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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心頭朱砂痣 第七章 開解的可能

李明沁不確定是否因太過震驚、沖擊過劇,一下子把自個兒嚇昏過去?

又或者封勁野在幽沉問出那些話的同時,是否對她動了什麼手腳?

總之她腦中一片空白,喪失意識,再次睜開雙眼時,人平躺在大帳中的矮榻上,錦被加暖裘密密地蓋到她顎下,帳篷的一角燃著燈火,火光落到這邊已顯昏暗︰心像被某種道不清的情緒觸動了下,一時間竟又有重生之感。

原以為只有她重來這一遭,原來他也來了。

心潮涌動,分不清是悲是喜。

暫將復雜意緒按捺,正視眼前事物——她昏睡過去多久?

未多想,她推被坐起,腦袋瓜有些沉,鼻間隱約留有淡微甜香,這氣味她熟悉得很,竟是她親手調制的迷香。

……是他下的手?

幾瓶防身用的小物她皆隨身帶著,此際她掀開錦被和暖裘,兩手往自個兒懷里、腰間和袖底模索,果然所有小瓶全被搜出。

封勁野是如何對她動手腳她不知,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睡這麼一大覺醒來,很可能睡滿一日夜,那刺殺之事究竟如何?他避開了嗎?

套上靴子,她往外疾步,結果才掀開帳簾一角,兩桿子長槍便交叉橫在面前。

衛士守在垂簾兩邊不允她擅自出帳,並說是昭陽王親口下的命令,敢放她出帳外者,違令當斬。

她這是被軟禁了!

見外邊情況不太尋常,守備巡邏的人馬似乎變多,篝火燒出不少堆,不遠處的王帳內燈火通明,帳圍上能覷見映在上頭幾道模糊人影,似在議事。

她試圖向兩名衛士套話,只得了個「臨安王與昭陽王同時遇刺」的答覆,就再也問不到丁點內情。

退回帳子里,她雙膝一軟倒坐在地毯上。

長幾上擺著茶水和果物,她微顫著手倒了杯茶,一口灌入後才發覺喉中渴極,接連又喝了兩杯。

想想,她一路從帝都策馬趕來,中間僅在官道的茶亭停了小片刻讓馬匹喝水吃點草料,自己倒沒進食,僅喝了碗茶解渴,然後就一直撐到現下,終于又得茶水滋潤,許是心中有事,即便連著幾餐未進食,卻也不覺月復中饑餓。

此時帳簾從外頭撩起,陸續進來三名宮婢模樣的女子。

一人端進一只小銅爐火,跟著點燃帳中蠟燭,一人將提來的熱水注進角落木架上的盆子里,最後一人則將食盒里的熱食一盤盤擺上,有火光有熱氣有食物香氣,帳子內一下子變得明亮溫暖許多。

「奴婢三人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婢子,娘娘受昭陽王所求,遣了婢子們過來照顧姑娘。」

竟動用到皇後娘娘的人!

那不明擺著,昭陽王帳子里來了一名女子之事已眾所皆知!

李明沁忽覺頭有些泛疼。

她趕至青林圍場本想速戰速決,將刺殺之事告知,然後再連夜返回帝都,盡可能不驚動誰,但未防封勁野會對她下手,將她拘在這兒。

強打起精神,她起身與三名宮婢作禮,問明白對方的稱呼。

三人齊齊要服侍她漱洗進食,全被她婉拒了,最後為首的那位宮婢笑道——

「姑娘若覺不自在,那奴婢們便先退出去了,晚些兒再過來收拾,姑娘若有什麼事欲尋咱們幾個,可對外頭的衛士交代一聲。」道完,三人福身一禮,安靜退出帳外。

李明沁定定看著眼前的熱菜熱粥,心頭沉甸甸,胃也沉甸甸,她怔愣著沒有動箸,當封勁野一撩帳簾大步踏進時,見的就是這般景象。

帳中燭火隨著他突如其來帶進的風蕩了蕩,火光明明滅滅跳動。

帳中一人坐著一人長身而立,李明沁定住的眸光緩緩抬起,望著眼前這個同她一樣帶著上一世記憶重生的男人。

之前未知他重生,與他目光對上時總有些泛虛地想飄開眼神,此刻知道他底細,知道他該是憎她、惱她,甚至是恨她,她心頭倒定下。

那本就是她該承擔的,怒火滔天也好,恨意洶涌也成,上一世她因氏族之興榮動搖本心,徹底負他,這一世的他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人,更好的路,更好的世道,她不會在他命中,既知如此,被他憎恨著也就沒什麼了。

「吃。」他突然低沉吐出一字,明顯帶著命令。

李明沁回過神,這會兒終于有動作了,她捧起小碗靜靜喝著粟米粥,熱粥尚有余溫,帶著淡淡粟米甜香,挺好喝的,她卻喝得眸底發燙。

他像是特意來監督她進食,佇立在那兒緊迫盯人,見她喝完小半碗粥就放下碗不動,他又沉聲下令。「再吃。」

李明沁一頓,听話地取起一個夾肉饃饃。

那饃饃作得挺巧,約半個巴掌大,她抓著咬著咀嚼著,一會兒全吞進月復里,跟著她又喝了杯杏仁茶,放下空杯的同時很老實地說︰「很飽,吃不下了。」短短幾字,卻頗有「你再強逼我也吃不下」那種豁出去的感覺。

回應她的是一記意欲不明的哼聲,隨即就見男人撩袍落坐,狂風掃落葉般把剩余的食物逐一消滅。

李明沁有些傻眼,傻傻看著他吃,想勸他吃慢些之類的話被她死死咬在舌尖,霎時間憶及曾有的親昵,又是苦甜滋味漫過心田。

少了食物香氣的干擾,她忽嗅得一抹血腥味,氣息陡窒,話沖口便出——

「你受傷了?傷到哪兒?」

封勁野並未答話,卻是朝外喚了聲,那三名宮婢去而復返,進到帳內收拾見底的碗碟杯盞,再換上一壺熱茶、擺上一只小托盤後才退出。

小托盤上簡單呈著幾個物件,一大疊淨布、一把小剪子、一個白玉罐。

李明沁仍跪坐在那兒,從驚覺他受了傷到宮婢們進來收拾再到之後退出帳外,她一直維持同樣姿態,雙手握拳分別擱在大腿上,眼楮瞬也不瞬等著眼前男人給個答覆。

她不知道的是,她這般倔強、執拗的模樣,顫動的眸心明顯攏著怯意,卻還是直勾勾鎖住「目標物」,令某個對她既怒又恨、恨不得將她拆吃入月復的男人興起難以言明的滿足感,竟受用得很,但這個秘密絕不能讓她知曉了去。

「替本王換藥。」封勁野淡淡下令,一手已俐落解開腰帶。

李明沁秀眉倏地一揚,頰面多出幾絲暖色,人很快地離開原來座位挪移至他身邊。

他解下腰帶就無動作,而她太在意他的傷,一時間沒有多想,小手模了上去熟稔地為他卸袍寬衣,再取剪子剪開滲血的舊包紮,終于看到那處口子。

是箭傷,就落在他左肩近心肺的邊緣處,登時驚出她一額冷汗,氣息都不太對了。她悄悄吞咽了幾下才有能耐蹭出聲來——

「我听到白日里出的事了,說是臨安王與昭陽王同時遇刺……不是已事先知會你了,為何王爺仍要以身犯險?這箭傷落的地方……著實太危險。」

那麼,自個兒憑著一股勁兒趕來送消息,像也沒什麼意義,就想他好好的,能順利避開陷阱,結果他還是傷著。

似是察覺到她語調與表情中的黯然,封勁野冷唇一勾,斜覷著她,俊臉上掛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兒。

「還得多謝阿沁無端端起了憐憫心,策馬趕來知會,臨安王這一局設得很好啊,恰能讓本王使一記反殺,這一記箭傷是本王自個兒討的,總歸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本王拿自身作餌,這點傷與臨安王那一記穿喉而過的箭傷相較,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穿喉而過的箭傷?

李明沁想著他所說的「反殺」,不禁問︰「所以臨安王那一箭,是王爺當成假刺客身分所為?」

且極可能所使的弓箭還是現場從刺客手中奪來,要做就得做全套。

封勁野嘴角勾得更高,眼中無絲毫笑意。

「本王老早就想下手,苦無完美機會,他想螳螂捕蟬,那本王自然借力使力來個黃雀在後。他有人,但人手再多也比不過本王手中的兵,他的人不能明著用,本王的兵卻是明來暗去皆可布置,今日倒在圍場深林中的黑衣刺客盡是臨安王私養的死士,他如今重傷不能言語,即使能開口他也不敢認,本王要他死得難受,活著也難受。」

李明沁背脊細細一顫,沒說話。

她先取一方淨布用溫水打濕,重新回到封勁野跟前,仔細擦拭傷口周圍混著金創藥粉干掉的血漬,拭淨後,她傾身察看那口子,慶幸傷得不深,跟著拿起小托盤上那白玉罐,揭開罐子嗅了嗅,眉心微動,遂沉靜問︰「王爺把我隨身的那幾瓶藥收走,眼下可否還來?」

封勁野盯著她淡斂的眉眼好一會兒,似欲逼她抬起臉,但那張白得有些透的小臉始終向著他的胸肩,他悶著一股氣撇撇嘴,把收在腰側的一個小布囊扯下來拋到長幾上。

布囊里的小瓶發出輕微踫撞聲,李明沁還不忘低聲道謝,小手快速翻找。

御賜的白玉罐金創藥雖好,但她按清泉谷的藥方子制出的金創藥更具奇效。

找到那黑色藥瓶,她拔開塞子往他傷處輕撒,仔細讓藥粉浸入那口子里,直到藥粉將其完全掩蓋,最後再用長條淨布完整包紮。

李明沁做得太順手,竟還替男人整理起內衫和外袍,連衣帶都幫他系好,做完這一切她才意識到不妥,臉蛋一熱,更不願與他對上目光,兩手忙轉去收拾布囊里的藥瓶子。

「有話就說。」那男嗓語調明顯不痛快。

李明沁腦中閃出一句「無話可說」,但要真這麼道出口,兩人間的氣氛定然直落冰窖。

她忽而問︰「你、你在我身上用迷香,讓我足足昏睡一日夜,這六、七瓶藥,王爺怎知哪一瓶是『醉迷香』?」

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封勁野眼神竟飄了飄,粗魯道︰「有什麼難?本王就是知道。」非常敷衍。

結果她又垂頸無語,他不耐地再度命令。「說話。」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們都重生歸來,如今他的「復仇大業」正進行著,對她,他亦絲毫不加掩飾內心的復仇意圖,根本不怕她將他的秘密捅出去,畢竟無憑無據,荒誕至極,誰會相信?

然後,他要她這個「仇家」說話,對這整件事說說心里話。

同是歷經兩世,那麼多糾葛,對他還有什麼不好說、不能說?

她道︰「王爺要做的事,我有些瞧出來了。先是拿我隆山李氏牛刀小試,我二伯父因一場突如其來的驚馬截去雙腿,如今看來想必是王爺所安排,恰應了你說的,要讓仇人死得難受,活著也難受——」

「而今輪到臨安王盛琮熙,听王爺如此描述,那道箭傷就算未當場要了他的命,應也徹底毀了臨安王的奪嫡霸業。面對這些『上一世的仇家」,王爺劇除的手法精準得很,對你親下殺手的、帶頭作亂的,如今都栽了,這釜底抽薪抽得甚好,一下子斷了許多人的想法,那接下來呢?接下來該輪到誰?」

跪坐在燭光中的她,臉上顯出一種沉郁的妍麗,這抹妍麗又帶著一抹近乎柔軟的疲倦,彷佛縱容著誰,一切都算了、罷了、懶得逃月兌,被欺侮到底都無所謂。

封勁野莫名又惱怒起來,五指握了握,很想掐碎她臉上那股子神氣。

他究竟想听什麼?想听她說些什麼?

他這是要她……要她說些軟話?要她認錯求饒?要她跪地匍匐?

他到底有多憎惡她?

李明沁不知他心緒起伏,但她自個兒的心態卻抓得穩,不是什麼「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滾水燙」之類,是她已然想明白,不管封勁野重生與否,她都是虧欠他的,更何況他真的重生了,擁有上一世遭背叛的記憶,在他面前要想揣著一顆平常心,也就是「認命」二字而已。

她對他認命了,對自身的生死也就無所謂了。

靜了會兒,她斂著眉低柔又道——

「上一世與這一世,臨安王府皆與隆山李氏結了盟,雖說我隆山李氏如今丟了京畿內外的兵力掌控,但到底是根深蒂固的百年世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爺想落個安穩,接下來便要回頭再尋隆山李氏的麻煩了,對吧?」

封勁野峻唇微抿並不答話。

面前女子像也未期望他會作答似,繼而又道︰「我二伯父算是廢了,我爹一向不涉足朝堂爭斗,唯大伯父身為當朝右相,手握重權,祖父歸故里養病後,大伯父便成了隆山李氏新一任家主……因著上一世的仇,王爺把隆山李氏給恨上,我能理解,但這一世行至此,還是得厚著臉皮開口一求,求王爺高抬貴手。」

李明沁臉容漲紅,自是清楚她的請求有多不要臉,但又豈能不求。原就跪坐的她一挪身軀朝他跪得端正,隨即額頭點地,磕頭拜禮。

「有人要害你,我卻求你放過對方,這理確實不對,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懇請……王爺若然出手,可否手下留情?」

帳中的沉靜彷佛帶著重量,沉沉壓下,壓得人心口淤塞,難以呼吸。

少頃,一聲低低哼笑從男人口鼻中泄出。「你是怕本王下手太狠,把你隆山李氏搞得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嗎?既如此,七夕當夜在臨安王府的那一局以及這一回的暗殺,又何須相助本王?」

李明沁維持磕頭的跪姿,很快答道︰「幫助王爺亦是護我氏族親人。這世道若無王爺與西關軍,局勢必將頹傾,平衡一旦打破,盛朝危也,而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那般結果,我上一世已親眼目睹。」更是親身所歷。

這會兒再度靜下,依舊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郁氛圍。

「就這樣?」他口氣不善。「就這理由?」

他又低聲哼笑,有些陰陽怪氣,忽然很大度地道︰「好啊,本王那一套套尚未施展完的手段是可以留些情面,只是這情面是留給那些不相干的人,至于上一世曾令本王大吃苦頭的人,一個也別想逃……包括你。」

聞言,李明沁跪伏的身軀終于動了,她抬起頭,直起上半身。

她表情微怔,跟著像一下子听懂他所說的,淺淺吁出一口氣,淺淺,露笑。「好,我這條命,王爺何時想要了,隨時來取。」

她眸底閃爍光芒,眉眸與嘴角是純然愉悅的顏色,好像談定了某件不可能談妥之事,意外間達成願想,因深知對方守誠重諾,他說要手下留情,那那些與他未沾恩怨的親人族眾便不會遭拖累,此番心中大石落了地,她當然歡喜。

可是她的歡喜似惹怒了眼前男人。

封勁野臉色鐵青,額角直抽,死盯著她的目光又涼又烈。

他留意到她的表情摻進迷惑,不懂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坦白說,他自己也弄不懂。

費了極大的勁兒才穩下,齒關都咬疼了,他冷笑頷首。「好啊。」

她敢給,他就敢要。

她不給,他盡可去搶。

兩位王爺同時遇刺一事令青林圍場的皇家駐軍繃緊精神。

下午一出事,禁衛軍大統領應變迅捷,立時調派人馬加強守備,更是把事發現場翻找再翻找,亦不忘將那群刺客的屍身翻查個遍。

臨安王重傷昏迷,御醫們會診後實是束手無策,萬不得已只得以虎狼之藥吊命,然是藥三分毒,虎狼之藥更是傷身骨、蝕肺腑,如此摧枯拉朽也耗不了多久。

兩個遇刺王爺一個重傷瀕死,一個險些一箭穿心,建榮帝自是驚怒不已,催著禁衛軍大統領給答覆,結果得到的回覆是——

事發當場與周圍明顯有月兌逃散去的痕跡,估計刺客不會僅是那遺留在現場的三十來具屍首。

刺客竟未死絕,且在傷了兩位王爺後還逃月兌不少!

這事還不把皇帝嚇出一身冷汗,誰還管什麼圍獵秋狩或秋游的,旨意一下,明日一早啟程回帝都。

但旨意一落到昭陽王封勁野這邊來,他倒是一臉尋常,早回帝都或晚回帝都都無所謂,畢竟那些逃月兌的「刺客」皆是他的人。

李明沁提前趕來告知刺殺之事確實給了他充分的備戰時機。

關于人手,重生的他早有準備,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個完美機會。

如今機會被她帶來了,他當然是緊緊抓牢、好好演繹一番,在這場布局中盡可能扮演好自身的角色——

一個與臨安王盛琮熙共同抗敵、並肩迎戰,且奮戰到底、負傷猶戰的角色。

封勁野自認這一場戲他演得相當不錯。

他心情甚好,他自得意滿,他痛快傲然,但所有的好心情、所有的得意勁兒和痛快傲氣去到李明沁面前,他突然又不那麼確定。

最不可以對他不好的人,是她。

但上一世她背叛他,這一世若未察覺到她亦重生,他大可橫下心來避開她、無視她,與她永成陌路,專注將復仇大計徹底實現,穩住朝野與邊疆。

但,她重生了,跟他懷有一樣的記憶重生在這一世。

既是如此,那上一世的糾葛便欲斷難斷,愛恨難解,如今他待她是何心意,一時還厘不清,唯一清楚的是……他實在太氣惱她!

這一世他未請旨賜婚,未與她結成連理,她無所謂得很。

七夕臨安王府那一場夜宴,他倆是被推入坑的一對兒,她臨危時態度決絕,後來他陰陽怪氣質問她——

「二小姐今晚決然破局,是不肯與本王結為連理了?怎麼?二小姐瞧不上本王?」

此話一出他便悔極,酸味倒念,當下恨不得給自己一拳,但听到她的答話,他不想揍自個兒了,卻想一把掐昏她了事。

她說——

「我要真嫁你,才是害了你。」

還說——

「我志不在此,我沒想嫁人……」上一句他勉強能懂她的擔憂,但下一句是何意?莫不是她從來沒想嫁人,上一世卻因他的求娶才不得不為家族作出犧牲?

試問,能不氣嗎?

還有得知他重生,清楚他復仇的意圖,她那對他又跪又拜又求的姿態,著實令他看不過眼,撂下話要她別想逃,她倒沒心沒肺笑得挺歡,隨便就把命拋了……渾蛋!

她要真對他淡然視之,真如船過水無痕,果真如此,那上一世她像淨身出戶般帶著他的骨灰鎖離開帝都遠走西關,將那只白玉算子擺在炕頭,日日對著說話,算什麼?

那一日碩紇的虎狼軍在休養生息兩年多後再次兵臨西關城下之時,她抱著他的骨灰鎖子從幾丈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這又算什麼?

她問他,她隨身的那六、七瓶藥,他是如何得知哪一瓶是迷香?

他當然知道!

上一世死後他魂魄未滅,飄飄渺渺隨在她身畔游蕩,看她舍了氏族的庇護、舍了富貴榮華,看她帶著二婢一老僕落腳西關,看她有模有樣地當起大夫、制香制藥——她的迷香藥裝在白瓶子里,解毒丸是紅瓶子,清涼丸是青綠瓶子,至于金創藥……

封勁野眉峰略動,目光落在長幾上那只黑色小瓶,瓶中的金創藥粉有三分之一正厚厚裹在他近心口處的箭傷上。

這一夜她未再留下,他似乎也沒了再拘著她的理由。

她說自己睡飽吃飽,恰適合策馬上路,還說自個兒騎術不佳,不緊不慢的還能趕在明日關城門前回到帝都。

他心里有氣,瞅著她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就來氣,只撂了一句「隨你」,便甩袖走出大帳。

等他再次踏進帳內,帳中的矮榻和地毯皆收拾得整整齊齊,錦被與暖裘也都疊好放在一旁,長幾上擺著她留下的金創藥。

此刻帳外來了人求見。

「進來。」封勁野捏捏眉心,頭抬也未抬。

一名著夜行服的親兵撩簾而入,恭敬作禮,低聲覆命——

「屬下暗中跟在那位姑娘身後直出二十里,後交由老黑和龐子接手,他們一行十多人全已變裝成老百姓,天亮後便能堂而皇之現身官道,混在那姑娘左右一同返回帝都,亦可一路照看。」

老黑和龐子那十多名親兵正是封勁野用來反殺臨安王的狠招,亦是禁軍大統領所以為的「逃月兌的刺客」,如此化整為零混入趕著進城的百姓中,禁衛軍那邊再想追蹤也就難了。

遠天透青白,帳中燭火化作蠟堆。

封勁野這才意識到自己已靜坐一夜。

他沉吟幾息,自言自語般道︰「她是戌時初離開,眼下是寅時了,算起來約四個時辰,四個時辰才走二十里路,騎術果然如她所說,不佳……」

那名親兵躊躇了會兒,還是決定老實上報。「王爺,那姑娘單騎離開青林圍場,約莫跑了七、八里路遠,就信馬由逼,不跑了。」

封勁野聞言揚眉,峻目微眯。「信馬由台?」

那親兵很快給了解答。「夜里四下無人,姑娘騎的那匹馬就橫在官道上東走西晃,路兩旁哪兒有帶露夜草就往哪兒啃,姑娘也不管的……小的越瞧越覺不對,只得暫且下馬,悄悄模近過去一探究竟,然後才發現那姑娘她、她……忙著哭。」

「……忙著……哭?」封勁野舌頭有些打結。

親兵先是點頭如搗蒜,跟著一手不解地搔著後腦杓。「就是不走了,突然就哭了,但不是那種嚎啕大哭的哭法,就是哭得嗯……挺安靜的,眼淚一直流一直流,不斷抽噎,如此而已,月夜底下若非趨前去探,肯定瞧不出來。」

某位大王不知屏息多久,終于澀然從唇齒間磨出話來——

「她在那處官道上待了多久?」

親兵心里微微發苦,就覺那個膽敢上圍場尋他家王爺的姑娘,她的事不好說啊,還是這等無端端掉眼淚的事。

欸,果然一道出,自家王爺也不對勁兒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說都說了,只能說到底。

親兵用手背蹭蹭鼻子,嘆氣般答道︰「小的就蹲在官道旁一棵大樹後頭偷覷,然後那姑娘哭著、哭著像是哭累了,就把上半身伏在馬頸子上動也不動,如同睡著了似,等她重新策馬上路,都整整過去一個時辰。」頓了頓,下意識問——

「王爺,您說那姑娘是遇上什麼傷心事了?眼淚掉個不停,卻是連哭都不敢放聲大哭,那模樣怪可憐的……呃!唔……呵呵,呃……那個……小的該說的都說盡,王爺若無其他吩咐,那、那小的就退下了。」

那姑娘再如何古怪如何可憐,也不是自己能說三道四的,話一出才知是找死,快快閃人才是正道。

在主子凌厲如刀剜的注視下,小小親兵能退快退,眨眼間閃出帳外奔得不見人影。

帳子內的某位王爺在對口無遮攔的親兵甩出眼刀後,根本也懶得再追究,那張濃墨重彩般的面龐盡管輪廓嚴峻,瞳底卻生出一絲綿軟,耳尖更能瞧出些許紅澤。

封勁野一掌緩緩搗上左胸,再徐徐吐出一口灼氣。

那口氣悶在胸中夠久了,如今因听聞她的縱情流淚,使得一切淤塞窒悶、一切的痛苦不甘,有了開解的可能。

她哭了,哭成那樣,那樣地傷心難過……很好。

彼此的牽扯,兩人之間的情仇愛恨,既然從上一世延續到這一世,那就不可以僅他一個人痛苦難受。

她哭了,那……很好啊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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