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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醫娘 第六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

牛小月雖然每個月賺十幾兩給家里,但身為庶出的女兒,身分卻是最低的,得一早起來負責開門。

這天她剛剛固定好大門門板,就有個人進來了。

「小牛醫娘。」

她嚇了一跳,這可才辰初時分啊,春暖怎麼會在門口等著,心里詫異,但又感到歡喜,尉遲家來找她,這樣她又可以見到尉遲言了……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尉遲家來人,想必是大太太身體不舒服,自己怎麼可以開心?

「我家來了貴客,貴客身體不適,大爺想到小牛醫娘手法了得,或許能舒緩貴客畏寒的癥狀。」

原來是客人不舒服,牛小月馬上進去後堂跟牛太太說了。

牛太太立刻叫李氏出去顧著櫃台,想到牛小月出診,又有五百文銅錢進帳,那關心也由衷許多,交代了小心出入,穿得暖些。

牛小月一一點頭,等李氏出來,提著藥箱就跟春暖上了馬車。

馬車出得巷子後調了個頭。

牛小月奇怪,「春暖姊姊,貴客不住在尉遲家嗎?」

「大爺在驛站附近有休息用的別苑,那貴客住在驛站別苑。」

原來如此。

貨物進河港那是沒一定時間的,有時候半夜來了也得點船卸貨,為了配合船運,幾乎所有商家在河驛附近都會有自己的住處。

河驛比尉遲家遠,大概行走了一個時辰。

春暖帶路,守門婆子自然沒刁難,一路見到兩三個丫頭也都低頭行禮。

牛小月見這院子花木扶疏,還有好幾棵有成人環抱的粗壯大樹,不像商人休憩用的院子,倒像讀書人的地方,又想起尉遲言劍眉星目,身分是個商人,卻是一身書卷氣,神仙氣質,真真好看極了……

春暖引牛小月到二進廂房,直接推開格扇,「大爺,小牛醫娘請來了。」

牛小月就見尉遲言大步從里面走出,自她認識他以來眉心間的愁緒都不見了,好像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一樣。

牛小月也替他歡喜,競貢成功,想必是值得高興的——每次見到他,她都覺得自己心跳好大聲,但反正別人也听不到,不用怕。

怦怦就怦怦,任胸口再怎麼情潮涌動,外人不知道就好。

「小牛醫娘來了。」尉遲言面露喜色,親自引她入內,「幸得小牛醫娘今早沒診,我見故友怕冷,想到小牛醫娘的軟香手對治療寒冷很有用,這才讓春暖去試試運氣。」

牛小月這才看到這位貴客兼故友——是個女子,容貌清秀,年紀比自己大十歲左右,雖然妝容精致,但還是掩蓋不過虛弱的感覺,都已是立夏的天氣了卻穿著貂裘,呼吸也很淺促,身邊一個大齡丫頭,滿臉忠心耿耿。

雙方一番見禮,牛小月知道那貴客叫做金雲娟,大齡丫頭叫做雪兒,是金小姐女乃娘的女兒。

牛小月心想著,金雲娟,好熟的名字,但直接問了又不禮貌,只能請金雲娟在床上躺下。

尉遲言知道她要施展手法,自然是出去了。

她這軟香手自從學到後日日施展,沒出診的日子就拿大嫂汪氏練習,習得幾個月來,日漸純熟,客人也越來越多,倒是第一次按到金雲娟這樣瘦弱的,手模到之處幾乎都是皮包骨。

半個時辰過去,一套手法施完,她扶著金雲娟起來。

雪兒關心問道︰「小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金雲娟小聲回答,「我這手腳都暖了起來,也能有所感覺,多謝小牛醫娘啦。」

又過了會,大概是有丫頭傳話,尉遲言又進來了。

牛小月看著他,心里等著他表揚自己,卻見他直直看著金雲娟,神色十分關切。

「金小姐覺得怎麼樣?」

「小牛醫娘好手法,我此刻覺得氣息都通暢了。」

尉遲言肉眼可見的高興,「小牛醫娘可否天天過來一趟?」

「我的診次已經排得九分滿,要天天過來,只能申時過後,不知道會不會耽誤金小姐用晚飯?」

金雲娟還沒回答,尉遲言卻先點頭,「下午吃些點心就是了,金小姐體弱,若能得到小牛醫娘照顧,或許身體能恢復。」

「我不要緊的……」

「自然要緊,金小姐可得好好的。」尉遲言又道,「金小姐什麼都不要多想,多休息,春暖,你回府中去取人參過來做滴人參。」

牛小月心想,這金小姐不知道什麼來歷,滴人參可費錢費工了,一支人參只得一碗水,尉遲言說得毫不心疼,好像人參只是蘿卜,然後她又隱隱感覺尉遲言今日之所以這樣欣喜,不是因為競貢成功,而是因為這位金小姐的出現。

這金小姐還梳著姑娘發式,行為舉止都十分端莊,看樣子是大戶人家出身,到現在尚未成婚倒是十分少見,而且不跟家族同住,獨自依靠尉遲言更說不過去,而且尉遲言更是對她關懷備至……

她還以為自己想得開,兩人不合適,直到親眼見到尉遲言對別的姑娘如此殷勤問候,她才發現自己似乎比想像中在乎他。

這個人間神仙不只是她想想而已,而是已經住在她心里。

心里一邊覺得有點酸,一邊又罵自己,沒什麼立場不舒服,她跟尉遲言沒名沒分,什麼也不是。

尉遲言又叮囑了金雲娟幾句,都是讓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需要什麼就交代春暖,自己明天再過來看她。

金雲娟乖乖的一一點頭。

那模樣連牛小月一個女子都覺得我見猶憐——她一向對大家閨秀沒好感,想來是沒見過真正的名門貴女,像金雲娟這種溫婉柔順的樣子,她看了都心疼幾分。

想想自己不過一個醫娘,跟貨真價實的千金真的不能比。

金雲娟身子真弱,已經夏天的時節,梅花窗跟格扇卻都是關著的。

牛小月想問金雲娟是誰,怎麼尉遲言對她那樣關心,但又問不出口,自己不過就是尉遲家常請的醫娘,哪來的立場……

隔日晚上,牛小月又到了尉遲言的別苑。

雪兒看到她十分歡喜,「小牛醫娘辛苦了。」

牛小月知道雪兒是忠僕,她對忠僕一向敬重,「金小姐下午可吃過點心?」

「有的,大爺派人送了荷花酥過來,那是小姐最愛吃的,听說是城中名店,要一大早去買才排得到呢。」小雪笑容滿面,「小牛醫娘里面請。」

牛小月心里酸了,送了金小姐最愛吃的,所以他們是舊識,而且不是普通舊識,尉遲言昨天命人給她做滴人參,今天又命人送荷花酥。

牛小月,振作,你有郁金香種子,現在已經發了芽,藥材的種子難得,自己可不見得輸給金雲娟了……

雖然說她知道自己跟金雲娟沒有可比性,哪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會跟醫娘比?那是自降身分。

進得屋子就看到金雲娟在讀書,氣質娟秀,確實不是一般人家養得出來的小姐。

金雲娟見到她,脂粉未施的臉上露出淡淡微笑,「我今日身子都還是暖的,小牛醫娘好手段。」

牛小月就覺得整個人舒服了,這金小姐怎麼這樣會說話,不但不嫌棄她是醫門出身,還夸她有天賦呢,最後兩句更是說到她的心坎里。

她兩世為人,顧家人人看不起她醫門出身,覺得她給這麼多人松筋散骨過,手髒,顧躍強的女乃娘還曾經囂張到跟她說「老奴不像話,請女乃女乃幫老奴解暑」,一個女乃娘也敢叫少女乃女乃給自己松筋散骨,看看人家多看不起她。

這個金小姐也是名門出身,就懂得尊重。

她一下就喜歡金小姐了。

這日晚上給金小姐施展軟香手,按到腳底時隱隱覺得金小姐呼吸變緩,看了看,居然睡著了,怕驚動了她,于是輕手輕腳下床。

雪兒見狀連忙拉過錦被,把自家小姐嚴嚴實實裹住。

牛小月把香爐中的走脈香捻熄,換了寧神香。

她拉著雪兒到了花廳,「金小姐下午既然吃過點心,晚上不吃也不要緊,讓她睡著,能養神。」

雪兒笑容滿面,「奴婢也是這樣想的,我家小姐這幾年都無法安枕,看過好多大夫也沒效,安神藥越吃越重,現在已經是一夜三帖,沒想到小牛醫娘神手,第二次就讓小姐自然睡著了。」

「既然如此,以後約莫申初就讓金小姐吃晚餐,肉菜蛋多吃,白飯就免了,我戌正過來,直接把金小姐按睡,這安神藥吃多了,人會恍惚的。」

正當兩人在說話,別苑木門開啟,牛小月在月色下見到尉遲言提著燈龍大步走來。

雪兒搶先一步道︰「大爺,我家小姐讓小牛醫娘給按睡了。」

尉遲言嚴肅的臉上露出喜色,「今日吃得怎麼樣?」

「吃得比在佛寺時多了一些,多謝大爺還記得小姐喜歡的口味。」雪兒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小姐這幾年就想著一定要回來找大爺……」

尉遲言打斷她,「好好照顧你家小姐,進去吧。」

雪兒想的簡單,小牛醫娘是外人,大爺當然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私事,只要小姐好起來,還是能嫁入尉遲家,只不過晚了十年而已,但沒什麼,反正大爺還沒成親不是嗎,那不就是在等小姐!

雪兒喜孜孜的進房了。

牛小月心里憋悶,說不上來是什麼情緒,看來這金小姐不是普通的貴客跟故友,而是還有淵源的,「多謝大爺還記得小姐喜歡的口味」,「小姐這幾年就想著一定要回來找大爺」……不知道兩人是什麼樣的關系。

她看著尉遲言,過去內心不敢想的東西慢慢催化成形——自己昨天失眠了一夜,原來已經這樣在乎他了。

不知道他對自己是怎麼想的,應該是喜歡的吧,可是喜歡也分很多種,想要共度余生的喜歡,還是想要傳宗接代的喜歡……哎,牛小月,你太三八了,想這些做什麼……可是人的心意又怎麼能控制。

昨天晚上在床上,她腦海中浮現兩人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越想越難過,當金雲娟出現,她才發現自己不瀟灑、不豁達,其實是個小肚雞腸,沒那個立場也要吃醋。

「小牛醫娘曾經在賞菊宴那天問我要不要听個故事,現在換我問小牛醫娘,要不要听個故事?」

牛小月想也不想就點頭,「我想听。」

她知道尉遲言想說他跟金雲娟之間的事情。

不管皇商跟醫門相距多大,她都想听。

「從前有個大戶人家的老爺出了意外,留下個遺月復子,出生那天全家都很緊張,所幸是個少爺,將來可以繼承香火跟家業,于是全家都松了一口氣,因為是大房唯一的兒子,所以祖母跟母親從小嚴厲教導,直到他十七歲舉辦了賞茶會,請來各家小姐,這少爺跟一位張小姐斗詩斗了個旗鼓相當,留下印象,于是這少爺家里便向張家提親,張家也很歡喜,兩家交換婚書,下了聘,就等著迎人過門,卻沒想到張小姐居然落馬死了。」

「兩年後,那少爺十九歲,家里又給他相了一個小姐,是琴會上認識的,小姐姓金,個性很溫婉,少爺家里都覺得那是良配,一樣大張旗鼓的訂婚下聘,但意外又來了,那金小姐居然在過門前半個月高燒病死,京城于是開始謠傳這少爺克妻,這少爺也相信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不能有妻子。」

「就這樣過了十年,沒想到那金小姐又回來了,原來她當年不過病重,怕自己死在夫家不吉利,這才裝死,靜養了三千日,身體恢復,這才又回來找那少爺。」

尉遲言不是不想讓雪兒說,是希望牛小月不要從別人口中听到這件事情,他要自己告訴她。

金雲娟的回來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的第二任未婚妻沒死,他不是克妻——他不用跟牛小月保持距離。

他喜歡她的潑辣,喜歡她的颯爽,覺得以後的日子有這樣的女子為伴,人生會充滿色彩,會很快樂。

以往怕害死牛小月,現在不用怕了。

尉遲言一向覺得自己穩重,都二十九歲了,還能不穩重嗎?可是現在知道金雲娟沒死,居然也穩重不下來,想問問牛小月,願不願意跟他過一輩子。

雖然唐突,但他卻想了好幾個月。

商界都傳言他是鬼,但他只是個普通人,也想有人不怕他,能跟他說說話,自從去年夏天開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走進自己心里,剛開始只是為了孝順,想第一時間知道母親身體狀況,但後來卻變得期待見面的時候——既然知道自己不算克妻,當然想跟她攜手共度歲月。

他過陣子要去西瑤談一筆生意,他想跟她說,等他從西瑤回來,就上門提親。

牛小月提著藥箱進入房間,見到金雲娟正在畫畫,她知道那是百鳥朝鳳圖——前生嫁入顧家後也學了畫畫,老師說她的畫只有表面華麗,卻無神韻,她當時不懂,明明畫得那樣好,怎麼會沒神韻,直到現在看了金雲娟的畫,她才知道老師說的沒錯。

金雲娟的鳳凰躍然紙上,彷佛可以看到它們飛翔的樣子,只有從小練習才能有這份通透,自己是十八九歲才開始學習,已經過了開竅的年紀。

金雲娟听到聲音,抬頭笑說︰「小牛醫娘。」

「金小姐點心可都吃了?」

「已經吃過,現在不餓。」

雪兒在一旁很高興的說︰「小牛醫娘開的食譜可真有用,小姐最近都吃得不少,臉色也越發好起來了,早上還能在院子里走上兩圈。」

牛小月一方面驕傲自己的本事,一方面可也沒忘記謙虛,「那也要金小姐配合才有用,金小姐是個好病人。」

雪兒繼續問︰「小牛醫娘,按照您的經驗我家小姐多久能恢復?」

「好好配合下去,參加今年賞菊宴不是問題。」

金雲娟發出一聲很遙遠的嘆息,「玉佛山只有竹子,我十年沒好好看過菊花了,尉遲大太太培育的『澡水奇葩』最是有名,芯大,花瓣小,十分可愛,當時尉遲大太太知道我喜歡,還送了我好幾盆,可惜金家的花匠不會養,隔年就只剩下一半。」

雪兒連忙打氣,「小姐不用喪氣,等您身體好了,再請尉遲大太太送幾盆,您能回來破除尉遲大爺克妻傳言,尉遲家只會歡迎您。」

金雲娟微笑,「我沒那樣想。」

「這可不用小姐想,連我這丫頭都知道,尉遲大爺十年不娶,不就是因為還想著您嗎?您能回來也算了結他的相思,只要小姐身體好了,就能以旁支的身分回到金家,到時候買一張戶籍紙就行,再通知尉遲家來下聘,小姐一樣是八抬大轎風光出嫁,只不過身分從嫡小姐變成旁支,其他的什麼都不變。」

金雲娟笑著說,「胡鬧。」

「奴婢說的可是真心話。」

牛小月就覺得自己酸了——可是尉遲言今早出發去西瑤時還特地來跟她交代,金小姐就交給你了。

她听過他的「故事」,知道他對于自己克死張小姐跟金小姐多耿耿于懷,金小姐無恙歸來,他終于能放下十年的內疚。

尉遲言跟金雲娟……不得不承認,門當戶對。

金雲娟是大家閨秀,她牛小月拿什麼跟她比,想祝福他們,但又辦不到。也是照顧金雲娟的日子里,她明白了自己多妒忌、多羨慕,但為了免除尉遲言克妻的污名,她一定會盡心盡力。

金雲娟溫婉有禮,牛小月很難不喜歡,但內心同時也覺得堵堵的。

原本以為只是自己一時多想,可是當金雲娟出現,她才發現自己對尉遲言是那樣在意,在意到她晚上都不好睡了,怎麼會這樣,她應該替他高興,金雲娟的親生爹娘是八品官家,娶了這樣的女子,尉遲家就是真的跟朝廷搭上線了,自己不過醫門出身……

不知道尉遲言現在到哪里了,算算應該在從西瑤回程的路上,他是不是一回京城就會把金雲娟娶回家?

「小牛醫妊在想什麼?都出神了。」

牛小月清醒過來,苦笑,「就是作作白日夢而已,我是俗人,難免有妄想。」

金雲娟溫柔一笑,「世間多苦難,小牛醫娘要學習放下,放下後心靈有如明鏡,自然可以悠然度日。」

「金小姐說話好深奧。」

「也不算什麼深奧,我在佛寺待得久了,耳濡目染都是這些道理,剛開始也不能接受,為什麼是我身體不好,為什麼大好年華要在佛寺度過,可是漸漸的我明白了,這都是命數,都是劫難,只有放下執著,才能了悟生命。」

牛小月心想,這金小姐也才二十多歲,怎麼講話像個出家人似的,「金小姐這樣想不好,人生在世,還是多些世俗的,吃好的、穿好的,弟妹有出息,人生有盼頭,這樣日子豈不是好過得多?」

金雲娟莞爾,「這是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他人身上了,萬一他人不如自己所想,那就是苦,唯有反求諸己,日子才算握在自己手上。」

牛小月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前世不就是把希望都放在顧躍強身上,導致十年悲苦嗎?

若是她一早懂得人生要靠自己,又何以會一心想嫁入顧家。

她想問金雲娟,自己離開別苑後能不能寫信給她,但又想著金雲娟是要嫁入尉遲家的人,這樣倒顯得自己糾纏不休了,人生漫長,可不能打死在這個糾結點上。

哎,尉遲神仙,你為什麼不是巷口賣魚的?這樣我就主動說要嫁給你,就算日子不富裕我也覺得舒服。

「小姐,不好了。」雪兒提著糕點從外面進來,一臉焦急,「奴婢听說西瑤有將軍欲奪權,已經起兵叛亂,現在正在內戰。」

牛小月大急,「雪兒姊姊,說得清楚些。」

「就是奴婢去給小姐買甜點,在鋪子里听人說的,有人要買漬番茄,那鋪子的老板說西瑤戰亂,邊關已經封起不給進出,沒法子進番茄,最近都不賣了。大爺不是去西瑤談生意嗎?會不會被影響?」

牛小月心里著急,心想,尉遲言你可千萬不能有事!「我去找辦事先生問詳細一點,很快回來。」

就見金雲娟低聲說︰「雪兒,把我的經書拿出來,我給大爺抄經。」

牛小月回房間取了些銀子,這就外出。

別苑接近河驛,人口來往眾多,不少辦事處,選了一個招牌寫著「異域貨運,打契」的鋪子,牛小月就進去了。

那辦事先生原本高興有生意,見到一個年輕姑娘又有點愕然,「姑娘,我們這里可是做生意的地方。」

牛小月一下掏出一錠大元寶,「西瑤現在怎麼樣了?」

辦事先生一見大元寶,那可是自己好幾個月的收入,很快的收下來,「姑娘想打听什麼?」

「西瑤戰亂,你知道什麼都跟我說。」

「听說西瑤大將軍半個月前起兵逼宮小皇帝,但小皇帝背後有兩個忠心的叔叔,所以現在打得難舍難分,西瑤大戶跟百姓都收拾東西逃竄出國,為了避免國家財產流失,大將軍下令封了邊關,不過姑娘不用擔心,只要銀錢夠,還是能賄賂邊關出行的,西瑤邊關索賄那是行之有年,我們長年來往的都知道要留一成銀子疏通。」

牛小月听得邊關收賄,倒是放心了些,「那西瑤國人可跟我們長得不同,會不會一眼看出我們是東瑞人?」

「西瑤人跟我們長相差不多,把衣服換一下就可以,若是姑娘的朋友機靈,請個西瑤人開口說話,那萬萬不會被認出來。」

牛小月心想,尉遲言應該不至于連這都想不到,他大江南北來往十幾年,應該有自己月兌身的方法。

若是他遭遇危險……

牛小月也明白,知道得越多越煩心,但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我住在尉遲別苑,姓牛,要是大哥有什麼西瑤的消息再派人來傳,酬謝元寶一錠。」

那辦事先生登時喜笑顏開,「姑娘放心,我們專做異域生意的,訊息網那是鋪天蓋地,只會多,不會少。」

牛小月一路上就念著「邊關收賄」,這才稍微平復下來。

她在黃昏前回到別苑,金雲娟已經抄了兩次平安經,她想著今晚就別松筋散骨了,好專心給尉遲言抄經,牛小月跟雪兒都不同意,身子好不容易調養起來,總不能因為不可控之事而耽擱。

金雲娟拗不過兩人,只好到床上躺著,照例又被牛小月按睡。

牛小月換了安神香,這才悄悄出房間。

無雲的夜空,月色顯得格外明亮,不知道在西瑤國看見的月亮是不是也這麼亮?

她坐在台階上,心里想著尉遲言,你可千萬要平安回來,我都還沒跟你說我喜歡你——她知道他對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不然尉遲大太太的菊花宴不用親自來送帖,宴會上處處維護,還送給她郁金香種子。

她把花種在盆子里,已經長了一寸多了,牛家人知道那是異域花朵的種子,都很希罕,他們只見過藥學圖書中的郁金香,卻沒看過真花,等開了花,濟世堂鎮痛解毒之藥又多了一個選擇。

牛大夫怕幾個孫子去拔,還做了圍籬。

牛小月看著那花朵從冒芽到長出來,內心說不出的喜悅。

尉遲言,你趕緊回來,不管我們配不配,我都要跟你說喜歡你——就算沒有結果,我也想跟你說我對你一見鐘情。

牛小月度過了最難熬的日子。

她以為在顧家的日子夠生不如死了,沒想到尉遲言下落不明讓她更痛苦,每天都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懼于前生的回憶,為什麼沒能早點清楚跟他說,說她很喜歡那些種子,也很喜歡郁金香。

太笨了……

相對于牛小月的焦躁不安,金雲娟卻是十分沉穩,早午抄經,還勸牛小月,人生在世苦短,要學會無掛礙。

牛小月做不到。

她想起去年夏天每次給尉遲大太太松筋散骨完尉遲言就會送她到乘坐馬車的地方,那段路大概是一刻鐘,對她來說那是很幸福的時候,不用多說什麼,她就是覺得很放松、很寧靜,天氣那樣熱,他卻永遠氣定神閑。

在賞菊宴再遇到竇容嬌,她被不堪的回憶擊潰,到荷花池邊喘氣,他卻跟了上來,表情明明白白在擔心她。

天寒時尉遲大太太手腳發冷,她進府施展軟香手,他一樣次次送她出門。

剛開始會以為他是孝順,後來發現尉遲家的產業比她想得多上數十倍,尉遲言日理萬機,這些都不是順便,而是刻意。

牛小月想著,他們可不配啊。

以為自己很豁達,直到金雲娟出現,她才發現自己會嫉妒,直到尉遲言遇險,她才知道自己比想像中更在乎他。

曾經以為各自生活就好,現在不這麼想了,她只希望尉遲言平安歸來,她要跟他說喜歡他。

金雲娟還是吃好睡好,以穩定的速度在恢復,牛小月卻是知道自己瘦多了,白天穿裙子,腰帶硬生生多出一截……這時候真希望自己有個姊妹可以說心事。

就這樣過了十幾日,到了小暑。

天氣已經很熱,不用穿襖子了,牛小月的消瘦更藏不住。

這日牛小月正打算給金雲娟松筋散骨,金雲娟卻跟她說︰「我好像比小牛醫娘胖了。」牛小月一怔,是嗎?

想想好像也是,兩個月前金雲娟來時還瘦骨嶙嶙,現在的確豐腴了不少,雖然還不到正常身材,卻已經不再那樣觸目驚心。

自己也的確瘦了,每天換衣服都有感覺,沒辦法,吃不下,她只要靜下來就會想到尉遲言現在到哪了,順利月兌困了嗎?那河驛鋪子的辦事先生後來傳過兩次消息,西瑤與東瑞的邊關鎖死,大批商人轉往北邊逃出。

「我是十五歲那年跟尉遲家訂親的,當時還很小,也不懂什麼大道理,見大爺琴品好,家人又說嫁給尉遲家不會吃虧,我就同意了,可沒想到菩薩不讓我嫁進尉遲家,我在佛寺休養時,也曾經無數次問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可我現在明白了,世間輪回都有其故,想必是我上輩子德行有虧,這輩子要來償還。」

牛小月連忙說︰「金小姐千萬別這樣想,信老天爺不如信自己,現在金小姐身體都恢復了,日子會好起來的。」

「等我好起來了,小牛醫娘打算怎麼辦?」

牛小月心中一凜,突然有點不安。

金雲娟微笑,「我看得出來小牛醫娘喜歡大爺,將來我嫁給大爺為正妻,收小牛醫娘當貴妾可好?」

牛小月很想點頭——她現在只求尉遲言能平安,其他倒什麼都不要求了,名分什麼都不要緊,金雲娟也會是個好主母。

她很想說好,可是還是搖了搖頭,「等金小姐嫁給大爺為妻,我天天在家給兩位點平安燈。」

「小牛醫娘不喜歡大爺嗎?」金雲娟語氣溫柔,很像姊姊一樣。

牛小月鬼使神差的點了頭,「喜歡。」

「那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過門?」

「金小姐破了大爺克妻的傳言,解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格,他自當好好對待金小姐,如果主母跟姨娘一起過門,肯定要被說沒良心了,他好不容易要踏上皇商之路,前途大好,可不能毀在這一點小事情上。」

金雲娟莞爾,「原來不是為了名分低,是為了大爺的名聲,小牛醫娘對他可真好,大爺可曾知道?」

牛小月低聲,「他不知道的,我沒跟誰說過。」

金雲娟氣質溫暖,聲音好听,跟她說話很容易敞開心扉,牛小月連跟甘姨娘都不提的事情,就這樣簡簡單單被金雲娟勾出來了。

牛小月一時腦熱,沒想太多,說出來後稍微冷靜,又覺得不妥,「金小姐可別想太多,這是我單方面不知好歹……我今日也不知道怎麼的,太失禮了。」

「誠心喜歡一個人是好事,怎麼是不知好歹,小牛醫娘,以後就算我不在了,也請你好好照顧大爺。」

「金小姐別說糊涂話,我雖然專精松筋散骨,但把脈也學過,金小姐的脈象一日比一日好,只要再調養幾個月,一定能強健起來。」她想想又補充說,「我絕對不會讓金小姐有什麼意外的。」

金雲娟打趣,「為了不讓大爺真的成為克妻之人?」

「人命都是珍貴的,金小姐以後會富富貴貴的。」

金雲娟微微一笑,「富貴只是過眼雲煙,一個人重要的是能給別人什麼,而不是從別人處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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