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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甲衣方 第一章 討回公道

楊花落盡子規啼,正是暮春時節,稻田里綠油油的秧苗迎風搖擺,小徑邊野菜瘋長,籬笆下紅的、黃的、紫的各色小花綻放。

姑娘們紛紛換上輕薄夏衫,露出窈窕身段,幾個閑來無事的小伙子,笑著跟在小姑娘身後一路吹著輕快的口哨。

柳葉村的東邊有一座高山,山下有幾戶人家,其中一戶姓梁,梁振興曾經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開了個私塾、收幾個孩子,生活倒也過得去,但自從他過世,妻子薛氏哭瞎一雙眼楮之後,家里的情景就每況愈下了。

只能依靠才十三歲的長子梁陌言撐起家計,原本書讀得不差的他,放棄了科舉這條路,挽起袖子到處給人打雜工,要不就在山上打點獵物到鎮上換銀兩,日子過得很辛苦。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短短半年不到,薛氏跟著丈夫離去,從此年幼的次子、三子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只能交到長子手中。

幸好一年年過去,梁陌言打獵的本領越來越好,家里漸漸也能吃上三頓飽飯,且弟弟妹妹日益長大,也能承擔一部分家庭責任,這讓梁陌言身上的擔子稍稍減輕。

天氣晴朗艷陽高照,這天梁陌言照常上山打獵,老二梁陌軒則彎著腰整理院子里的菜田,十歲的小子、身板還沒長足呢,生活的重擔就壓在他身上,然而他沒有半句抱怨,勤勤懇懇、腳踏實地,一步步想把生活往好里過。

老三梁陌新只有八歲,他把背簍里剛撿回來的柴禾一根根在灶房前堆好,就連六歲的小妹妹梁欣瑤也沒閑著,她個頭還沒有掃帚高呢,就拿著掃帚屋里屋外的打掃。

整個家里,除了白曉夏之外沒人閑著。

她坐在床上,太陽已經曬了,還沒有下床的打算。

這已經是第三天,她還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靈魂被安在這副龐大身軀里。

別笑,換了你你也會希望閉上眼楮,重新把自己給死回去。

畢竟一百多公斤的脂肪正堆積在她身體的每個器官上,重點是,她的身高只有一百五上下,這讓她實在不忍卒睹。

而身材這樣就已經夠慘了,還讓她攤上一條歹命,賊老天讓她穿越到這個身體里,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白曉夏的父親叫做白大海,娶妻吳氏,除白曉夏之外,膝下沒有別的子女。

白大海有個弟弟叫白大川,是繼母所出,娶妻李氏,育有白曉春、白曉秋,和兒子白曉瑞。

白家長輩一死,繼母王氏就做主分家,把白大海給踢出家門。幸好他遇見吳氏,情投意合的兩人在成親之後,胼手胝足的打下一片家業。

但也許是操勞太過,兩人在子嗣上有些艱難,難得生出一個女兒,自然是要捧在掌心上寵著。

白曉夏有多受寵呢?從一件事上頭就能看出雙親如何為她悉心謀劃。

她剛出生,爹娘就給她定下女圭女圭親,定的不是別人,就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梁振興的兒子梁陌言,他們盼著女兒能成為誥命夫人,從此過上養尊處優的好日子。

沒想梁振興突然過世,梁陌言斷卻仕途夢,白大海雖失望卻也沒想過退親。相反地還對梁家處處照顧,要不然一個瞎眼女人,還拖著四個孩子怎麼活?

對梁家而言,白家絕對是仁至義盡,連薛氏過世,喪禮也是白家出錢出力籌辦的。

然好景不長,上個月白曉夏的父親病逝,身為弟弟的白大川不但沒有幫著料理後事,反而登堂入室侵佔大房財產,理由冠冕堂皇——白家財富不能落入外姓人手里。

吳氏憤怒不已與小叔理論,卻被白大川給推了一把撞上牆角,從那之後再沒有醒過來。白曉夏氣急敗壞告到里正那里,可當時在場的除白大川夫婦與子女外,還有個隔房伯父,大家口徑一致,說是吳氏自行摔倒、白曉夏惡言污蔑。

就這樣,白曉夏家產讓二房侵佔了不打緊,還被扣上不孝罪名。

而她從小便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哪知道人可以壞到這等程度,爹娘相繼過世已讓她痛不欲生,哪還有力氣對付豺狼虎豹似的親戚。

白大川侵佔兄長財產,妻兒對白曉夏頤指氣使,拿她當奴隸使喚,白曉夏哪里受得了這些,生生被氣病,短短幾天就下不了床。

李氏本以為白曉夏裝死,理都不理,沒想一餐得吃掉五碗白米飯的佷女,竟然三天都沒出房門吃東西,李氏查覺不對請來大夫,大夫直接開口讓他們準備後事,說就剩三五日光景了。

一听,白大川嚇得寒毛直豎,這下可糟,大哥一死,大嫂、佷女相繼離世,吉不吉祥另說,大家肯定會認為與他月兌不了關系。

思來想去找不到解決辦法,竟決定把佷女往梁家一抬。

當時梁陌言不在家,他對著才十歲的梁陌軒說︰「曉夏和你們大哥從小定的女圭女圭親,曉夏爹娘走了,婚禮一切從簡,我也不要你們家聘禮,人直接給你們送過來,以後好生過日子。」

這擺明了就是欺負小孩。

看著木板上昏迷不醒的白曉夏,梁陌軒不干了。「再從簡也得先定下日子才能迎娶,哪能如此草率行事,何況她這模樣是生是死都難說,還能成親?」

「這我可不管,定了親曉夏就是梁家人,她生病自然得讓梁家來管。」

見梁陌軒還想說話,李氏急忙搶在前頭說︰「想當初梁夫子死的時候,我大伯可有嫌棄過你們?送米送柴送銀子,沒有我大哥,梁夫子、梁夫人哪能有口好棺入土為安,怕只能用破草席卷卷,直接送進亂葬崗,更別說你們幾個小崽子,可能連一天都活不了,現在曉夏雙親俱亡,正是需要夫家照顧的時候,你們竟想當甩手掌櫃,這豈不是恩將仇報?天底下竟有這種白眼狼?受人恩惠不思報答,還想把人往死里踩。」

「誰往死里踩了?分明你們才是白眼狼,白大叔一死,就急著霸佔白家財產,還害死白大嬸,現在連白曉夏都遭了你們的毒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白大川就擔心這話往外傳,急急斥喝道︰「我姓白,白家財產本來就是我們的,誰霸佔?倒是你們,我看你們根本是看不起曉夏,嫌她胖、嫌她丟人,想悔了這門親事。告訴你沒門兒,有我這個叔叔在,就不允許梁家始亂終棄,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

恨恨丟下話,白大川領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陌軒才十歲,哪見過這種場面?被他們這番操作給嚇著,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反應,等他們終于想到要找人把白曉夏抬回去時,任憑他們幾乎把白家大門給敲爛,也沒人出來開門。

眼見白曉夏燒得胡里胡涂,整個人陷入昏迷,梁陌軒的心再硬,也無法把她往門口一丟轉頭就走。

何況白大川雖然無賴,但話確實沒說錯,當初要不是白家,父母親根本辦不了喪事,而家里早就斷糧,他們幾個兄弟姊妹哪能活下來?

最後梁陌軒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白曉夏又抬回去。

晚上梁陌言返家,听著弟弟妹妹把事發經過說一遍,考慮半晌後道︰「把她留下吧,也是個可憐人。」

就這樣白曉夏在梁家待了下來,大家都準備好要幫她辦後事了,意外地她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而今晨竟然清醒過來。

只不過清醒之後的白曉夏已經不是原來那個。

這幾天她雖然在昏迷中,但腦袋持續運轉,原主的記憶不斷往腦袋里灌注,同時她也能感知周遭事,因此很清楚從頭到尾都是梁家兄妹幾個在照顧自己。

唉……決定認命了。

下床後在屋里找到臉盆,簡單梳洗過後進院子,她從欣瑤的手里接過掃帚,想也不想說︰「小孩的工作是玩樂、不是做苦工,違反兒福法的。」

什麼鬼啊?欣瑤沒听懂,莫名地看向二哥、三哥。

陌軒、陌新對視一眼,聳聳肩不知道她在講什麼。

欣瑤脾氣好,掃帚被拿走,她就去幫三哥堆柴火。而接過掃帚的曉夏,細細地打理起家中每個角落。

她在勞動中思考,要以什麼角色在梁家住下,租客?同居人?合伙人?

看著她動作熟練的模樣,幾個人吃驚不已,大家都說白大叔寵女兒,連根針都舍不得讓她拿,成天哄著她吃吃喝喝啥都不做。爹娘沒死前還憂慮著呢,擔心這樣的媳婦娶進門,大家是不是得合力伺候著?

屋里屋外打掃完後,曉夏去打水擦桌子抹窗框,這是她的習慣,腦子紊亂時就讓忙碌的四肢重建秩序。

「要做飯嗎?」家事全都做完,她對著還在打理菜園的陌軒問。

看著她麻利的動作和超高效率的速度,陌軒有些呆傻。

曉夏笑了笑。「幫幫我吧,我不會生火。」

陌軒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走進廚房,做飯向來是他的事,不過如果白曉夏非得和他們成為一家人,確實不能慣著她,該做的事就該讓她做。

陌軒把柴火放進灶里,不一會兒功夫,火就慢慢燃起來了。

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曉夏心道,果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依他這年紀,就該拿著球在操場上瘋玩,要不就是坐在計算機前殺怪獸。

「你們大哥中午會回來嗎?」

陌軒沒理她,自顧自燒著柴火,對這人他是有點排斥的,大哥這麼好,怎麼能娶這種媳婦進門?以後肯定要被人嘲笑的,想到這里他的臉又冷下兩分。

曉夏也不計較,走到陌新身邊再問一次。

陌新直覺回答,「不會。」

這個小弟弟是善良小天使,看起來脾氣比大的那個要好得多,也許可以拿他當突破口,打入梁家社交圈,因此曉夏對他微微一笑。

但很明顯地,曉夏解讀錯誤,因為她的笑容尚未結束,陌新已經別開頭假裝沒看見,彷佛剛才的回答只是某種錯覺。

她這麼大一只呢,怎麼可能沒看見,肯定是……不樂意看見。

好吧,曉夏能夠理解,如果她家哥哥也被迫娶這麼個嫂嫂回來,自己的態度只會更差。

想到哥哥,悲傷涌了上來,再見無期了吧?哥哥那樣疼她,自己死去,他會有多傷心?

走到菜籃旁邊,她自問自答。「中午要做些什麼?里面的食材都能用嗎?」

很好,沒人響應,她被無視得非常徹底。

陌軒燒起柴火後就離開灶房,曉夏在籃子里找到大骨、肉和菜蔬,相當不錯,還看得到肉,這樣的飲食條件雖比不上白家,但相較起村里多數人家都好得多。梁陌言挺有本事的,看來他總不在家也沒閑著,肯定是出去為這個家拚死拚活了,畢竟一個男人拉拔三個小孩子……不容易吶。

把大骨丟進水里熬著,另一邊她飛快和面,拈出一塊塊面疙瘩,再把肉分成兩部分,一碗切成絲、調味並加入蛋清,一碗切片用醬料腌起來,趁著等待湯熬成,她又繼續和面。

這回和的是干面團,等揉出筋道後放在旁邊,用濕布覆上,等晚上再處理。

眼看湯汁漸漸變成米白色,曉夏先撈出一半的湯和大骨,往鍋里放進肉片、面疙瘩及切碎的菜,沒多久功夫就熟了。

她的廚藝不差,倒不是她樂于鑽研,而是……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在職場上為了跟男人一較高下,得承擔不少壓力。

並且不管是職場、家庭或者愛情,在小三比正宮強勢、在男人也要跟女人競爭好男人的時代里,女人的壓力不輸古代帝君。

每個人解除壓力的方式不同,她的便是待在廚房里,打開YouTube頻道,跟著阿基師、法比歐、詹姆士學做菜。

整體成績下來,她的手藝比起梁陌軒簡直是雲泥之別。

幾個孩子上桌,看見那鍋面疙瘩,嘴巴未嘗便先聞到那股鮮香味,因此盡管對「大嫂」看不上眼,還是臣服在味蕾之前,幾個人爭相上桌,卻沒想到竟會被一堵肉牆給擋住。

曉夏看著幾人笑盈盈說︰「先洗手再上桌。」

陌軒橫她一眼。「這是我家。」

見他打算帶著弟妹繞過她,但真真是抱歉啊,她肥厚敦實的身板兒就要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想吃我做的飯菜就得先洗手,這是我的規矩。」她口氣溫和,但態度無比堅定。

「菜是我種的,肉是大哥打回來的,柴還是我燒的,妳說不讓吃就不讓吃嗎?」哼!她以為自己是誰?

話說得很滿,可惜左閃、右躲……無論他怎麼繞,曉夏都順利把他給攔截下來,那是史上最靈活的胖子啊!

她笑眼瞇瞇地指指門外,「請。」

「瞎講究。」陌軒瞪她一眼,從鼻孔哼兩聲後,乖乖去洗手。

大只的降伏,小只的自然就乖順,三人上桌,眼看三個大碗加一小碗已經擺好,旁人就算了,欣瑤心里有數,乖乖坐到小碗前面,等待曉夏分筷子。

曉夏邊分邊說︰「今天起得晚,中午將就吃一點,晚上給你們做沙威瑪。」

「這樣還將就,妳當每個人天天都有肉吃嗎?」陌軒又哼人。

這小子家教不行啊,得費點功夫好好教導,但飯桌上不教子,會壞卻胃口,因此她假裝沒听見,把欣瑤面前的小碗拿過來,將大碗換給她。

吃那一點點?三個孩子同時轉頭看她。

裝什麼裝,誰不曉得她一頓可以吃五碗白米飯、五顆大饅頭,要不是白大叔白大嬸太會賺,白家早就被她吃倒,想到這里陌軒又哼了。

曉夏輕嘖一聲,這家伙的鼻竇炎得治,還得大力整治。

三人下筷,咦?怎麼可能,再吃一口……哇,好好吃,沒听說白曉夏會做飯啊?都說白大嬸把女兒給寵壞了不是?難道是謠傳?

欣瑤呼嚕呼嚕喝著湯,太好吃了,從小到大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抬起頭,她想送給曉夏一張笑臉,沒想到對上二哥、三哥的臉,她立馬把笑容憋回去。

曉夏滿腦子裝著事兒,倒沒發現幾個小屁孩的眉眼官司,在細嚼慢咽,將碗里的面疙瘩吃完後,她對陌軒說︰「想吃的話廚房里還有,我出去一趟,一、兩個時辰就回來。」

原主是極受寵的,她的父母在辛苦環境里長大,認為能吃就是福,所以他們寵孩子的方式就是投喂,把好吃的、貴的、別人吃不到的東西通通塞進女兒嘴里,因此……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小時候她兜里揣著一包糖,別人還肯跟她玩,可隨著她越長越龐大,大家看她的眼光越來越多了點味道,在惡意的嘲弄之下,白曉夏越來越自卑,漸漸地不喜歡出門,因此她對村里的道路、方位不是太清楚。

于是惡性循環,不運動的她越發胖得厲害。

但這麼嚴重的情況在白大海夫妻眼里不是個事兒,反正女兒已經有男人可嫁,反正在他們眼里女兒全身上下只有優點,何況大家都認為白曉夏是啥都不會的廢柴,事實上她有一手好繡工,還是特地聘師父教導的。

總而言之原主對于村子很陌生,于是白曉夏腦子里沒有和村子相關的信息。

就在她迷路當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朝她走近,她臉圓圓的、鳳眼、櫻桃小口,看起來像年畫里的小姑娘,很是可愛。

「白曉夏?妳記得我不?」小姑娘站定,上下打量胖曉夏。

「對不起,我不……」

「沒事,我是妳出五服的姊姊白嬌嬌。听說妳嫁進梁家了?」

「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嫁,梁家沒把我趕出來倒是真的。」曉夏苦笑。

「對啊,妳真可憐。知道嗎?妳家叔叔嬸嬸這幾天可張揚啦,剛佔了妳家土地房子,就張口托里長賣地,說要搬進城里,要把白曉春嫁給城里人,才不與咱們窮鄉僻壤的小伙子結親。」

賣?想遠走高飛吧,不願擔著侵佔兄長財產的惡名,所以走遠點甩掉黑歷史?

「我呸,白曉春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性,想嫁貴公子,當人家眼瞎?別怪我說話不好听,我最看不慣她那人,這幾天戴著首飾到處招搖,生怕旁人不曉得他們家發達了似的。」

白家大房那點東西哪撐得起「發達」二字?二房一個比一個懶,沒人肯低頭流汗,就算把土地房子全賣光,也不夠那家子吃喝嚼用太久。

曉夏看一眼白嬌嬌,兩人雖然不熟,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垂眉抿唇,雖然這副身軀想演出楚楚可憐有實質上的困難,但她竭盡全力。

「我很多年沒離開過家門,對村子有些陌生,妳能帶我去找族長嗎?」

幾十年前一場大旱,白家曾祖帶著幾個兒子來到柳葉村,見此地山清水秀風水甚佳,就決定蓋起祠堂在此定居,一代傳過一代,白家儼然成了柳葉村里的大家族。

「妳想找四叔公幫忙?他不會的,李氏和他的媳婦有親呢。」

這族長做得不太有公信力啊。嘆了口長氣,曉夏哀怨道︰「總得試試,至少得讓大家知道爹爹過世前交代的事。」

「妳爹交代了什麼?」

白曉夏搖搖頭眼眶泛紅,白嬌嬌見狀也不好多問,拉起她肥嘟嘟的小手,說︰「走,我帶妳去。」

砰砰砰,門敲得飛急,吃過飯剛躺上床,準備美美地睡個午覺的白家二房被吵醒了,李氏不滿地皺眉開門,看見好幾個族親擠在門前,看好戲似的直瞅著她。

「怎麼回事?」李氏心頭咯登一聲,重重撞了下。

「大川媳婦,族長找你們過去,听說曉夏把你們一家給告了。」

「告什麼告?這只白眼狼!她娘死後,喪事全靠我們張羅,她一個傻姑娘除了哭啥都不會,要不是我們出頭,現在是什麼樣子?沒想到不懂得知恩圖報,反倒把我們給告上?冤吶,這年頭不能當好人,忙里忙外,還惹得一身騷……」先哭先贏,她得把人都拉到自己這邊來。

李氏滿肚子火氣,如果白曉夏肯乖一點,他們也不是不願意在面子上做得好看一些,可這丫頭處處和他們作對,讓他們忙好幾天,才把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房契地契找出來。

好不容易消停了,又來整這出?這死丫頭怎麼就不死在梁家了事。

「說這麼多干什麼,快把大川叫上,去祠堂一趟。」

「不去!讓族長把那死丫頭趕走就好,哪那麼費事兒。你們幫我轉告族長,等我們把田地賣掉,會捐十兩銀子給祠堂添油買燈。」

說出十兩,她都快把牙齦給咬出血來,十兩能買上兩畝中田呢。

「這話妳自己同族長說去。」丟下話,立刻有人朝里頭喊,「白大川,快點出來,別讓族長等太久。」

躲在屋里頭不想現身的白大川無奈嘆氣,當初就不該把人抬進梁家,還以為她必死無疑,哪想得到才幾天功夫就蹦蹦跳跳,連長輩的狀都能告了。

他滿心不耐,不懂白曉夏在想什麼,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她這樣鬧,還能鬧出什麼不成?

听著外頭聲音越來越大,他知道不能不出面了,只能趿上鞋子往外走,看見兒子、女兒也出了門,一個個嚇得臉色鐵青。

女兒就算了,看到兒子那副孬樣,白大川心里忍不住窩火,都是李氏把兒子給寵壞的。

經過兒子身邊時,他半句話沒說,直接往對方後腦杓拍去,啪地一下打得白曉瑞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穩。

白曉瑞委屈地看著父親。

白家二房雖然又廢又渣,但不能否認,白大川、李氏兩個都長得好,兒女長相全隨了夫妻倆,一個長得比一個漂亮,白曉春已經是村里一枝花,白曉秋又比她更美上幾分,至于白曉瑞,听過男生女相吧,如果給他穿上女裝,肯定比他的姊姊們更美。

白大川經過李氏身邊時,朝她耳旁說了幾句話,一听她的火氣猛地竄燒,與丈夫對上的眼里滿是怒濤,她當然知道今天這事兒非得出點血才能解決,只是不甘心吶,要從她兜里掏錢等同于刨她的心。

白大川跟著大伙兒先去祠堂,李氏回屋拿東西,出門前白曉春攔住李氏。「娘,不會有事吧?白曉夏會不會告咱們侵佔家產?」

「侵佔什麼家產,誰讓大房無子,這財產就得留給白家人,咱們曉瑞是七房的獨苗,所有的東西本來就是他的。」李氏氣勢洶洶說完,轉身出門。

看著姊姊頭上那柄金簪,白曉秋低聲冷哼。

曉夏的首飾盒里就數這枝金簪最貴,她一眼就瞧上的,可姊姊嘲笑她沒頭發簪不住,硬是霸佔了簪子。

從小兩姊妹爭得厲害,口頭官司天天打,這會兒爹娘不在,那枝金簪在太陽底下閃花了她的眼,怎麼能不氣?白曉秋冷笑道︰「姊姊氣呼呼的,是氣白曉夏告咱爹娘,還是氣她佔走梁陌言?」

誰不曉得梁陌言樣貌好、本事強,是村里第一號人物。

「妳給我閉嘴,我才看不上那個泥腿子,我可是要嫁給鎮上的人。」

白曉秋冷笑。「作夢去吧,我問過徐哥哥,他說就算把大伯的田地和房子全賣掉,到鎮上都不曉得能不能買得起房子,到時別說嫁妝,說不定妳現在穿的、戴的都得摘下來貼補,什麼女人成親不需要嫁妝?只有小妾。」

「我沒嫁妝、妳也別想有。到時我看妳要進哪個家門當小妾。」白曉春怒氣沖天指著妹妹的鼻子詛咒,這時候的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一語成讖。

白曉秋聞言嗤笑,她可聰明著呢,早知道爹娘靠不了,還得自己來,她從曉夏的首飾盒里偷走兩個玉環、幾副耳,這兩天曉夏的屋子被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過,也搜出五兩碎銀。到時就算爹娘什麼都不給,至少她還有這些,確實是嫁不了太好,但嫁給徐哥哥肯定沒有問題,誰讓徐家窮呢。

她不想和姊姊吵架,推開門往祠堂去,她想知道那個胖子能夠翻出什麼浪。

看見曉夏,白大川立刻撲上前將她抱進懷里。

看過老鼠抱貓嗎?就是這副場景,縴瘦的白大川抱著壯碩的白曉夏,雙臂用力了,卻連她的腰都圈不上。

「我的好佷女,看見妳身子恢復、精神奕奕,叔叔實在太高興了,就說沖喜有效!瞧,這一沖,硬生生把妳從鬼門關給拉回來,大哥大嫂在天之靈肯定會欣慰的。」

不得不說白大川雖然是個爛人,但他的皮囊長得好啊,這麼一哭,還真有人為他感動。

天下眾生就是這樣,視覺永遠跑在理智前面。

李氏是一路跑進祠堂的,看見曉夏,兩夫妻的表現驚人的一致,也沖上來抱緊佷女。「曉夏啊,妳終于痊愈,嬸嬸這幾天睡不好吃不香,就擔心妳過不了這個坎,沒想到……肯定是大哥大嫂保佑。」

曉夏這只貓,接連被兩只老鼠抱,可以想象其惡心程度。

夫妻倆對上一眼,李氏連忙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說︰「前幾天我們太心急,啥都沒想,也沒來得及給妳備嫁妝,這兩天我們合計著,村里嫁女兒,嫁妝除棉被衣裳櫃子木箱,頂多再打一張床,折合下來三兩銀子就能辦得滿滿當當,可大哥就剩妳這根獨苗,我們當叔叔嬸嬸的怎樣也不能虧了妳,就給妳十兩銀子嫁妝吧!」

說完,滿臉得意地看著祠堂里外的族人,可驕傲的呢,這里頭可沒幾個人出得起這樣一份嫁妝。

「沒有床櫃衣裳,就這十兩銀子,恐怕是臨時起意吧。幸好我沒死成,要不這十兩銀子不是嫁妝,而是白包了?」

夫妻倆被她這麼一噎,急紅了臉。

李氏忙搶上前道︰「曉夏,妳話怎說得這麼難听,好歹我們是妳的娘家人,往後妳在梁家受到委屈,還得靠我們給妳撐腰。」

撐腰?別把她往死里踩就不錯了。

這時族長開口。「曉夏,妳讓長輩聚在這里,說大海死前有話交代,妳可以說了。」

「爹爹病重時曾經告訴我和娘親,當年祖父娶新祖母進門後,爹爹日子過得艱難,全是各位伯公叔公心疼他、照顧他,給他一口飯吃,他才能順利長大。」

「這倒是。」族長捻捻白胡子、看看族老們,大家紛紛點頭,想起當年事,不勝唏噓。大海這孩子苦吶,沒攤到個好爹,好不容易把日子過成這樣,偏偏不長壽。

「爹爹說,人生在世受人恩惠就該涌泉以報。」曉夏又道。

這話太中听了,老人們會心一笑。「大海這孩子就是孝順,當年我不過給他幾頓飯吃,長大後逢年過節他都往家里送禮。」

「我們家也是,虧得他知恩,要不我們家亞順怎麼能夠順利上學。」

「我家阮阮成親的大木箱還是大海給打的呢。」

大家紛紛跳出來說白大海的好,越說越覺得曉夏可憐,看著她的眼光里,少了嘲笑、多出幾分同情。

「爹爹說當年祖父過世,白家財產他連半毛錢都沒有得到,與二房的情分早在那時已經消磨殆盡,他留下的財產和二房沒有關系——」

曉夏話未說完,就被白大川截斷。「胡說八道!打斷胳膊還連著肉呢,妳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有良心的話,虧得我這個當叔叔的為妳謀算……」

「叔叔的事待會兒再談,我想先說說,爹爹對財產的分配。」曉夏道。

「有什麼好分配?大哥膝下無子,日後逢年過節還要我家曉瑞給他上香祭拜,他留下來的東西自然是我們二房的。」李氏搶道。

曉夏不說話了,轉頭望向族長。

「不要打斷曉夏說話,等她說完,妳有什麼想講的再說。」族長怒斥李氏後,眼神示意曉夏,讓她接著往下說。

曉夏點頭道︰「這些年家里陸續買下四十二畝地,還有現銀三十七兩,爹爹讓娘秋收過後攢足四十兩,連同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衣裳和我刺繡賺得的五兩銀子作為嫁妝。爹決定把房子和十畝地留給娘過日子,剩下的三十二畝地捐給族里,由族長支配。

「但是我娘不在了,我便想著把地都捐給族里好了,之前听五叔公說,想再找個人到村里來教書,免得孩子們起早貪黑跑到鎮上讀書,反正我已經出嫁,不如把我們家的宅子捐出來當做族學。」

听見這番話,在場的族人頓時都鎮定不下來了。大好的事啊!但凡有孩子的人家都能夠受惠,大海真是個好人,還生了個好女兒。

這會兒眾人看曉夏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孤女瞬間變觀音,憐惜已不足以表達他們的心情。

與此同時擠在人群中的白曉秋嚇壞了。不行啊,千萬不能讓白曉夏把她的東西拿走,思及此她扭頭就走,得趕緊把那些東西藏起來才行。

「白曉夏,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白大川嚇到了,族人臉上的笑在他眼里全成了貪婪標記。

曉夏緩緩轉過身,視線與白大川對上。「我娘是怎麼死的?你們比我更清楚,雖然有人替你們作偽證,讓我拿你們無可奈何,但舉頭三尺有神明。

「之前我為什麼會病得差點兒死去,不就是你們想逼問我房契地契藏在哪里?我不肯講,你們把我關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不給吃喝。」

「沒有的事,妳不要胡說八道!冤枉啊,她說謊,我們真的沒有虐待她……」演技高超的李氏當場哭天喊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教人心酸。「妳怎麼這麼沒良心啊,虧我拿妳當親閨女,事事都替妳著想,梁家大兒長得多好,能文能武、娶誰不好,要娶妳這麼一個……要不是我們當叔嬸的替妳撐腰,妳能順利嫁過去?這輩子妳只能剃了頭發出家當姑子!」

是的,曉夏說謊,她沒被關進柴房、也沒餓著,他們只是拿她當白痴,不斷重復在她耳邊說呆話,希望她這個傻子能夠感受親人的摯愛,主動為他們奉獻房契地契,但原主還沒有蠢到無藥可救,于是被活活氣死了。

說謊演戲二房都沒有申請專利,因此曉夏跪到族長跟前,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楚楚可憐。

然而她很確定,在美貌前面演技就是個屁,如果沒有金錢加值,沒有人會多听她一句,因此付了錢的她,極力珍惜這次演出機會,賣力……大哭。

「各位族老、各位長輩,要不是怕大家懷疑,為什麼爹爹一走,我們母女陸續死在家里會引人疑竇,叔叔嬸嬸不至于兵行險著,硬是抬著把我送進梁家大門,他們算準梁家只有孩子在,阻止不了他們的惡行,認定只要我死在梁家,便與他們無關了。可是……」

她掩面大哭一陣後,用力抹掉眼淚,臉上是一片無與倫比的堅毅。「我是真的走進黃泉路了,我在閻王殿前遇見爹娘,爹娘說我陽壽未盡,說他們會保佑我,也會親自討回公道,他們說『天地間有是非黑白,誰做過什麼,舉頭三尺的神明一一記錄著,報應不是不到,只是時候未到』,請大家睜眼看著吧,白家二房會有什麼下場。」

人人都害怕詛咒報應,曉夏把這話攤到台面上,哪還有人肯幫二房說話?

突然,祠堂里安靜得落針可聞,曉夏淡淡地看著白大川和李氏,胸有成竹的態度給了夫婦倆相當大的壓力。

李氏承擔不了這樣的壓力,下一刻爆炸了,她尖叫著撲上前,對著曉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我讓妳說謊、我讓妳騙人,我讓妳目無長輩、空口說白話……妳這個不孝的死丫頭,閻羅王怎麼就沒有把妳收走!妳爹娘就是被妳克死的,如果不生妳這個賠錢貨,妳爹娘還會好好活著,都是因為妳,不然大房怎會斷了香火,妳不檢討自己,還在這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報應?妳死爹沒娘才是最大的報應……」

這時候一道身影從屋外進來,一把抓住李氏手腕,掐得她雞貓子喊叫。「松手松手,痛死我了。」

不痛了?曉夏張開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瞬間口微張、瞳孔放大,不是嚇的,是……滿滿的驚嘆號。電視里的男神跑出來了,沒有化妝,沒有美顏濾鏡,帥到讓人流口水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種帶著保護的姿態,迎向李氏潑婦。

他長眉斜飛,深目薄唇,不怒自威,一雙眼楮深邃幽遠,內斂沉靜,英氣逼人。

當他站在李氏身前,不驚不懼面對著潑婦式攻擊,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眼底的冷然,簡直是威風凜凜,宛若天神,驚艷了曉夏的芳心。

她想……自己是一見鐘情、墜入情網了。

「憑什麼打她?」大帥哥的聲音沒有起伏,但所有人都听清了威脅程度。

英雄、英雄、英雄!曉夏心情激動澎湃,很想往前撲去,撲上那個看起來很結實、很安全的背脊。

揪豆媽爹,她這個體格撲上去,結實的背會崩塌吧?英雄會骨折吧?

「她是白家小輩,她不懂事,我當然要管教。」李氏挺直背道。

「她是梁家媳婦,輪不到白家女人管教。」

帥!這就是氣勢!一句話鎮住所有人,還有人下意識點頭同意他的論點。

曉夏忍不住點頭贊嘆,此子雖衣衫簡陋,但必非池中物,日後定能一躍龍門、身價百倍。

白大川看著眼前狀況,明白曉夏這麼搞,自家肯定半點東西都得不到,好男人必須能屈能伸,面子算什麼,實惠才是重點。

于是他溫婉了口氣,態度變得親切和煦。「曉夏,妳這樣做得不到半點好處,叔叔明白女生外向,出嫁女自然會心向婆家,妳想拿錢去貼補梁家,可以的,我把房子還給妳行不?如果妳有其他需要,也可以提出來討論,不需要搞得魚死網破,那些錢是妳爹娘辛辛苦苦掙來的,怎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白大川顧不得這話會得罪多少人,只希望能勸醒白曉夏,就算只拿一半,總比什麼都沒有來的好。

這話族長听不下去,所以他們是外人?寧可便宜強盜似的叔叔,也不能便宜他們?族長揚聲制止。「白大川你給我閉嘴!」

曉夏冷笑,這會兒知道錢是她爹娘辛苦掙的,與「外人」無關了?

說閉嘴就閉嘴?哪能啊,生死關頭呢。白大川哇啦哇啦繼續往下說︰「妳要看在爺爺的分上善待我這個叔叔,我才是跟妳有血緣的親人,妳不可以……」

族長生怕曉夏改變主意,連忙用眼神示意,隨即兩個孔武有力的族人迅速上前,一巴掌揮掉白大川未出口的話。「族長叫你閉嘴,你沒听到?」

白大川還待再說,卻被人摀住嘴巴、架起雙臂,眼看情勢無法改變,他望著曉夏的眼底有憤怒、有怨懟,還有一絲不解的疑惑。

怎會變成這樣?不都好好的嗎?不都成定局了嗎?怎會來個回馬槍殺得他措手不及?

李氏更加無法忍受,已經成為囊中之物,轉眼就要被人奪走,怎能甘心?她瘋狂大喊,「不可以,強盜、土匪,你們不可以搶走我們的東西,那是我的!」

「妳的?還真敢說,誰才是土匪?從妳那個惡毒的婆婆嫁進白家開始,就不給吃喝,成天打罵,生生把大海虐待得不成人形,要不是我們這些叔伯長輩養著,大海能夠順利長大?妳公爹一死,妳婆婆就逼著大海淨身出戶,現在大海過世,你們又侵門踏戶,害死他的妻女、謀奪他的家產,曉夏說得對,報應早晚會到。」

「別跟他多說,大家跟曉夏回家一趟,幫她把嫁妝討要回來。」

族長開口,眾人齊聲應和,話雖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懂,這次去討要的不僅僅是嫁妝,還有土地和房子,那可是一大筆財富啊,有了那些,白家族人各個都能受惠。

「曉夏,妳得仔細看清楚,這兩天曉春、曉秋沒少戴妳的首飾到處招搖。」

「謝謝嬸嬸,我會注意。」

「咱們一起去幫曉夏找找,要是丟了東西,就得讓二房吐出來。」

「沒錯,大家幫曉夏好好看著,咱們可不能讓她吃虧。」

你一言、我一語,眾人齊心合力往白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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