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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凶萌 第一章 不幸與萬幸

殺手的下顎遭扣住,微張的嘴里被塞進一塊玩意兒。

一塊……松軟軟的玩意兒?

此際,殺手漸感渾沌的腦袋瓜中忽有體悟——原來人性本能是充滿求生欲的。

明明他身中劇毒,此刻毒素已然蔓延全身,癱瘓了四肢令他再難動一根手指,僵化了喉舌教他難以發聲,當那松軟軟之物擠進他口內,食物的甜香在唇齒中瞬間生出,壓過糾纏在喉間的澀味,唾液隨即分泌,在那不知被主人苛刻了多久的小小口腔里熱切地濡濕那塊松軟食物。

究竟有多久未曾進食?

他記不得、想不起,好像一直沒有饑餓感,但此時此刻,他肚餓了。

硬塞進口中的食物勾起了他的食欲,嗯……他嘗到淡淡女乃味,還有和著蛋香的麥子香氣,還有還有……是紅豆,吃得出顆粒感卻是又軟又綿的紅豆,惹得唾津一涌再涌,變得潤軟不已的食物一點點滑落喉底,他本能地吞咽,終有東西能祭得五髒廟,這下子不僅嘴饞,癱瘓的身軀還餓得不自覺發顫。

他想吃,還想再吃,想大口大口咬下、咀嚼、吞咽……

「爺爺您不回房歇息蹲在角落干什麼?」

安志媛一腳踏進小灶房內,便見微弱燭光中一名老漢將自個兒蹲得圓圓、面向牆角不知干什麼勾當。

八九不離十,安志媛想也未想月兌口就哀聲輕嚷——

「厚,爺爺很不乖耶!又躲起來偷吃甜食是不是?」生氣跺腳。「又不是沒給您吃,下午切那一塊紅豆松糕是要給您當下午茶,配著熱茶慢慢品嘗、解解饞,結果爺爺三、兩口就吞光光,不給第二塊,竟然趁夜模進灶房偷吃了!您想想您想想,都六十七八九歲的人了,不注重養生是怎樣啦?再這樣下去血壓沖高、心律不整、血糖也不穩,中風、心髒病、糖尿病全來報到,是要怎麼救……呃!」

恨鐵不成鋼般越念越順的脆嗓在伴隨腳步的移近驟然消音。

安志媛瞠眸結舌,瞪著那個被老人家蹲圓圓所形成的陰影籠罩住的人兒,腦袋瓜里一片空白。

不!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啊!

安家這位老爹患有失智的毛病,還習慣到外邊撿人撿小動物回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除她以外尚有一對母子,全是安老爹順手撿回來的,就沒誰與老人家有半點血緣關系。

而今晚老人家又撿了個人回來,想想,似乎也沒啥大不了……吧?

「沒偷吃松糕,沒有的沒有的,元元說不能偷吃,爺爺乖得很,元元不生氣,咱、咱是喂給人吃呢……」安老爹指著癱在角落的人,仰望安志媛的表情好生無辜,沾上點點松糕屑屑的嘴角微微地咧開,欸,信誓旦旦說自己沒偷吃,完全不具說服力。

安志媛一口氣越嘆越長,她認命了,不跟老人家較真了,直接將注意力放在那個被塞了滿嘴松糕的人身上——

是個妙齡的姑娘家呢。

即使周遭火光希微,依舊能瞧見對方一頭流泉般的青絲披散,隱隱泛著光澤,然後是那縴縴身段以及被烏發半掩的雪女敕嬌容。

姑娘家很美沒錯,按理說,美之物人人愛,但此時此刻的安志媛卻瞧得小心肝直跳,頭皮發麻,因為姑娘衣衫不整中。

她的前襟被扯松了,露出單邊漂亮的鎖骨,裙襬也遭撕裂,沾著不少像似泥濘和著血污的痕跡,更慘的是她微微抬起的兩眼顯得恍恍惚惚,很像嗑藥嗑過頭,飄飄然的視線找不到焦距。

安志媛兩手抱頭又抓發,內心哀嚎,亂糟糟的腦袋瓜里瞬間浮現曾看過的許多新聞報導——

什麼「愛妳不到就假車禍真擄人」、「愛妳不到就下藥性侵」、「愛妳不到就抓來當禁臠」,還有「隨機找目標下藥」啦、「到夜店『撿尸』兼拍影片」等等又等等的社會案件……噢,被下藥?遭監禁?被性侵?眼前這位姑娘不會真遭遇到那樣的壞事吧?

「姑娘、姑娘,妳听得到我說話嗎?」安志媛回過神來立即動作,把老人家擠到一旁去,單膝跪在妙齡女子身畔。

有人正輕捧自己的臉,小力地拍了兩下,之後又加重力道再拍,殺手眼皮微顫,瞳心亦顫,因為這輩子還從沒被誰如此「搧巴掌」。

殺手心頭驚怒,漫進鼻中的甘甜香味卻像一道柔風,將那欲要炸裂的毛給撫順……肚子更餓了。

這一邊,听姑娘家虛弱地哼出一聲似作響應,安志媛雙手跟著模向對方的後腦杓,邊放慢字句道︰「放心,我是好人,我們全家都是好人,我保證絕不會對妳怎樣,然後我自己也是女生,呃……我是說,我也是個姑娘家啦,妳身上的配備我全都有,不會吃妳豆腐,我模妳只是要檢查妳頭上、身上是否有外傷,不會對妳怎樣的,妳別怕。」

……怕?

有人要自己別怕?

當殺手的腦中理解了她在說什麼,原就渾沌的思緒直接凝滯,傻傻由著她模頭、模頸、模四肢、模軀干……話說回來,眼下情勢也僅能由著對方模來模去,即使想奮起抵抗,動一根小指都難。

「沒有出血現象,骨頭好像也沒斷,還好還好,萬幸萬幸……咦?」檢查再檢查,安志媛隔著薄衫輕觸到姑娘家的胸肋下端時,兩手陡地僵住。

「元元怎麼了?眼楮瞪得好圓,眨都不眨,誰嚇著妳啦?」安老爹早把手中剩余的半塊松糕偷偷消滅掉,揚眉就見親親孫女兒一臉愕然,蹲圓圓的身軀立時擠將過來。「不驚不驚,爺爺護著元元,元元不驚。」說著就張臂將安志媛護進肉乎乎的胸懷里。

安志媛兩只手還僵著,但腦筋動得極快——

她想,她是大驚小怪了,模起來感覺不到女人胸前該有的那兩團也沒什麼不對,有的女孩子天生發育得好,胸圍傲人,坐下來還得把一對豐乳捧到桌面上擱著休息,也有些人胸前一馬平川,在她曾生活過的那個現代時空,還普遍被形容成「飛機場」呢。

所以眼前這位姑娘家是個「貧乳」,那也正常得很、正常得很,所謂環肥燕瘦,各有各的體質,各有各的出路,確實是自己不穩重了。

輕咳兩聲清清喉嚨,她拍拍老人家的寬背。「沒事沒事,沒嚇著,我誰啊我,我安元元可是安家的大姑娘耶,能隨隨便便就被嚇到嗎?爺爺快點放開,快不能呼吸了啦!」

安老爹很听話地放松手勁兒,憨憨地沖著孫女呵呵笑。

「元元怎麼這麼可愛呀!」瞧得都舍不得挪眼。

安志媛這些日子哄老人家已哄得很自然,順順回話道︰「再可愛也沒有我家爺爺可愛。」

「豈有此理?妳爺爺是誰,叫他出來讓咱瞧瞧。」

「我家爺爺可寶貝了,才不給瞧。」

「他誰啊?為什麼不能瞧?」又氣又急。

「他是元元的寶貝爺爺啊,要是被瞧壞了可怎麼辦?當然不給瞧!」

老人家忽地怔了怔,前一刻還有些氣呼呼,下一瞬似記起那個「不給瞧」的爺爺究竟是誰,記起了,便咧了咧嘴笑得春風滿面。

挪動圓墩墩的身軀好跟孫女兒肩並肩蹲在一塊兒,祖孫倆一同瞅著今晚的不速之客,安老爹撓了撓臉憨聲交底——

「天黑了嘛,就該上榻躺平睡覺,但咱偏偏口渴了呀,口渴當然就難入睡,誰知房里的茶壺也見底,那沒法子啦,就、就只好模進灶房那個……唔……喝點水,然後眼角余光一瞥,就瞥見這人癱在角落,不是咱撿回來的,是這人自個兒溜進來的,是真的!」雙手在胸前急乎乎地交叉揮動證明清白,接著又道——

「見那悲慘模樣,九成九是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無神,咱才趕緊把元元下午剛整好的一籠紅豆松糕模出一小塊來喂食,真的只喂一小塊而已,這人吃得可香了,嗷嗷待哺可憐得很,喂多少吞多少,松糕都是這人吃的,咱沒吃。」腦袋瓜直搖。

事有輕重緩急,安志媛沒心思去戳破老人家粉飾太平兼破綻連連的說法。

她注意力放在姑娘臉上、身上,語重心長道︰「看來不是餓到發昏癱軟那樣簡單,這位姑娘像被下迷藥了,也許是中毒也說不定,還可能遭受侵犯。」略頓,抬手捏捏眉心,不由得低聲碎碎念。「是說這都什麼破世界?一定要這樣為難人嗎?想救人也不知該怎麼救,救護車哪里有得叫啊?」

想哭,難受。

然,再怎麼哀嘆,依舊只能面對現實。

她被丟到這個歷史架空的古代,老天爺當初沒收掉她這條小命,那她也懶得再自怨自艾,就只好選擇咬緊牙關大步向前,看這一條奇異的時間長河會將她帶往哪里,又會落得怎樣的結局。

重整旗鼓深吸一口氣,她拍拍雙頰,正想開口請爺爺幫忙把人抬上她的背,好讓她將人背進客房里暫且安置,老人家此際卻微擰眉心喃喃出聲——

「……元元稱這人是姑娘?但不是姑娘啊,是男的,是個小伙子,元元沒瞧見嗎?」

「啥?」男、男的?安志媛撩袖準備大干一場的動作登時頓住。

安老爹被孫女兒略顯夸張的錯愕表情逗得拊掌大笑,好生得意地抬高雙層下巴。

「人家一下子就瞧出來,妳都沒看清楚,妳看看,他頸子上有喉結——」邊說邊探手去撩開對方的散發、扳起他的臉,果然露出男子喉結。

「還有他胸前平平的,又干又癟還硬邦邦,都沒爺爺的軟呢,元元怎會把他誤認成姑娘家?」非常百思不得其解的口氣。

「我……這……可是他……」那身姿、那五官模樣活月兌月兌就是美女一枚啊!安志媛一下子還消化不了眼前轉變,毫無意義亂揮的手忽然被爺爺抓住。

老人家無比熱忱,一門心思要幫著孫女兒厘清事實真相,遂努力舉證——

「還有還有,他胯間是有把的,還有子孫袋,整副『寶貝兒』齊全得很,姑娘家身上可沒有,元元不信可以模模!模過後總得信了吧?」

安志媛上身一傾,手被拉扯了去,隨即一聲哀嚎震得梁上的灰都飄落。

「哇啊啊——爺爺快放手!」

媽呀,她究竟模到什麼「髒東西」啦!

晚間這一鬧,把已洗漱過、正準備上榻困覺的一雙母子也給鬧進灶房里來。

同住的魏娘子年約三十五、六,中等身材,眉目算得上清秀,就膚色黝黑了些,但廚藝很是不錯,針黹工夫也拿得出手。

魏娘子的獨子剛滿十二歲,雖然只是個小少年,倒有幾把力氣,也幸得魏家小子听到動靜沖進灶房,要不然安志媛都不知找誰相幫,她家爺爺怕是只會越幫越忙,欸。

把不速之客搬進客房的榻上安置,再燒來熱水簡單替他清理一番,確定對方全身上下沒有需要包扎止血的傷口,再確認他體溫漸漸回暖,安志媛覺得自己當真盡力了,不管是迷藥還是迷毒,她都解不了,一切端看對方造化。

被搬進客房里的男人已交睫昏睡過去,安志媛把一旁看熱鬧、偶爾添添亂的爺爺帶回老人家自個兒房里,並盯著他乖乖睡覺。

很快便听到鼾聲傳來,她悄聲離開後特意繞去灶房一趟,再次返回客房這邊,那名身形精瘦、臉還帶點嬰兒肥的小少年正一坐在小天井的廊階邊上。

小少年身後的客房房門半敞,里邊一盞燭光猶燃,讓外頭守著的人一回首即能瞧見里邊動靜。

安志媛也學小少年席地而坐,兩人背對客房房門肩並著肩。

「怎還沒睡?我以為小禾你跟魏娘子一塊兒回房了。」她手肘輕頂了小少年臂膀一下,笑問。

魏小禾鼻頭扭了扭,兩眼仍直直瞅著懸在天井蒼穹上那彎新月,略有氣無力道︰「元元姊,小爺我肚餓了,唔……真餓。」

若能早早睡熟自然不會感到饑餓,但今晚有變數,費了小少年好些力氣,加上正值是長個子、長肌肉的年紀,不餓才怪。

安志媛心中明了得很,畢竟她尚未穿越到這個古代世界前,可是跟著三位哥哥一塊兒長大,男孩子在成長過程展現出來的驚人食量簡直跟無底洞似的。

「哪,給。」她遂從袖底取出包裹好的一物遞去。「就猜到你一定餓了,剛剛繞去灶房拿來的,勉強墊墊肚子。」

淨巾滑開,露出三塊紅豆松糕,小少年兩眼驀地發亮,背脊陡挺,手抬到一半卻頓住,疑惑問︰「這是明兒個一早要備去茶棚那兒試賣的,咱吃了不就不夠賣了?」

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小年紀餓著肚子也還不忘營生。

安志媛壓下嘆息,把松糕往孩子懷里塞,笑道︰「你就吃吧,大口大口吃,吃飽些才有力氣幫忙賺錢。」

魏小禾咧嘴一笑,終于放心開吃,進食的表情虔誠又滿足。

看那張總愛扮老成的娃兒臉真情流露,安志媛內心又覺柔軟又感唏噓。

想想她是如何「流落」到眼前這般田地?竟窮到想把身邊的孩子喂飽都不容易。

她其實不確定自己究竟是「穿越」了,還是「重生」了。

她在現代世界那座物產豐饒兼之科技發達的寶島上生活了十八年,突然一個意外變故,她就「降落」到這個什麼都落後到令人難受想哭的地方。

在現代,她不知親生父母是誰,很小就被教會所創辦的育幼院收養,所幸修女院長以及從不求償的志工們待孩子們極好,加上每年都有來自寶島各地的善心人士捐款、捐物資的贊助,自她有記憶以來,育幼院的生活是沐浴在神恩之中,從沒冷過、餓過,連零食也沒短缺過,若到歲末佳節,禮物更是少不了,再怎麼樣都能過得上豐衣足食的日子。

六歲上,在記憶開始有了明顯烙印的那一年,她被常來育幼院服務的一對志工收養,這對年輕父母家中已有三個男孩,老大九歲,老二和老三是雙胞胎,七歲,她被收養到這樣的家庭,成為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們的掌上明珠。

直到多年之後她才明白過來,僅靠著經營一家規模不太大的冷熱飲店,要養大三男一女實在費了養父母不少心血。

她曾私底下問過養母媽媽,明明家里經濟不算富裕,明明養父母膝下有三個親生孩子,為什麼當年還是決定收養她?多她一個孩子嗷嗷待哺,豈不是加重家中的負擔?

那時正值她敏感又愛強說愁的中二青春期,矯情又難搞得很,但養母媽媽給她的答復竟令她頗有被療愈的感覺。

養母媽媽對她說——

「媛媛知道住在『男生宿舍』里是一件多麼心累的事嗎?從早到晚、放眼望去,身邊都是男孩子,不是『老男孩』就是『小男孩』,媽媽好不容易才遇到妳這麼有默契的『戰友』,總要拖著妳一起下水,我們女孩子也要自己一國啊,沒有媛媛,我多孤單?」

所以養父爸爸是「老男孩」,哥哥們是「小男孩」……

安志媛至今仍清楚記得養母媽媽當時說這話的模樣,她兩手莫可奈何般一攤,眼楮笑出淡淡魚尾紋,戲謔中有著溢于言表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其實很幸運,雖說從小遭親生父母遺棄,但她遇到一對很棒的養父母,還有三個跟她沒有血緣關系卻與她情同手足的哥哥們。

養父爸爸曾笑說她是哥哥們的吉祥物兼幸運符,因為安家的雙胞胎出生時心肺有些問題,但年紀太小還不能動刀治療,只能少劑量投藥並定期追蹤。

後來她被安家收養不到一年,雙胞胎哥哥倆在某次回醫院追蹤病情時,主治醫生赫然發現兩個男孩心肺間原先沒長齊的某條血管竟奇跡般自動長好,根本不須要動刀修補。

更有幾回,安家大哥面臨人生中的重要考試和面試,不管是拿出國進修的獎學金抑或爭取絕佳工作機會,多是她跟去陪考、陪面試,而大哥總是贏。

有爸爸媽媽真好,有哥哥們真好。

她是被安家人護在羽翼下長大的,也許那般結緣就是為了讓她能在意外發生的瞬間救養母媽媽一命。

那一場劫難發生得太快,車子沖進冷熱飲店面時正是店里準備打烊的時候,媽媽和她一塊兒在店鋪前頭收拾,爸爸則在後頭小倉庫點算庫存備料。

當時三個哥哥皆不在家,大哥獲得一個很棒的工作機會,剛通過嚴苛的試用期,成為某家跨國大企業的正式員工,而雙胞胎哥哥們則是知名國立大學的大四生,書讀得好,社團也玩得很瘋,哥哥們沒誰有空回來幫忙顧店,但她可以,而且是喜歡的。

她畢業于職業學校的餐飲管理科,並且在某家知名飯店內的吃到飽自助餐廳實習已有一段時間,自助餐廳里提供的是無國界料理,菜色和甜點加起來超過兩百種,各司其職的大廚師就有十人,讓她這個小小助手偷師偷得好痛快。

家人們的意思是要她繼續在學業上進修,考個四技或大學什麼的,但她早早想清楚了,三個哥哥對接手家里的冷熱飲店完全不感興趣,可她就是很喜歡自家的店,是爸媽胼手胝足打拚出來的地方,盛載著這個家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哥哥們有自己的夢想要實現,那就由她守住這家店,這就是她的夢想。

店里夏天賣手搖冷飲、豆花和刨冰,冬天賣燒仙草、紅豆湯、八寶粥等等,許多用料像芋圓、芋泥、紅豆、綠豆、湯圓、粉圓等等,都是自己熬煮制作出來的,每道手工都是學問呢。

而店里除了按時節提供冷熱飲品,卻有一樣地道小食是一年四季皆有的——

紅豆餅。

媽媽每日熬煮精心挑選的紅豆,熬成軟乎乎的紅豆泥,用特制的鑄鐵模具烤出一個個香噴噴又甜而不膩的小點心。

她也好想把自家的紅豆餅口味傳承下來,有那麼多眉眉角角的事物要學,她哪里有心思考什麼四技和大學,應該早一點跟在養父母身邊學習才是王道。

那時她是考慮在知名飯店內的餐廳先工作個兩、三年,多吸取一些實戰經驗,然後再回自家店里邊幫忙邊學習,作好接棒的準備,所以只要一有時間,她就往店里跑。

那一天她又回去店里,最後幫著打烊,那時店里已沒有客人,一輛暴沖的轎車失控沖進店中,她的記憶僅停留在自己飛撲過去把養母媽媽推向堆放紙杯、紙盒的角落,之後自己究竟怎麼了,她沒有丁點感覺,意識完全喪失。

醒來後,她人就來到了這里,一個全然陌生的時空,在她學習過的人類歷史中一個不曾存在的國度,一個陌生的朝代——南雍。

她自然搞不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和演變,也不確定現代時空的自己到底死亡與否。

這樣的她算是「重生」還是「穿越」?被暴沖的轎車撞上之際,她是當場死翹翹還是整個人突然消失不見?任她想破頭都得不到解答。

被不知名的力量拖到古代來已將近一年,要不是來到這兒沒幾天就被安家爺爺撿回來當孫女養,身無分文又听不太懂當地方言的她真會活活餓死在外邊。

她後來才從魏娘子那里得知,老人家確實有一個親孫女。

安老爹的兒子和媳婦染疫走得早,幾年後老伴也病故,安家小姑娘遂跟著爺爺相依為命。

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這些年幫著安老爹將茶棚的營生頂起,祖孫倆雖過得不算富裕,但求三餐溫飽、頓頓有大米飯吃並不成問題。

無奈老天爺實在欺負人,就在老人家將她撿回來養的前一年,正值青春年華的大姑娘上山挖筍采菇不慎遭毒蛇給咬了,等到被尋獲時早已成了一具冰冷尸體。

安志媛記起魏娘子談起這件憾事時的神態,那眼神中流露的傷痛帶著渲染力,讓人非常能感同身受,想來安家姑娘在世時也把魏氏母子倆視作親人那般相待,在這樣的世道彼此依賴、互相扶持,安家姑娘離世之後要是沒有魏娘子和小禾的照看,老人家怕是要出大事。

試想想,相依為命的親親孫女突然驟逝,老人家必然大受打擊,魏娘子也說了,安老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動不動恍神、失憶,狀況惡化到有好幾回走失在山里和竹林里,每每動員了全村十來戶人家才把人找回來。

而魏氏母子……乃至于整個小溪村的人家,對于安老爹將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撿回來當孫女養的這件事,似乎一律表示贊同,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欣慰。

好像撿回她之後,老人家的精神狀態就穩定許多,不會再時不時地鬧失蹤,恍神和失憶的狀況也銳減,日子彷佛回到安家姑娘猶在世的時候,一切靜好,歲月安度。

她在現代的名字是安志媛,養父母與哥哥們不是喚她「小媛」就是「媛媛」,而巧的是,安家姑娘名叫安元元,于是她這個「媛媛」自然而然變成「元元」,認了老人家當爺爺,總歸一切順行而為,雖不知未來會如何,她想,努力活下去總是對的。

這一邊,小少年將兩塊松糕連著下肚,手中寶貝地捧著最後一塊,終于能緩下來吁出一口氣。

「要不是元元姊露這麼一手,小爺還真沒吃過這般好吃的紅豆松糕,咱覺著我阿娘手藝已然夠好,但這些天妳整出來的幾款小食,有甜有咸,那滋味與以往嘗過的大有不同,好吃又別有新意,呵呵,咱們明兒個起在茶棚推廣這新制的小食,定能招攬更多生意。」

安志媛單手揮了揮。「姊姊多少有練過啦,事情交給專業的來就對了,但話說回來,這些日子如果沒有你阿娘從旁教我如何控制火候,真的還不知道要弄焦多少盤糕點、浪費多少食物。」

來到古代才深切體悟到「燒火炊食」是多麼深奧的一門學問啊!

她初來乍到,根本暈乎乎什麼都不懂,這可不是換新環境罷了,而是整個時空背景全換掉,她花上兩個多月才模出些許頭緒,又花上大半年才適應了對她來說是如此「克難」的生活方式,直到前些時候身心靈終于安定下來,她就想著該找些事做做,目光便盯向安家茶棚。

自從安元元意外身亡,安老爹無心茶棚的經營,全靠魏娘子帶著小禾硬撐下來,安志媛狀況好些後也主動到茶棚幫忙,這一幫就讓她嗅出商機,才會連著好些天鑽進灶房埋頭苦干。

只是有時候很多事情不是靠埋頭苦干就能擺平,例如——在沒有瓦斯爐、沒有電磁爐、沒有烤箱、沒有微波爐、沒有氣炸鍋的古代世界中,學著掌控火候。

一開始當真灰頭土臉又難受想哭,噢,不對,她當場早哭了,淚流滿面擦都來不及擦,全因被自己搞出的濃煙嗆得眼淚加鼻涕齊流。

她不是沒有露營野炊的經驗,但在現代野炊她有可攜式瓦斯爐能用,還能用小瓦斯噴槍生火,輕松簡單就能把木炭燒得直冒火,再不濟也還有一顆顆的火種幫忙助燃,要她在毫無輔助工具下徒手生火,人生實在太難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得遇「名師」啊!

不管是生火還是火候大小的掌控,魏娘子當真厲害得不得了,而且毫不藏私地把眉眉角角傳授給她。

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她還在「悟道」當中,但一邊實際操作一邊領會,錯中學習,竟也進步神速,這幾天控制火候制作出來的糕點越來越象樣,欸,這般的天資聰穎難自棄,她都要佩服起自己。

她一臂搭上小少年的肩頭,深吸了口氣道——

「反正不管怎樣,咱們一家子就是你挺我、我挺你,無論如何都得把茶棚撐起來,還有啊,小禾也得多讀點書,沒有要你讀什麼……什麼四書五經,我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那種經書典籍,但多看書、多認識些字保準沒錯,還有基本算術,那更得學會。」

「咱會算術啊!」魏小禾頗自傲地挺起還不太強壯的小胸膛。「小爺算盤打得可好了,作帳看帳也不成問題,咱就愛這些,但那些經書啊典籍什麼的,看多了根本無用,又沒要考狀元、當大官,小爺我就想搞營生。」扭扭鼻頭,哼了兩聲又道︰「攢錢讓咱們一家子都過上好日子,這是一定要的。」

一家子。

安志媛心窩微繃亦覺溫暖,沒想到被丟到這個「異世界」,她也能像在現代那樣得到一個家。

說她不幸嗎?她真的有夠不幸。

說她鴻福齊天嗎?她也確實福氣滿滿、幸運到爆表。

正在她暗暗感動不已之際,身邊小少年向她挑挑黑眉、瞟了眼,道︰「咱覺著元元姊才要多習算術,欸欸,連賬本子都不會看,還來念小爺我?」

安志媛臉微紅,也跟著挑眉。「我算術好得很,加減乘除都難不倒我,我只是……撥不慣算盤珠子,還有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算籌,看著就偏頭痛。」再有,她在看阿拉伯數字那是又快又順眼,在這兒所使用的卻是所謂的「大寫數字」,讓她認一串數字眼楮都能看花。

魏小禾哼了聲,捧著最後一塊松糕小口咬下,放慢進食的速度。

他細細品嘗口中的好滋味,晃著腦袋瓜,翹起嘴角道︰「元元姊不擅長看帳、撥算盤珠子,那也不打緊,反正有小爺我呢。」

「嘿,怎麼說得好像你才是一家之主?」安志媛才想抬手揉亂小少年的頭發,听他又道——

「這個家總得有個男人頂著,就像今晚,小爺就得扛起重責大任。」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瞧瞧咱們這一家子,爺爺年歲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腦子有時還不太好使,我娘則是個寡婦,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而元元姊如今還是個待價而沽……呃,不,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家,得留點名聲讓人探听,今晚家里闖進一名不速之客,不但是個男的,還莫名其妙男扮女裝,小爺我怎麼都得緊盯不放。」

安志媛頓覺啼笑皆非。

「魏娘子適才還在這兒幫忙,如此看來你阿娘是被你趕回房呃……請回房睡覺。」古代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魏娘子會被兒子請走她不意外,她只是沒想到有人在擔心她的名聲。

而擔心她名聲的人,說穿了也僅是個孩子,放到現代世界不過是個小六生。

欸,這都什麼情況了這是……哭笑不得啊!

「所以小禾現在是想趕我走……呃,請我離開,然後一人獨撐全場,撐到天亮嗎?」

小少年將松糕吃完,拍拍雙手,頭鄭重一點。「雖說小溪村人口不多,就十來戶人家,還是有幾個三姑六婆的,不得不防……妳笑什麼?」

安志媛當真一臉笑咪咪。「可我剛剛已經對那位不速之客又摟又抱,還東模模西模模,連不該模的也不小心模著了,欸,小禾說如何是好?」

「這……唔……反正僅咱們自家人瞧見,不說出去就好……」黑眉扭動。

「不如等里邊那位女裝公子醒來,咱倆探探對方的底,如果是頭大肥羊,咱們就連手逼他娶我、對我負責吧?」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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