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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女茶師 第三章 親事亂人心

姜岱陽離開後,呂芝瑩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依他近一年的行事,她相信他定能闖出一番成就,而他相貌本就過人,雖是方家養子,但論身分,他也是官家之子,日後功成名就,該有多少名門閨秀傾心,他何患無妻?

她沉默的從店鋪穿過後堂,回到深宅內院時,心緒仍舊翻覆未平。

曉春、曉彤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見主子心事重重,皆好奇不知二少爺對她說了什麼,讓她這麼糾結。

呂芝瑩這樣的情況竟延續了兩天,她實在不知該不該在他遠行前給他一句承諾。

第三天,華燈初上,方家一家選在軒格院,闔家吃頓飯,算是為姜岱陽的遠行送別。

雅致的花廳內,方家人圍坐圓桌,桌上備的多是姜岱陽愛吃的菜色。

乍見姜岱陽進屋,呂芝瑩有些心慌,但他看來一如往常,她忐忑的心漸漸平息。再說了,他此去回來要經好幾個寒暑,也許回來時身邊就有佳人,她何必庸人自擾。

姜岱陽自始至終都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在心里嘆氣,知曉她是沒將他的話當成一回事,不過他不氣餒,日久見人心,她總會知道自己是真心實意。

「多吃點。」

孫嘉欣笑咪咪的分別為養子養女挾菜,並將兩人的神情變化看在眼底。

席間,家人多是要姜岱陽注意身子等叮囑,晚膳後,各人便回各院歇息了。

第二日,天泛魚肚白時,姜岱陽沒有告知任何人,除了包袱及自己這幾年慢慢攢下積累的銀兩,只帶著兩名小廝離開,讓侍候慣的袁平留在方家。

前世袁平留在方家,方家人幫他娶了個小娘子,生了兩個娃兒,幸福又美滿,姜岱陽不想改變他的人生。

方辰堂私下也給了姜岱陽三千兩,但姜岱陽婉拒了,他相信自己前世能飛黃騰達,這一世更可以。

方辰堂另外又撥給姜岱陽兩名小廝陪他闖蕩,這兩人在前世就是他身邊未曾離棄的忠僕,梁漢靈活,梁風憨厚,前世他離家出走沒幾天,就見這兩兄弟露宿街頭,又饑又渴,他個性仗義,丟了銀子給他們,沒想到兩人就死活要跟著他浪跡天涯。

他入獄後,從兩人口中得知,他們是養父母安排到他身邊的,他們深知明著送給他,他不會要,這才迂回的送到他身邊照應。

這一世,他個性有變,養父是主動將人送到他身邊。

經歷過前世,姜岱陽看得更清楚,嚴厲的養父其實一直都清楚他內心所向,他的憋屈與個堪,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賺錢自立的企圖心,因而早早替他準備梁漢、梁風兄弟。這一次,他是帶著滿滿的愛與祝福踏上遠行之路。

馬車達達前行,漸漸消失在晨光中。

溫暖秋陽穿透窗戶,灑入軒格院的室內,侍候的路奇端起銅盆,無聲退出後,一見到迎面走來的葉瑜,連忙側身讓路。

葉瑜目不斜視的走進去,正好听到方泓逸自言自語——

「三個月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竟連封信也沒捎回來。」

葉瑜前幾天才听到呂芝瑩說了同樣的話,方家人都不知道姜岱陽好不好,她自然就更不會知道,因此她只是走到方泓逸床邊的小幾坐下,伸出手,「大少爺該把脈了。」

他淡然一笑,伸出右手放在脈枕上,略微抬頭,凝睇她的容顏,這些年,這個動作他已數不清做過多少回。

她刻意避開他溫潤的眼神,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滲透進來,將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光,襯得他面若冠玉。

不得不說,這兩年他身體好了許多,比一開始她接手時那蒼白病弱的樣子招人多了。她收了手,回到桌上,沾墨調整藥方。

驀地,一只指節分明的大手映入眼前,還有一本手繪的藥草圖監。

她一愣,抬頭看他,「完成了?」

「嗯。」他溫和一笑。

她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青色,心微微一緊,「你昨晚熬夜畫圖,今日才起晚了。」

「不是,是睡沉了些才晚起的。」這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她低頭翻看,這是她參考不少古籍醫書,特意寫了草藥特征及藥性內容的醫學書,打算做為日後教學用,原本是她自己畫圖及謄寫,但上一回一疊手稿落在他這里,她回家後遍尋不著,第二日再過來時,就見他模擬畫好的一株藥草,竟是栩栩如生。

她早知自己的畫功沒有他好,也想過擅長人物風景的他畫藥草的能力肯定也好,可她凡事習慣自己來,並沒有打算請他幫忙。可在看了這張圖後,她不得不開口,畢竟許多藥草都長得極像,不能馬虎,尤其這是教學用,更得精準。

她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原先一次只給幾張資料手稿,因他說他畫得快,她便給了一疊,沒承想不過幾天,已是厚厚一本藥草圖冊。

「謝謝。」她抬頭看他,「你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當時父親生病,卻放不下這個病人,帶著她一起來方家,想由她接替看病,但方泓逸看來溫和,其實並不怎麼配合用藥,言行間也不經意流露他的排斥與抗拒。

事後父親還特別向她解釋,他不喜接觸外人,當時她心里是不屑的,想著這人病殃殃的,卻連大夫都不接觸,又不是小孩子。

之後接連幾回來方家看病,父親總要她對他多點耐心。也是,他只要染點風寒啥的,在一床榻上一躺就要十天以上。

後來父親纏綿病榻,她過來看病更不會柔軟勸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為他把脈,讓人煎藥,盯著他。

方泓逸凝睇著葉瑜,想到他病重時,即使半夜發燒醒來,床邊也一定有她守著——即使神情總是淡淡。

再後來,漫長的歲月,不管白天或黑夜,都有她時不時守候的畫面,而他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習慣在睜眼的剎那,想看到她這張清麗的小臉。

「既幫了葉大夫很大的忙,那麼,可否禮尚往來,也幫我一個忙?」他說。

葉瑜眼現戒備,她在他身邊太多年,這男人貌似謫仙,個性也溫和,沒想到私下交談是話癆。性子也沒如他外在表現的那麼溫純。

見狀,淡淡笑意悄然浮現在方泓逸的黑眸中,「你知道我要你幫的忙?」

「我並非大少爺肚里的蟲。」她拒絕入坑。

「錯,你知道。論起來,我在你面前展現的某一面,這世上只有你看到。」

她拒絕去問,卻無法不想。

這些年,他的包容與溫柔的確讓她有一點點動心,但眾人皆知呂芝瑩是方家為他擇的童養媳,再者,發揚醫術是她的志向,更是父親臨終前,她于病榻前立誓的重責大任。

做人不能貪心,她的心思既在醫術上,就不該擋著他的幸福,他值得更好、更能專心陪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的好姑娘。

「我少一個妻子,葉大夫,這個忙你可願幫?」方泓逸溫柔的問。

像話嗎?終身大事從他口中說出,像是今天天氣很好,要出去走走嗎?

葉瑜抿抿唇,「不願意,我不擅交際,不夠知書達禮,也不溫婉大度,對茶更是一無所知。」這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身分,還有茶行需要的是怎樣的少夫人。

「我也沒具備你說的那些,我們倆剛好。」方泓逸一向文雅,難得的賴皮只會在她面前展現。

她咬咬牙,逼自己別生氣,才開口,「大少爺該小憩一下。」

「不,我想去湖心亭。」

那雙溫潤眸子看著她時總是特別溫柔,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點頭。

軒格院里,方泓逸最愛湖心亭這一方天地,環境清幽,奴僕都知道大少爺的性子,除了日常清晨來打掃外,皆不踏進這里。

紅瓦湖心亭里備了長桌畫具,筆筒里有各式畫筆,桌上有兩張未完成的水墨畫,石硯中的墨早干了,路奇正要上前研墨,他揮揮手,路奇也退下去。

亭台里只有他跟葉瑜,他靜靜畫圖,她偶而喂喂湖中錦鯉。

她其實早想離開,但每每移步,他就抬頭看她。

久了,莫名的惆悵涌上,她月兌口便說︰「其實瑩兒更適合你。」

方泓逸沾墨的手一頓,「大弟的心都在她身上,我的在你身上。」

葉瑜沉吸口氣,她的心在他身上嗎?她自己都不確定。「二少爺的心在瑩兒身上,我能確信,不過就我所知,瑩兒對二少爺並無男女之情。」

她進出方家多年,自然看出姜岱陽對呂芝瑩的情意,同樣的,她也能看出呂芝瑩對他無意。

這一點,方泓逸沒否認,姜岱陽一年多前的確是一頭熱,再來轉為低調,且大多時間都跟著父親在外面跑,與呂芝瑩見面的時間少了許多,但兩人偶而會來軒格院看他,或許弟弟與自己一樣是苦戀,因而他很輕易的就能在弟弟望向呂芝瑩的眼中,看到他在鏡中見到的,一種求而不得的眼神。

只是姜岱陽出門已三個多月,沒半封家書,若時日一久,這份感情也許也就淡了。

「晨光茶行是方家的心血,瑩兒是最適合的當家主母,大少爺即使不喜經商,也有你身為方家人該負的責任。」葉瑜淡漠的聲音又起。

他不喜經商,不願交際,既如此,方家的擔子,他就該選個更好的人來替他擔著,再怎麼說,他都是方家唯一的男丁。

「我心悅于你。」他說。

「不知大少爺為何要執著于我?瑩兒比我好太多了。」葉瑜幾乎是嘆著道。

論相貌,呂芝瑩清麗無雙,一雙明眸總閃動著聰慧神采,上進好學,為人細致,尤其俏皮中又有嫻靜心性,更是她能與對方交好的主因,而她本人冷漠,僅對醫術有興趣。

而此時,被惦記的呂芝瑩正從不遠處的回廊走來。

遠遠見到大哥跟葉瑜在亭台內,氛圍溫馨,她下意識要避開,卻見葉瑜已向大哥一福,轉身就往她這邊走來。

呂芝瑩示意身後兩個丫鬟不用跟上,逕自迎向前,先歪著頭看向亭台,再夸張一嘆,「大哥心里肯定怨死我了。」

葉瑜神情淡淡,但嘴角微微一勾,沒有說話。

兩人轉往另一條鋪著石子的小徑走去,兩旁的楓紅層層,風兒輕吹,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紅葉。

呂芝瑩知道葉瑜的心結,卻無從勸慰,大哥除了她,不會再將目光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可她也清楚葉瑜不可能為了大哥放棄醫術,當起內宅婦。

「瑩兒,這一次我真的想離開了,這樣下去對我跟大少爺都不好。」葉瑜一向理性,更不想擔誤方泓逸的幸福。

呂芝瑩腳步一歇,看著遠在亭台的大哥一眼,又听到葉瑜說她想專心去教授那幾個她前陣子收下且有醫學天賦的孩子,至于仁心醫館則全交由王啟原接手。

「其實大哥心儀于你,也尊重你,不會將一手好醫術的你圈在後宅生兒育女,葉姊姊可以好好跟大哥談談。」她身為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葉瑜搖搖頭,「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舍不得他委屈,我一旦鑽研醫術,就沒有太多心力放在他身上,我怕辜負他的深情,怕他為我傷情,繼而傷身,那樣我太對不起你爹娘對我的信任。」

一片楓葉落下,剛好落在呂芝瑩的發梢,葉瑜伸手輕輕拿下,「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大少爺,方家里外,你都做得極好,當得起方家的當家主母。」

呂芝瑩蹙眉,「葉姊姊——」

葉瑜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這麼希望確實是自私了點,沒有顧及你的心思,但如果你對其他男子也沒什麼心動的感覺,你大哥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至于身子,這兩年他健康多了,少有風寒。」

「葉姊姊,我們不可能的。」呂芝瑩聲音低了。

葉瑜抿唇,「世間女子,我是反骨了些,大多女子都要成親生子,你也是,方家的香火總要延續,你擔了個童養媳之名,也許兜兜轉轉,還是成了一對,」

見呂芝瑩要說話,她搖頭,「我早有打算,先將學堂辦起來後,找人接手,我便遠走他鄉,到其他地方行醫或當鈴醫,再找一些好苗子送回來,讓葉家醫術發揚光大。」她深深凝睇,「我是真的希望在他身邊陪他一生的女子是你。」

「我跟大哥永遠只有兄妹之情。」這一點,呂芝瑩心里比誰都清楚。

「但你對其他男子也沒有男女之情,既然如此,何不給你跟大少爺一個機會?」葉瑜說。

呂芝瑩沉默了,不曾對任何男人動心?她突然想起二哥離家前的話。

「就算安我的心,你是大哥的童養媳,若成了大嫂,我就放下,如果沒有,等我回來?」

三個月了,二哥並未傳回來只字片語,也是,她在胡想什麼?外頭花花世界,什麼新奇玩物都多,二哥也許迷花了眼,她又何必惦記他的話。

「這樣吧,若你一直沒對他人動心,那便成全姊姊的一己之私,當大少爺的妻子可好?」

葉瑜說得極為認真,身為大夫,她游走多少內宅後院,看到女子爭風吃醋,也看到很多骯髒的丑惡人性,尤其是妻妾嫡庶子女多的宅斗,驚心動魄,哪有平靜的好日子過。

依方辰堂夫婦的為人,絕不會挾著養恩逼呂芝瑩嫁給方泓逸,所以,若呂芝瑩心里無人,她不介意推一把。至于兩情相悅?

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日積月累,總能慢慢培養出感情來,

呂芝瑩十三歲了,這個年紀的友人都在議親,但她真的還不想嫁人,對葉瑜的話也無法答應,心里有某個聲音阻止她點頭。

最後,還是葉瑜看出她的為難,改了話題,不追問答案了。

日子如流水般流逝,轉眼三年過去,這一年,呂芝瑩十六歲。

時間來到初夏,陽光燦爛,湘南閣花朵綻放,主屋旁的紫藤花架下,呂芝瑩坐著,曉春、曉彤拿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搧著。

「姑娘多休息會兒吧。」曉春忍不住開口,主子老像個陀螺轉個不停,也不嫌天氣炎熱,花架下雖有涼蔭,可還是熱啊。

「別搧了,心靜自然涼。」呂芝瑩邊說邊翻看手上一本論茶的書。

兩個丫鬟很佩服她,雖是初夏,但今年顯然比往年要來得炎熱,入春不久,太陽日日高掛,隨意一動就會流汗,可主子還能定下心看書,這個月更是老往茶山去,下了馬車,撐了傘就往制茶所走,到曬茶場,那陽光可毒了,也是主子天生麗質,皮膚曬不黑,像她們兩個丫鬟皮膚都黑了些。

呂芝瑩看兩個丫鬟鬢發都有了汗水,搖頭一笑,「進屋子吧。」

兩人笑了,東家體恤主子,屋里備了冰桶,涼爽多了。

兩個丫鬟都是守本分的,一個幫著主子拿涼茶,一個轉身出去要端盆水來好替主子淨個手洗把臉,後來曉春又去小廚房拿回來涼爽點心。

「姑娘,你別太寵她了。」曉彤都快看不過去了,那些拿來的點心有大半都進了曉春的嘴。

「沒事。」呂芝瑩的注意力又回到書上。

曉春得意洋洋的又拿了塊涼糕吃,才開開心心的走出去,她記得水井里還有西瓜呢。

不過一會兒——

「姑娘,姑娘,二少爺的信又來了!」

曉春清脆歡快的聲音在屋外響起,接著就見她掀了簾子,一陣風似的跑進來。

「風風火火的像什麼樣子。」曉彤輕聲斥了她一聲。

曉春停下腳步,吐吐舌頭,向主子一福,笑咪咪的將手上的信及一只精致木盒放到桌上,目露期待的看著主子。

呂芝瑩坐在長桌前,看著上方的信封及木盒,眸光微動。

一晃三年光陰即過,除了最初三個月沒聲音外,再來的日子,二哥總不忘派人送來一些珍貴的字畫孤本,上品的硯墨、毛筆、紙張給好丹青的大哥,這其中更有不少西洋物品。

這三年他的確東奔西跑,在各地開了車行、船行,而後又乘船到了海外,回頭開了尋寶坊,專賣海外帶回來的新奇珍貴的玩意兒,賺了好幾桶金。

除了大哥的禮物外,養父母也各有一份禮,不過要論送禮的次數及書信多寡,她更是佔了首位。

事實上,姜岱陽每到一個新地方便會稍上一封長信給她,內容多是他看到的風土民情或感觸,另外還有當地特別的名產或小玩意兒,更多的是有關茶的物品。

捫心自問,呂芝瑩有很多感動,但困擾亦不少,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在外人眼中,她是大哥的童養媳,以後是要嫁給大哥的。

只是大哥鐘情葉瑜,而葉瑜心中還有比嫁人更重要的夢想要去實現。

養父母寬厚善良,不會逼她嫁給大哥,然而葉瑜離開後,大哥呢?他能一輩子不娶,任由方家的香火斷了?

若到最後,大哥因香火問題屈服,願意娶妻,她又當如何?

兄妹變夫妻,她心里有抵觸,但養恩大于生恩,她沒有理由說不。

就連葉瑜也曾跟她提醒——

「方家培植的繼承人只有你,繼承人得延續方家的榮耀及存續,若香火斷了,何來存鑽?方家一脈單傳,你跟大少爺其實都有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她明白話中的弦外之音,她跟大哥也許命中注定得綁在一起,所以為了別讓情況變得更復雜,她最好是守好自己的一顆心。

比較讓她傷腦筋的是,二哥每一兩個月就送信、送東西的行為,厚此薄彼,偏偏養父母看在眼里卻沒說什麼。

盡管她寫信要姜岱陽別再另,外送她書信禮物,可他依然故我,還特別聲明,他從小跟她特別親,爹娘也知道,要她放心。

「姑娘,你說二少爺是不是太厲害了?我剛剛听老爺說二少爺在西域也開鋪子了。」曉春雙眼放光。

「嗯。」呂芝瑩將正在翻看的書闔上。

其實她對姜岱陽如今的成就還有些不真實感。

穆城是大魏皇朝的茶鄉,以出產茶葉盛名,她本以為姜岱陽離開後也會往茶的生意鑽,沒想到短短三年,海運盛行,他的生意範疇從車行、船行到了洋行,而且一地一地的開出分行,越開越多,儼然成了日進斗金的大富豪。

想到這,呂芝瑩先將信放到另一邊,兩個丫鬟沒說什麼,主子早已習慣在夜深人靜獨處時才會拆開來看,她們已見怪不怪。

姜岱陽寫的信,內容彷佛游記,很吸引人,在最終他總會寫上一句,若是她也在他身邊就更好了。

她八歲前,養父時常帶著她四處經商,及至這兩年及笄,因大魏皇朝民風開放,她在穆城帶著丫鬟出入倒也可以,只是遠行多有不便,便鮮少出行。

不得不說,她心里仍向往那四處游歷的歲月。

她收斂思緒,打開雕紋精致的木盒,里面有兩小罐陶瓷茶,一罐是雨前茶,一罐是明前茶。

明前茶貴如金,量又少,通常只在皇親國戚間流轉,他竟也為她尋來了。

「唷唷唷,二少爺真是投其所好、這送禮都送到姑娘心坎里了。」曉春這句贊許的話沒有摻雜半點水分。

姜岱陽這幾年林林總總送來的東西,包含各種海內外名茶、茶具、古玩不說,連一些孤本茶經也有,那可不是隨便就買得到的大白菜,一本價值千金,也不知他花了多少人力金錢才買來的。

呂芝瑩听了卻有些心煩,她將木盒蓋上,看著曉春吩咐,「把這送去滄水院吧。」

曉春想也沒想就搖頭了,「姑娘,你一送過去,老爺、夫人回頭又送過來,姑娘就放心喝吧,前些日子夫人不是特意在給二少爺的信上說了,姑娘轉送去的茶好喝,後來二少爺再送上品的茶回來,可沒落了老爺夫人,這兩款茶他們肯定也有的。」

呂芝瑩沉默了,的確如此,她讓曉春先將茶罐收好,自己則移身走到幾前坐下,一壺熱水早已備好,她縴手提壺,滾水入茶,霧氣氤氤彌漫,一股醇厚的茶香頓出。

她腦海中浮現那一日,夏日陽光下,二哥那張俊朗又認真的臉孔,她暗暗吐了一口長氣,真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這持續三年的示好及疼寵。

她想起及笄禮過後,娘親特意過來找她喝茶,臨去前說︰「外界雖知你是娘的童養媳,但娘視你為親生閨女,逸哥兒身體狀況反覆,將心比心,哪個做娘的會舍得將親閨女嫁給一個病秧子?瑩兒,養育之恩並不需要終身來回報。」

那一晚,娘親把擇婿的選擇權交給了她,可她的心還不確定能給誰。

翌日,呂芝瑩一如以往常與養父母用完早膳後便到前院的茶行去。

晨光茶行的角落里都備了冰桶,畢竟夏日算是一年生意中的小月,來客中又有不少人是因避暑才走進茶行,貪一下涼,喝些茶行準備的涼茶,其中幾款還是呂芝瑩特別配的消暑降火茶,銷路還是不錯的。

一見到她,燕掌櫃、幾名茶師與伙計紛紛向她行禮問好,言行間皆可看出相當尊敬這個小東家。

這幾年,呂芝瑩的能耐可讓不少同業眼紅,小小年紀,做生意不含糊,說一套是一套,又連續兩次在斗茶大會中奪魁,被稱為穆城的第一大茶師。

她所配的幾款茶銷路極好,這配方還有外地茶商砸重金要買,所幸呂芝瑩懂得細水長流,不賣配方,只談合作,如今幾款茶品已賣到京城,一年為茶行注入不少紅利,鋪內眾人在年節也多了好幾兩銀子過年呢。

而眾人最關注的還是她的婚事,方泓逸如今已二十六,身子時好時壞,呂芝瑩身為童養媳,去年及笄,但方家仍靜悄悄。

有些好事者還建議方辰堂可以辦喜事沖喜,不過他都沒上心,也不知有什麼打算。至于與各方交好的當家主母孫嘉欣雖然好相處,可嘴巴特別緊,不想讓你知道的,怎麼套也套不出話來。

但在外傳言還是不少,說方辰堂夫婦是真的疼呂芝瑩,舍不得讓她嫁給自己的獨子,因為多年不曾在人前現身的長子早已病入膏肓,而方辰堂這麼用心栽培養子跟童養媳,其實就是要將兩人湊對。

也有傳言,姜岱陽如今有自己的事業,方辰堂可能要另外替呂芝瑩招贅,晨光茶行以後就交給呂芝瑩。

不過還有另一則傳言,孫嘉欣曾跟交好的夫人透露,會替呂芝瑩找一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婿,當親生閨女出嫁。

不管傳言多少,呂芝瑩沉靜端莊,深得不少貴婦青睞,府中有喜宴或聚會,她幾乎都是座上賓,有貌有才,還有生財能力,要尋一門好親絕對不難,穆城內尚未娶妻的一些年輕俊秀在她及笄後紛紛展開追求。

追求方式很簡單,常來買茶就對了。

因此,一早就來了不少翩翩公子踏進茶行,看美人,喝喝茶。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何況呂芝瑩是真的天生麗質,再加上遠行的姜岱陽時不時寄回一些珍玩首飾,樣樣精致,曉彤、曉春更是樂得天天替她換花樣,因此她身上的衣裳首飾都不輸富貴之家的千金閨秀。

呂芝瑩也知道自己在茶行及各方走動,代表的是方家的門面,在穿戴方面就任由兩個丫鬟折騰了。

一上午,客人陸續上門,每位茶師都有自己的客人,至于一些比較有身分地位的來客,自然會指定哪一位茶師招待。

呂芝瑩雖是茶師,但身分不同,也算東家,因而若非有特別的要求,客人通常都由其他茶師接待,年輕俊少上門自有目的,因此都要求由呂芝瑩在專屬的雅室招待。

好不容易有了空檔,呂芝瑩步出雅室,就見到臉胖得像包子的胡彬彬上門,店里的掌櫃、伙計及茶師等人臉色同時一變。

胡彬彬是悅客茶樓胡隆老爺的嫡長子,是同業的少東家,二十五歲。他被寵壞了,手腳散漫,不思上進,已納妾多名,通房人數不明,一直將理想的妻子人選定在呂芝瑩身上,每次見到她,從不吝于贊美,也從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呂芝瑩一見這體形過胖的紈褲子弟,心就一沉。

燕掌櫃年已五十,身形偏高瘦,上回被這家伙推了一下,在家臥床一個月,她不敢讓他去接待,可自己上,胡彬彬的眼神又實在很猥瑣。

曉彤、曉春一見胡彬彬也是忿忿,對這個不軌之徒印象極差,但姑娘說了,客人的刁難或要求,除非踩到紅線,不然客人至上。

胡彬彬挪動著胖嘟嘟的身子來到呂芝瑩面前,像模像樣的依禮打招呼。

其實他身為客人,倒也不敢有什麼出格行為,不過是眼楮瞧著美人兒,腦海想些旖旎畫面意婬而已。

呂芝瑩粉臉上撐著得體的笑容,不過袖子里的縴縴素手已經握拳。

胡彬彬貪婪的凝睇她瑩潤的肌膚、卷翹濃密的睫毛,再往下,那粉女敕如櫻的唇瓣——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嘗起來一定很甜。

「嘖嘖。」他嘴里嘖嘖有聲,視線黏在她的唇上,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他眼中的邪惡那麼明顯,她立即後退一大步,冷冷的道︰「胡少爺請自重。」

他舌忝了舌忝唇,「瑩姑娘,其實我已經很重了,你想不想試——」

「試什麼?」

胡彬彬輕薄話語未完,另一個低沉醇厚的嗓音突起,同時,一道挺拔的身影跨過店鋪門檻走進來。

男人一襲精繡的寶藍袍服,腰間束著白玉長穗,俊美無儔,端端一副貴公子樣,赫然是三年未歸的姜岱陽!

「二少爺!」

「二少爺回來了!」

燕掌櫃及幾名茶師、伙計驚喜的出言招呼。

姜岱陽朝眾人一笑,示意他們先忙,目光隨即落到呂芝瑩身上。

她一身月白色織錦長裙,烏發梳了簡單的髻,發間一支翡翠珠釵並幾款茉莉珠花,襯得她如月中仙子,嫻雅沉靜。

「二哥回來了!」呂芝瑩表情同樣驚喜,狂奔的腳步及時止住,突然想到這是在外面。

姜岱陽笑道︰「是,一听到你在店里忙,就先來這里。」

意思是連養父母都還沒見?呂芝瑩的心咚地漏跳一拍,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雖然三年未見,但他資訊不斷,發生的一些大小事都鉅細靡遺的與她分享,而她雖然回得少,生活規律是真,遠不如他海內外奔波的豐富精彩,因而兩人間並無陌生感,甚至比三年前更要熟稔。

「三年未見,成了大姑娘了。」他笑說。

她亦打量著俊美不凡的他,三年經歷,再不見年少青澀,人抽長又精瘦,氣度更從容。

姜岱陽隨即將目光移到很礙眼的某人身上,「原來是胡大少爺,剛剛我听你在說什麼試試?試什麼?」

胡彬彬尷尬了,剛剛那是一時色迷心竅月兌口而出的話,哪能說「試試讓他壓在身下,就知他重不重」的混話!

「當然是試茶啊,試試瑩姑娘的手藝,誰不知她有一手配茶的好功夫啊。」他硬著頭皮解釋。

姜岱陽知道這不是真話,不過他沒打算將寶貴的時間花在這頭色豬上,他嘴唇一彎,「我遠行方歸,有很多話要跟妹妹說,我想胡大少爺應該不介意換個茶師吧?」

這只豬想拱白菜是想死嗎!他心里這麼想,話卻說得心平氣和,俊臉上還帶笑。

胡彬彬腦袋轉啊轉,姜岱陽雖然這幾年都沒回穆城,但有關他的消息倒是一直傳回來,他老爹也沒少揪著他耳朵念叨,他海外貿易坐大,與一些皇家官家都有來往,幾名少年大家對他也相當禮遇,想為他說親的事也傳出不少。

爹可是交代過,若有機會一定要與他交好,有機會認識權貴,要是能入股分上一杯羹,白花花的銀兩就飛來了。

「當然當然,咱們雖然幾年沒見,但小時候的交情多好啊,好朋友就是舊的好嘛,你先跟你妹妹聊,來日我約吃飯,咱們好好敘舊,呵呵。」

胡彬彬伸出胖胖的手與他勾肩搭背,還提及姜岱陽幼年時偷溜出府外,還不知去哪兒玩時,可是自己這個小紈褲「好心」帶著他去玩的。

是啊,害他沒少跪幾次祠堂。姜岱陽點頭,嘴上仍是客氣的笑,「是好朋友。」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另一名男茶師立即走上來。

姜岱陽爽朗的又拍拍胡彬彬的肩,「讓這位茶師招呼你、咱們下次約。」又不忘回頭跟燕掌櫃說︰「燕伯伯可要給胡大少一個好折扣,他自家茶喝不慣,買到我們家來了,怎能不給點優惠。」

燕掌櫃憋著笑意,「是。」

胡彬彬皺眉,這話听來有些不對?

他身後的小廝好無言啊,同行相忌,這長長的茶街競爭已經夠激烈了,自家少爺還跑到晨光茶行來捧場,這豈不是看不上自家的茶,活生生踩了自家臉,偏偏少爺腦袋鈍,不是,腦子只有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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