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妻枕上寵 第一章
第一章
悠揚的音樂聲響起在屋內,引得原先站在盥洗台前洗臉的男人驀地抬起頭。
面前的鏡子映照出男人的面容,那是一張相當英俊的臉龐,劍眉凜而不厲,雙眸如華光沉斂的黑曜,眉目間蘊含著無比的英睿,挺直的鼻梁下是兩片抿著清淺沉著的薄唇。
此時,尚未擦淨的水濕正順著他的臉緩緩淌下,自剃淨胡渣的下頷月兌離,有的落回面前的盥洗盆之中,有的則是滴落在襯衫領口微開的胸膛。
男人並沒有理會胸膛的水濕,也沒有在意外面的音樂聲響,只是以長指撫模著確認被清潔干淨的下巴。
當響了許久的音樂聲戛然而止,爾後,又再度響起,他總算了解到那是來自某人的催促,不禁扯過一旁的干淨毛巾擦干淨臉,隨後快步走出洗手間,走向音樂的源頭,他的手機。
看著那串熟悉的號碼,他想也不想便接起了電話,「喂,說話。」
「阿修?你起床了?」很快,電話那頭便傳來了一道帶些愉悅的男性嗓音,在問話的結尾甚至還附上兩聲同樣愉悅的笑。
「你打了這麼久的電話,就算我還沒起床也要被你吵醒。」邢譽修雖言辭抱怨,語氣卻輕松平淡地回應著。
「反正你都醒了,不如你現在回來偵探社一趟?」
電話那頭的男人,邢譽修的學長,也是他自己口中偵探社的創始人,以依舊輕快的語調問道。
「我以為我昨天剛完成委托從法國回來,你今天應該會願意放我假?」
「既然完成了委托,那你就要寫一份報告給我,反正你都要寫,偵探社離你家又不遠,你為什麼不干脆回來寫?順便跟闊別一個星期的我們見面敘舊也是好的。」
跟一屋子的臭男人有什麼好見面敘舊的邢譽修不知道,他只知道︰「對了,說到報告,你想要我把那該死的委托寫成什麼樣子?用渣男被懷疑謀殺妻子,最後洗月兌嫌疑獲釋做一份詳細報告如何?」
不要懷疑,他先前所接的委托真是該死到能讓他口吐髒話,他甚至不敢相信學長會願意接下這種幫一個出軌渣男洗月兌殺妻嫌疑的案子。
「相信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接,更不想派你去完成那個委托。但我的老朋友在那家店訂購了一套珠寶,作為他女兒的結婚禮物,之前仍在運送途中,他甚至購買了運送保險,若店主被捕,他名下的財產包括珠寶將全數無期限凍結。體諒一下,我這也是為了幫助老朋友才會接這個委托。」學長嘆息。
「你也相信我,當我找到不是他殺害他妻子的證據,而事後他興高采烈地跟出軌對象擁抱在一起親吻時,我有多想一拳揍爆他的臉。」
「那你做了嗎?」
「沒有。」
沒有是當然,學長很相信以邢譽修的為人,他絕對不會做那種事。
那並非他不敢,而是他忍的住,他知道作為偵探的底線與原則,他們只為追求真相而不會出手干涉事件以外的人和事物。
「總之你先回來,我這邊有點小事,需要你回來幫忙。」學長輕輕然地噴著笑說。
「現在已經中午了,你好歹讓我先吃個午餐再去?」邢譽修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用帶些無奈的語氣跟他打著商量。
「我幫你訂外送?樓下那家餐廳今天推出的火腿培根三明治味道很不錯。」
「再加一杯他們餐廳招牌的濃縮咖啡。」邢譽修毫不客氣地追加點餐。
「好,為了請動邢大少爺,就算讓我請十杯我都願意。」
「成交。」
結束通話,邢譽修取了鑰匙和外套就出門,從他步行過去偵探社不過才十分鐘的距離,他自然不可能開車,直接就用走的。
偵探社坐落在商業區,從外面看是棟四層樓高的老式大樓,內里卻早已全部翻新裝潢。
听聞這里在許多年前原是學長家開的雜貨商店之一,原本店面的大門已被砸掉,一樓只余往上通行的樓梯,邢譽修來到樓下,先是習慣性地查看信箱里有沒有信件,這才沿著樓梯上到二樓,再順著廊道間醒目的箭頭,來到辦公處,推門進去。
「你們這里好奇怪啊,明明是偵探社,可外面的招牌卻寫著征信社?」
「因為目前還沒有哪家敢明目張膽地掛個偵探社的招牌出來啊,在網絡上倒是無所謂,為了不產生無謂的糾紛,我們就跟隨大流走嘛!」
邢譽修才剛進來就听到一男一女的對話。
男的是他們這里有名的公子,哦不,他最多只是嘴上比較花,反正只是嘴上撩妹根本無傷大雅。
至于女的則是個年輕女孩,但問題是,若他的記憶沒出錯,女孩的聲音他應該上個星期回老家時才听過。
正當邢譽修想要一睹女孩的真容時,男人首先察覺到他的存在對他投以矚目,而女孩被男人的視線所吸引,自遮擋她面容的計算機熒幕後探頭出來,沖著他喊,「叔叔!」
沒錯,他是她叔叔,雖然僅僅只是名義上的,事實上卻與她毫無血緣關系,但他依舊是她如假包換的叔叔。
然而對于她會出現在這里,他沒有表露出半點喜悅,甚至在她倏地起身朝他飛撲過來,並試圖給他一個象征熟絡的熊抱之時,他伸長了手,用一指點在她被歡悅渲染的眉心。
趁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指點戳得連連後退,他立刻用充滿疑惑的嚴肅口吻問道︰「虞真珠,妳怎麼會在這里?」
虞真珠好不容易站穩了腳,這才抬手按住被戳得有些發疼的眉心,抬起頭,目光帶些委屈,口吻則帶著些可憐兮兮地回應著說道︰「我、我……人家當然是來找你的!」
「所以學長打電話叫我回來幫忙處理的小事,就是她?」邢譽修在看向同僚時,俊臉上透出些些深諳上當的凶狠。
「不然呢?你以為阿曜當真只是叫你回來寫報告?難道你家沒有計算機?」阿曜是邢譽修的學長的名字,男人毫不客氣地給予吐槽,接著還十分曖昧地吹了聲口哨,「不過阿修,你這佷女可真大啊!」
眼前的虞真珠沒有二十二也有二十一,正是處于美好的青春年華,但邢譽修今年才二十八歲,這樣的佷女對他而言確實有些太大,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某些十分不潔身自愛,專門挑多金男人喊爸爸的年輕女孩。
「嗦,我在讀大學和還沒進入偵探社工作之前就是被她爺爺收養的,所以我才會是她叔叔,你少想些亂七八糟。」
邢家和虞家交情不錯,在邢譽修的爸媽因事故而過世之後虞家便收養了他,只是當時他已經十六歲了,年齡偏大,又自小便與虞真珠的爸爸以兄弟相稱,所以是虞真珠的爺爺成為了他的監護人。
「我沒有亂想,只是從真真的話里听來你們感情真不錯,害我都想有個像真真這樣的佷女!」
他跟虞真珠感情不錯?怕是他搞錯了吧?是……虞真珠故意讓他搞錯?
邢譽修瞇眼看著兩人的黑眸漸漸滲出絲絲不滿,但他不忘對男人進行糾正,「不是真真,是虞小姐。」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他就直呼虞真珠的小名,他未免也太不見外了。為防止他這份不見外喊著喊著就變了質,邢譽修首先來個大義滅同僚,說完他又看向虞真珠,「妳,跟我過來。」
他正準備帶著她往樓梯的方向走,可男人又再次說道︰「阿修,阿曜說會議室借給你們,那里隔音好,有什麼事你們盡管去里面解決。」
邢譽修就在同僚的目光注視下無奈領著虞真珠走進會議室。
等到門關上,幾乎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音,邢譽修才開口問道︰「說吧,妳來干什麼?」
「人家……人家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虞真珠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滴溜溜地轉動幾下,最後偷偷覷向他時,蘊著幾分知錯的楚楚可憐。
「請問妳從小到大,有哪一天沒給我添過麻煩?」
「你、你、討厭!你別那麼說嘛,人家本來是想去你家找你的,可人家不知道你家地址,去問爺爺又一定不會告訴我,幸好我知道你在哪里工作,才來這里找你。」
「妳可不可以給我說話正常一點?」
虞真珠父母離異又各自另組家庭,她從小就住在爺爺家,即便如此,她的父母仍是很愛她。他從踏進虞家的第一天就被哥哥,也就是她爸爸拜托,要好好照看她,他也確實有做到。
就算上了大學,進了偵探社工作有了薪水搬離了虞家,他也幾乎每個星期都回去教她功課,好讓她學業即使不名列前茅也不會直線下滑,但是他跟她的關系並沒有那麼好。
雖然她不曾對他惡言相向,但他畢竟是個外人,換作是他,他也無法接受一個外人大剌剌地住進他家並且與他同吃同住,所以她對他顯得有些微妙的排斥,他很懂。
為此,她今天跑過來,一臉熟絡又親熱,再加上撒嬌般的可憐兮兮,實在令他感覺很莫名其妙。
「人家本來就很正常啊。」
她還來?
「虞真珠。」邢譽修直接坐在了會議桌上,雙手抱胸,「這里沒人看妳演戲,妳來這里是做什麼的,又是想讓我做什麼,妳直說就是。」
「嘖。」
他才剛說完就听見了一聲嘖聲,還是很不屑外加帶些惱羞成怒的那種。
然後他看見她倏地低垂下腦袋,很快又抬起了頭,這一回,她臉上軟膩的撒嬌不見了,如花般嬌麗的年輕面容上換上了一抹神采奕奕,澄澈水靈的大眼里也迅速浮現出滿滿黠慧。
這才是他認識的虞真珠,她漂亮,聰明,倔強,帶些小小驕傲,身上還有著明顯未被挫折所磨平的稜角與刺。
沒受過挫折,對她而言或許不是好事,但他卻覺得是好事,至少他無法想象她一臉深沉又無比成熟世故的模樣。
「我大學畢業了。」這是虞真珠繼那聲嘖之後第一句跟他說的話。
「我知道。」
她前幾天剛畢業,他身為一個外人,自然不會去參加她的大學畢業典禮,但他有送禮物,她學美術,他就買了塊不錯的數字繪圖板,托她爺爺交給她。
「你知道?那你知道爺爺在我畢業之後就立刻跟我說,他幫我找了個人選,讓我跟那個人見面然後結婚的事嗎?」她突然瞪他,眼里涌進了質問。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但他並沒有感到驚奇。
這麼多年來她爺爺一直兼顧父親之職照顧她、關愛她,虞家又經營著一家中型企業,她從小可說是衣食無憂,為了她的將來著想,更為了日後有別人能好好疼愛她,叔叔會讓她跟他看中的人結婚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你不知道就算了。」
她站在小輩的立場,自然是不敢跟她爺爺叫囂,但對他就不一樣了,他若知道,她一定會沖上來怒吼他是個幫凶,順便對他來幾下花拳繡腿用以泄恨。
「但你知道嗎?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二十一世紀!又不是古代社會,爺爺他干嘛還要搞這種奇奇怪怪的事?他讓我見一個人然後跟他結婚,我都不認識他,就要我在跟他見面時跟他培養感情,感情是隨隨便便就能培養出來的嗎?」
他也覺得培養感情不容易,看看他,他都跟她認識十多年了,他們看起來就沒什麼特別的情感存在,若真有個男人能搞定她,跟她建立戀愛關系,最後跟她走到一起,他真的會驚呼對方神乎其技。
「妳來就是想告訴我,叔叔給妳找了個對象準備讓妳結婚,這讓妳感覺十分不知所措,妳就來找我做戀愛和結婚咨詢?」實話說很抱歉,他無法當她的戀愛咨詢,但要是她內心惶恐,他不妨贈她一句祝妳結婚快樂,好讓她能感受到一些喜悅。
「誰要找你談戀愛結婚咨詢?」虞真珠滿是鄙視,「你家讓我住,在爺爺打消讓我跟那個人結婚的念頭之前,我不回家。」
「妳……」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說話藝術?什麼叫做他家讓她住?有她這麼說話的嗎,「妳的意思是妳要離家出走住到我家,好反抗爺爺為妳謀劃的婚事?」
「不然呢?」
她反問得太理所當然,也太堂而皇之了,這讓邢譽修忍不住狠狠皺起眉頭。
「妳等等,我想問妳,我為什麼要讓妳住我家?」他們關系很好?沒有吧!
「因為我爸爸說過讓你幫忙照看我。」
對,她爸爸是說過,他也一直有在履行對哥哥的承諾,但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不客氣?
「妳听著,我沒有接收妳和幫助妳離家出走的義務,而且……」以他的身分和立場,他實在不該介入她的事,也不想站出來為她跟叔叔起沖突。
他本想用直接的言辭冷血無比地拒絕她,可搶在這之前,門外就傳來敲門聲與同僚的叫喚。
「阿修,有人上門想委托我們幫忙,阿曜不在,我又在跟別的案子,你出來接待一下。」
「我等一下就來。」邢譽修說完就轉回去對虞真珠說道︰「我現在有事,妳在這里等我回來。」吩咐完他就開門離去。
別誤會,他沒有想要收留她的意思,他甚至在接完一個尋找丟失寵物的委托還去吃掉遲來的午餐。
他本來有打算讓她等不到人就自己退散,但當他把以上的都做完,才施施然地回到會議室,卻發現她仍在等他。
「你怎麼去那麼久?你接的是什麼委托?委托人是妖艷勾人的風騷寡婦嗎?」
他才走到門口,她就對著他來了句略含怒焰的胡言亂語。
而奇怪的是,比起剛才接待的那個暴發戶型的委托人,他竟然覺得這樣張牙舞爪的她看起來要可愛得多。
但他依舊沒有接收她的打算,「妳給我回家,我不會幫妳耍任性騙叔叔,妳該知道妳已經是個大人了,妳不該遇到事就想著耍脾氣。」
「我怎麼耍脾氣了?我跟誰耍脾氣了?」別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是被人逼婚不得不逃,而且她又不是一聲不吭就一走了之……好啦,她是沒跟家里交代過半句,可她留了紙條說要去朋友家,至于是哪個朋友她沒說。
「我就是想讓你幫我一次而已,我還是頭一次求你幫忙!」
她大小姐還是頭一次跑來找他幫忙,他真是感覺榮幸,「我還是那句話,妳給我回家。」他是不會幫她的,連這唯一的頭一次都不會幫,從他薄唇間吐出的,是他所能用的最冷漠的語氣。
「好,我走。」他不肯幫,如何也不肯,那就不求他了。
她說走就走,起身就當著他的面離開,她離去時既沒有低頭,也沒有表現出喪氣嘴臉,就只是維持著一貫的神氣與驕傲。
想也知道她不可能垂頭喪氣,他也從未見過她一臉沮喪的模樣。
但是,直到她離去許久,他也思考了許久,他才突然想起她剛剛說的是她走而不是回家。
她從來不會當面對他態度惡劣,他們的關系才能不溫不火卻從不太吵大鬧地過去那麼多年,但他沒忘記她有好幾回跟他產生摩擦,事後他去找她,都偷看她拿著個枕頭狠捶的情景。
她不擅長當眾發脾氣,但她喜歡私底下發泄。
他越是回憶,就越是感覺不對勁,在瞅見瓖嵌在會議室門上那塊玻璃里的自己徹底變臉之前,他驀地轉身追了出去。
「虞真珠!」
邢譽修追上虞真珠的時候,她正在拿小月復來來回回跟公路旁邊的欄桿摩擦,而欄桿的另一邊就是河。
「你別過來,你追過來干嘛?你不是要我走嗎?我走了啊。」哼,最後那聲哼,是擺明在指責他的冷血無情,她哼得好不屑好用力也好響亮。
「妳走?走去哪里?我是要妳回家,妳家不在這個方向,妳現在是想跳河?」
她才不是要跳河,她又不傻,不會跟他求助失敗就感覺人生灰暗,想著一死了之,她只是深知他的死穴。
她就當著他的面轉身,雙手用力一撐,身形矯捷地坐到欄桿上,然後仰天呼喊︰「啊!爸爸,我好慘!邢譽修欺負我,他言而無信,愧對你的信任和對你的承諾,他跟爺爺一起逼迫我去嫁給我不喜歡的男人,嗚嗚!」
她最後竟然用哭的語調做結尾,但是因為哭不出來,她干脆用手指沾口水涂在眼角,存心拿他當眼瞎。
面對她的虛假哭鬧,邢譽修只是雙手叉腰在原地來回踱步。
他是在思考,很嚴肅地沉思。
他知道叔叔做的那些都是為了她好,他于情于理都不該插手此事,可哥哥也說過讓他好好照看她,而且所謂的照看里頭還不只是照顧和看著的意思,他相信,若今天哥哥在場,他也不希望看著她被逼迫而感覺受委屈。
「嗚嗚嗚!我感覺自己的前途好黑暗!我都不知道嫁給了那個我不喜歡的男人之後,我的日子要怎麼過了,我突然感覺眼前好黑啊,我瞎了啊,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嗚……」
耳邊有汽車行駛過的呼嘯,又有虞真珠的虛假哭鬧,每一樣都使邢譽修的內心在不斷掙扎。
而且他都還沒思考出解決辦法,就連上天都來湊熱鬧,直接下起了毛毛細雨。
不僅如此,他的眼角余光還瞥見有輛汽車明顯放慢了速度朝他們行駛而來,搶在車主打算停車詢問狀況之前,他飛快地把虞真珠自護欄拉下,用帶些自暴自棄的語氣對她說︰「好,妳可以住我家。」
「就等你這句話。」
她才雙腳著地就迫不及待地露出得逞的笑意,並且自己一頭撲進了他的懷抱,在那輛即將駛近的汽車車主眼里,他們的狀況儼然就像情侶吵架又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