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撿個侯爺夫 第八章 殺手上門
無月的夜,風吹動窗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突地,沒有了蟋蟀的叫聲。
咦?蛙鳴聲也停了。
幾乎所有聲音都靜止了,連村里的狗叫聲也沒了。
黑暗中,杜巧喬張開冷冽的眼,聆听屋外屬于植物的吵雜聲,它們似在說——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一聲低過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傳遞給她。
她立即翻身下床著裝,動作敏捷迅速,一如她前世在軍中的訓練,快速穿好裝備,安靜的離開屋子。
她第一件做的事是到妹妹房間叫醒她,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又帶她去了弟弟屋里。
「拙哥兒,把弟弟妹妹帶到地窖去,大姊沒喊你們不準出來,听到了沒?」
「大姊,發生什麼事,我幫你……」沒等他說完,一聲低喝隨即揚起。
「有賊上門,你想幫大姊就把自己照顧好,別讓你和弟弟妹妹受到傷害。」他們是唯一的軟肋。
杜南拙重重點頭。「好。」
杜巧瓶抓著大姊的衣襦不肯放,她想大姊陪著她,可杜南拙拉開她的手,推她往後院走。
「大姊,那周先生呢?」會不會有危險。
危急之際還能想到自己的先生,杜巧喬欣慰地輕拍她。「我會叫周先生躲好,傷不著她。」
宮里出來的若沒一點本事怎能活得下來,不過她還是要下點藥讓周先生昏睡不醒,不然有些東西被外人瞧見了可不好。
「大姊,我們先過去了,你小心點……」
等杜南拙帶著弟妹躲進地窖後,杜巧喬利用植物散播毒性,她種了一株曼陀羅花,全株有毒,種子的毒性最強,花有麻醉作用,取用少許花粉可做為蒙汗藥。
一會兒,花香味充滿周先生屋內,她睡得香甜,還微微發出沉睡的酣聲。
二進院宅子內,除了杜巧喬外無人走動。
忽地,圍牆外的大樹無風動了一下。
來了。
星空下,幾道黑影一上一下的跳躍,像是黑色的箭直往村口竄,到了岔路時頓了頓似在確認,接著轉身直奔杜家而來,連停都沒停的直接越牆而入。
「啊——」
一聲慘叫。
「梟三,你怎麼……唔!什麼東西纏住我的腿……」好緊,緊得要絞斷他的腿骨……
「梟五,你在干什麼……喝!藤蔓?一他被藤蔓打了?
有些傻了的蒙面黑衣人反手一劍斬斷抽向背後的紫藤,眼露驚恐的看看左右,他看到樹在彎腰……沒來得及叫出聲他就被彎腰的樹彈出去了。
至于落在何處無人知曉,反正是回不來了,因為他很快被一群根生植物包覆住,繭一般地往下拖,成了土里的肥料。
「怎麼搞的,花草樹木會攻擊人?」活見鬼了,難道此地有妖物,他們所有誤?
來了六個人,一個被丟出去、一個摔斷腿、一個大喊有鬼,其余三人合力和院子里的怪花妖樹搏斗,劍起劍落銀光閃動,一招一式帶著內勁朝草木揮去……
半個時辰後,院子里的花和樹全成了斷枝殘葉,一地凌亂,它們不再有動作,彷佛剛才的纏斗是一場夢,樹哪會偷襲,花開得那麼漂亮怎會纏頸,以花朵撼住他們鼻子。
肯定是錯覺,中了迷魂散。
可是幾人精疲力盡卻是真的,雙手因揮動太多次劍沉重得抬不起來,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只好席地而坐大口喘著氣。
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的眼神都很不安,他們以為只是處理幾個礙事的小鬼而已,誰知會遇上光怪陸離的怪事。
「咦!咱們弄出的聲響不算小,怎麼沒一人出來察看?」難道真睡沉了,听不到外面的動靜?
「說不定是害怕了,躲在棉被里發抖。」被藤蔓絆腳,從牆頭往下跌的梟三邊揉腳邊啐道。
「幾個孩子早早解決了好回去覆命,閻王要他們三更死,豈能留他們到五更……」
「誰死還不曉得——」
輕飄飄的空靈聲一起,一聲咻!
說要孩子三更死的黑衣人身子一僵,動也不動,眼楮由睜開到閉上僅一瞬間。砰!
黑衣人倒地不起,全身抽搐了好幾下,後腳一蹬直再無反應,血從頸子上暈開,咽喉被切開一條縫,大量的血不停涌出。
「誰?是誰?」他要將那人碎尸萬段,躺下的可是他弟弟!
「你姑女乃女乃。」敢來就別想回去,她家不是善堂,而是閻羅殿,專收無命鬼,來得去不得。
「敢殺我兄弟我殺了你!」他舉劍欲砍,劍未揮下就胸口一痛,驚愕的低頭一看,一支弩箭穿胸而過。
先前的黑衣人也是被弩箭劃破喉嚨,他也是同樣的命運,難逃一死,手握在箭上想拔出,頭一低已斷氣了。
杜巧喬的臂弩是專家改良過的軍用品,平時用在生存游戲上並未參予實戰,她將箭頭磨利抹上劇毒,見血封喉,只要擦過皮膚便會中毒,無藥可救,死于當場。
看,這不就死了兩個。
剩下的三個黑衣人不是有傷在身,要不便是嚇得想逃,他們誰也沒想到以為再簡單不過的任務竟會要命。
「你、你不能殺我們,你會後、後悔的……」太可怕了,根本是鬼魅作祟。
「給我一個不殺你們的理由。」
躲在暗處的杜巧喬手持十字弓,瞄準下一個人眉心,她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我們是宮里的人……」敢殺大內侍衛,死路一條。
「宮里?」她一怔,不小心按了一下,手上的十字弓射出一箭,命中開口之人,她也很愕然。
見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活著的兩人想辦法要離開,他們都不願死,找著退路想翻牆而出。
可是杜巧喬不會給他們機會,黑衣人不死絕,死的就是她和弟弟妹妹,一生一死,各憑本事。
忽地現身的杜巧喬改用三稜刀,她身形飄忽與他們錯身而過,利用對家里的熟悉和植物的掩護,刀身抹過,飛快取走兩條人命,安靜地如同一只貓,落地無聲,只有風拂過葉子的沙沙聲。
「謝謝你們護著我,現在再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把他們送到野獸聚集的深山。」尸骨無存。
杜巧喬的話才落下,枝干斷裂的樹木像是人一般將死去的尸體抬高,以接力的方式一棵樹一棵樹的往外移,一剎那,整座山都活過來了,窸窸窣窣的做著搬運工。
不到一刻,所有的黑衣人全都不見了,只有一地的血和斷枝殘葉,顯示經過一場生死激戰。
眉頭一捧的杜巧喬看了看院子里的殘局,手一舉高,釋放無形自然力,一陣歡欣的氣流在四周揚起。
她在給予,花草樹木在接受,榮枯轉瞬間,斷掉的枝干、被削去的藤蔓,重新生出新枝,迅速的成長,長成和原先無異。
地上的血和凌亂的樹枝、草葉瞬間腐化,化為春泥被院子里的植物們吸收,地面恢復原本的模樣,再也看不見曾經的廝殺。
一切都一如往昔,月兌力的杜巧喬雙腿虛軟的走到堂前的石階,咚的坐下,頭上、背後全是濕的。
她想,她還是太弱了。
苦笑著,她盤起腿,用莫雲教的方式運轉體內內勁,隱隱約約的氣流充斥身體和四肢,慢慢地,她感覺身體熱起來,一股氣由外而內從頭頂灌入,帶著苦苦的木頭味道。
充沛的自然力又回來了,比之前更充盈,彷佛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山的回饋、樹木的贈禮,她感覺自己可以掌控更多,不用睜開眼便能看見方圓十里內的所有景致。
呼出一口濁氣,收勢,緩緩抬起眼皮的杜巧喬臉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芒,她以為不過才一會兒,但東方已經翻起魚肚白,驚得她連忙起身,快步的走向假山。
「大姊,你不要再丟下我們……」
「大姊,你沒事吧!」
「大姊,我好害怕……」
三個孩子同時撲向杜巧喬,緊緊的抱住她,一個個像風中的落葉發著抖,眼中帶著淚水。
「沒事了,賊被大姊趕走了,敢來咱們家偷東西非揍得他們哭爹喊娘、屁滾尿流不可,大姊揍人可是很疼的。」她握著拳頭一揮,虎虎生風的勁道帶起一道氣流。
都被揍過的杜家弟妹雙肩一縮,畏懼又歡喜的破涕一笑。
「好了,都去睡一覺,大姊替你們向先生請假,明兒一早開始采茶,誰要爬不起來罰不準吃肉三天。」
一听不能吃肉,正處于貪嘴年齡的三只小豬撒腿狂奔,鳥獸散般的回去各自的屋里,蒙上被子呼呼大睡,驚慌的心情一放松,眼一閉就睡著了。
天大亮,周秀玉推門走出,異常冷清的周遭讓她感到一絲不對勁,風一吹來,她彷佛聞到一絲……血腥味。
出事了?
她在宮里多年的歷練,沒什麼能動搖她的鐵石心腸,然而來到杜家,心口像冰封的湖面遇到暖春,裂出一條條細縫,雖然她才來沒多久,卻深深喜歡上這群天真開朗的孩子,她不想他們有事……
「周先生,早呀!早膳在大鍋里,我煮了芥菜肉絲粥,自家的醬菜在缸里自己夾,我還炒了一盤水芹菜和豆腐蒸蛋,希望你吃得順口……」
「你……你要出門采茶?」看她背著竹簍,話到嘴邊的周秀玉又收回去,神情自若。
不該她知道的不要多話,明哲保身,這是她在後宮的生存之道,裝聾作啞才活得長久。顯而易見的,昨夜杜家的確出了一點事,否則老是一大早吵吵鬧鬧的孩子笑聲不會消失,靜謐得令人心慌。
而她竟然安穩地睡了一夜,絲毫沒感覺到丁點動靜,于她而言太不尋常,肯定是眼前這位杜大小姐做了什麼讓她醒不過來……算了,別再想了,安心做她的先生即可。
「是呀!早早采了好去縣城,我不放心大弟。對了,周先生,順便跟你請個假,瓶姐兒夜里著了涼,我給她用了藥正在睡覺,不要緊,小風寒而已,你不用去看她,等她睡醒了自會找吃的。」那時她也回來了。
周秀玉面色如常的頷首。「好,我知道了。」
兩人都是聰明人,無須言語交流,一個走向灶房,一個往茶園走去,眼神不曾有過交會。
為了盡快趕到莫雲和杜南勤身邊,杜巧喬破天荒的沒有藏著掖著,她雇用村里的人當幫工,三天內就將茶園里的茶給采了,又花了一天功夫炒茶曬茶,第五天就坐著村長金來富的牛車入鎮,再在鎮上租了馬車直奔縣城。
原本她是想直接買了帶車廂的馬車,可是沒看上眼的,全是劣馬,因為急著趕路也就不買了,到縣里再說。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蕖,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馬車內傳來清脆的嬌軟糯聲,一句一句背著《詩經》的〈桃夭〉,其他兩個男孩也跟著背,以指虛寫。
幾天前發生的事彷佛船過水無痕,沒人再提起,孩子們的歡笑聲依舊,全無一絲驚恐。
眼前的周秀玉暗暗贊許,這些孩子日後必定有大成就,瞧他們不驚不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表現,可見心性堅韌,有大智慧,遇事不慌不躁,安步當車。
殊不知他們是被杜巧喬保護得太好了,完全不曉得家里死了人,還以為真來了不長眼的小賊,被凶殘的大姊狠狠教訓一頓。
說實話,他們更同情偷錯家的賊子,遇到出手凶狠的大姊,不死也半殘,去掉半條命。
「大姊,我可以去吃魯記的燒鴨嗎?」一想到魯記燒鴨的美味,杜南崖的口水都要流出來。
「好,多買幾只,大家都有分。」回得有些敷衍的杜巧喬看來有幾分心神不寧,她心跳得很快。
「我要吃張大娘的肉包子,還有豆沙包。」背完〈桃夭〉的杜巧瓶趕緊出聲,怕說慢了沒得吃。
「嗯!買,你大哥喜歡吃饅頭夾肉,先給他備著。」考生最大,多弄點好吃的給他補補。
「兩個吃貨。」手里拿著書的杜南拙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杜巧喬嫣然一笑,輕撫二弟的頭。「大姊沒忘了你,陶大叔的烤肉、玉香齋的如意餅、麻家的蟹黃煨米絲。」
「大姊……」說得他很貪嘴似的。
一身雨過天青色儒服的少年紅了臉,臊得想用手捂面。
「好了,不說你了,瞧你就這點定性,書念多了都成呆子,要活用……」才說幾句話就臉紅,太不經事了。
驀地,馬車一停,車內的人搖晃了一下。
「怎麼了,為何停車?」
馬車夫小聲的回道︰「前方林子有人打斗。」
打斗?「那就繞小路走……」
杜巧喬剛這麼說,心頭莫名一緊,她從車窗探出頭往外一看,頓時目皆盡裂,血色沖上雙眼。
「待在車上,不許下車。」
說完,她飛快的下車,沖向不遠處的林子里。
只見一群身著黑衣的男人正在圍攻一名全身是血的男子,他身上煙水藍長衫已染成紅衫,寡不敵眾連連敗退,眼看著就要身死劍下。
「莫雲,撐住,我來了——」
一听見杜巧喬的聲音,莫雲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既是歡喜,又不希望看見她過來,他個人的仇恨不該牽連他人,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要她永遠笑著,平安快樂,不要被骯髒污穢沾上身。
「你不該來……」他苦笑。
一個舉劍欲刺向莫雲胸口的黑衣人忽然倒下,胸前多了三寸長短箭。
「我不來你就死定了。」她邊用臂弩射殺靠近莫雲的黑衣人,邊用三稜刀殺向阻攔她的攔路虎。
有了杜巧喬的幫忙如虎添翼,莫雲的神情一松,又有了對戰的氣力,他忽略血流不止的傷口,反手一刺,刺向黑衣人。
「杜巧喬,我若不死,定娶你為妻。」他早就想這麼說了,可是家仇未報,他給不了承諾。
聞言,杜巧喬腳絆了一下,差點被劍削了左肩,她猛一扭腰避開,狠狠的瞪了一眼。
「呸!本姑娘麗質天生,貌美如花,你這吃軟飯的臭小子有臉求娶,作你的春秋大夢。」
吃軟飯……莫雲想了想,還真有點像,吃她的、用她的、睡她的……呃!是住她家。
「小心後面!」他大喊出聲。
「搞偷襲?我讓你手殘!」杜巧喬一回身,手往樹身一放,近在咫尺的黑衣人被樹掃了出去,撞上另一棵樹,當場胸骨斷裂,口吐鮮血。
「杜巧喬,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用,你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嗎?」氣急敗壞的莫雲急著想起到心上人身邊,可是傷勢太重動作不便,一直被黑衣人被攔下,始終無法與之會合。
她冷哼一聲。「顧好你自己再說。」
「你……」
「趴下——」
杜巧喬一喊,莫雲立即就地一滾。
轟然巨響瞬間響起,一群黑衣人倒成一片,有的死了,有的抱著斷肢哀嚎,無一人站立。
「你這是……」他耳朵還隆隆作響。
「以後再解釋,先把這些人解決了。」不是她心狠,人都是自私的,為了弟弟妹妹她願化身修羅。
兩人合力把所有黑衣人都殺了,莫雲正擔心十幾具尸體該如何處理,綠草如茵的地面一高一低的蠕動,手臂粗的樹根從地底伸出,將尸身卷起往地下拖,埋入深處。
「巧喬,你又……」他一張口,一顆雪白藥丸滑入喉間,他順勢一吞咽,頓時藥香溢滿口腔。
「你這人沒安好心,居然想讓我當寡婦,血流光了直接埋,省得滿嘴花言巧語。」傷得這麼重,都快體無完膚了。
杜巧喬邊罵人、邊上藥,看到一身猙獰傷口,女漢子也眼眶發澀,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
「你願意嫁我了?」他咧嘴一笑,卻又嘶地一疼,某個小心眼的小女人下重手按壓傷口。
「傷得不夠重是吧!我不介意幫你早死早超生。」黑衣人的血濺在她臉上,看不見面上浮起的紅暈。
「我說的是心里話,你該清楚我對你的心意。」他不說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兩人只差沒說破而已。
她避而不談轉移話題。「大弟呢?他沒事吧!」
莫雲眼泛笑意的看著她。「勤哥兒還在考場,我沒牽扯上他。」
「你怎麼被盯上的?」她扶起他走向停在路邊的馬車。
說到這事,他黑眸一冷。「早些天我就發現被行蹤可疑的人跟上了,所以我一直在外面兜圈沒回去宅子,怕將人引過去,今早想出城避開就被直接纏上了。」
「……老爺子的百歲辰還是去看看,也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他一怔。「不是說了不去?」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沒說村里的家也遭到襲擊了,不想他自責。
聞言,他眼眶一紅。「我不叫莫雲,我本姓皇甫,皇甫漠雲,忠義侯之子。」
一句「謝」字難以表達他心里的感動,欠她的,他用一輩子來還。
「出來了、出來了,考生出來了,快找找大哥在哪里,他肯定餓瘦了,餓得沒力氣走路……」
考場的大門一開,陸陸鑽續有考生從考場走出來,一個個面容憔悴、精神不濟,氣色很差,胡確都長得能當武器扎人,萎靡不振的像餓了許久的難民,走路的雙腳都打起擺子了。
有人直接暈倒在考場門口,有人被小廝、家人扶著走,有人走得搖搖晃晃,要倒不倒的撞到人。
三場九日成了這副模樣,原本歡歡喜喜來接人的杜巧瓶都著急,在馬車上引頸眺望,擔心自家大哥也瘦得不成人樣,她得趕緊跳下車攪扶,萬一摔得鼻青臉腫還見人不?
人走得差不多了,在最後一撥考生中,一道修竹般的身影緩緩走出,襟口繡著翠松月白雲錦長袍十分顯目,看來氣色不錯的俊秀少年左右張望,捎著竹制書篋。
「大哥、大哥,這邊,我們在馬車上,你快過來,我們等你好久了……大哥、大哥!」
迫不及待的杜巧瓶從車窗探出頭,不停的招手,雙生弟弟杜南崖更是猴兒一般地從車上跳下,直奔二哥。
見狀的杜南勤開心地笑了,彎抱起朝他跑來的弟弟,雖然有些承受不住弟弟飛奔而來的沖力,他眉頭皺了一下還是挺住,听著弟弟嘰嘰喳喳說著家里瑣事,不時回應一兩聲。
「大姊。」從來沒有和家人分開這麼多天,乍見大姊清妍面容,杜南勤忍不住哽咽了,壓抑的思念一涌而上。
雖然說是來考童生,畢竟才十四歲,在幾百名考生中他年紀最幼,猶帶稚氣的臉是對大姊的孺慕。
「考完了?」
「嗯!」他一點頭。
「上車,大姊煮了一鍋人蔘川莒雞湯和白果炖豬膀給你補一補,吃完先睡一覺,什麼都不用想,放松。」她不求他金榜題名、三元及第,只盼他走自己想走的路,一生順遂。
「好。」
杜南勤一上車就被弟弟妹妹包圍住了,寬敞的馬車上只有杜家姊弟,不見其他人,他腦中閃過一個疑惑,為何少了一人,莫表哥怎麼沒在,他不是一直在他們身邊嗎?
但是連日的考試實在太累了,他才接過大姊笑著遞來的湯一飲而盡後,濃濃的睡意襲來,趴在大姊腿上便睡著了。
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完全陷入無知覺狀態,可見是真的累壞了,考試太傷腦,把人的腦子擠了又擠,擠出落在一張張白紙上的墨跡。
杜南勤一醒來,屋里的小幾上放著小火煨著的肉糜粥,他動容得眼底發熱,一口一口慢慢的吞咽。
吃完了,飽了,養足的精神回來,他走到大廳找人,不意看到一道離去的背影,他心生狐疑,「大姊,那不是張叔嗎?他來做什麼?」
走的那人的確是張遠山,以年紀來說,杜南勤喊他一聲叔沒錯,可是對杜巧喬而言,張遠山反而是「小輩」,要喊她「小師姑」。
「沒什麼,他代老頭子來游說我上京,老人孩子氣,說我不去就不辦百歲辰。」實在太任性了,明明是他不想被人當長壽王八看熱鬧,非要把自己的矯情推到她身上背鍋。
「不是說了路途太遠去不了?」童生試一過,他八月還有一場考試,為期三天,上了榜便是秀才。
免稅三年的荒地快到期,一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家里那些地不用繳稅金,繼續免稅。杜巧喬看了他一眼。「我決定去了。」
「啊?」他訝然。
「咱們都去。」一個也不落下。
他眼露詫異。「為什麼?」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大姊不會驟下決定,她熱衷賺銀子,最看重的是生機勃勃的茶園,還有近萬畝的田地也到了春耕季節,她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不親自盯著不放心。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杜南勤還是有一定的觀察力,以他對大姊的了解,她最討厭與人虛與委蛇,叫她看人臉色,她會先揍上幾拳再說,沒法對人彎腰。
她常說,京城是是非之地,能不去就不去,京官多如海,紈褲滿地走,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跟米粒一樣多,他們這種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到了那里,只有任人踩的分,別想有活路。
她還是喜歡當個藏富的地主婆,數著銀子過日子,蝸居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誰也踩不了她。
「因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也長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大姊能陪你的就這幾年,考上童生接著是秀才、舉人、進士,你的路會越走越遠,所以先走走看看,讓你的視野更遼闊,以後才不會走錯路。」瞧!多好的姊姊,為弟弟設想周到。
「大姊,我要听實話。」她說得越多越表示她心虛,想借著言語來掩蓋滿嘴不實。
啐!這小子越大越不好糊弄,太較真了,一看有洞就挖,非追個究竟不可。
「實話是……老頭子威脅我,他說我若不去的話,他給我準備的藥草種子就會『斷貨』。」
理由充足吧!
他一听,先是皺眉,繼而舒展眉頭的點頭。「這些種子應該很貴吧!」
跟銀子過不去的事大姊絕對不會做。
「天麻、黃英、白術、黃精、何首烏、人蔘、金線蓮……你說貴不貴?」她故作痛心的神情,遇到不講理的老頭子還能一拳打死他嗎?也只能咬牙切齒的忍了。
杜巧喬跟著張五杰學醫,但不表示他那些徒子徒孫同樣「和藹可親」,每回在藥材的需求上多加刁難,還以無貨為由拒絕供給,她不求人的個性也很直接,她有地自己種,日後看誰求誰。
目前她要用的藥材自個兒能上山找,有花草樹木為她指路,什麼天材地寶找不到?大部分比聖心堂的還要好上幾倍。
她不缺藥草,缺的是尊重,若非看在老太爺的分上,她才懶得理會那些沒本事又自以為是的家伙。
「大姊,你真的要去嗎?」以大姊的性子,事不惹她她惹事,遇見不公不平的事情肯定插手。
「去呀!」箭在弦上了,只能博一博。
「我們都去?」
「你不去?」她反問。
他一噎。「我們還要上課。」
「請假游學。」她一言堂。
「大姊……」能不能理智點,他八月還要考試。
「杜南勤,你以為你長大了就可以不用听大姊的話?」想得美,他活到九—九還是她弟弟,逃不開的宿命。
他表情一苦,大姊太任性,長子難為。「大姊,你成熟點,到了你這年紀都該嫁人了。」
「嫌我老?」
杜南勤之後的下場很悲慘,被他大姊一腳踢出去,硬是說他不敬尊長,長姊如母,罰他抄寫《孝經》一百遍以示訓誡。
「何必讓自己當壞人,直接告訴他真相不就得了?」臉上帶傷的莫雲……皇甫漠雲身輕如燕,悄然現身。
杜巧喬幽幽一瞟。「說得容易,他才幾歲,我還不想讓他太早接觸這世間的黑暗面,知道太多對他沒好處。」
「我十四歲時差點中毒身亡,當時我還對想害我之人感激涕零,言听計從,信之無疑,他說初一月兒圓我也信。」那時的他傻得可笑,從沒想過最親的人會往他心口捅刀,還一臉和氣地說
「你死了就一家團聚,多好呀!」
可惜那一刀插在為他擋刀的魏伯身上,他逃走了。
「那個人是誰?」洗腦功夫不錯,值得學習。
他苦笑。「我二叔。」
「你二叔?」他倒是倒楣。
「親二叔,和我父親面容相似的攣生兄弟。」他把二叔當成另一個父親看待,從沒想過二叔視他為絆腳石。
杜巧喬微吸了口氣,雙生子……「一是天堂、一是地獄,相愛相殺,至親亦至疏,長得相像卻容不下另一個人。」
這是心態扭曲了,既生瑜何生亮,光和影是相反的兩面,若是有一人感覺受到不對等的對待,極有可能生出憎、怨、恨。
「巧喬,你其實不用跟我去京城,我一個人能面對。」這一去,他也許再也回不來了。
「然後幫你收尸?」讓自己後悔的事她不會做。
「巧喬……」話到嘴邊,皇甫漠雲只覺如鞭在喉,他有千言萬語想說,一開口竟詞窮。
「令叔父的人都追到陳陽縣了,若他們執意追下去,我和弟弟妹妹們能置身事外?」宮里的人都來了,唯有燈下黑才能制敵先機,誰也料不到他們會自投羅網,何況在天子腳下,真有人敢膽大妄為當街殺人嗎?
「是我連累你們了。」要是他早早離開,不貪戀這一家人的溫暖,他們仍是與世無爭的小老百姓。
她搖頭,說了句發人省思的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不死,他不會放手,為什麼是你死而不是他死呢?他死了,我們就平安了,那麼,你二叔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