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夫我橫行天下 第一章 不想做朋友
床上的男人憔悴瘦削,皮膚上有著久未見到陽光的蒼白,年紀在二十一、二歲上下,五官長得相當細致,眼楮很圓,眼尾略略下垂,他有一雙和藍殷很像的兔子眼,看起來無辜又無害。
傳言他相當厲害,十二歲考上狀元,是大趙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
他是鎮國公的嫡長子藍敘,曾經是許多深閨女子的夢里人。
鎮國公藍繼懷是行伍出身,大半輩子的時間待在戰場上,文官嘲笑他是個目不識丁的莽漢,這話說得並不偏頗,爵位確實是靠他手上那把「虎翼」掙來的。
許是想破除這個說法,年輕時他抱著滿滿誠意求娶太子太傅的女兒江氏為妻,當年太子太傅想鞏固朝中勢力,需要一個手握兵權的女婿,便同意這門親事,成親後不久,江氏為藍繼懷生下長子藍敘。
藍敘早慧,加上有個心高氣傲的母親,童稚時期便才名遠播,考上進士那年,鎮國公府更是舉府歡騰,大宴賓客。
可惜好景不常,藍敘的幸運在不久後畫下休止符,他的腿斷了。
御醫、神醫,所有能找的大夫江氏全都找過,卻沒人能治,沒想到藍殷帶回來的小姑娘竟然能治?
連藍敘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有站起來的一天,但江氏相信,因為……薛夕漫耳上的紅痣,倘若世間還有人能治得了兒子,只能是她,也只會是她。
「動一下試試看。」漫漫說。「先把力量集中在這里。」
按照漫漫的指揮,藍敘用盡力氣,下一刻……扎滿銀針的右腿真的動了?
這是在作夢嗎?如果是,這個夢也太美好、太真實。
「今天就到這里,大公子有體力的話就照剛才的方法多練習。」漫漫取下銀針,收拾藥箱,結束今天的診療。
「薛姑娘,可以問一句話嗎?」
「請說。」
「妳為什麼同意為我治腿?」藍敘看得出來,她憎惡自己,討厭母親。
「因為你殘廢的是腿,藍殷殘廢的是心,你的腿一天不好,他的心就會被枷鎖捆住一輩子。」藍殷的苦難已經太久,該結束了。
她的話,他听懂了。
江氏表面寬大仁厚,事實卻不然,她恨藍殷的生母奪走丈夫寵愛,便想方設法將庶子貶入泥里。
事實上藍殷的才智並不輸藍敘,勇敢機敏更在他之上,既然如此藍殷為何會成為紈褲?因為嫡母期待他笨拙,而崇拜長兄的他願意犧牲自己,彰顯長兄的杰出。
既然嫡母希望他驕縱,那麼他順從母親心意當起驕縱不容人的紈褲公子。
然而真正驕縱卻又容不下人的是呂楊,他是長公主的獨生子,一出生就受封郡王。
他看不慣藍殷,處處與其針鋒相對,也不知道為啥發起瘋病,竟與藍殷相約比武。
他瘋了,藍殷再不濟,虎父無犬子,他終究是鎮國公的親生子,功夫是從小扎的根基,尋常人哪是對手?更別說沉迷于斗雞走狗的呂楊。
對藍殷而言,呂楊就是送上門的沙包。
豈料呂楊是個心胸狹窄輸不起的小人,比武慘輸後他不痛定思痛,勤習武藝,竟在各處布置埋伏,放話要斷藍殷手足。
藍殷天生性格頑強,遇強則強,吃軟不吃硬,面對呂楊放話哪會害怕?仗恃一身武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揍一雙,讓對方直的來橫的走,一個個被打得雞貓子喊叫,數日下不了床。
幾次交手下來,藍殷越打越得意,越打越驕傲,那群狐朋狗友還給他封了個「孤獨求輸玉面小郎君」的名號,這讓到處橫著走的呂楊更加沒面子。
呂楊是沒事都要惹事的人,何況有這麼點事兒可招惹,豈有放過之理?
江氏知道後非但沒有阻止還暗地竊喜,竟對藍殷說︰「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爹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當時藍殷才多大?十二歲的小少年,哪禁得起這樣的「鼓勵」,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維護父親盛名的,于是一場不落下,場場贏得精彩光榮。
沒想到呂楊拿藍殷無可奈何,竟把主意打到藍敘身上,趁著他獨行時將人擄走。
藍敘失蹤三天三夜,被找到時雙腿腳筋已經被挑斷。
呂楊惹下禍事後非但不藏頭縮尾,還到處放話叫囂。
在御醫判定藍敘終生無法行走那刻,藍殷瘋狂了,一路沖進長公主府。
但他就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只有挨打的分,那次藍殷被打得體無完膚,小命差點兒葬送在長公主府。
此事鬧得熱烈,半生戎馬的鎮國公膝下只有兩個兒子,竟同時出事?
鎮國公怒極恨極,上表致仕,決定帶全家人返回老家。
最終皇帝親自慰留,下令斥責長公主,將呂楊的郡王封號收回貶為庶民,此事才算落幕。
「姑娘救了阿殷,卻還為他著想至此,為什麼?姑娘喜歡阿殷嗎?」藍敘問得直接。
漫漫沒回答,冷冷看他一眼,只是耳垂處泛起可疑紅痕。
她的表情已然說明一切,藍敘眉心微蹙,眼前女子是他的恩人,他對她心懷感激,不願她受傷,所以……他該怎麼做?
「有心思琢磨這個,不如多練練腿。」
「會的,我必不教姑娘失望。」藍敘回答得極快。
她知道藍敘是個好人,不枉費藍殷對他的崇拜與尊重,但她就是不喜這對母子,因此疏離冷漠道︰「我對大公子不曾懷抱希望,又豈會失望?」
丟下話,她轉身往外走。
藍敘看著她的背影,卻陷入沉思。
藍殷和江氏等在外頭,見漫漫走出,江氏立刻進屋看兒子。
藍殷一把拉住她,笑彎眉頭,彎彎的眉,彎彎的兔子眼,彎得人心敞亮,他的笑容有強大的渲染力,渲染得她忍不住開心快意。
「大哥情況如何。」
「越來越好了,頂多三個月吧,應該就能下床走動。」她的冷漠從不在藍殷身上使。
「太好了,謝謝漫漫,我太高興了。」
這麼高興啊?漫漫微哂,說︰「我餓了。」
「好,我們回去吃飯。」
進國公府後,藍殷安排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下,男女有別,這樣的安排逾越禮制,但她喜歡,喜歡離他很近,喜歡有他在身邊陪伴。
江氏進屋時,看見支著上半身想坐起來的兒子,趕緊上前相扶。
藍敘定眼望著母親,道︰「娘答應過,要好好對待阿殷。」
迎上兒子視線,她心虛道︰「我沒對他不好。」
「阿殷受傷失蹤,與娘有關嗎?」他開門見山問。
藍殷重傷為薛夕漫所救,傷愈後帶她返回家門,救治自己雙腿,弟弟一心為自己,他很清楚,清楚的知道他對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薛夕漫編派了娘什麼?你怎能這樣質問我?太令娘傷心了!」
「她什麼都沒說,但我有眼楮。娘始終認定我受傷,阿殷是罪魁禍首。」
「難道不是?如果不是他到處惹禍,你的腿怎麼會斷?」
「錯的是呂楊。」
「惹不起的人就不該招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個小庶子,憑什麼和堂堂郡王叫囂對峙?
藍敘輕嘆。「兒子再問一次,阿殷受傷失蹤,可是母親的手筆?」
「薛夕漫沒有證據,就不該信口雌黃。」江氏咬牙否認,「阿殷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誰曉得他在外頭又闖下什麼滔天大禍,才會遭到仇家追殺。」
江氏越是閃躲,答案越是呼之欲出。「既然母親不願說實話,還請母親轉告薛姑娘,我的腿不治了。」
「怎麼可以?」多年過去,好不容易出現一點希望,怎能賭氣?
「母親謀害阿殷,還要我承阿殷的情?我沒這麼大的臉。」
「這是他該做的,是他欠你、欠我們母子的!」
「母親是否忘記阿殷的生母是怎麼死的?是否忘記吳姨娘臨終之前我們答應過她什麼?」藍敘語重心長。
江氏一愣,沒想到兒子會提起那件自己刻意遺忘的陳年舊事。
「若非吳姨娘舍身替母親挨刀,今天有母親寵愛的人是阿殷,不是兒子。」
這句話多重,卻又真實得讓她無法閃躲。
是的,她是真的忘記,忘記那把刀子若是刺進自己的身體里,人走茶涼,身分、尊榮、權勢通通與她無關,她之所以還能坐穩國公夫人的位置,全是因為有人為她舍命。
吳珊用生命證實她的善良,用生命讓人牢記她的恩惠,也用生命逼迫她必須厚待藍殷……她是個心機深重的壞女人!
江氏咬緊牙關,不發一語。
眼看江氏雙眸冷厲,藍敘無奈道︰「孩兒不孝,不該拿此事讓您傷心,但兒子必須對您說狠話,我親口答應吳姨娘的事一定會做到,我會把阿殷當成親兄弟,一世與他相互扶持,若您心疼兒子,請您好好對待阿殷,不求您疼他愛他,只求您一碗水端平,我有的就不能缺了他。」
「難道我沒這麼做?這些年他在外頭闖禍,哪件不是我兜著?」
「明人不說暗話,兒子不傻,知道何謂捧殺。娘是擔心阿殷奪走爵位吧?這才縱容,甚至鼓勵阿殷敗壞自己的名聲。」
阿殷何等聰明,他能看不透母親心思嗎,可他還是照著做了,一心成全自己這個哥哥,他該慚愧的。
「娘處處為你設想,你卻將娘當成惡人?」
藍敘知道母親不是惡人,她只是太疼愛自己,但這樣的疼愛讓他感到罪孽深重。「母親,兒子發誓,倘若阿殷發生意外,兒子絕不獨活。」
江氏摀住他嘴巴,怒斥,「你怎能說這種話?如果藍殷在外頭惹來殺身之禍,難不成也要娘負責?一個吳珊不夠,還要把藍殷這道枷鎖扣在我頭上,我到底欠他們母子多少?」
說著,她再控制不住滿腔委屈,掩面痛哭。
藍敘垂眸不語,心底卻是明白母親有多喜歡父親就有多痛恨吳姨娘。
「兒子不孝,但兒子說到做到。」
藍敘斬釘截鐵的口吻讓江氏不得不把怒氣往下咽。
「若薛姑娘真能把你治好,過去的事就一筆勾銷,我再也不會針對藍殷。」這是她最大的讓步。
見母親妥協,藍敘終于松口氣。
會的,等他好起來,他就能護著阿殷,就能為他做主。
藍敘握住母親雙手,誠摯道︰「等腿治好,兒子會努力上進,為母親爭取榮耀,阿殷天性善良,他是個知恩圖報的,您待他的好,他會牢記心底。」
江氏搖頭,她沒那麼樂觀,多年折騰,藍殷早已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施針過後,漫漫耗盡體力,流了滿頭大汗,師父說這是因為技藝不夠精湛。
她同意,是自己沒能珍惜機會好好學習,而今師父已逝,她便是後悔也已失去可以學習的人。
前腳進屋,伺候的丫頭小雨趕忙迎上。「姑娘,熱水已經備好。」
小雨是藍殷的貼身丫頭,做事細心,短短幾天就模透漫漫的習慣。
「多謝。」匆匆丟下話,她跑進內室。
這屋子很大,用一整排的書櫃隔出內室與外屋,內室原本只有床櫃和一組桌椅,但每回為藍敘施針後,衣裳濕得能擰出水,必得立刻沐浴更衣,因此藍殷挪動擺設,添置屏風和半人高的浴桶。
月兌掉衣服,泡進浴桶,氤氳熱水瞬間紓解她緊繃的雙肩,吐氣,微閉雙眼,漫漫松開眉心皺折。
為藍敘治病不在她的計劃內,就連當初救下藍殷也是意外之舉。
藍殷重傷失憶,她收留他、為他治病,在那段時日中,她經歷太多事情,父亡、繼母迫嫁,她帶他進京城,為的是逃避婚事。
哪知剛進京失憶的藍殷就想起所有事,她哪知道他的出身這麼好,好到她配不上,但是……不怕,救命恩人有權力挾恩求報。
回到鎮國公府的第一個晚上,他睡不著,擠到她床上,娓娓說起過往。
他陳述的舊事,樁樁件件听得漫漫心疼,那個晚上她終于理解,庶子是種多麼可憐的存在。
他鄭重告訴她,「漫漫,我絕不三妻四妾,絕不讓孩子承受同樣的辛苦。」
這話听進她耳里,是無比真心的承諾。
那個晚上藍殷回屋後,她望著天邊明月,傻笑到天亮。
在藍殷的要求之下,漫漫決定為藍敘治腿,這個決定當然不是為了討好未來婆婆,而是想為藍殷解除心中禁錮。
只要破壞牢籠,藍敘再不必背負愧疚,不必裝痴作瘋、頑劣不堪,更不必擔心父親將爵位傳給庶子,他可以放開一切,允許自己追求幸福。
他說︰「謝謝妳,漫漫,沒有沉重的罪惡感,我就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很高興他終于想為自己而活,而她不需要他的感謝,只想看見他幸福。
「漫漫、漫漫……」
藍殷的聲音傳來,漫漫連忙從浴桶里爬起來,沒想到腳滑,一個沒站穩她又摔回桶里,咕嚕咕嚕……連吞兩口水,真是蠢斃了。
從外奔入的藍殷听見聲音,急問︰「漫漫,妳怎麼了?」
同時他提腳往里沖,小雨見狀連忙擋在他身前。
「妳干麼呀,漫漫她……」他拉長脖子往里探。
「二少爺,薛姑娘在洗浴。」
這一听,藍殷模模鼻子,耳廓紅透……他退後兩步,又朝里面喊,「漫漫,妳沒事吧?」
漫漫被嗆得猛咳嗽,卻又怕他擔心,忙答道︰「沒事,我馬上出去。」
但哪里沒事?分明摔得厲害,她揉揉,痛得齜牙咧嘴,再看看小腿上那塊巴掌大的青紫,倒吸口氣,真疼……
擔心藍殷等得太久,漫漫忽略疼痛,扶著木桶慢慢爬出來。
藍殷沒離開,站在門邊繼續朝里喊,「慢慢來,我不急,別摔了。」
小雨見他滿臉關心,輕輕笑開,這就是他們家二少爺,對人分外溫柔體貼,外頭是怎麼點評二少爺的她不知,但在二少爺身邊伺候多年,她確知二少爺和他們說的截然不同,哪有任性驕縱?哪有紈褲自私,分明就是敦厚和氣,善解人意。
「二少爺先坐坐,我進去伺候薛姑娘更衣。」
「好,妳快去,別理我。」他連連揮手。
丫頭進屋,藍殷坐到案桌前抽出一本書,漫漫把他給的銀子全用來買書了,醫書、小說、游記……每種漫漫都喜歡。
她是個好學的小姑娘,倘若是個男孩子,許是就能考狀元郎了。
有漫漫這顆珠玉在前,自己豈能落後太多?是該提起精神好好振奮了,讀書、當差,爭取和大哥一樣成為家族榮光才是。
他在這里自我激勵的同時,漫漫從里屋出來,微濕的黑發像瀑布似的披在肩後,她穿著一身白色衣衫,縴細的腰肢、姣美的五官,美得像個仙子。
就是這番模樣,自己在重傷昏迷之際才會以為已經死了,進入神仙窩里。
「這麼開心?」望著藍殷掩不住的笑意,她跟著彎起雙眉,他的快樂總能感染她的心情。
「我剛才去看大哥,他已經能扶著牆走路。」
「被你發現了?」藍敘還特地叮囑咐自己別說,想給藍殷一個驚喜,眼看兩兄弟感情日益深厚,她為他感到開心。
「妳早就知道?」
她噘起嘴巴,勾起眉毛。「我是大夫,這種事能瞞得了我?」
「可不是嗎?沒有人比我的漫漫更厲害。」
「我的漫漫」,這是她最喜歡的四個字,她扠腰撅,笑問︰「看見沒?」
「看見什麼?」
「尾巴翹起來了。」
藍殷大笑,把她的頭發揉成雞窩。「看見了,值得翹,應該翹,妳不翹我都想幫妳翹。」
藍敘意志堅強,他的傷比想象中更重,治療時的艱難痛苦,他半聲不吭,全數承受,未滿三月已能下床行走,這不是每個人都能辦到的。
藍殷握住她雙臂,眼底感激無數。「漫漫。」
「嗯?」望著他無辜的兔子眼,她心軟也心疼,這個不允許自己長大的男孩,漸漸長大了。
「我欠妳兩條命。」
她用力點頭,捧起他的臉亂揉一通。「何止兩條命?你欠我一整個世界。」
他也掐上她的臉,笑得亂七八糟。「我欠妳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債多不愁,往後別再說欠不欠的鬼話。」
「我會還妳的,用盡力氣也要還。」
她知道啊,他就是這種人,欠不得債,一欠就要為對方掏空自己,所以明知江氏欲置他于死地,看在藍敘分上,他連提都不提。
這時候她特別慶幸,幸好他是人人憎厭的大廢渣,幸好沒幾個人對他釋放善意,要不,他這輩子光拿來還債就夠了。
「既然這樣……要不,拿肉身來償?」她的手指戳上他胸口,硬硬的、寬寬的,讓人很想往里頭窩。
他挽起袖子,把手臂放在她嘴邊。「行,割肉喂鷹,我幫妳挑一塊好入口的。」
「我是鷹還是雀啊,我怎麼聞到嘲笑的味道?」她掐起他的腰間肉,一扭,痛得他哇哇叫。「既然要吃,我就要這塊。」
他哈哈大笑。「漫漫眼光好,這塊肥瘦相間最是軟女敕。」
看著兩人打鬧,小雨心想︰姑娘和少爺的感情真好,听說少爺失蹤時,日日與薛姑娘同屋而居,同榻而眠,所以姑娘會成為二少女乃女乃吧?
打鬧一陣後,藍殷正起神色問︰「大哥說從明天起只需藥浴,不必針灸?」
「對,還要輔以藥物,估計半年就能行走自如。」
「太好了,妳終于可以放松。到京城這麼久,我還沒帶妳到處走走,說,想去哪里?」
「都好,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好,就這麼辦。來,我先幫妳綰發。」
他拉她坐下,寬寬的手掌撫著她的頭,長長的食指從微香的發間滑過,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自鼻息間掠過,再確認時,香氣不見了,藍殷微怔片刻後失笑,他在想什麼啊?
藍殷指向前方不遠處。「知道那里是什麼地方嗎?」
金瓦紅牆,知道的……師父說過那是皇宮,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住的地方。
「以後我要在那里當差。」
「你找到差事了?」
「嗯,父親幫我謀了個宮廷侍衛的職位,從明天開始,我再不能到處瞎晃。大哥說,好姑娘不會願意嫁給碌碌無為的男人。」
听到這話,漫漫又控制不住地心疼了。
哪里碌碌無為了?他的不長進分明是想讓某人安心,對上他的眼楮,她的口氣再認真不過。「有眼光的好姑娘會知道你有多好,不管你有為無為。」
一句話讓他咧了嘴,開了心,她的安慰總能帶給他無比自信。「真的嗎?」
「我從不說假話。」她篤定地點了頭。
「漫漫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長臂一勾,他搭上她的肩膀,把她勾進自己胸口,她是能懂他、能分享心事,是他想珍惜一輩子的好朋友。
「父親問,妳想要多少診金?」藍殷問。
鎮國公?他很忙,忙到鮮少在家,漫漫至今尚未與他打過照面。「我說多少就多少?不怕獅子大開口?」
「開再大的口都該,妳救回他兩個兒子,否則國公府將會後繼無人。」
「听起來我好像有點厲害。」
「什麼有點,分明是非常、無比的厲害。皇上知道哥哥的腿快治好,高興極了,說要召妳進宮封賞,瞧!漫漫可是挽救了朝廷不可或缺的棟梁。」
漫漫望著他的興奮,輕嘆……就這麼開心?不嫉妒憤怒?他們是兄弟啊,一個被比為雲,一個被踩做泥,怎不見他忿忿不平?
「干麼這樣看我?」他摀住她的眼,漫漫的眼楮太清澈明亮,他有被看穿的不自在。
「真不恨嗎?」
藍殷知道她在問什麼,輕喟。「若不是我害大哥腿斷,以前她對我很好。」
她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是在自我說服?說服自己那不叫捧殺,而是疼惜?睿智的他,得用多大力氣才能自欺欺人?
轉開話題,他道︰「母親要替我和大哥相看人家了,看在我將功贖過的分上,爹爹答應替我上門求親。」
求親?驀地,漫漫紅了雙頰。
記得的,他提過「心悅女子」。他說她是救命恩人,是個漂亮聰明的小姑娘,既漂亮又是救命恩人……除了薛夕漫,還能是誰?
心跳急了,呼吸喘了,她願意的呀,從救下他那天起,她便願意……這肯定叫做一見鐘情。
「漫漫,我的名聲這麼差,她會不會不樂意嫁給我?」
絕對不會,她在心里回答,卻拍拍他的肩膀,手肘撞撞他的腰際,她擠擠鼻子問︰「可不可以對自己有點信心?」
藍殷傻笑著抓抓頭發,莫怪他患得患失,他是真擔心自己不夠好。
「說的對,我該有信心的,以後我會越變越好,好到超乎想象。妳告訴我,女孩子都喜歡什麼?我想送及笄禮,討她歡心?」
及笄禮?還有好幾個月才到呢,他現在就上了心?暖意傳到心底,甜甜的滋味滲入唇舌,喜悅在眼底滿盈。
「送禮重要的是心意,你站在她的立場,先想想她會喜歡什麼。」
「這樣啊,她喜歡彈琴,我送她一張琴,還是古譜?」藍殷相詢。
「彈琴?」心在瞬間沉入谷底。
她不會啊?難道他指的救命恩人不是她?是她會錯意、表錯情?倏地,唇舌間的甜蜜被苦澀取代,心被冰雪封凍,眼底喜悅轉為濃郁哀愁,她……猜錯了?
「對,她的琴藝在京城數一數二。」
「她是誰?」灼灼目光迎上他的歡悅,突然間感覺刺眼。
「她叫安晴真,聰慧、高貴,詩書琴畫樣樣通,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幼時曾經救過我……」
藍殷還在哇啦哇啦形容著安晴真的美好,漫漫的腦袋卻撞上大山,撞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真的是……弄錯了啊,多麼可笑荒謬的錯誤,他心悅的從來不是她,虧她還在想象著初初的一見鐘情,虧她滿腦子盤算著他的一輩子。
藍殷沒錯,錯的從來都是薛夕漫……
他說哥兒們,她以為那是親昵說辭,原來是貨真價實。
他對她的好出自感激,他對她的包容是為著謝意,他對她的定位,是朋友不是夫妻……呵呵,她怎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
虧她以為自己好聰明,虧她以為自己天生敏銳,對感情不會錯估,誰知……好丟臉、好離譜啊,她怎會讓自己陷入這等程度的困境?
笨蛋,愚昧,白痴……
「爹爹說他會厚著臉皮幫我去提親……」
他還在說個不停,張揚笑靨刺得她心痛,碎裂的心髒被大杵反復碾壓著。
這時候她最好立刻轉身走掉,假裝自己從沒會錯意,這時她應該說幾句類似祝福的場面話,好配合他這麼熱烈的情緒與場景。
她這樣想著,于是張嘴,只是萬萬沒想到,出口的話竟然是她的真心實意。
她說︰「你喜歡安晴真,那我怎麼辦?」
兩句話,她驚慌,他驚嚇。
他停下叨叨,雙瞳瞬間放大,而她錯愣,恨不得挖洞把自己埋掉,頓時氣氛變得無比尷尬。
怎能亂說話啊,她又不想挾恩求報。
他都說得那樣明白了呀,安晴真是他掌心的朱砂痣,是他無法放手也不能放手的真愛,是他的過盡千帆皆不是,是他……一生所系。
這樣的心意,這樣的感情,她拿什麼插足?
只是……真的,她真的想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失去師父失去爹爹,她連家人都沒了,她只剩下他,可她不是他的白月光,無法溫柔他的人生,所以他無法當她的太陽,無法為她照亮。
她還以為他們會幸福一生,誰曉得幸福只是她的獨自幻想。
怎麼辦?她心亂心慌,從山林鄉野來到京城,她仗恃的不是勇氣而是藍殷,可他的愛情與她無關,他的人生與她無關,無關的他憑什麼成為她的仗勢?
是啊,憑什麼呢?
兩人都慌了,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看著他,而他看向遠方……
曾經多麼要好的兩個人,現在連目光都不敢交會了,所以許多時候,窗戶紙是真的不可以戳破的對吧?
苦笑,漫漫認錯。
是她不該月兌口而出,不該錯認關系,不該主觀認定救命恩人是自己……
同時間藍殷也逼著自己必須講幾句話來緩解尷尬,于是在幾次深吸深吐後,他問︰「餓了嗎?」
「餓了。」
他盡力了,她知道,于是順著台階爬下高牆。
他松口氣,說︰「四海居的魚燒得極好。」
他們沒在外面吃,因為漫漫意興闌珊,于是把席面叫回家里,這個下午,他們決定不醉不歸。
一醉足以解千愁,漫漫想藉酒把不該出口的話收回,把他的壓力收拾干淨。
明白的呀,壓力只能加諸在深愛自己的人身上,陌路人沒有義務承擔。
雖然刀子在刨,心在扭絞,雖然感情在咆哮,理智在喧擾,但她別無選擇,因為明顯松一口氣的他,明顯地讓她理解——他並不愛她。
不愛就不愛,驕傲的漫漫不求感情施舍,她用盡力氣逼自己確認,藍殷是該一點一點被推向遠方的男人。
他又拉上她的手,自然而然地。
就是這樣的親昵才會讓她誤解,不能放任錯誤感覺繼續,他們只是哥兒們,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兄弟,所以她笑著抽回自己的手。
掌心一空,藍殷突然感覺……丟了什麼?
他們走回府里,在院子前藍殷突然停下腳步,牢牢握住她的肩膀,真誠道說︰「妳是我的兄弟、是我的親妹妹,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一笑,她痛恨他的真誠。
醬肘子好吃,魚也燒得極好,但是酒差強人意,可她喝過一杯接一杯。
她不認為酒能解愁,但是能解心、解捆綁,能讓意識模糊,獲得短暫自由,因此她笑得很開心,咯咯地笑翻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笑個不停,笑得春光明媚,笑得淚水翻出眼窩。
「那年我十歲,安晴真救了我,她什麼話都沒留轉頭就走,直到我再度踫見她,救了差點被人拐走的她,天曉得我有多興奮,可她是個才女,我卻是京城有名的紈褲,即使如此我還是暗暗告訴自己,日後定要娶她為妻……」
他說個不停,而她頭痛得緊,卻依然舉杯對他,笑得眉眼瞇瞇。「恭喜你得償所願,再干一杯。」
「第一次見到妳,我感覺分外熟悉,因為漫漫跟安晴真有某部分相似……」
胡亂點頭,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他對她這麼好,就因為她們之間有某部分相似,那如果……相似的部分擴大再擴大,他是不是就會誤解,其實他喜歡的不是安晴真,而是薛夕漫?
趴在桌上,她咯咯笑問︰「真的很相似嗎?」
「對。」
「太好了,恭喜恭喜,再干一杯,我像極嫂子,那就更像一家人了。高興,得意,薛夕漫居然能當才女替身!」她猛拍桌子哈哈大笑,笑得歡騰夸張,肆無忌憚。
「別光喝酒,吃點菜,要不會醉的。」
哈哈哈,她正需要一場大醉……待清醒後,過去的全不算數,一切一切從頭來過,清醒後天地間唯她獨行,不必相送。
什麼?寂寞?沒事,她能適應的。
孤獨?小事,她誰啊,孤獨就是老天爺給的配備啊。
她才不怕呢,她要歡歡喜喜、樂樂意意迎接一個人吃飯睡覺旅行的生活,她要一去紫台連朔漠,她要獨留青冢向黃昏,多淒美、多有故事畫面。
于是她笑著,歡喜著,勇敢著,于是她大醉,吐得亂七八糟,于是她抱著棉被美美地沉睡,然後做出決定——隔天清醒,所有事都不曾發生過。
藍敘的腿恢復得很好,號過脈後,漫漫輕聲道︰「可以了,以後再不必用藥。」
她淡淡說完,留下一張笑臉,轉身之際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
「薛姑娘。」藍敘喚住她的腳步。
漫漫轉身,看著恢復健康的男人,莞爾一笑。藍家的男人都長得很好,隨意笑開就能讓女子芳心向春。「有事?」
藍敘垂眉。對,有事,阿殷喜事將成,心儀阿殷的她怎麼辦?雙眉深鎖,他不願意她難過。「薛姑娘要離開了嗎?」
「對。」不離開做什麼?當真臉大,以為自己是藍家親人?
她盤算著,離開之後當個游走四方的鈴醫吧。
第一站先去哪里好?江南?漠北?
「如果薛姑娘願意留下來,我想說……藍敘心悅姑娘,願娶姑娘為妻。」
回眸,定眼相望,藍敘和藍殷一樣,都有張誠懇親和、會讓人感到舒服安全的臉龐。沉默許久,她搖頭道︰「大少爺是個好人。」
藍敘微訝,被看透了?她知道自己是為了報恩?
不對,不僅僅是報恩,她這樣的女子,只要相處夠久,誰都會喜歡上的。
他還想說話,不料藍殷在此刻沖進來。
「大哥,漫漫,你們在聊什麼?」
望著兩人,藍殷覺得自己差勁透了,他很清楚接下來大哥要說些什麼,他應該樂觀其成,應該添柴加油、玉成好事才對,畢竟很好的哥哥、很好的漫漫,他們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對。
但……心酸了,莫名其妙地不願意兩人太靠近,于是他闖了進來。
「沒聊什麼,我先回房。」她朝兩兄弟點點頭,走出房門。
藍殷抱歉地看一眼哥哥,立刻轉身追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屋里。
听見腳步聲,漫漫深吸氣,轉過身。「還有事?」
看著她淡淡的表情,心撞了一下,驀地,他夸張起笑靨,拉起她的手說︰「漫漫,快恭喜我吧。」
她給的恭喜還不夠多嗎?面甜心卻澀,體貼的藍殷不再體貼,他專戳著她的心窩子說話,不過她還是順從他的心意說出,「恭喜。」
好聚好散嘛,她從不與人結怨,自然不會在藍殷身上破例。
「敷衍,妳沒問為什麼就說恭喜。」
「哪里還用問,婚期已經訂下了吧?」
一句話,戳上他的喜氣洋洋,突然間笑容凝在嘴角,擴不出去了。
「對,下個月初十。」他斂起笑意,聲音淡下兩分。
「很好,恭喜。」
她的恭喜卻沖淡了他的喜氣,只覺得心頭微微的酸,微微的澀。
「趁我休沐,帶妳去一個地方好嗎?」他的口氣里帶著乞求。
「好啊。」漫漫很合作。
這些天她沒有半點脾氣,對誰都笑盈盈,她把傷心收拾得很干淨,因為……這樣才是正確的。
當狀況無法控制改變,當費心爭取也爭取不來,除平靜以對之外,她沒有更好的選擇。
于是他拉著她離開國公府,不到兩刻鐘,他們來到一座宅邸前方。
這是個三進宅子,離鎮國公府不遠,屋舍不多但院子很大,處處透著精致。
「我本想直接掛上牌匾,上面刻著『梅園』,但還是想先問問妳的意見,喜歡這個名字嗎?」
「給我的?」
「對,喜歡不?」
應該是……喜歡的吧,梅園,沒緣,很適合兩人的現況。
沒等到回答,他拉著她推門走入。「我拆掉中間那排房子,妳說喜歡梅樹,我就幫妳種上一大片,等冬天到了,我們可以在梅樹下烹茶煮酒。」
他像個急欲炫耀的孩子,拉著她快步走進默林,移植的梅樹比人高,養得郁郁青青,應是種下一段時日,已經適應這塊新土地。
所以是在「那句話」之後,他立刻買下這座宅子進行改造?心急什麼呢?或者說,擔心什麼?
害怕被她賴上?擔心甩不掉薛夕漫?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她不是死皮賴臉,非要纏著巴著、迫人窒息的女人。
她會走的,會遠遠離開,會安安靜靜從他的生命中徹底走開,她從不造成別人的困擾,他真的不必這麼……迫不及待。
「這里離國公府不遠,往後我會經常過來,有我給妳撐腰,我就不信有哪個瞎了眼的敢招惹妳。我的名聲響亮,誰听著都要退避三舍的。」他玩笑挑眉。
她笑著,卻不再配合他回答,因為沒力氣,她得把所有的力氣拿來將委屈給憋緊。
「我帶妳去後院看看,我讓人弄了個荷塘,放養了魚,明年夏天會開出滿塘鮮荷,妳能坐在亭子里,吹吹風,喂喂魚,消消暑氣。」
連她的休閑生活都照顧妥貼?是怕她閑得給他招惹麻煩,還是天生體貼?
如果是前者,她該夸他一聲深思熟慮吧,如果是後者……怎麼辦?無心卻又溫暖的他,得讓她花多大力氣才能割舍得下?
「亭子旁可以再種點花,有喜歡的嗎?盡管說,上天下地我都能弄來。」
她喜歡的,他上天下地都能弄來?這話太草率。
倘若她回答︰旁的不愛,就光喜歡藍殷,他怎麼辦?假使她再一個不經意把真心說出口,他要怎麼收拾殘局?
人不能空口白牙說大話。
見她始終不回應,藍殷的笑容漸漸僵硬,只能假作不知,拉著她繼續往屋里走,繼續介紹這桌啊燈啊椅櫃啊……件件樣樣都介紹得無比仔細。
但她還是不回應,光是笑著,不停不斷地笑著,開心到近乎虛偽。
再然後,獨角戲唱不下去,他問︰「已經逛過一圈,有沒有哪里需要改的?我回去馬上找人處理。」
她笑望著,哪還能不滿意?這當中用了多少心思,她又不是瞎子。
「衣櫃里有天衣閣掌櫃親手縫制的衣裳,首飾頭面是百珍坊的,妳先用著,不夠的日後再添置,等買好下人,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妳就搬過來。」
這麼心急要她離開?好吧,就照他所想,再次順從他的心。
她用微笑送走所有不實想象,心平氣和,不爭不鬧,留待日後……月明人倚樓,回憶話當年,所有與他有關的場景都是微甜平和。
「不必麻煩,既然所有東西都備妥,我今天就留下吧。」漫漫說。
她不想他害怕,她願意安他的心,願意教他清楚,甩開她不會太困難。
她終于響應了,話也是他想听的,但藍殷卻擰緊濃眉,彎下腰對上她的眼。「不開心嗎?」
「怎會?沒想過能住這麼好的房子。」她張開手臂朝天,笑咪咪地轉上好幾圈,轉著轉著,都快把自己轉暈了才停下。
「漫漫……」他知道她不對勁。
她知道他的知道,但,知道又如何?反正他又不喜歡她,反正她又不是他的責任,解決不了,直接忽略就可以的呀。
笑彎兩道柳眉,漫漫勾起嘴角,推開他的手臂。
「好啦,本姑娘慷慨一回,就此昭告天下,從現在起我們銀貨兩訖,藍殷不欠薛夕漫兩條人命,打平了,誰不再欠誰,我們不是施恩與受恩者的關系。」
日後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從此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
「漫漫……」
「干麼呀,我都那麼大方了還不夠?要不以後咱們什麼關系都沒有,就是單純的……」怎麼辦?她連朋友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妳在生氣?」他捧住她的臉,眼底掛住焦慮。
她當然在生氣,問題是沒有立場,對急欲銀貨兩訖的顧客生氣?那叫做不懂感激。
「父親認識徐御醫,他在城南開了間醫館,父親會推薦妳去坐堂,妳不是很想當大夫嗎?」他心急著,想要逗出她的開心。
怎地,繼續施恩?難道以為她生氣是因為回報太少?在他眼里,她不但挾恩求報,還貪婪無比?
笑意淡了,漫漫推開他的手。「我沒有不開心?只是需要時間消化心情,我很喜歡這里,想要一個人靜靜,想要認真考慮你的提議,行不行?」
他看見她的憂郁,莫名地心疼,像有人拿把斧子不斷砍著。
淡淡的曇花香鑽入鼻息,心微怔,那是……
沒等到藍殷想清楚,她將他推出門外。「回去吧,大婚將至,你肯定很忙,下次再約。」
嘴上說下次,但她再清楚不過,沒有下次了,永遠都不再有。
砰地,大門關上,她將他擋于門外,從此關河夢斷,斯人逝……
「漫漫。」
嘴唇蠕動,細碎的呼喚被木門阻攔,藍殷胸口悶痛得厲害。
他想敲開門,試圖找出胸痛的理由,卻在掌心貼上門板那刻,听見短促而壓抑的哭聲。
心墜,意亂,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