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養夫 第五章 感情漸漸升溫
「主子,就這麼放他們離開嗎?」黑衣護衛總覺得有些不妥,他們這一去不就如鳥歸山林,難以尋覓。
「不然留他們下來吃臘八粥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豈可言而無信?面有惱色的夜梓也知他目前正缺人手,有好苗子們該歸己所用,但是他沒把握收服兩人。
「可是那丫頭看著年紀小,醫術卻不差,看她下刀的俐落,太醫院的院判都不見得有她的本事。」對于一年被襲擊十來回的他們而言,有個神乎奇技的大夫隨行是天大的好事,真要遇險也能及時醫治。
「你認為他們有半點意願跟隨嗎?」夜梓的臉色很難看,很少有人讓他氣到想殺人又沒法下手。
他說的是「他們」,而不是「她」,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風震惡和溫顏是一起的,帶走一人,另一人肯定不依,可兩人一並帶走,只怕也是不肯,他倆對離鄉背井的意願並不高。
明顯可見,兩人之間是溫顏說了算,風震惡是听她的,她說月亮是扁的,他也會接道扁得真好看。
看著一高一矮逐漸遠去的背影,小姑娘手舞足蹈不知在說什麼,笑得很開心,少年牽著馬一臉寵溺地看著她笑,一向在人前高不可攀的夜梓有些不是滋味,心里微生妒意。
以他的身分有什麼得不到,朝中大臣,百年世族當家見了他無不畢恭畢敬,垂手行禮,而他們……
他頭一次遭人漠視到如此地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並非那麼高高在上、令人畏怯,在那兩人眼中,他與尋常人無異,除了銀子比人多,喜歡當冤大頭外,他就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擺飾,甚至連匹馬都比不上,那兩人歡天喜地的牽著馬走了,連頭都不回,時不時模模馬兒,卻沒想過看一眼馬主。
「這……」黑衣護衛模著後腦杓,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若是硬來,倒楣的可能是自家一行人。
小姑娘的醫術不在話下,那名少年拔箭的手法快而俐落,武功定是不低,還有不差的內力,不知師承何人,真要硬踫硬,他們不見得能佔上風。
看不出底子的高深莫測,隨便一掏就是解百毒的藥丸,蔣公子一服下解毒丸毒性立解,傷口縫合後,傷勢不久便穩定下來,即使是太醫也大概如此。
「阿渡,你認為呢!」他的想法向來中肯。
武周侯世子司徒渡憨笑的一回,「你管他們是誰,只要能救清文哥就是好人,池里魚若是化龍也是升天,咱們這一走後會無期,萍水相逢的緣分何足掛齒,何況我們付了銀子。」
人家醫治,他們付錢,雖說大夫看起來尚未及笄,但她把人救活了是事實,于己有恩,就算做不到奉若上賓,至少也不能恩將仇報,和人結怨。
山高水長,何苦給自己樹敵,他們自身的麻煩也不少。
「是呀!一別千里,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何必想太多。」庸人自擾之,他還有很多事要做,無暇唏噓。
世事多變,難以預測,此時的夜梓雖有遺憾卻不再掛念,他是做大事的人,眼楮只能往前,不能拘泥世間俗事。
只是他的志得意滿很快受到打擊,而不再相見的人偏又踫頭,在他日後的帝王路留下一道深溝,叫他放不下,求不得,割舍不了,成為他心上抹不去的烙印。
風,不止,暗潮洶涌,物換星移,帝星升起。
「你們買了馬?」
回到村中,這句話便不絕于耳,每遇到一位村民,他們一致的反應是張目結舌,不敢相信兩個孩子買得起馬,還一再追問,懷疑是「順手牽馬」,做了令村子跟著蒙羞的錯事。
解釋再多還是有人質疑,溫顏兩人索性不說了,由著人去猜測,反正問心無愧,不偷不搶,心安理得。
但是……
「啊!馬?」看起來價值不菲。
「是馬。」爹呀!你是鬼打牆嗎?怎麼兩眼發直,想把馬兒供起來當祖宗。
「一匹好馬。」瞧瞧那腿,瞧瞧那眼,多精神。
「不是好馬我還不要呢!」她一眼就相中它。
「哪來的?」好馬配好鞍,他得琢磨,打一副適合人坐的馬鞍,好讓女兒騎出去溜達溜達。
「人家送的。」溫顏笑得眼一眯,好似春風迎面來。
溫醒懷一怔,「哪個冤大頭?」
一開口,他便自覺失言了,尷尬地笑,不過女兒和準女婿卻因為他的話而笑聲連串,覺得他說得真好,萬分貼切。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所見略同。
「我是說這匹馬沒兩千兩買不起吧!誰這麼大方,連千金難求的馬駒也轉手讓人。」換成是他再多銀子也不給人,馬有靈性,識主,一旦認主便只忠主,不會被人一牽就走。
夜梓也是剛得紅雪不久,皇上賞賜的,平時都交由馬夫照料,他倒是很少騎它,在他的馬里還有不少好馬,每一匹都不差,因此紅雪對他而言可有可無,並未放在心上,故而馬兒也並未認主,互相遷就。
這一次他心血來潮騎著它出門,是想著老是關著總是不好,這才帶出來溜溜,省得悶了,哪知溫顏運氣好,正好撿了便宜,馬兒與她緣分深厚。
幸好紅雪在,蔣清文才渡過死劫,不然身中無人能解的毒,他回京也是死路一條。
「一個……眼高于頂的人。」對那人而言,世間萬物皆垂手可得吧,因此不珍惜手中之物。
寵女兒的溫醒懷從不懷疑女兒的話,他呵呵直笑,「那就養著,明兒個爹找人弄個馬棚,也讓馬兒有棲身之處。
「謝謝爹。」唔!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卻想不起來。
「不謝、不謝,爹樂意得很,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做輛馬車。出入方便,免得受刮風下雨之苦。」她和風家小子常進進出出怕惹人閑話,有了馬車就省下不少閑言碎語,一人駕車、一人坐在馬車里,誰還能長舌。
「啊!馬車——」她大喊。
被她的叫聲一嚇,他魂飛了一半,「怎麼了,閨女,你哪里不舒服,有事一定要告訴爹,不要硬撐。」
「先生,勿慌,顏兒是忽然想到我們一時太高興有馬,卻忘了連車架子一起買。」風震惡目光柔和的笑著,看到溫顏懊惱不已的神情,他忍不住莞爾。
「咦,你不是一向喊她溫顏,為何改口了?」雖說只是稱謂,怎麼听著就有些曖昧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小未婚妻長大了,不再是只有他一個人看見她的好,換個親遁的稱呼,正好顯示兩人的關系不同,阻斷那些狂蜂浪蝶的心思……
但對未來岳父自然不能說這個,風震惡溫文道︰「我想等我考上秀才後便正式下聘,先定下婚期再等顏兒及笄後迎娶,若再直呼名姓顯得生分。」
夜梓的出現讓他隱隱察覺到,若他與溫顏沒有名分,她有可能被搶走,美玉在犢難掩光華,為防萬一,他得先下手為強,滴水不漏地不讓人有機會奪己心頭寶,他什麼都能讓,唯獨溫顏不行。
溫配懷遲疑了一下,「這事你問過你娘了沒?」
鄰居多年,風太太的心性他也略知一二,他是十分滿意端方有禮的女婿,也樂見兩家成一家,可是風太太……唉!一言難盡。
當爹娘的都盼兒女好,他看自個兒女兒是舉世無雙,一日美過一日,活似天上仙女下凡來,但在眼人眼中卻仍有不足之處——一無家世、二無良田千頃、三無琴棋詩畫之才、四無權傾一方的娘家、五無家財萬貫、六無親娘……
總之真要挑剔,他都能替親家母列出十余條,前些日子她身子骨略微好一些,還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嘴,說她兒子的才學不僅僅止于秀才,舉人、進士是探囊取物,一般人家的女兒當是匹配不上,要娶當娶世族女,光宗耀祖。
他一听十分難過,亦有些許氣憤,這門親可不是溫家上門求的,他也只想給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好歸宿、一生平順,但是長寒兄開口了,看在兩人的交情上,明知一人扶持兩家相當困難他也應允了,省吃儉用的看顧風家母子,使其衣食無憂。
過河拆橋指的便是風太太,她也不想想她這些年的藥費打哪來的,若非自家的幫扶,她還有命嫌棄他女兒嗎?早就黃土一壞長埋地底,與夫相聚于九泉之下。
虧得她有個好兒子,不然他早斷了往來,看她還有什麼倚仗能說三道四。
「先生,我爹死後我便是一家之主,我爹生前定下的婚事我說了算,顏兒乃我心中所系,終其一生,執子之手,絕不放開。」風震惡拱手作揖,帶著情意的眼卻看向笑望著他的佳人,他以眼神說︰心悅你,吾心如磐石。
溫顏笑著,但敷粉似的面頰微微暈紅。
男人好美色,女子也看臉,出身世家的風震惡原本就有一副好皮相,越長越大也越俊俏,他不像一般泥腿子一曬就黑,有著得天獨厚的白玉面容,眼眸深遂,鼻若懸膽,一身的書卷氣外還有令人著迷的世族氣度。
說實在的,在一群土氣十足的莊稼漢當中,他便是鶴立雞群的那只白鶴,縴塵不染,遺世獨立。
剛穿過來的溫顏不是很中意長得過于白女敕的小正太,嫌他五官太過細致,日後必是禍水人物,桃花債不斷,不過相處久了也漸漸改觀,發現他自制力強,處事有度,自覺性高,本來有點一根筋不夠機靈,但好在一點就通,這些年磨練下來也沒那般呆了,另外,他生活規律得挑不出毛病,他最多在風、溫兩家待著,從不上別人家做客,做什麼事先問過她,與她同行。
人都有慣性,當習慣和一個人在一起了,就很難剝離另做他想,不知不覺中習慣變成依賴,依賴又升華為似有若無的感情,一旦發覺掉入情感的漩渦中已來不及抽身了。
溫顏和風震惡便是互相依賴漸生了情愫,青梅竹馬互相扶持,雖說還不到刻骨銘心,但此時的兩情相悅已然足夠,至少他們心中都有對方,不會被外面的花紅柳綠所迷惑,固守本心。
「呵呵……」溫醒懷干笑,總覺得這話過于夸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將自個兒的娘拋在一邊。「等你考上再說,不急、不急,反正我家閨女還小,等得起……」
「先生……」可他等不起,他有預感事情並未到此為止,還會再起風波,他不想兩人的婚事生變。
急促的咳嗽聲從隔壁傳來,打斷了風震惡滿腔熱情,他倏地噤聲,望向相鄰的牆頭,千般言語充塞心口,卻說不出來。
早不咳、晚不咳,偏在他為自己做打算時咳如山陵崩,旁人真看不出其中的深意嗎?
娘的心里只有自己,整天作著不切實際的夢,爹的早逝仍不能令她醒悟。
溫顏說︰「你先回去看你娘,順便把藥煎了,人一病痛難免乏心乏力,一會兒我煮個雞湯給嬸子補補身。」能吃就多點,只怕再吃也沒幾回……是藥三分毒,長期服藥,小病也會變大病,藥毒日積月累在體內,久了積毒難散深入骨髓,一朝爆發出來,藥石罔然。
溫顏也曾勸告過風嫡子,要她少吃藥,膳食正常,多下床走動,放開心胸不要胡思亂想,她的身子便能不藥而癒。
可是容嫻玉偏要和溫顏對著干,將溫顏的勸說當耳邊風,不僅藥越吃越多還擅自加重分量,不時喊胸口痛、氣悶、頭疼欲裂,逼著風震惡給她找大夫,但大夫一來又要死要活的喊時日無多,大夫一開藥就下猛藥,讓她危急之際救命。
「顏兒,你真好。」也就只有她能容忍娘的無理取鬧。
風震惡想差了,溫顏不是容忍,而是他娘真的如自己所言時日無多了,因此她不和將死之人計較。
想鬧就鬧唄!她充耳不聞,過些時日就鬧不起來了,她什麼也不做,靜待紅花開盡時。
「我不好,你再不走我叫紅雪咬你。」溫顏親曬地撫著紅馬額頭,給了它一顆紅棗吃。
「好,我就走。」
他笑了笑,拍拍馬身,從她手中搶了顆棗子,手里拎著藥包往家走。而他一離開溫家,咳嗽聲就停了,真叫人無言。
搖頭輕嘆的溫醒懷看向正在喂馬的女兒,臉上有幾許憐惜,他當爹又當娘,難免有疏漏,委屈了她。
「爹,沒事的,用不著長吁短嘆,笑一笑能增十年壽,你家閨女不是能受氣的主兒,人家據我一耳光我肯定揭回去。」她在村里早就惡名遠播了,不少二流子都吃過她的苦頭,被揍得鼻青臉腫,大半月出不了門。
「可婆媳之間的相處沒你想得容易,以前風太太挺和善,會送些鎮上買的糕點哄你吃,誰知長寒兄一死就變了樣……」他十分後悔一時心軟,讓女兒擔上個惡婆婆,這一嫁過去不就是吃苦受罪。
「想多了,爹,風嬸子一直沒變,只是你沒看出她的驕傲,對我們和顏悅色底下藏著輕蔑,她瞧不起教書先生呢!不過因為風叔叔和你交好,她做做樣子罷了。」
其實在她看來,什麼情深意濃,什麼貞節烈婦,丈夫一死就大病不起,想跟他一起去,是博取同情,讓人以為夫妻情義深長,活著的一方無法獨活。
真的不肯陰陽兩隔為何不一頭撞死棺木前,與夫同穴,只會淚灑靈堂,神魂盡失般連一張紙錢都沒燒,數年來還仰賴幼小的兒子和鄰居度日,被侍候著,一日活過一日?
溫顏最初也以為容嫻玉太深情,丈夫死了還念念不忘只為還一世情,她心生不忍幫著熬藥、喂食,希望她早日走出喪夫之痛,展開歡顏。
誰知人家在做戲,演得微妙微肖,煞有其事,連看遍人生百態的她也被騙了,白費了不少關心。
溫醒懷一听,怔住,久久才開口,「閨女,爹沒你想得透澈,若你想悔婚,爹舍棄這張臉皮不要了,替你退婚。」
仔細回想,他也察覺容嫻玉的裝模作樣,虛情假意,他為之心塞,原本當是好親家,沒想到是個坑,他被長寒兄坑了。
不厚道呀!親家。
溫顏笑著把另一顆紅棗往親爹手上塞,「不退親,阿惡挺好的,這世上能縱容我的人並不多,咱們得知足。」
「你叫他阿惡?」這閨女呀!傻了點,人家對她好就一頭栽下去。
溫醒懷吃著棗子,入口甜、心頭澀,他沒能給女兒錦衣玉食,住大宅子,反過來是她照顧他,瞞著他上山采山貨,挖草藥,改善生計,賺了銀子給他買新衣新鞋,他虧欠她太多了,實在想給她更好的。
「他叫我顏兒,我喊他阿惡,很公平呀!爹呀,你就教你的書,做你喜歡的事,你的閨女不小了,懂事了,再過幾年就嫁人,你不用為我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給你養老。」
她挽住父親手臂,和他分著吃棗,父女親情其樂融融。
「你這張嘴呀!爹說不過你,只要你過得開心,爹也心滿意足了,爹還能動,不必你養。」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哪能老往娘家跑,她有這份心意他就滿足了。
「偏要養、偏要養,你不讓我養就跟你斷親。」她半開玩笑半威脅,板著嬌俏小臉使性子。
「閨女……」他苦著臉,笑不出來。
「爹呀!你讓人給我打輛馬車,一會兒我畫張圖給你,照著圖做……」她風風火火的,迅速轉開話題,不讓爹張嘴。
「喔!好……」馬車是該做一輛。
「我去炖雞湯了,加了天麻和蔘須,你給我喝上一大碗,不許剩下。」自個兒的老爹也要補補。
「你不是要送到隔壁……」他身子很好,好些年也沒得過一次風寒,雞湯留給女兒,她太瘦了。
「送是要送,但不缺你一口,阿惡在山里逮了兩只山雞,我全炖了,當是他孝敬你的。」要不是不想太高調,讓人找借口上門討雞,他們一天捉十只、八只不在話下,養在雞舍天天吃雞,烤雞、炖雞、手扒雞、荷葉雞……
「還是今天別去送了,剛才她還……」溫醒懷想到容嫻玉不喜自家閨女,就不想讓她去,何必上趕著貼人家冷臉?
看出父親的心疼,溫顏淘氣地朝他一眨眼,「爹!她越不想看見我越要往她跟前湊,說不定病一重就氣死了。」
她說要氣死人當然是說笑的,好解開父親心中的郁悶,不過她往那邊湊,也確實是刻意的,容嫻玉明里暗里嫌她不夠端莊,少了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淑,她偏偏炖湯端菜的展現賢慧,讓人氣悶在心卻說不出一句不是,還得夸她心善人美好姑娘。
「不許胡說八道,我閨女可是心地最善良的的人,怎會做出不敬長輩的事……呃!不會真被氣死吧!」他不放心又添一句,他相信女兒雖然會胡鬧,卻不致傷到人,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真要鬧出事來沒法收拾。
「好了,爹,我先去殺雞,你等著吃就好。」她善良?當爹的都眼瞎,看不見自家孩子的凶殘。
溫顏一蹦一跳的往廚房走去,她到的時候周大娘已照吩咐殺好雞、去掉雞毛,就等她切塊,下鍋炖煮。
不到一個時辰,香濃的雞湯味已滿溢院子,還飄到隔壁,躺在床上喝著苦藥的容嫻玉也聞到了,她驚覺餓了,肚子咕嚕嚕的,她不禁想著,怎麼回絕溫家丫頭炖的雞湯,再瞞著小輩偷偷喝光。
只是等了許久,雞湯味越來越濃,香得她可以吃下一只雞,鄰家的丫頭還不見人影,她心下有些不快。
果然是鄉下養大的孩子,沒教養。
她才這麼想,屋子外頭傳來溫顏的聲音,她一听差點氣暈過去……
「……阿惡,吃雞腿,再喝口湯,你都瘦了,要多吃一點,你娘剛喝完藥,肯定又吃不下去了,這湯我炖了很久,你小心燙,你娘不疼你,我疼你,咱們要過一輩子的……」
容嫻玉又病了。
雖然她本來就病懨懨的,兩三天請一次大夫,紅泥小火爐上熬的湯藥從未斷過,但好歹還能坐起來說兩句話,縫縫補補,刺個繡什麼的,不用人扶也自行如廁,洗漱、梳頭做得來,且會抹些香粉添點氣色。
但這一次她是真病了,氣病的,湯藥灌不進口,昏昏沉沉醒不過來,整日夢嘆,像在和死去的人對話。
之前吃太多藥了,幾乎什麼藥都吃,吃成藥罐子了,因此大夫再開藥也起不了作用,只能任她忽笑忽哭的說著胡話,勉強用中空的竹管灌食。
她會突然生病,原因無他,正是兒子的事情。
秋去冬來,又過了一年,府試即將舉辦,風震惡也要應試,但因去府城路途遙遠,怕路上沒個人照應,出了意外無人知曉,所以溫顏請纓跟著去。
本來是溫醒懷要陪著他,可是溫顏覺得溫醒懷這個只會讀書的人去,還不知誰照顧誰,便勸住了他,又說服他讓她去。
可容嫻玉不願了,她打算等兒子考上秀才後為他尋一門貴親,所以不想讓村子以外的人知曉他已有未婚妻一事,溫顏要是跟兒子一起去府城,那她還怎麼換媳婦,找個令自己坐享清福的大家閨秀?
換媳婦這件事情她想了許久,自做主張,悄悄寫了一封信給她嫂子,讓嫂子掌眼,替她挑個好人家的女兒為媳。
所謂「好人家的女兒」指的是家境富裕,出身地方上的大家族,最好族中還有當官,父兄皆小有名氣,女子端莊大方,陪嫁田產、莊子和三進宅子,壓箱銀子上萬兩。
可想而知是痴心妄想,她嫂子連信都懶得回,可是她仍興致高昂的幻想著兒子迎娶高門大戶的小姐,她好有面子重回風府;風風光光的做她的二少夫人。
然而風震惡跟溫顏對于她的拒絕都沒听進去,于是她病倒了,病得不輕,床榻離不開人,眼看著恐怕要把兒子耽誤了,又錯過一次應試。
不過溫顏專治她這病,在她耳邊說著她兒子決定不讀書了,一誤再誤他也心灰意冷,考慮借錢買塊地,從此種田當個泥腿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天吃飯。
一听要做最下等的農夫,一輩子回府無望,病到只剩一口氣的容嫻玉回光返照似的睜開眼,能吃、能坐,還能為兒子收拾行李,趕他出門應考,命令他不中秀才不準回來。考上秀才能免了糧賦役,官府還會發給錢糧,見官不跪。
不過,秀才只是科舉的起點而已,往後的鄉試、會試乃至于殿試,重重的關卡考驗著讀書人的學識和才智。
朝廷重文輕武,當今聖上特別重視科舉,求才若渴,畢竟版圖遼闊,每年需要的底層官員也偏多,每一科都會有不少新科進士出爐。
但新科進士們,不見得每一個都能被任用,且不說層層考核是否能通過,選官也是需要人脈的,若是既無家世又無靠山,更不懂得圓滑處世,哪怕名次再好,恐怕也只是一生修書的命。
無論如何,這一場府試對風震惡是重要的。
既然容嫻玉不再找確,風震惡便趕緊帶著溫顏一同去了府城,路上很是順利。
院試分三場考,每一次溫顏送風震惡進了考場,她就忙自己的事,總算有時間好好休息,在客棧睡覺。
「顏兒、顏兒,醒醒……」
睡得正香的溫顏忽被推醒,她睡眼蒙朧地揉揉眼楮,看見站在床邊的俊秀少年,有些訝異的咦了一聲。
「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沒進考場?」是他身子不適還是與人口角,他一向很能忍,絕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誤了大事。
「考完了。」
她一怔。「考完了?」
「我兩天前便進了考場,考完最後一場了。」風震惡說得好笑,難得看到她傻傻呆呆的樣子。
院試要考三場,前兩場各考一天,第三場策論考兩天,考完之後中榜便是秀才。
當初他考完府試後要直接考院試,誰知父親病故,他因熱孝在身不得應試,故而往後延了幾年。
「不會吧!」一臉驚訝的溫顏捂著臉,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渾渾噩噩過了兩天,絲毫不覺時光飛快。
因為只是陪考,無所事事的她睡了吃、吃了睡,把自己當豬養。
「你累了,多睡一會兒無礙,這一路陪我趕來府城也沒好好休息,才會一放松便垮了。」她嘴上不說,可風震惡看得出她一直擔憂在心,怕他對自己要求太高而失誤,不能照平常水準答題。
「不行不行,我得想一想,我這些天到底做了什麼……」她猛搖頭,想讓自己清醒點。不許她自虐的風震惡雙臂一伸將人抱住,「我又沒怪你,你在自責什麼,反倒回客棧看到你,我著實松了口氣,幸好你在,沒出去惹禍生事,省得我滿大街找人。」
一听他如釋重負的取笑,迷糊過日的溫顏不滿地往他胸口一捶,「什麼叫我惹禍,分明是別人撞上來找我麻煩,我頂多不逃避,把人教訓一番而已,說得好像我天生是禍害。」
「好、好、好,是我錯了,我不該放你一人,府城這麼大,萬一走丟了我怎麼辦,沒了你我活不了。」他是真的怕,府城不比縣里,人多事情也就多,以她的性子很難袖手旁觀。
看他說得真心誠意,鬧著脾氣的溫顏也不好再任性,「滾開,不許踫我,你別想趁機佔我便宜。」
「不滾,我抱我娘子天經地義,等回去後我就正式下聘,把你變成我的。」日子太難熬了,等她及笄還要兩年。
翻了年,溫顏十三歲了,逐漸長開的眉眼秀美清麗,靈慧剔透的雙眸好似泛開的春水,盈盈漾波,令人神往,益發嬌艷的小臉粉白水女敕,輕壓彈手,像是出水芙蓉花。
看著一日比一日好看的未婚妻,風震惡非常不安心,若不早點將她娶過門,他會時時吊著心,唯恐一錯眼人就不見了,讓他遍尋不著。
他會武功,但她輕功比他好,若她真要跑,他鐵定追不上,唯有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他,兩人才能走得長久。
「誰是你娘子,不要臉。」她輕笑著,假意推人,實則貪戀他懷中的溫暖,將頭偎在他肩頭。
「我是不要臉,要你就好。」他偷著往她臉上一親,呵呵低笑,屬于男子的那份霸道展露無遺。
年前遇到夜梓那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懷,那人看溫顏的眼神令他頗為忌憚,因此他一反常態不做君子,時不時舉止親遁撩撥她的心,讓原本已有的感情升溫,變成熾熱火焰。
他要她感同身受,他的身邊不能沒有她,她是他眼中的光,失去她,他形同行尸走肉,一無所有。
「越來越無賴了……」她低語,笑聲淺淺,對他的情意默然接受,前一世的事她快要忘光了,只求這一世的圓滿,雖然他只有十六歲,卻讓她有著找到家的歸屬感。
連生枝,雙生花,並蒂蓮。
其實他們倆在相互扶持中產生感情,她了解他,他包容她,兩人在朝夕相處中已離不開彼此,如同連根生的雙生樹,枝極交纏,分不清哪一根枝干由哪一棵樹長出,交叉盤纏復生在一塊,兩棵樹連成一棵雲狀大樹。
「無賴才娶得到婆娘,只要是你,我痴纏到底。」風震惡抱著就不放手,有些眷戀,心猿意馬。
「誰是婆娘?」她不快的一瞋。
「我的顏兒……」
他不滿足只是抱著,心頭一熱朝蹶起的粉唇一覆,貪心不足地一吻再吻,好一會兒停下了,兩人都有一點氣虛,四唇一分開,水眸與黑瞳對視,同時臉頰發燙地笑出聲。
「你是我見過自制力最強的人。」
「遇到你便不戰而降,兵敗如山倒。」她不曉得他得用多大的力氣克制才能不逾矩,忍住對她的種種綺念。
溫顏輕揚唇角,笑得如花綻放,「變壞了,就會哄我。」
「不哄人,我說的是心底話,這輩子能與你相遇,我都覺得是上天的垂憐,讓我遇見這麼好的你。」他輕握柔白小手,心有濃情的借由手心交握傳到她心中,讓她听見他的心只為她跳動。
她心想,如果在另一個時空,他肯定是撩妹高手,撩到她心坎里。
溫顏嗔了聲,「好了,別鬧了,我剛想起我在鐵鋪里訂了一套刀具和一組銀針,明兒個你陪我去取回。」
以前沒銀子,她不做多想,反正用不到,等攢夠銀子再說,她不急,又沒打算行醫濟世。但是那一回在醫館救人,她發現真有不足處,救別人可以盡人事听天命,保持心情平和,要是自己人出事呢!她不準備周全的工具救命,眼睜睜看他們斷氣不成。
她在縣城找鐵鋪問過,老鐵匠很生氣的將她趕走,毛發細的銀針考驗工匠手藝,他做不出來,全縣城也沒人會做。
不死心的她輾轉又問了多人,最後有人告訴她在府城有一名手藝人是宮里出來的,听說沒什麼東西是他做不出來的,叫她不妨去問問,也許能找到她要找的人。
正好到了府城,溫顏送未婚夫進了考場便四下打听,走了一天才找到門面不大的鐵鋪,老鐵匠六十有余了,打鐵的是他收的義子,她求了好久又給了他自繪的圖紙,看到內含機關的老鐵匠兩眼一亮,勉為其難為她開爐打鑄。
「刀具和銀針?」她想做什麼。
見他面有不解,她解釋,「刀具是用來切開皮肉,以便治傷和切除異物,它們和一般的刀不一樣,比匕首小但精巧,而銀針用來針灸,我想試著用針灸通穴,日後誰病了就能針灸救急,少喝些苦得要命的湯藥。」
「你是為了我娘?」她的病是心病,治不好。
溫顏不點頭也不搖頭,由著他誤解。她岔開話題,「你還有幾天放榜?」
「七日。」
「那就看完榜單後去鐵鋪取貨,然後回村。」府城雖熱鬧她卻待不住,她習慣小村子的平靜和寧和,歲月靜好。
「你不怕我沒考上?」風震惡朝她鼻頭一點,裝出考得不如人意的沮喪神情,有可能馬前失蹄。
她眼一瞅,往他手背一拍,「要是連你都名落孫山,那就沒人能中秀才,除非舞弊。」
「對我這般有信心?」他笑問。
溫顏把人推開,瞧瞧他俊逸面容,故意板起臉道︰「你是我看中的,若是此回沒上榜,回家跪搓衣板。」
聞言,他放聲大笑,再次將她抱住,「顏兒,你太有才了,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還沒成親呢!樂個什麼勁。
溫顏懶得糾正他,見他笑了,也忍不住一笑,「得了,別樂過頭,陪我上街逛逛,到了府城不買些東西回去說不過去,買支簪子給你娘,省得她跟我們嘔氣,再買一刀宣紙,給我爹揮毫,還有你的硯台都磨平了,該換個新的……」
听著她喋喋不休的扳著指頭數著,想的盡是身邊的人,連村長的小孫子都想到,買幾顆糖給他,她事事周到,唯獨沒想過為自己買件衣裙,多朵頭花,或是姑娘家用的胭脂花粉,素面朝天,甘之如飴。
會心一笑的風震惡眼底藏著愛意,他喜歡看神采飛揚的溫顏,有她在身邊的每一天他都有如置身蜜罐里,甜得胸口滿滿只有她,願從此比翼連枝,化做蝴蝶雙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