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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相公後我穿越了 第一章 我的志願是馬醫

支家在京城做的是茶葉買賣,也是富賈門第。

秀妍跟支家未沾半點親,之所以進到支家全是因為她的父親卞文獨。

卞文獨是名大夫,亦是支家獨子支希佐的救命恩人,卞文獨死後,支開文為了報恩,二話不說地收養了秀妍,那年她才七歲。

七歲那年進到支府時,支府的庭院深深便驚壞了從小住在小宅子里的她,而如今看見這樓府,支府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樓府高牆深院,府內不只有庭園,還有幾座吃酒品茗的樓閣,高聳的大樹錯落矗立著,處處可見林蔭,府內僕婢如雲,還有高頭大馬的護院們來回穿梭,可真是讓支家人大開眼界。

金玉娘給支家女眷及僕婢們挪出的院子也不隨便,獨立于府邸西邊的院子里有個小廚房、澡間,大房兩間,小房四間,讓他們主僕十余人住起來綽綽有余。

院外有一座庭院,與主屋後院亦有合宜的距離,讓支家人保有隱密及舒適。

稍晚,金玉娘還差人給他們送來豐盛的晚膳跟點心。

分配房間時,秀妍分到了邊上的一間小房間,旁邊便是廚房跟澡間。

在來的路上,為了挑快捷方式而遠離官道的他們走進偏僻的峽谷,然後遇上經過的馬匪,馬匪看他們是商家女眷,不只劫了財還想擄人勒贖。

在那萬分危急的當下,周娘子一把抱住秀妍,喊得撕心裂肺地,「別!別帶走我家小姐!」

馬匪頭兒一見,立刻將秀妍給拉了去,要他們十天後拿真金白銀來贖人。

趙嫻本想著進了城再讓娘家兄長去與馬匪交涉,可周娘子認為馬匪凶惡,秀妍應是回不來了,再說,被馬匪劫了去的姑娘就算活著回來也與死無異,還不如當是緣盡了,回頭跟支開文說她路上染了惡疾死了,還能保她清譽。

秀妍七歲進支家,趙嫻也算是她半個母親,自然是放不下的,可也覺得周娘子說得有道理,內心很是痛苦掙扎。

沒想到隔天灰頭土臉、一身狼狽的秀妍出現在支家一行人歇腳的茶亭外,嚇壞了所有人。

沒人問她怎麼回來的,她也沒說,大家心照不宣,彷佛這件事情不曾發生般,但它像是一根烙鐵,在大家心里烙了印子,尤其是趙嫻、支希鳳及周娘子。

趙嫻心里有愧,但護著親生骨肉也是人之常情。

對于母親及周娘子犧牲秀妍之事支希鳳不能諒解,可想起被馬匪擄去後可能的遭遇,她又慶幸著自己全身而退,為此她內心糾結。

至于周娘子,她認為支家養秀妍十年,報恩也是應當,她一點都不覺得罪惡,反倒因自己當時機智護主而沾沾自喜。

秀妍是平安回來了,但每個人都覺得她廢了、毀了、污了,這一路上,所有人都避著她,連跟她對上眼神都怕,就連那不自覺心虛的周娘子都不禁回避著。

還看著她、甚至是「盯」著她的,只有周娘子的兒子元榮。

她不在乎大家對她視而不見,相反地,她覺得這樣很好、很自在,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面對及觀察她所處的新世界,而不必耗費心神去應付或侍候誰。

夜里她睡不著,起身著衣走出房間。

院里靜悄悄地,擔心驚擾到其他人,她輕手輕腳地走出院子,在小院周圍的庭園走動。

九月了,夜里的空氣沁涼甜美,她站在一株不知名的大樹下深呼吸著,胸口填滿了讓人心曠神怡的氣息。

突然,有人抓了她的肩膀——

她猛地轉身並退後兩步,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元榮,他是什麼時候跟出來的?

「夜里不睡,妳在這兒做什麼?」元榮的兩只眼楮在她的臉上及身上游移。

她秀眉一擰,「我有必要告訴你?」

她的反應讓元榮愣了一下,露出狐疑的表情。「妳這丫頭是中了邪不成?像吃了炮仗似的。」

是啊,她合該跟從前一樣怯懦畏縮,一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孬樣,才不像是中邪吧?

「別煩我,我想一個人靜靜。」說著,她轉身想走。

「慢著。」元榮再一次扣住她肩膀。

她抖開他的手,轉身直視著他,眼神不悅且強悍。

迎上她那不馴的眼神,元榮冷哼一記,「妳拿什麼翹?也不想想妳這身殘破的身體,大家躲著妳都來不及,我肯踫妳那是妳的福氣!」

「殘破的身體?」她蹙眉嗤笑,不以為然,「我四肢健全,連根手指頭都沒少,什麼殘破的身體。」

「妳讓馬匪擄去了還不破?」元榮的眼神及言語都充滿了羞辱及嘲笑,「說吧,妳讓多少男人踫過了?」

秀妍冷眼看著他,像看著一只蟲子似的。

「你這可悲的家伙,回去找你娘親吧!」語罷,她再度轉身。

她的態度激怒了元榮,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準走!」

秀妍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使力,一個過肩摔,輕輕松松地就將他摁在地上。她一腳壓著他的背,一手摁著他的臉,他想掙扎,臉便在地上磨擦。

「啊……啊,妳放開!」他疼得哇哇大叫。

她摁著他的頭,用手掌羞辱地拍打他的臉,在靜寂的夜里特別的清脆響亮。

「如果你不想讓這張丑臉更丑,最好離我遠一點。」她語帶威脅,「我就算跟豬狗牛馬羊睡,也不跟你睡,你听見了嗎?」

「妳……妳敢!」元榮動彈不得,卻還虛張聲勢地,「要是我跟我娘說,妳就—— 」

「嘖,你這臭媽寶。」秀妍一臉不屑又不悅地,壓著他的腳稍稍用力。

「啊……啊!」元榮疼極了,哇哇大叫,「快松開!」

「你不知道什麼是媽寶吧?」她笑問著他,「就是像你這種仗著娘親得勢就盛氣凌人,被教訓了又只會找娘親哭的家伙。」

元榮疼得眼角都噴出淚花了,「卞秀妍,妳、妳死定了……」

她挑眉一笑,「我早就死過了。」她重重地往他腦袋瓜上拍了一記,然後起身。「我可是被馬匪擄過的女人,你最好別惹我。」她輕拍衣衫,轉身離去。

元榮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臉頰都磨花了,他模著自己刺痛的臉頰咒罵著,「秀妍,妳這個小賤人,走著瞧!」

說完,他拖著腳步離開,消失在夜色里。

林蔭深處,有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

月色照在他那顆光潔的腦袋上,映得他腦門發亮,他望向秀妍及元榮相繼離去的地方,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少爺?」巡夜的護院老葛自他身後靠近,「這麼晚回來?」

「嗯。」他輕輕頷首,「剛才我看見兩個生面孔。」

老葛微頓,「喔,有客人在府里住下。」

他微揪起濃眉,「什麼客人?」

「是支家主母帶著千金跟幾個僕婢。」

他頓了一下,唇角一勾,「喔!」

「唉呀!我的老天爺!」一早,周娘子見著元榮一臉傷,心疼驚叫著,「這是怎麼回事?」

「娘,我……」元榮一臉委屈。

「你的臉是怎麼弄成這樣的?」周娘子捧著他的臉,急得眼淚都快蹦出來了。

「是……是秀妍。」他說。

聞言,周娘子陡地一震,瞪大了眼楮,「秀妍?」

「嗯。」元榮可憐兮兮地,「昨兒夜里秀妍來敲我房門,說有話跟我說,誰知道我們到了外頭一處隱密處,她突然對我投懷送抱,想跟我好,我不肯,她竟像是瘋了似的攻擊我,我憐她是個女子,又被馬匪糟蹋過,也不好還手,就……」

「那賤人!」周娘子未等元榮把話說完已咬牙切齒,「看我不撕了她!」語罷,她沖出門外大喊著,「卞秀妍!卞秀妍!妳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給我出來!」

周娘子在院里大呼小叫,立刻引來所有人的好奇及注意,大家站在邊上,疑惑地瞧著。

此時,听見她嚷嚷的秀妍慢條斯理地從小房間里走了出來——

周娘子一看見她便立刻沖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惡狠狠地瞪著她,「妳這不要臉的小賤人居然敢勾引元榮,還將他打傷?」

秀妍秀眉一挑,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再看看那心虛得不敢直視她的元榮,然後哼笑一記。

「我勾引他?」她無畏地直視著周娘子,「他糾纏了我那麼久,我可從沒瞧上他。」她撥開周娘子拉扯著自己手臂的手,眼里迸射出倨傲凌人的精芒,「昨晚是他想佔我便宜,又屢勸不听,我才動手修理他的。」

「什……」周娘子意識到大家都站在邊上看著听著,惱羞成怒道︰「妳滿嘴胡說!我看妳分明是身子破了,想賴著我家元榮!」

听著,秀妍噗哧一聲地笑了。

見她笑,周娘子氣急敗壞,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吃了一耳光,秀妍惡狠狠地直視著她。

迎上她那彷佛要吃人般的目光,周娘子心頭一驚,卻還是張牙舞爪,「妳那是什麼眼神,妳也想打我不成?」

秀妍模模熱辣的臉頰,放了一口氣,「周娘子,這巴掌我先忍下,但從今以後不要再踫我。」

听見她語帶警告,周娘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只她,所有人都因為秀妍的「反常」而張大了嘴。

那個文靜內向、唯唯諾諾的秀妍去哪兒了?

「元榮他糾纏我兩年,常常在沒人的時候吃我豆腐、佔我便宜,很多人都知道的。」秀妍眼底迸出慍怒的光,「從前的事,我都不計較了,但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姑息。」

周娘子向來是愛子護短的,哪能忍受秀妍在大家面前公開指控元榮,她像只生氣的母獸,恨不得將傷了她獸崽的秀妍生吞活剝。

她怒視著秀妍,氣得聲線顫抖,「妳這小賤人!我今天一定要教訓妳!」

此時,趙嫻跟支希鳳從屋里走了出來,見所有人在院里鬧哄哄地,不禁動氣,「這是在做什麼?」

周娘子見趙嫻來了,立刻向她告狀,「夫人,妳瞧瞧我家元榮被秀妍打的……」

听見她說秀妍打人,再看元榮那狼狽的模樣,趙嫻驚得瞪大了眼楮。

支希鳳好奇地看著臉頰像被鬃刷刷過的元榮,再看著無畏不懼、一臉不在乎的秀妍,不覺心里一震。那是她認識的秀妍嗎?

「秀妍,真是妳?」趙嫻難以置信地問。

「沒錯,是我。」她一口承認。

「夫人,」周娘子搶著給她戴帽子安罪名,「她昨晚把元榮約出院外,對他上下其手,元榮這孩子端正,拒絕了她,她竟惱羞將他打成這樣,妳給評評理啊!」

看著周娘子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謊唱大戲,秀妍也不急著辯解,只是用一種「我就看妳要瘋多久」的眼神看著周娘子。

「秀妍,真是如此?」趙嫻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對秀妍,她此時是愧疚多于疼惜的,老實說,她怕極了這件事被丈夫支開文知道,昨兒還嚴正告誡所有人不得提起那件事。

「夫人,當然不是。」秀妍無奈一笑。

「妳還狡辯?」周娘子做賊喊抓賊,「妳已經不是清白的身子了,所以想賴著元榮,是不是?」

「周娘子哪里知道我不是清白身子?再說,不是清白身子又如何?」秀妍冷然笑視著她,「我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要不是周娘子當時抱著我喊小姐,我又怎麼會失去清白?」

當日被馬匪擄去後,馬匪頭兒就想玷污她,根本不顧慮她是要用來換錢的肉票,在她反抗時失手將她勒斃,之後就將她隨意扔在一處山溝里。

是的,「卞秀妍」在那天就死了,如今的她是一個在術後死去卻借著秀妍身體重生的三十八歲女人—— 張崇真。

重新活過來的她從山溝里爬出來之後,便沿著唯一的一條府道前行以趕上支家的馬車。

她記得所有跟原主有關的事情,當然也記得周娘子是如何犧牲她以保全主子。支家不是她的依靠,可在這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她除了先依附支家人,別無他法。

幸而支家的馬車在馬匪劫掠時壞了而拖延行程,讓她在隔天的傍晚便趕上在茶亭歇腳的他們。

總之,原主這身子還是完璧,一點瑕疵都沒有,可她不需要向他們解釋,反正說了他們也不信。

听著她這番話,趙嫻內心愧疚,退縮了。

「算……算了,別再吵,要是給樓家人听見了,那……」

「怎麼了?一大早院里就這麼熱鬧?」突然,金玉娘帶著婢女靈兒走進院子,身後跟著一名高大威猛,英氣勃發的光頭男子。

看見樓家主母來了,所有人都低下了臉,恭敬小心地站好。

「姊姊?」趙嫻見她來,有點慌,「沒事的,就……」

「原來昨晚在韓松園那兒吵架的男女在這院子里……」突然,那光頭男人說話了。

听見有人撞見昨晚的事,秀妍立刻抬起臉來,望向那說話的男人,看著他,她像是見到什麼異象般的瞪大眼楮。

不會吧?這個高大的光頭男,曾經在她死前出現在她夢中。

飽滿的天庭、兩道飛揚跋扈的濃眉、炯炯有神的雙眼、高挺的鼻、緊抿的雙唇、平整的下巴、精實高大的身形,還有那道截斷左眉的疤痕……是的,雖在夢中驚鴻一瞥,可她記得他的樣子跟特征。

當身著深藍色斜襟罩衫又光著一顆頭的他出現在她夢里時,她還以為自己夢見了什麼護法尊者還是金剛……喔不,這是什麼鬼故事?

「宇慶,」金玉娘疑惑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當金玉娘喚他一聲宇慶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

他是樓宇慶,樓家第五代,如今當家樓學文唯一的孫兒及繼承者。

趙嫻驚訝地看著眼前身材高大的光頭男子,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她上次見到他的時候,約莫是七年前在樓家的春宴上,那時他還是玉樹臨風,一頭烏絲垂肩,十分的俊美,怎麼幾年不見,他已經變得像一匹野馬似的?

在趙嫻身後的支希鳳看著母親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嫁給他,還特地找借口回滋陽想跟他親近的樓宇慶,露出了震驚又崩潰的表情。

「宇慶,這是遠房的趙家姨母,還記得吧?」金玉娘問。

他點頭,「還有印象……」說著,他向趙嫻欠了個身,但沒叫人。

「那位是姨母的千金希鳳……」金玉娘續道︰「姨母回老家省親,家里塞不下,娘就請她們在府里住下了。」

「應當的。」樓宇慶撇唇一笑,兩只眼楮轉瞬便在秀妍的臉上定住,「昨晚把那家伙摁在地上打的就是妳吧?」

迎上他灼亮的黑眸,她心頭一震。他看見了?

一听樓宇慶這麼說,周娘子見獵心喜,「夫人,您瞧我家元榮沒冤枉她吧,樓家少爺都看見了!」

「我是都看見了。」樓宇慶唇角一勾,「也都听見了。」

「宇慶,究竟是怎麼回事?」金玉娘問。

「昨兒我從兗州回來,正要回我院里,卻在經過韓松園時听見一對男女爭執的聲音……」他眼底帶笑地看著秀妍,「妳這丫頭看起來文文弱弱,可是個狠戾的。」

迎上他的眸光,她暗自抽了一口氣。

在這種封建時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認可或接受一個女人反抗男人,甚至是攻擊男人吧?他說她狠戾,應該不是褒獎她,而是指責她吧?

「可不是,瞧她把元榮弄成什麼樣了?」周娘子有了樓宇慶這個人證,再度張狂起來,「夫人,您一定要為元榮做主。」

樓宇慶听周娘子說完,忽地哈哈大笑,惹得所有人都困惑地看著他。

笑畢,他雙手交叉抱胸,一臉興味地看著周娘子,「這位大娘,令郎以言語羞辱這位姑娘,還對她動手動腳,人家姑娘好說歹說勸他,他還不知收斂。」

周娘子的臉垮了,元榮的臉也綠了。

樓宇慶瞥了秀妍一記,哼笑著,「這位姑娘沒卸掉他膀子算是客氣了,大娘還想要姨母給什麼公道?」

這些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周娘子肯定還是不服的,可說話的是樓宇慶,她漲紅著臉,氣都不敢吭一聲。

樓宇慶為自己做證,秀妍忍不住屏住呼吸,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他。

他曾在她夢中出現,她記得他那沉靜卻又熾熱的眼神,渾身上下充滿著正道的氣息。

當時,她剛在手術台上經歷了一場生死交關,還以為他是什麼觀音佛祖或是釋迦牟尼派來守護她的尊者。

而今,這活生生的護法尊者出現在她面前。這是真的嗎?還是……她其實還在夢中?

周娘子讓樓宇慶給打了臉,羞愧至極又不能發怒,轉身瞪著元榮咒罵著,「你這混蛋,為娘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還不走?」說著她便出手推他。

元榮臉上無光,無以見人,頭一低,轉身便鑽回他的小房間去了。

金玉娘笑嘆一口氣,「好了,沒事了,咱們到茶亭聚聚吧!」

樓宇慶離去前,回頭瞥了秀妍一記,唇角勾起一抹讓她猜不出意含的微笑。

「我不要啦,母親……您這根本是推女兒進火坑啊!」

人在門外,秀妍就听見支希鳳埋怨的聲音。

「妳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什麼火坑?這要是傳進了妳姨母或是宇慶耳里,妳還想進樓家大門嗎?」趙嫻氣的。

「誰想進樓家大門了,不都是母親您一頭熱嗎?」支希鳳抱怨地道,「今年春宴時還讓我去討樓家老太爺的歡心,那老人家可真是……」

「妳還敢提起樓家老太爺!」

趙嫻氣得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疼得她哇哇叫。

「母親,您這是做什麼啊?」

「我讓妳去討老人家歡心,結果呢?妳居然說什麼狗,還說他上輩子是乞丐?」

「肉都掉地上了,樓家老太爺還撿起來吃,不跟狗一樣嗎?」支希鳳理直氣壯,「我只是說上輩子是乞丐才會舍不得一塊掉在地上的肉,又沒說他是乞丐!」

「妳……我真被妳氣死了!」趙嫻拽著她,「我可告訴妳,妳在樓老太爺那邊是討不到歡心了,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懂嗎?」

「不要。」支希鳳氣哭了,「您看那個樓宇慶是什麼樣子,剃了顆莫名其妙的大光頭,又那麼高壯,您之前說他什麼玉樹臨風,根本騙人!」

「這……我也幾年沒見他了,誰知道他現在會這樣……」趙嫻說著,轉口又道︰「光頭是怎麼了,又不礙事。宇慶是樓家單傳,二十七歲還未娶妻,樓老太爺這才急著給他找媳婦,樓老太爺不喜歡妳無妨,只要宇慶喜歡妳,樓老太爺還是會點頭的。」

「不要,我不要啦!」支希鳳像個孩子般哭鬧著,「要我整天對著他,不如死了算了!」

「住口!妳真是越說越不象話了,不準再胡說!」

趙嫻嚷完,只听見繡凳翻倒的聲音,接著支希鳳便奪門而出了。

一出門口,看見站在外面的秀妍,支希鳳一臉委屈,眼眶泛淚,還緊咬著嘴唇,一副可憐的模樣。

「希鳳……」秀妍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支希鳳鼻子抽了一下,扭頭就回自己的房里。

見狀,秀妍跟了過去。

她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她被支家收養時支希鳳只六歲,兩人因為年紀相仿便也成了伴。支希鳳從小嬌生慣養,父母寵著,哥哥讓著,對著一起長大的秀妍難免也是會使點小脾氣。

不過秀妍不覺委屈,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及處境,若不是支開文收養了她,她恐怕得像顆球似的被那些遠房親戚踢來踢去,更不可能有受教育的機會,所以即使支家待她不薄,她也沒敢忘了自己的身分,總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

「希鳳,妳沒事吧?」秀妍站在門口,看著坐在床邊擦眼淚的女孩。

支希鳳抽抽噎噎地,「怎麼會沒事,妳沒看見樓宇慶嗎?我才不想嫁給他呢!」

看樣子支希鳳是真心不喜歡樓宇慶那樣的男子呢!

想起樓宇慶的樣子,想起他替她說話,她沉默了一下。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她的夢里?

她曾經是一個事業有成,有自己的獸醫院的獸醫師,她擁有受人推崇的醫術、她有精彩豐富的生活、她有房有車,經濟獨立且自主,她有個同是獸醫的男朋友—— 曾經。

雖然同為獸醫,還是同一所學校出身,但男友李家駿的成就卻遠不如她,他受聘于她的獸醫院,領著她給的薪水,這一點李家駿的母親完全無法接受。

他的母親是個傳統的女人,夫死從子,兒子是她的天,也是她的人生,而她無法忍受兒子的女人在他之上,她認為李家駿無法出人頭地、發光發熱全是因為她鋒芒太露。

她跟李家駿的感情生活里到處都是他母親的身影及聲音,讓她十分困擾且不耐。

「那是我媽嘛!而且我們是孤兒寡母,她本來就比較沒有安全感,妳就別跟她計較了。」李家駿總是這麼說。

交往七年,他多次向她求婚,可她從來不曾動過跟他結婚的念頭。她完全不敢想象往後的婚姻生活會是什麼恐怖故事。

他在他母親的安排下去相親,而且偷偷地跟對方交往約會半年,她才輾轉從其他同業口中听聞此事。

分手是她提的,她一點都不難過,也沒後悔。

倒是大哥大嫂替她不值、為她抱屈,認為李家駿蹉跎她七年青春。

但她覺得沒有誰蹉跎了誰的青春,虛擲了誰的光陰。她的七年是七年,他的七年也是結結實實的七年,很公平。

大嫂拉著她去拜月老,說李家駿那條線是棉線、不牢靠,得讓月老給她綁條鋼絲才行。

她記得那天去拜的月老坐落在一家老廟的偏殿里,大嫂說那兒的月老靈驗,成就了許多美好姻緣,可當她在有點昏暗的偏殿里,第一眼看見那尊月老時,卻覺得祂像是個喝醉酒的老頭子。

「嫂,妳覺不覺得這尊月老好像喝醉了?」

「別胡說,太沒禮貌了。」

「妳看祂臉好紅,眼神還有點恍惚,老爸從前喝醉的時候也是這樣……」

「唉唷!大小姐,我求妳別胡說八道了,快拜托月老給妳配個合適的男人吧!」

于是,她在大嫂催促下跟月老許了個願—— 請給我一個自帶光芒、不怕我鋒芒畢露的男人吧!

拜完月老的隔天,她在上班的時候突然昏倒,一檢查,醫生說她的腦袋里長了瘤,必須盡快安排手術。

盡管手術有著風險,但她的手術是成功的,她醒來了,而且在她醒來之前還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哥,我夢見一個穿著斜襟袍子的光頭男人,他好亮好亮……」她對守在床邊的大哥張崇實說,「好像寺廟里那種護法或是尊者什麼的,他全身都在發光。」

她大哥說應該是她大嫂去幫她祈求手術成功平安,菩薩派了護法來守護著她吧!

她也是那麼想的,可是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成了被丟棄在山溝里的秀妍。

她為什麼穿越在秀妍身上?她為什麼看見了那個出現在她夢中的光頭男人?難道這一切是那個月老搞的事?

「妳在發什麼呆?」支希鳳看她神魂出竅,推了她一下。

她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每件事發生都可能有他的原因。」

支希鳳秀眉一擰,「妳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過……」她忖了一下,「或許那個樓宇慶是個不錯的人也說不定。」

支希鳳听了,氣怒地道︰「哪里不錯?他明明是個大老粗,一看就知道是粗手粗腳、不懂憐香惜玉的那種,興許只比屠夫好一些!而且他大我十來歲,我……我不要!」

「雖是大妳十來歲,不過也才二十七嘛,一點都不老。」她說。

支希鳳眉心一皺,兩只任性的眼楮瞪著她,「妳覺得他不老,那妳嫁給他啊!」

「……」秀妍一愣,懵了。

秀妍是被自己饑腸轆轆的聲音吵醒的。

周娘子與趙嫻有幾十年主僕情誼,亦是趙嫻倚重之人,在後院及人事的管理上她幾乎是可以不經過趙嫻便可自行做出決策的。

為了給秀妍教訓,她讓人將她的晚膳給倒了,光明正大的欺壓她、糟蹋她。

秀妍一點都不意外,連買進誰或發賣誰這種事都能決定的周娘子,要餓她個一兩頓飯有什麼難。

她坐在床上,模著自己扁扁的肚子,實在是餓得慌。

這院子里沒吃食,但樓府的廚房應該有些剩菜剩飯吧?幸運的話,搞不好能討到肉包子或大餅什麼的。

忖著,她穿好衣服跟繡鞋,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離開院子。

她記得給她們送膳的家僕說過樓府的廚房在西翼最底,于是她朝著西翼而去。

穿過一處庭院時,遠遠地看見茶亭里有人,還聞到隱隱約約的烤肉味,她趨近一看,在這深更半夜于茶亭里吃肉的居然是樓宇慶。

就在她思忖著是該繞道過去還是打消念頭回房間睡覺之時,眼力極佳的樓宇慶發現她了——

「欸!」他喚了她。

她頓了一下,遲疑地看著他。

對他,她的心情有點復雜,他是出現在她夢里的人,卻也是如今活生生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過來。」樓宇慶語氣平和,但有點像是在對她下指令。

她不習慣被下指令,可他是樓家的少爺,又是白天里幫過她的人,她沒有說不的道理,于是朝著茶亭走去。

一靠近,她便發現他不是一個人在這里,還有一條大黑狗,大黑狗一看陌生人靠近便警覺地盯著她。

「牠叫什麼名字?」她問。

「來福。」他說。

來福?還真是復古的名字。她經營動物醫院那麼多年,用「福」或「財」當名字的貓狗已經幾乎沒有了。

這些年流行用日文跟英文幫寵物取名字,還有不少飼主會取一些無厘頭的搞怪名字。

「來福,」她蹲低,用輕柔的聲音對著那條警戒心極強的大黑狗說話,「我是秀妍,你好。」

說著,她伸出手,手心向下,手背朝上地靠近了牠。

「來福不喜歡陌生人。」他說。

這時,來福嗅聞著她的手背,她繼續對牠說話。

「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來福抬眼看著她,又嗅聞著,她慢慢地翻掌朝上,用指頭輕搔牠的嘴邊肉及下巴。

來福沒有抗拒,反而將頭一歪,像是要她再使勁一點兒抓牠的臉頰,當她加強力道,牠的頭越來越偏,然後側躺在地,舒服地伸長四條腿。

當牠一側躺伸腿,她便看見牠的性征。

「原來你是男子漢呀!」說著,她揉了揉牠的胸口,發現牠有點喘,胸腔也有些大,她快速翻了一下牠的腮幫子,分析牠是一條超過八歲的老狗了。

「來福超過八歲了吧?」她問。

樓宇慶有點訝異地看著她,「想不到妳還挺懂的。」

「我喜歡動物。」她說,「牠們比人簡單多了。」

聞言,樓宇慶先是微訝,然後撇唇一笑,「人確實復雜多了,例如妳。」

她抬起眼,疑惑地看著他。

「把一個年輕男人摁在地上打的妳,居然對一條狗如此溫柔,這還不復雜嗎?」他促狹地說道。

「人做了欠揍的事,是真的該揍,可狗做了欠揍的事,卻可以原諒,因為牠們太可愛了。」說著,她雙手並用地按摩著來福的脖子,教牠舒服得翻開肚子、抬起後腳。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她尷尬地抬眼看他,而他正興味地笑視著她。

「餓了?」他問。

「嗯。」她坦率地,「我得罪了周娘子,餓個兩頓也是正常。」

他唇角一勾,「一起吃吧!」說著,他抓起一根香噴噴的烤肉串遞給她。

看著那油滋滋又香噴噴的烤肉串,她吞了一口唾液,兩眼發亮,「真的可以?」

「吃吧,多著呢。」他笑容爽朗。

「那我不客氣了。」她說著,一把接過肉串便吃了起來,一臉滿足。

「吃慢一點,還有很多。」怕她噎著,他邊遞給她肉串邊提醒著她。

接過肉串,她爽脆大氣地咬著,「好香,這上頭的醬可真是夠味。」

「那可是廚子老劉的獨門配方,不外傳的。」他說,「妳吃慢些,要是噎著,我可沒水讓妳喝。」

她瞥著他面前那一大壺酒,語帶試探地,「那是……什麼酒?」

「雲門春。」他說。

雲門春?好雅的名字。話說回來,她好久沒喝到酒了呢!

她其實是個愛喝酒的人,每天睡前都會喝一點酒以放松身心,但自從腦袋瓜里長東西後就沒再沾過一滴酒了。

看見她眼底那藏都藏不住的「渴望」,樓宇慶覺得新奇。「魯酒香濃醇厚,妳要試試嗎?」

聞言,她眼楮發亮,想都不想地說︰「好啊!」

「別喝多,先啜一口。」他倒了一小杯的雲門春給她。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啜了一口,品味了一下。

啊,真是好酒!

一口接著一口地,她將杯子里的酒喝光了,然後一臉滿意,「真好喝。」

樓宇慶真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姑娘,不覺細細打量著她,「還要嗎?」

她將杯子遞給他,「麻煩少爺了,謝謝。」

他又幫她倒了一杯酒,然後好奇地看著她,她一口酒一口肉,豪爽得像是個男人似的,不一會兒,她那白皙的臉頰已經紅通通的了。

「別喝太凶,會醉的。」

「我酒量還不錯。」她自夸著,「一個人可以喝掉半瓶威士忌。」

「威士忌?」他微頓,疑惑地,「那是什麼?」

「那是……」糟了,她喝得太開心,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是一種酒。」

「哪兒買得到?」愛酒的他一臉認真地詢問著。

「那個……買不到。」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只好胡謅,「是一種土酒,人家送的。」

「我這麼懂酒的人,還真沒听過威士忌,看來跟魯酒一樣,自個兒喝都不夠,也沒多少能賣的。」說著,他剝了一塊肉給腳邊的來福吃。

來福一口吞下,又急著要,他正要再給牠一塊,秀妍出聲制止——

「慢著!」她突然一臉嚴肅地大喊,甚至出手擋他。

看著她神情嚴肅,彷佛他做錯了什麼似的,他一頓,「怎麼了?」

她語帶質問,「少爺你怎麼可以給牠吃這種東西?」

樓宇慶愣住,「這種東西?」

怎麼她說得像是他喂來福吃了毒藥似的?

「少爺知道重油重咸的食物對狗的身體有很不好的影響嗎?更何況牠還是條老狗了。」她目光凝肅,「你這是在害牠。」

迎上她那嚴肅的、指摘的眸光,他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高油脂跟調味醬料都會傷害犬只的健康,造成心及腎的危害。」她有點氣惱,「這不是愛牠,是害牠。」

遭到她的指責,他沒有惱羞成怒,瞧她說得振振有詞、頭頭是道,好似對犬只有著別人所沒有的了解,他反倒對她好奇起來。

她抓著來福稍作觸診及檢查,手法快速且熟練。

「牠是不是會咳嗽,尤其是清晨及夜晚特別明顯?」她又問,「興奮或是走動後會喘,就算是在休息或靜止狀態下也偶爾會急促或用力呼吸喘息,對吧?」

听見她如此果斷又精準的剖析,他怔住,驚疑地看著她,她說的那些征狀,來福都有。

「妳怎麼懂得這些事的?」他問。

「因為我是專業的獸—— 」她及時地吞下自己差點月兌口而出的話。

她怎麼能跟他說這是她的專業?再說,古代稱呼為動物治病的醫生是馬醫,並不是什麼獸醫。

「我想當馬醫!這是我的志向跟夢想!」為免顯得可疑,她速速改口。

「妳想當……馬醫?」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妳一個干干淨淨的姑娘家,理當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安穩一生,為什麼想從事馬醫這樣的活兒?」

聞言,她頓時沉默地看著他。

在古代,馬醫的地位是無法跟崇高二字沾上一點邊的,可他是個育馬的,應該理解馬醫的存在有多麼必要及重要。

馬醫這樣的活兒?怎麼听起來沒半點兒尊重?

她不至于感到惱怒,可听著也不怎麼舒服。

于是,她起身,話聲有點冷淡,「謝謝你的烤肉串,告辭了。」說罷,她轉過身子,像陣風似的離去。

看著突然拂袖而去的她,腦袋簡單的樓宇慶懵了。

他抓抓後腦杓,納悶地問著來福,「你說她……是不是在生氣?」

來福抬眼嗚了一聲,那表情及眼神像是在說「老子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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