給迷了心智,明明鳳怡年的手指才更為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圓滑工整。

「你瞧。」鳳怡年緩緩拉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腕,「我娘走得早,兒時我被養在金陵上官家,十歲才讓父親接回姑蘇,舅舅待我如己出,要什麼便給什麼,寵溺得不得了,唯獨練功時就像是變了個人,這傷便是和舅舅對招時留下的。孩童練武都拿著一柄木劍,可從我練功第一日起,舅舅便讓我拿著真兵器,稍有不慎便會留下傷口。」

這幾日,鳳怡年雖然仍是黏在燕十三身邊,話卻是少了,就連燕七一些故意挑撥的話也不搭理,路上不時出神,燕十三想安慰他,但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手上也有。」燕十三不像鳳怡年那麼含蓄,直接擼起袖子露出半個手臂,「你看!」

既然鳳怡年展示了他的傷口,燕十三也不藏著掖著,一並讓他瞧了去。

鳳怡年手腕上的傷只是淡淡一條細線,若不仔細瞧根本無從發現,可燕十三身上的傷卻是道道見骨,猶如丑陋的長蟲般盤曲在她手臂上。

「你看這個,是狗咬的 …搶我的包子,但被我搶了回來。」燕十三炫耀著說道︰「我那時好像……六歲。這個也是狗咬的,街上的惡犬總是搶我的包子,明明是我偷來的,它們卻坐享其成,討厭的很。」

鳳怡年靜靜地听著,微仰著頭,雙眸上的睫毛像黑羽蝶的雙羽般又長又軟。

燕十三心神蕩漾地看著,好看的人連睫毛都好看,他應是喜歡听的,她雖不是話多之人,但若是鳳怡年喜歡,她不妨多說幾句。

「這個牙印也是打架留下的。」燕十三沒心沒肺的笑出了聲,年幼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數,如今想想確實好笑,「這個燒傷,容我想想……是我做錯事惹師傅生氣,師傅揮倒了燈油,燈油滴落弄的。」

至于當年師傅為何生氣,她也記不得了。

突然,手臂上有水滴,燕十三以為是下雨了,下意識的抬頭仰望星空,星星一閃一閃,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下雨了嗎?」她問道。

「嗯,下過,又停了。」鳳怡年聲音低沉沙啞,悄悄撫去眼角的淚,「阿扶,喝酒嗎?」他搖搖身邊的酒壺,遞到燕十三手邊。

若遞酒之人是燕七,燕十三定是一口回絕,但面對鳳怡年,她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絕。

「喝!」燕十三大喝一聲,不用鳳怡年勸,直接仰頭灌了一大口。

鳳怡年喝的酒可是廣陵最為出名的瓊花玉露,別听名字婉轉,卻是實打實的烈酒,鳳怡年年紀輕輕便成為家主,官海商場沉浮,酒量甚好,這瓊花玉露他喝上四壺自是沒問題,可燕十三就不一樣了。

她嘴里含著一口烈酒,不能吐出來又咽不下去,鼓起的臉頰像囤積食物的小松鼠,看起來甚是可愛。

「阿扶可是覺得辛辣?」鳳怡年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目不轉楮的看著燕十三。

燕十三先是搖頭,後又頻頻點頭,就在她決定將酒咽下去的瞬間,突然覺得唇上溫熱,鳳怡年的臉徒然放大,濕滑的軟舌長驅直入,逼迫燕十三不得不張開嘴,後頸被鳳怡年單手按住,嘴里含著的一口酒先是灑出了一半,余下的悉數被渡進了鳳怡年嘴中。

鳳怡年依依不舍的退了出來,拉出幾根銀絲,他抹去燕十三嘴角的酒水,貼著她的耳邊輕聲問道︰「甜嗎?」

「甜!」嘴中多出一塊糖球,甜味取代了瓊花玉露的辛辣,鳳怡年若早將糖球拿出來,她也是可以勉為其難將那口酒吞下去的,「你剛剛那是……」

「皮杯兒。」鳳怡年好心為燕十三答疑解惑。

「何為皮杯兒?」這種古怪的詞兒燕十三還是第一次听說。

「就是你我剛剛那般。」偷得美人一吻,鳳怡年心情大好。

皮杯兒,青樓中的妓子為了討爺們的歡心,常以口為客人渡酒。夫妻房事為了求個樂子,關起門來也會用得此招。不過這些鳳怡年可不打算和燕十三說。

燕十三毫無疑問是個美人,只是她不苟言笑,雙眸凌厲,周身帶著一股疏離之氣,再加上她手中的追命,縱使男子有心,大多數也只敢悄悄打量,不敢上前。

「哦。」燕十三本能地覺得鳳怡年剛剛的舉動怪異,但又不知該如何說,索性應了一聲便不再理。

「阿扶……」鳳怡年這一聲喚的像是在撒嬌一般,「日後定不要為我舍命,可好?」

這個問題當日念湘死時鳳怡年便問過,燕十三一直未給他回覆,但今日她有決定了。

「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

這就是燕十三的回答,生死間不過二選一,她從未猶豫過。

「你個呆子……」鳳怡年輕聲嘆息,抬頭對上皎潔的月亮,「我鳳怡年亦然,生,我陪你;死,我也陪你。阿扶,記著我今日的話。」

同天斗,同地斗,兩者皆毫無樂趣,可是鳳怡年卻不得不斗下去,這一局以命為注,無論如何他也要贏下。

「好,黃泉路上有我相伴,不用怕。」她本就是地獄里爬上來的,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她自會為鳳怡年擋下。

「阿扶,我的傻阿扶……」鳳怡年痴痴的喚著燕十三的名字。

燕七懷抱玉笛守在客棧大門,大老遠就瞧見了搖搖晃晃的兩個人,鳳怡年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壓在燕十三肩膀上,雙目微閉,顯然是醉了。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陪著他發什麼瘋。」燕七對燕十三寶貝的很,日日夜夜都提防著鳳怡年,只可惜女大不由兄,燕十三回回都向著鳳怡年。

「喝酒。」燕十三答話。

「你也喝了?」燕七醋味濃厚。

平日里讓燕十三陪他喝個酒,那是千般萬般的不願意,恨不得打上一架。

燕十三想了想,「皮杯兒算喝嗎?」

酒雖入她口,但卻是被鳳怡年喝了,燕十三性子實,她不知這算不算,所以便想著問問燕七。

皮杯兒……燕七腦袋嗡的一聲,燕十三這句話對他的沖擊著實太大。

「鳳怡年,你別給我裝死!什麼皮杯兒,你都教了她什麼,到底是你給她,還是她給你……」混跡江湖這些年,燕七什麼地方沒去過,他狂怒的搖著鳳怡年的肩膀,定要他給個說法。

「七兄,有、有區別嗎?」鳳怡年覺得周身的骨頭要散架了,惱怒的瞪了燕七一眼,而後裝作受傷的小兔,委屈的躲到了燕十三身後。

是啊,是沒區別……燕七只覺得胸口堵得慌,頻頻順著胸口,方才緩過一口氣來。

「阿扶,我困……」鳳怡年的側臉抵在燕十三的後背,側臉在燕十三的蝴蝶骨上蹭啊蹭。

「你大爺的,鳳怡年,有本事和老子大戰三百回合!燕十三就是我親妹妹,你要娶她還得求我同意!」

「鳳怡年,你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英雄好漢!」

「鳳怡年,你記著,老子和你沒完,這門親事我不同意、不同意!」

燕七沖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跳腳叫罵,恨不得將手中的玉笛甩出去。

「這位爺,大晚上的,您這是做什麼?街坊四鄰都睡了,要不您……」

大堂守門的店小二打著哈欠無精打彩的出來,但一對上燕七那張要殺人的臉,立刻識趣的連連後退,轉身進門,全當自己沒出來過。

離三月之約還有半月,鳳怡年要趕回姑蘇,廣陵至姑蘇一路上都是官道,往來商賈眾多,要行刺也絕不會選在這種耳目眾多的地方,因此一路上風平浪靜。

「你再等等。」燕七拍了下燕十三的肩膀,「鬼谷傳信,我也要先行一步。」

定了三月之期,姑蘇那邊自是到日子才會有人接應,燕十三不便早早露頭。

臨別時,燕七放心不下念清,少年老成絕不是什麼可喜可賀之事,若是可以天真無邪,誰又願意去百般算計呢。

「放心,你姊姊的仇,我幫你報。」

「七哥,她是你師妹。」念清搖頭。

他們都是鬼谷之人,論資排輩同那燕十六也是師兄妹,他不想讓兩人為難,遂暗自下了決心,回府定要苦練武藝,日後親自為姊姊報仇。

燕七笑了,「小子,你當真不知?我這輩子殺的第一個人便是我師弟,算起來我殺過的師兄妹十根指都數不過來。」

「這是他們鬼谷的規矩,你七叔也就對阿扶這般,對其他人還不及你來得親。」鳳怡年好心為念清解釋。

這個命局鳳怡年漸漸琢磨出了點味道,他要讓一切按部就班的發展下去。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來日再見,燕七先行一步。」

念清依依惜別,「阿扶姑娘,七哥保重。」

鳳怡年將念清護在身後,「你到底給我們家念清下了什麼迷魂藥,一口一個哥,我听說鬼谷有一門絕技,江湖人稱為魅術,男女皆可習。」

燕七皮笑肉不笑,拂衣而去,江湖緣淺,活著便會再見。

念清上馬依依不舍地回頭張望,「阿扶姑娘,保重……」

鳳怡年不曾回頭,他們兩人的緣分不止于此。

姑蘇毗鄰皇城,城內東南西北四市,千百家的商戶散落其中好似棋局,看似雜亂卻又有跡可循。

東市,匯集文人雅士,茶樓、酒樓、文房四寶的商鋪一應具全,公子小姐們以筆談會友,就是端茶的小二嘴里也能說出幾句文詞來。

南市,城內百姓的衣食住行皆離不開此地,賣菜的攤販,肉鋪、米鋪、魚鋪,地道的豆皮卷,香米桂圓甜粥,陳記的大肉包子……王公貴族們雖是很少來南市,但他們府里的僕人可都是這南市的常客。

這里魚龍混雜,除了小本買賣的生意人,暗中更有多處賭坊,贏了錢去東市的酒樓吃席,輸了錢便買個陳記的大肉包子,找個暖陽面打個盹,會周公。

西市,小姐夫人是這兒的常客,綢緞莊、珠寶鋪、胭脂水粉……應有盡有。

北市,俗稱煙柳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女子琳瑯滿目,這里的女人是明碼標價的商品,一般的人們不齒此處,認為這里的女子都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公子富商們來這里尋歡作樂,夜里情意纏綿,可天亮了卻叫不出懷里的女子姓名,歡聲笑語的背後是數不盡的荒唐事。

姑蘇鳳家富可敵國,別說這東南西北四市,出了江南,放眼南梁,普天之下也滿是鳳家的生意。

在賭坊門口下了馬車的男子頭戴玉冠,白衣勝雪,右手把玩著一把摺扇,臉上掛著七分涼薄。

姑蘇城禁賭,但賭博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鳳家怎肯放過這種賺錢的生意,賭坊老板是個年過四十的漢子,人高馬大,身體壯碩,臉上的絡腮胡子更添了幾分凶狠。

「當家的。」王國富低頭抱拳行禮,別看他個子高,但氣勢上早已輸了。

鳳家這位掌家人年紀不大,手段卻是出了名的狠,這賭坊原本的老板姓胡名方,跟了前任當家十年,可謂是鳳家的老人了,誰知鳳怡年一上台便卸了他的權,將他趕出了南市。

原來胡方背著鳳家私下牟利,賺得盆滿缽滿,也不知鳳怡年用了什麼手段,將胡方傳家寶似的私帳給翻了出來,一番核查,足足差了有萬兩白銀。

胡方哭著去鳳家求前任當家,一旦離了南市的庇護,他早些年得罪的那些人立刻便可要了他的命,誰知他連前任當家的面都沒見著便被趕出府。

沒幾日,胡方便被發現橫死街頭,他的老婆不知所蹤,一雙兒女流落街頭,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無人在乎。

王國富比起胡方來本事少兩分,膽識少兩分,聰慧少兩分,然而氣度多兩分,本分多兩分,這也是他能得到鳳怡年另眼相看的原因。

鳳怡年很少來南市,也不知今兒個吹的什麼風,把這尊大佛給吹來了,王國富心里盤算著要如何應付才好。

晚秋,銀杏樹的葉子黃了,一股冷風吹過,飄然落下,鳳怡年腳下踩著一片葉,看著這抹艷麗的黃色,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暖意。

「進去瞧瞧。」鳳怡年這話是對身後的念清說的。

「當家的請,來人,快去備茶和糕點。」王國富吩咐完,亦步亦趨的跟在鳳怡年身後。

這位當家的出了名的難伺候,誰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麼,想投其所好奉上喜歡的玩意兒,可東打听西打听,這位主子不缺錢財也不愛女人,他一度認為當家的離出家當和尚只有一步之遙了。

不過王國富也想得開,只要管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便是稱了當家的心意,背後搞些手段反倒會模了老虎的。

賭坊人聲鼎沸,入了門,一股味道惹得鳳怡年微微皺眉。

王國富心頭一緊,「當家的您別介意,這地方……」

就算再巧舌如簧之人也不好意思昧著良心大肆夸耀賭坊,這里三教九流匯聚,有的賭徒別說洗澡了,連臉都不洗,就只顧著沉浸在賭桌,實在是沒法子。

「嗯。」鳳怡年以扇掩面,跟著王國富進了內堂。

內堂不大,但勝在干淨,牆上有暗格,打開後,賭坊里的人一覽無余。

這位主子今兒個到底是干麼來了,進門半晌也不挑明來意,就這麼透過暗格觀察,也不知他瞧的是誰。

難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得罪了這位?而恰巧這人就在賭坊?王國富一緊張,身子跟著都躁熱起來。

「當家的,喝茶,這可是上等的——」

鳳怡年抬手阻止了王國富的喋喋不休。

熟悉的身影穿梭在賭坊中,鳳怡年一眼便瞧見了燕十三,追命被粗布包起來背在身後,這場子里不只燕十三一個女人,所以倒也沒什麼人注意她。

「來來來,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壓大壓小,快快快。」莊家眼楮尖,一下子便瞧見了燕十三腰間鼓鼓的錢袋子,「壓大壓小?小姑娘,賭賭運氣啊。」

他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卻錯不了,這呆頭呆腦的小姑娘明顯就是剛從哪個山頭下來歷練的,人傻錢多,不知人心險惡。

莊家一開口,周圍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也跟著起哄。

「好!」燕十三也不廢話,直接解下腰間的錢袋子。

袋子一打開,周圍的人一聲驚呼,好家伙,里面裝的可是金葉子啊。

「好,爽快,女俠,請!」莊家眼楮閃著金光,覺得今兒個走好運了。

骰子嘩啦啦的響,燕十三面無表情,隨手抓起幾片金葉子壓了小。

「開!」莊家大喝一聲,他喜孜孜的低頭一瞧,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小?怎麼可能,他明明是骰大啊!

「小姑娘,好運氣啊,第一次來賭坊吧。」周圍馬上有人和燕十三搭話。

這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名叫趙麻子,他衣衫襤褸,手上緊緊的攥著兩個銅錢,老婆跑了,女兒賣了,要是連這兩個銅子兒都沒了,他就只剩下賤命一條。

「小姑娘,好運氣。」莊家也不急,認為只是自己一時失手,「小姑娘,可不能贏了錢就走,再來幾把。」

「好。」燕十三面無表情地收了銀子,點頭。

「買定離手,壓大壓小,買定離手!」莊家吆喝著。

燕十三將剛剛贏來的錢財壓了大,趙麻子猶豫了片刻,攥著銅錢的手指都泛白了,心一橫,也跟著壓大。

「開!」莊家說完低頭一瞧,傻了。

怎麼是大,他明明很確定自己骰的是小。

趙麻子一蹦三尺高,笑著笑著就哭了,「看見沒有,大!老子的運氣回來了!」

他已經連輸了七日,這還是第一次贏,兩個銅錢變成了一把碎銀子,他不禁高興得舞足蹈。

「呵。」這次莊家沒說話,冷哼一聲,嘴角的不屑漸漸化成一抹冷笑。

「小姑娘,壓大壓小?」趙麻子摩拳擦掌,眼楮一刻也不敢離開莊家的手。

「大。」燕十三淡淡地道。

燕十三的運勢,賭桌旁的人都瞧在眼里,等著翻身的可不只剛剛那人,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跟了大。

「開!」莊家再次低頭一看,果不其然又是大。

「哇!」一聲驚呼,周圍賭桌的人頻頻回頭。

在內堂觀看著的王國富有些不悅,賭坊的生意說白了就是騙人的買賣,沒有莊家的手是干淨的,讓你贏是為了拉你入局,一旦你上了癮,不讓你輸個傾家蕩產勢必不會甘休。

若是換了平常,一頂出老千的帽子必是要扣到燕十三頭上的,只可惜她始終負手而立,站在人群周邊,連賭桌都未靠近。

「開!」

「大!」

「開!」

「又是大!天啊,這是賭神下凡啊!」

「開!」

「還是大!」

連開三把大,別說莊家坐不住,就連王國富也站起身了,這位姑女乃女乃是來砸場子啊!

做生意講究規矩,賭坊開門做生意,不能因為人家贏錢就將人趕出去,否則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去,將姑娘請來喝杯茶。」王國富用了個請字。

「慢。」一直不發一言的鳳怡年開口攔下,而後輕輕地笑了。

阿扶啊阿扶,你欺負莊家不會功夫,以內力控制點數大小,實在是有些不厚道。

當家的開口,王國富哪敢不從,連忙揮手將人招呼了回來。

賭坊里,燕十三收好銀兩,二話沒說,轉身欲走。

「小姑娘,留步,再來一局啊。」莊家皮笑肉不笑的勸說道。

混跡賭坊的老手大都能听出莊家的話外之意,贏了這麼多錢,若是識趣的便會再來兩局,輸些銀兩給莊家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這位姑娘明顯听不出來。

趙麻子一瞧,連忙出來打圓場,「小姑娘,別走,再玩玩。」

他擠眉弄眼的沖著燕十三使眼色,他算盤打得好,待會燕十三壓大他便壓小,燕十三壓小他便壓大,如此既做了好人又賺了銀子,何樂而不為。

「你要攔我?」燕十三對賭沒興趣,只是這里適合交換情報,剛剛就有人趁亂遞了一張字條給她。

鳳府,有人接應。難道她要保護的人在鳳府?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從前燕十三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如今她知曉了,她急不可耐的想見到鳳怡年。

「賭坊開門做生意,姑娘若是想走,我哪能攔著啊。」莊家放下骰盅,「姑娘請便。」

賭坊內不能鬧事,可出了賭坊……莊家心中冷哼,小姑娘,我包你今日出不得南市!

「小姑娘,等等我。」趙麻子見了急忙跟在燕十三身後,一並出了賭坊,「小姑娘,你……」

他本想打听燕十三何時再來,他也好借借運勢再贏些錢財,沒想到話還未說完,一披頭散發的女子迎面向他跑來。

「阿爹救我!」女子聲嘶力竭,衣衫凌亂,在外的胳膊上是一道道的鞭痕,踉蹌地撲倒在男子懷中,「阿爹……阿爹……」

「喲,這不是趙麻子嗎,可是贏錢了?」後面追來一個手拿鞭子的男人,冷笑著道。

趙麻子陪著笑,一把將女孩推開,「溫爺,今兒個怎麼有閑情來南市?」

「哼,還不是因著你這閨女,她要不跑,爺這會正听曲喝茶呢。」

「溫爺,您請,您請。」雖是父女,可趙麻子早就被錢迷了心竅,哪里還顧什麼父女情,女兒在他眼中就是個累贅。

「瞧著沒有,你爹眼里哪還有你啊。」溫爺手中的鞭子頻頻落下,打在女子身上。

痛呼聲、尖叫聲不絕而耳,可趙麻子卻是連眼楮都未眨一下,他現在眼里只有他的財神爺燕十三。

「喲,這小姑娘可是個冰美人,好多客人就偏愛這口,趙麻子你從哪勾搭上的?賣嗎?」溫爺挑眉。

他是青樓的打手,也是個人販子,老鴇們都要給他三分面子,當街拐賣大姑娘的活也不是第一次干,被他禍害的姑娘不計其數。

「溫爺,瞧您說的,這小姑娘我可不認識。」趙麻子默默的後退了幾步,心里盤算著若這小姑娘不走運被拐去了青樓,也有他一份功勞,他向溫爺討些酒錢也是應該的。

「小姑娘,爺今兒個高興,帶你吃酒席,日後跟著溫爺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溫爺閱女無數,軟玉溫香早就玩膩了,今日見著個冰美人,他反倒來了興趣。

「我不餓。」燕十三認真回道︰「你也要攔我?」

「小姑娘,別不識趣,爺說請你吃席那是給你臉,你可別給臉不要臉,這會不和爺走,夜里在床上可有你哭的。」

溫爺將青樓里那些教手段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想像著這硬骨頭的美人哭著求饒,他舌忝舌忝干裂的嘴唇,急不可耐的想將人帶回去好好教一番。

南市魚龍混雜,青樓派人抓出逃的女子早已見怪不怪,三三兩兩的人群側目觀望,但都無人上前阻攔。

溫爺說著便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將燕十三團團圍住。

燕十三身形一閃,甚至都沒人看清她的步法,她人已經來到溫爺眼前,「殺了你,我就可以走了。」

這人的命不值錢,燕十三有些提不起勁兒來,可若是不殺他,她又走不得,只能勉為其難出手。

燕十三一掌拍上溫爺的胸口,「哇」的一聲,溫爺當即一口血吐了出來,連連後退跌坐在地,在旁圍堵的手下個個都傻了眼,呆呆看著燕十三不緊不慢的走向溫爺,手離溫爺越來越近……

溫爺顯然被嚇傻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只能憑著力氣向後退去,此時哪還有人敢攔燕十三,趙麻子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

「姑娘,火氣不要那麼大嘛。」不知從哪傳來一道男聲。

燕十三停下了腳步,常人看來是她自己停步,可燕十三很清楚,她是被一顆飛來的石子攔住了。

牆角,一個蓋著草席的乞丐搖搖頭,蓬頭垢面看不清容貌。

「南市雖是魚龍混雜,可若真出了人命,官府也不能放著不管,那些衙役早就看我們這些乞丐不順眼,若是借機整治,我們上哪兒說理去啊。」乞丐眯著眼楮,自顧自的說道。

燕七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憑剛剛那一手,燕十三就知道自己不是乞丐的對手。

「只要他不擋路……」燕十三開口。

現在哪里還有人敢攔燕十三,周圍的人躲還來不及。

「姑娘,姑娘,救救我……」女孩拼命沖了過來,抱住燕十三的腿,死命拽著她的衣衫不讓走。

她若被抓回去就是一個死字,他們一定會打死她的!

「她、她是我花十兩銀子買的。」溫爺結結巴巴地道,說完便後悔了,十兩銀子而已,他為何又去招惹這閻王。

角落的乞丐重新蓋上草席,顯然不打算理會此事,人各有命,攤上一個賭鬼父親也是這小姑娘的命,況且十兩銀子啊,他身上一個銅子兒都沒有。

「嗯。」燕十三好脾氣的點點頭,卻沒有出銀子的打算,她蹲,輕輕的掰開女子的手指,而後塞了個東西過去,「殺了他們,你就可離開。」

女子愣住了,燕十三沒再多言,起身離開。

不遠處,王國富擦著腦門上的汗,一顆心突突的跳著,明明身前的人什麼也沒說,但以他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他就是能感覺得出當家的此時此刻很想殺人。

「走!」鳳怡年拂袖而去。

他本是忍不住相思之苦想遠遠的看看她,未曾想到竟會有意外收獲。

「是。」別說鳳怡年想殺人,就連向來和氣的念清都動了殺心,那什麼溫爺的就是個人渣。

不過他不明白,自從回了姑蘇,公子日日夜夜念著阿扶姑娘,如今明明人就在眼前,公子為何不上前?

唉,要是姊姊在就好了,他腦子笨,很多事想不明白,若是姊姊還在,必然能夠明白公子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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