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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妻 第五章 孔明燈的去向

沒兩天綠腰就找到合意的小院子,向孫拂告了假,親自去把姑婆接過來,老人家高興壞了,堅持要來給孫拂叩頭。

孫拂受了她這磕頭,又讓人把庫房里比較不常用的木器都給了她,那杉木家具都還有八成新,另外一些鍋碗瓢盆、魚肉米糧面都一並附上。

綠腰的姑婆從來無依無靠,一下子得了這麼多的好處,涕淚縱橫,差點連站都要站不穩。

孫拂又給了綠腰兩天假,讓她好好把小家安頓下來,兩人連番道謝,最後喜氣洋洋的回去新家了。

幽亮的夜,半若院的一切彷佛都浸在清涼的水里,院子的地勢高,站在亭台高處可以看到華慶坊燈火通明的街道,還有更遠處金閣河的水聲,處處都是繁華的味道。

這是孫拂回到父母俱在的十五歲的第五天,她親手削了竹蔑,用它來做燈籠架,架子四周和頂上都用薄紙糊嚴,只在底部留個圓口,又讓人找來松脂,掛在燈籠底部的支架上。

她忙活了半天,幾個丫頭想幫忙都不讓。

「小姐這是要做孔明燈嗎?還是奴婢來吧,您要是讓竹蔑還是刀子割了手就不好了。」琵琶看得心驚膽跳。

「我想自己來。」這是心意問題,回來這麼些天,她終于確定自己重生,而能擁有如今這一切,最感激的就是謝隱了。

她做鬼時四處飄蕩,不知年月,早已經忘記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是什麼,可謝隱那孩子收留了她,還省下自己的口糧給她,雖然說那窩頭有夠難吃,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窩頭和那碗臊子面,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他讓她重新感受到吃東西的快樂。

她無法確定謝隱是不是和她在同一個時空,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景辰朝的人,但是她有一腔的話想跟謝隱說。

「小姐什麼時候學會紮燈的,奴婢都不知您有這門手藝。」琵琶問道。

「這哪算得上手藝?不過我會的東西還真不少。」她上一世吃了多少苦頭,就磨練出多少技能,否則怎麼在那全無人氣的冷宮熬過來。

琵琶吐了吐舌頭,小姐的話她越來越听不懂了,但是她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以前的小姐都讓別人替她拿主意,如今絕食了一回,主意卻慢慢大了,也許往後不會再像個丫鬟似的跟在二房三房的小姐身邊,明明是大房的嫡女,卻把自己整得身分地位比二房矮了一大截。

「可上元節還沒到,小姐這這許願燈會不會做早了?」幫著遞竹片、拿漿糊,清除垃圾的綠腰也發現孫拂的異樣。

小姐看著和以往並沒有什麼兩樣,臉色微白,像是被雨水洗過的月色,黑葡萄似的眼楮深邃無比,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專心裁切著那些竹蔑,小小的臉蛋說不上冷漠,但是有著不知哪里生來的獨特氣質,這幾日讓她們這些奴婢連說話都不敢隨便了。

孔明燈又叫許願燈,的確,孫拂是有願要許。

她讓人拿來筆墨,提筆就寫——謝隱,平安喜樂願此生。

此外,燈籠上還有一株用石綠畫的葡萄藤。

除了父母,不管謝隱有沒有與她同在京城,還是景辰朝的任何一個角落,她都希望這盞孔明燈能將她滿懷的感激和說不出來的心情托給夜風,帶給他,告訴他,謝謝他。

沒有他,她早就飛灰湮滅,化為塵埃,甚至什麼都不留了。

孔明燈放飛前將松脂點燃,燈內的火燃燒一陣後,燈便膨脹了起來,孫拂站在西園的最高處,輕輕放手,燈冉冉升空,橘黃的燈火搖曳著越升越高,直到孫拂看不見。

她拂了拂沾了竹屑的裙襦,進屋洗手去了。

「你猜這許願燈會去哪里?」綠腰問琵琶,一邊收拾善後。

琵琶搖頭。「希望它去到小姐想要它去的地方。」

「你方才可看清楚燈籠上小姐寫的字?不是要給那魏侯爺的吧?」她倆認的字都不多。

啪!琵琶手里鋒利的小刀掉到綠腰腳邊,差點插進她的鞋尖。

「你要死了!」綠腰臉都嚇白了。

琵琶連聲道歉,一邊埋怨,「誰叫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听到已經進屋的孫拂威嚴的聲音,「不是。」

不是什麼?兩個丫頭一下沒回過神來,後來還是綠腰反應快,「……小姐說不是給魏侯爺的。」

琵琶忍不住去掐綠腰腰間軟肉。「噓,要讓夫人知道你在小姐面前提起那人,仔細你的皮。」

自從孫拂為了魏齊絕食逼婚後,姚氏就嚴厲禁止下人談論這件事,即便孫拂已經改變心意,但姚氏生怕讓孫拂听見,不堅的意志又搖擺,倒向魏齊的身上。

兩個丫頭齊齊噤聲,下去了。

這夜,了卻一件心事的孫拂高床軟枕的睡了個好覺。

但是同樣的夜,皓月當空,九衢街最深處的一處宅院里有人卻是毫無睡意。

萬籟俱寂,蘭膏明燭,華鎧錯些,雁足、臥羊銅鑒金燈具將此處照映得如同白晝,只有一把圓韻悅耳,聞之令人好像身處清淨淡雅一隅的聲音在讀書,讀的則是十三經中的《公羊傳》。

十七八歲的少女,坐在一把燈掛椅上,如墨的黑發像上好的綢緞般散在身後,眉若長柳,腰系一條五指紅梅攢線的玉佩,下頭餃著流蘇,她的聲音娓娓動听,金聲玉潤,可堪比黃鶯出谷。

她身前的羅漢椅隨意躺著一個男子,他閉著眼,兩道彎眉斜飛入鬢,穿著上好的冰藍絲綢直褪,直褪內露出雅致的木槿花鏤空花紋,腰上一塊墨色玉佩,腳下踩的是青白多耳麻鞋。

他長得高大,身量很長,長相俊朗又儒雅,看著是個成熟男人,可在他的儒雅里還帶著一種溫潤冰涼的清澈氣質,看不出年紀的五官就像一塊最上等的玉石。

他是誰?正是掌管司天監,位居司天監監正,負責推算歷法、觀測星象、預測禍福吉凶、辨析國家運勢,精通陰陽之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萬事萬物皆有獨到見解,預言無一不準,被陛下敕封為國師的謝隱。

在景辰朝,國師雖然不是具體官職,只是個稱謂,但司天監監正是五品實打實的官,何況國師的權力雖然沒有大到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的地步,但憑借他那深不可測的能力,皇帝對他是深信不疑,要說朝中有誰最能左右皇帝心思,最得皇帝寵信,除了謝隱,沒有旁人。

唯一的瑕疵是這位國師的健康狀況稱不上好,年輕時身上便有些小毛病,據說是因為小時候吃了太多苦頭,又有一說他天生命格輕,容易招惹邪祟,所以身子自然強健不起來,可這麼舉足輕重的人物,長景帝哪能容許他有個萬一?

多年來謝隱的身子在太醫院院使金鳴的看顧調理下,也算是有驚無險的走過來了,也因為他這樣的身子骨,近些年除非踫上國運、祭天大事,已經很少出手,都是由他的徒弟們出面。

如珠落玉盤的悅耳讀書聲還未告一段落,謝隱緩緩睜開了眼,他有雙幽黑的眼眸,一如承載萬千繁星的夜空。

一見謝隱睜眼,那女子便收了聲音。

他半垂著眼,像是要消散在空氣里,令人心中沒來由的一抽。

一如從前無數個夜晚,書念到一個段落,他便會讓自己退下,從沒挽留,就連多一句話也無。女子欲言又止,終究謹慎的把書本放到長案上,整理了下坐皺的裙子,行禮後輕巧無聲的離開書房,微余飄渺如輕煙的嘆息,飄過因為歲月流轉被打磨得泛著油光的青石板路。

謝隱重新躺下,又闔上了眼。他的眼楮越發不好了,就連讀書都到了要找人來朗讀,以減輕眼楮負荷的地步,這是透漏太多天機的天罰,也不知什麼時候會瞎。

他並不害怕,從他走上這條路開始,早就明白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五弊三缺,辣寡孤獨殘,天道只奪走他一雙眼,算是客氣的了。

他手上的渾天黃道儀只余黃道環和赤道環還未架構好,再給他半年時間,這座比原本的渾天儀要更精密完善的儀器就能大功告成,屆時觀測星象、研究天文能更加清晰便利。

至于家人,女兒已經成親,只余兒子的終身大事尚未完成,父親、母親有二弟、三弟承歡膝下,後路也替他們鋪好了,只要他們不出差錯,做個富貴閑人終老也不是什麼難事。

「大爺,歇下了嗎?」他的書房能進來的人寥寥無幾。

「有事?」謝隱說話很慢,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外頭的聲音越發恭敬了,「前院的護衛發現一只飛進府里的孔明燈,因為上頭有大爺的名諱,屬下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的好。」

拿這點小事來驚擾大爺,他也是醉了,兄弟們都開玩笑的打賭大爺會不會要了他的腦袋,但是他覺得小心駛得萬年船,即便遭到斥責也比不往上稟報穩妥。

「哦,上頭可有任何機關暗器?」謝隱的聲音更冷了,似清泉出松壑,冷冷帶著涼意。

「屬下連骨架和燃光的松脂都檢查過,就只是一盞普通的燈,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毀了就是。」

侍衛的聲音有些遲疑了。「稟大爺,這燈上還寫了些別的……」

「拿進來。」

等侍衛推門進來的時候,謝隱已經起身,背著手,沉默又從容站著。

才三十歲而已,他已經站在權力的最頂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也不知道他溫和的臉皮下面藏著什麼,就連貼身保護他的侍衛們也沒人模得清國師真實的性子是什麼。

名叫朱駿的侍衛統領很是干練,因為是練武之人,身材壯實,神情多是凶色外露的威猛,年紀雖然不大,他卻憑著一身的出色武藝,用鐵的紀律、血的教訓,帶出一支上下齊心的親衛。

就這幾步路,可腳下無聲無息,是道地的練家子,朱駿手提著孔明燈,謝隱涼涼看過去,「平安喜樂是嗎?」

看得出來是女子的筆跡,一手靈動婉約的簪花小楷,寥寥數筆在瘦潔飛揚的基礎上,流露更多的風骨,宛然若樹,穆若清風。

女子能寫出這般美感充盈紙間,富含獨特撫媚嬌柔又如舞女翩翩起舞、躍然紙上的書法的人還真是沒有。另外,那株翠綠的葡萄藤……莫非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他踏出門外,站在廊下,豎起並攏的食指和中指,用指頭感受遠方吹過來的夜風。

今日吹的是寒露風,也就是東北風,所以這孔明燈是從東北方飄過來的。

「大爺,可有什麼不對?要不屬下把它一把火燒了?」朱駿出主意。

「嗯,燒了。」

朱駿拿著孔明燈退出書房,迎面走來一名男子,他輕衣薄裘,濃眉大眼,一雙像是會說話的深邃眸子,彷佛里頭漾滿桃花,他正是謝隱最小的徒弟羅翦。

「低著頭走路,地上有黃金是吧?師父今日可好?」他一把擋住悶著頭走路的朱駿。謝隱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範貫著迷天文、歷法,經年累月泡在觀象台,甚少返家;羅翦是謝隱的關門弟子,他出身武將世家,與文人出身的範貫不同,他精通卜算,對卦象研究有著無以名狀的狂熱。

「大爺的眼楮越發不好使了,我站得那麼近他一眼都沒有看我。」朱駿停下腳步,見是熟人,往前走了幾步,離開院子夠遠了,才壓低聲音回道。

「你又不是什麼絕色大美人,一個大老粗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師父這眼楮連太醫院那些飯桶都看不好嗎?」

朱駿嘆氣。「要是能看好,哪能拖到現下?金太醫說過大爺的眼楮無藥可醫,除非換一對招子,還且還須是火命之人的眼,否則用不了多久仍是要壞。」

「師父可知情?」

朱駿一臉「你傻了啊」的表情。「大爺自己精通卜算、陰陽,哪里不知道自己欠缺什麼?大爺說這是必經的過程,他並不打算做什麼。」

羅翦拿出隨身的龜殼卜具卜算,很快得到卦象。

「東北方?」朱駿問道。他在謝隱身邊久了,耳濡目染,對于卜卦卦象這些也識得一些皮毛。

「這事交給我,你在府里看著師父,我去找人。」羅翦身兼錦衣衛指揮使,麾下縫騎無數,找人是錦衣衛的長項。

「知道,我會寸步不離的跟著,只是你動作要快。」

羅翦語重心長,語帶寬慰。「放心,多則五天,少則兩天,我必有消息回來。」

就算得把京城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人帶回來!

一陣秋雨一陣涼,今年的秋雨下得特別殷勤,好像要把夏日缺的雨水都補齊,一連下了三天才雨收雲散,天氣放晴。

天氣雖然晴了,氣溫卻越發冷了,一場小雪下來,冬季就要到來。

不管天候如何不好,也沒能阻止孫拂天天到正院去報到,她每天醒來先去孫邈、姚氏那里請安,然後在姚氏那里坐上小半天,陪同姚氏一道用早飯,要不就讓小廚房給姚氏做些滋補的湯水,親眼看著姚氏喝下,沒幾日,姚氏的氣色果然漸漸紅潤了起來。

就連下人都覺得大小姐轉性子了。

姚氏看她的目光不免帶著詫異,這孩子從未這般殷勤孝順過,莫非是真的喜歡她月復中還未出世的孩兒?

看著孫拂臉上甜甜的笑容,姚氏覺得好像看到她小時候嬌女敕女敕、軟乎乎一小團的樣子,不管走到哪都要牽著她的手,讓人心都化了。

這一日姚氏盯著孫拂做針線,自己的手下也沒停,已經開始在替將出世的孩子做起小衣裳和小被褥了。就算還不知道孩子的性別,家里也有善女紅的婆子,但身為娘親還是想親手替未出世的孩子做點什麼。

「你啊,裁衣縫紐的針瀟活兒也該拿起來了,雖說你到時候嫁過去,需要做針線活兒的時候不多,可你也不能連雙公婆的襪子都做不出來,貽笑大方。」

「外祖母疼我,才不會計較我女紅做得好還是不好。」被母親拘著做女紅,兩輩子頭一回做針線,孫拂的心情格外微妙。

在姚氏面前她還是那沒什麼耐性的十五歲孫拂,十五歲孫拂要她拿著繃子飛針走線,還不如要她的小命比較快,但是她表現出自己願意學,很願意的樣子。

只要她願意學,不管繡出來的東西能不能見人,姚氏也認了。繡工這種東西需要天分,趕鴨子上架哪能要求太多?明面上能交代過去就好了,她娘家什麼都不缺,女兒嫁過去就是妥妥的享福。

孫拂可不知道姚氏的打算,她如今的女紅極好,上輩子為了討好自己唯一能倚仗的夫君長景帝,倒是練出一手精湛的繡活,加上蝸居冷宮十幾年,就算沒能十項全能,但還真沒差到哪去。

她不想讓姚氏察覺出她女紅上突如其來的變化,壓著技巧在繃子上繡出一只花貓在樹叢下玩著團線。

「想不到你這孩子的繡活這麼好,娘怎麼都不知道?」姚氏驚訝了。

孫拂用剪子將線頭剪斷,「哪里好,比不上娘的萬分之一。」

姚氏笑咪咪的把繃子拿在面前看了又看。「早知道你的針線活做得這麼好,娘就不用白操心了。」

「這等夸獎的話也只有娘親您不嫌棄女兒笨拙的繡技才說來安慰我的。」她的書法和畫畫都是由孫邈親自啟蒙,字和畫都不錯,可惜上輩子的她沒什麼耐性做這些磨練心性的事情,只是書法與繪畫本來就有相通之處,又因為有了字畫基礎,等她後來學起女紅,不管是畫花樣子,還是在繡布上構思圖樣,都比初學者容易多了。

孫府的人都知道孫邈寵愛女兒,他曾是兩榜進士,知識學問都不差,他不遺余力的請來不少女先生來家里教導女兒和佷女們,可惜上一世的孫拂寧可進官學去胡混,完全辜負了孫邈的一片心意。

因為去了官學,所以遇見了魏齊,對他一見鐘情,這才有後來回家死活要逼嫁的舉動,可她重生以後,官學她已經無意再去。

姚氏也不勉強她,就算孫家有個皇後娘娘的模範在,一干親眷不要求才華洋溢,至少不能不學無術,可自家女兒是什麼德性?學問沒學到,爛桃花卻滿天飛,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就不說了,還差點把小命搭上,現在既然不想去就不去了唄。女子不參加科考,不需名揚天下,學問嘛,明是非、能算術不讓下人蒙騙就行了。

不去官學,不用見到孫默娘和孫樂娘姊妹,但是初一十五給孫老夫人的請安孫拂卻逃不掉。

姚氏實在不放心,拉著孫拂的手,千叮囑萬囑咐讓她去了東園莫再與姊妹起口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娘,您別擔這個心,您什麼時候見我跟默娘姊妹吵嘴的?只要她們不來惹我,我自有分寸。」

姚氏經女兒這一說才想到,女兒向來就是孫默娘的小尾巴、跟屁蟲,不管孫默娘說什麼,她這女兒絕沒有第二句話,于是艱難的把口中的話語轉了個彎。「也不要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是非黑白也該有自己的定見才是。」

「僅遵阿娘旨意。」孫拂作勢福。

「你這頑皮的,早去早回知道嗎?。」姚氏終于笑了。希望她這些日子的叨念沒白費,也希望阿拂如她所說,不會再人雲亦雲,被人家當槍使了。

「小姐,泰和堂那邊的人過來催了。」三生小跑著過來,經過幾日調養,她身上已無大礙,孫拂也就讓她回來侍候了。

東園的泰和堂便是孫老夫人住的地方,一早便差遣身邊的丫頭來探望孫拂,見她身子沒事,便說身子好了就該去向孫老夫人請安。

孫拂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給了姚氏一個安撫的笑容,提腳就走。

在孫府,東園和西園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西園是孫府的老宅,東園都是簇新的建築物,本來佔地還不大,可孫窈娘當上皇後以後,長景帝大方的劃給孫家一大塊地,這一來,東園就佔了半條的胡同。

以前的孫拂對自家偏居一隅十分不滿,比起修繕精致華麗的東園,西園簡直就是狗窩,但是歷經許多,再重新見到這幢翹檐飛瓦、富麗堂皇的宅子,什麼波瀾都激不起來。

進了垂花門,拐過九彎十八拐的回廊,經過用太湖石堆疊、滿是名花異草的花園,這才來到泰和堂。

泰和堂和東園其他建築一樣,處處精致,布置匠心獨具,所有的好東西全堆在堂屋里。

「二小姐到了。」孫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春日喊道,她還是照孫府眾人的大排行稱呼。

孫拂一踏進泰和堂,就見里頭其樂融融,孫二夫人李氏和孫三夫人黃氏站在孫老夫人下首,二房嫡女孫默娘和三房嫡女孫樂娘坐在左右兩邊,至于庶子女們是沒資格進泰和堂來給孫老夫人請安的。

「我們都向祖母請過安要準備去上學了,怎麼二姊姊現在才來?」孫默娘笑道。

屋里頭的人彷佛被孫默娘這一提醒,才發現孫拂這個人的存在。

「因為身子還沒有好利索,走走便得歇會兒,所以來遲了。」孫拂不動聲色。

孫默娘拐著彎說她拿喬來晚了,讓眾人等她一個,孫拂就從善如流的告訴屋里人,她的身子還弱著,身為祖母卻非要大病初癒的孫女過來給她請安,這般不知體恤幼小,到底誰才是那個拿喬的人?

氣氛凝滯片刻,李氏笑容可掬的打破沉寂。「拂姐兒能從西園到東園,可見身子看著是無事了。」

「知道自己動作慢,下回過來提早些出門就是。」這是孫老夫人的聲音,極度敷衍,還帶著一絲不耐。

孫拂抬頭望向孫老夫人,孫老夫人一直是很自視甚高的,她以尚寶司卿次女的身分嫁給孫老太爺當填房,一直覺得自己吃了大虧,憑她的容貌身段才情,想嫁什麼人沒有,可她爹卻在諸多女兒里挑上她,許給了孫老太爺作為繼室。

雖然滿心不情願地嫁了過來,可孫老太爺對她百依百順,並沒有因為她是尚寶司卿眾多女兒的其中一個,容貌還不是最好的,就對她不好。

她成了孫夫人後生下兩個兒子,名聲和地位隨著兩人的成長水漲船高,直到孫女被立為皇後,更是到達了頂峰。

孫拂還記得,上輩子要是沒有孫老夫人的推波助瀾,她不會被逼著進了宮,而這一切為的是給孫窈娘鋪路。

孫老夫人對金銀首飾情有獨鐘,頸脖掛著、發上簪著、手上戴著,一身的珠光寶氣,襯著緞面藍色上襖搭配紅色織金馬面裙,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掛,看上去雍容華貴,比年紀正好的孫女還要引人注目,讓孫拂很是無言。

孫老夫人還愛抽水煙,水煙袋不離手,那也是金光閃閃,鍍了金的。

「你小小年紀不知羞恥,觀魏侯爺不說,還恬不知恥的逼婚,把我孫家的臉都丟盡了!」孫老夫人重重把水煙袋一放,方才還看似雍容華貴的臉上,刻薄的線條都跑了出來。

「祖母,魏侯爺出身高貴,京里貴女沒有人不喜歡,二姊姊對他一見鐘情,淑女好逑,也沒什麼不對。」孫樂娘不陰不陽的幫腔。

「二姊姊,祖母只是一時氣急,你只要跪下認個錯,祖母寬宏大量定會原諒你,你又何必執著不肯?」孫默娘也跟著出聲了。

孫拂無視孫默娘姊妹的發言,只淡淡地開口,「祖母,孫女不知自己哪里丟了孫家的臉面?」

逼婚一事她從未在二房三房面前說起,只在爹娘面前嚷嚷,雖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過這消息又是從誰的嘴里傳到東園的?上一世,祖母就是因為這樣大發雷霆禁了她的足,她千方百計想月兌困,這才遭孫默娘和李氏設計,把心思動到入宮這件事上頭。

在冷宮那些年她想明白了許多事,孫窈娘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想進宮,無非是透過李氏的嘴知道後宮的艱難,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這還不算那些美人、夫人之流,還有三年一選的秀女。

這麼多女人把自己斗成烏雞眼,就為了搶一個男人的寵愛,且那寵愛還隨時會像泡沫般消失,孫默娘不笨,哪可能為了親姊姊把自己的一輩子搭進去?幸好有孫拂這麼個大草包,把她推進去填坑,剛剛好而已。

「二姊姊可是病糊涂了,你愛慕魏侯爺,一心想嫁,甚至連寧可為妾的話都說出來了,妹妹我真替你害臊。」孫默娘一副「我是為你好」的態度,「你趕緊跪在祖母面前請罪,只要你認錯,這事就過去了。」簡單的兩句話就把自甘墮落的帽子扣到了孫拂的頭上。

「妹妹這話可就說岔了,姊姊我已是有婚約之人,明年便要完婚,怎麼可能為了連正式見面都沒有過的魏侯爺拋棄婚約?再說我孫家可沒有與人為妾的姑娘,妹妹這些話又是從哪里听來的?我這做姊姊的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讓你不顧一切的壞我聲譽?」孫拂顯得心痛萬分。

孫默娘噎住了,一向能言善道的嘴什麼都吐不出來。孫拂愛慕魏侯爺,整個官學的人都知道,孫拂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昭然若揭的情意完全不加掩飾,現在卻一概否認了?

有著兩個小梨窩,看著輕軟嬌俏的孫樂娘笑著接話道︰「二姊姊,這里都是自家人,你又有麼好害羞的——」

孫拂打斷孫樂娘的風涼話,「妹妹慎言,子虛烏有的話莫要隨意出口,都說禍從口出,魏侯爺是權貴世家,我們有皇後娘娘那樣的珠玉在前,又豈能妄自菲薄?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做了些讓人誤會的事情,可大病一場就是個教訓,我以後會謹言慎行,也請兩位妹妹不要再說那話了。」

李氏看向孫拂的目光都是不贊同,「拂姐兒,你兩位妹妹可是一心為你好,你這般咄咄逼人,未免太不近人情?」

這位孫二夫人李氏,形容豐腴,看上去溫柔又仁善,平常臉上總掛著笑,握著掌家權,孫府上上下下都敬她處事公平公正又公開,然而她其實是個披著菩薩皮的惡狼,還未分家前,姚氏沒少受這位官家出身的妞佷潑髒水,在孫老夫人面前給她穿小鞋。

姚氏上有不喜她的婆母,下有拼命擠對她的她婢,加上動不動就到孫老夫人面前哭訴的三房,商家出身的姚氏本來底氣就嫌不足,後來實在氣不過,索性把管家權交了出去,誰知道正中這些人下懷,大房徹底在這個家內外都沒有地位。

「我咄咄逼人?二夫人可看清楚了,打我一進門,咄咄逼人的是誰?」孫拂歪著頭,一臉的困惑。

見自家女兒吃了虧,心氣高的李氏從來不肯服軟,尤其在大房面前。這大房的孫拂平日只敢朝自家爹娘開火,對外卻是慫包貨色,連她這長輩都知道最好拿捏不過,經常讓默姊兒耍著玩,今日這般據理力爭還疾言厲色,難道是吃錯了藥?

「都給我住口!說你兩句,你還有理了?」孫老夫人一下坐直了身子,「旁人的好意歹意都分不清楚,蠢貨!」

她最受不了人家頂撞,尤其今日的孫拂吃錯藥似的,所有人講一句她應一句,這已經冒犯了孫老夫人的威嚴,不給她苦頭吃,心里哪舒坦得起來?

李氏打斷孫老夫人即將出口的斥責。「其實拂姐兒說的也沒錯,她已經及笄,是個大姑娘了,是我們太過心急,怕她一個不小心走岔了路,影響了終生的幸福,她與魏侯爺的事本來就是一場誤會,官學里人來人往,也許只是不巧撞上了,這才讓有心人誤會了。」

孫老夫人對二媳婦打斷她的話心生不滿,可李氏娘家兄弟有幾個都在吏部做事,她不願意得罪她,只撇了撇嘴不作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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