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壓境（上） 第十八章
大唐難度最高的音樂賽事——「大唐盃國際音樂大賽」就要舉行。
長樂好不容易打敗諸多勁敵，順利摘冠，下個月將要與第二名代表長安小學組出賽。眼看九月八號就要在蘭州舉行全國初賽，只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難怪她著急，一天比一天早起練琴，以為可以尋回心靈上的平靜，沒想到出了位梁小姐……
這幾天相處下來，童百嘉總算明白長樂小蘿莉有多麼防備梁小姐，以及為何如此討厭她了。如果有一個人成天在自己耳邊碎碎念著提醒她——她的身分有多麼高貴、她的一舉一動如何代表家人的臉面，讓她循規蹈矩，時時刻刻謹記不能給家人丟臉。
成天被人這樣念經似地耳提面命，就算耐性被祖母磨得再好，她也會翻臉的！
長樂才十一歲，被人惹惱到這種程度，只是拿琴蓋出氣而已，沒有暴躁到砸東西，或是拿東西直接往梁小姐臉上砸去，修養已是極佳。
經過剛才的沖突，童百嘉算是明白長樂小蘿莉厭惡梁小姐的原因了。怪的是，她明明可以避開這些，只要她回自己的院子住就好，三房跟五房的距離又不遠。偏偏小蘿莉不願意，執意留在五房陪伴年幼的弟妹，然後成天跟梁小姐過不去。
這已經不是個性不合的問題，小蘿莉明顯在防備梁小姐……
梁小姐除了有顆不知變通的腦子，喜歡說教之外，這幾天童百嘉觀察下來，著實想不透小蘿莉在防備她什麼。
看長樂小蘿莉眉目舒展，顯然已經彈上手，童百嘉樂得將鋼琴讓給她，自己則模著下巴，專心思索剛才梁小姐究竟說了什麼話，令長樂突然暴怒？
……好像跟長樂的雙親有關啊……童百嘉腦海里不期然想起嚴沁沁向她透露的訊息——
燕老夫人是多子多孫的代表，總共生有五男兩女，其中麼女出生時不幸夭折，她跟五老爺是龍鳳胎，也是燕老夫人的老來子，可惜龍生鳳死，讓燕老夫人傷心欲絕。這也是五老爺夫妻生下長皓和長晶這對可愛的龍鳳胎之後，舍得在外面工作，而將孩子們留在祖宅陪伴老夫人的緣故。
老夫人生的孩子目前定居于大唐各處，幾位大老爺平常雖然忙于事業，卻也十分掛心老母親，于是眾人不約而同地將孩子們送回祖宅陪伴老夫人，替他們承歡膝下。
到了燕長君這一代，老夫人共有八個孫子、四個孫女。
原本燕家四房有兩個小姊妹與長樂的年紀相近，听說三人無話不談，感情極佳；可惜上個月四老爺夫妻突然決定去不丹尋仙訪道，並且說走就走，兩人還不辭千里從尼泊爾繞回長安，將三個孩子帶去不丹。
一家子預計明年六月才會返回大唐。
平素最談得來的小姊妹不在家，兩個親哥哥適值愛玩的年紀，成天呼朋引伴地出國玩耍，大房和二房的堂哥們與長樂的年紀相差太大，而且幾乎全部住校，這也是長樂小蘿莉有苦無處訴，滿月復心事，脾氣愈來愈古怪的原因……
「現在心情好多了嗎？」童百嘉矮子，問著連續彈了三首音樂大賽指定曲，神情依舊寡歡的小蘿莉。
長樂將琴蓋輕輕合上，眼神悒，不甘心地拿手指摳著光滑的琴蓋，悶悶承認︰「我……靜不下心，彈得很差……」
「那就別彈了。今天是周末，本來就是國定假日。」童百嘉爽快地替她做了決定。「等皓皓和長晶醒來，我們去寶澄湖釣魚，怎麼樣？」
「這怎麼可以！馬上就要比賽了，我還有兩首指定曲沒練好。」燕長樂有些心動，心里卻苦苦掙扎著。掙扎良久，她干脆賭氣道︰「你今天不是放假嗎？干嘛來這里，還這麼早就來……」
「你終于肯承認我今天比你早起了吧？我說過，只要有心，我一定辦得到。」童百嘉得意地笑著，伸手將心情浮躁不安的小蘿莉摟過來，柔聲道︰「我是想啊，大清早的，一個人對著這麼大的房子彈琴好寂寞，反正我一向早起，就過來陪你了。」
被童百嘉摟得無法動彈的小身軀僵了一下，小蘿莉嘴硬道︰「我才不會寂寞！我兩個哥哥就要從南極回來了，他們帶了很多禮物回來給我，昨天還從飛機上打電話給我，說很想念我……」說著說著，燕長樂像是被自己的話觸動了心事。她推開童百嘉，忽然轉身趴在琴蓋上，覺得自己好委屈。「我就是靜不下心彈琴……小五和小六去南極玩了一圈，已經快回來，我還是一點進度都沒有……嘉姐姐，我好想彈琴……」
這幾天一直跟她斗氣的小蘿莉，叫她嘉姐姐了耶……
童百嘉捧著笑得合不攏嘴的臉頰，很有成就感地看著自怨自艾的小蘿莉。人家的自選曲和指定曲練不出進度，已經憂心如焚，童百嘉卻覺得趴在鋼琴上淒切訴苦的小蘿莉完全戳中她的萌點。
長樂這個樣子，簡直可愛到爆！
完全不知道自己淒淒切切訴苦的模樣有多麼萌人，長樂小蘿莉還在幽怨傾訴︰「我的音樂老師在美國巡回表演，下個禮拜才會回國。我——」把胖臉趴在鋼琴上長吁短嘆的燕長樂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抱住！
被後方的重物壓得險些喘不過氣，小蘿莉不禁有些懵了。「嘉姐姐，你在干什麼呀？」
「你太可愛了，借我抱一下！」童百嘉重重壓著她，不讓她起來。
「你是想要謀殺我吧？快放開我！」長樂在底下費勁地撲騰著，嘴上嚷嚷不休，雙眼卻閃著許久不見的歡愉光彩。
「就抱一下！」
「我也要玩！」起床之後直接過來找二姊姊報到的龍鳳胎，一進琴室就看見玩成一團的兩人，揉著惺忪睡眼的皓皓眼楮一亮，立刻大喊著，然後就將手上的青蛙布偶塞給妹妹，不甘寂寞地跑過去。
皓皓順著黑色的鋼琴椅，手腳俐落地爬上童百嘉的背部，一只手勾著她的脖子，熱情招呼著走到三人腳邊的雙胞胎妹妹︰「女圭女圭快上來！好好玩！」
「是啊，長晶女圭女圭快上來，疊羅漢好好玩喔！」童百嘉一手向後撐著皓皓的小，避免他重心不穩向後栽倒，側過臉慫恿著老成持重的小長晶。小長晶手上摟著兩只布偶，一只是哥哥的青蛙布偶，一只是她的大象布偶，睜著圓滾滾的大眼楮瞅著童百嘉。
童百嘉被她那雙早熟又純稚的眼楮瞅得心都快要融化了，于是柔聲問道︰
「你爬不上來嗎？」
小長晶對她點點頭。
「好。你等我一下。長樂，你別動喔……現在是皓皓壓在你背上，你再亂動，當心皓皓掉下去喔……」童百嘉恐嚇道，小心地將背上的皓皓抱下來，放在長樂背上，然後矮子，抱起摟著兩只布偶的小長晶，把她疊在皓皓背上。
然後，玩心大起的童百嘉向前撲上去，將三個小家伙壓在身下，用她瘦瘦弱弱的身軀用力壓著，壓得最底下的長樂大叫︰
「放開我！」
「不放！」人來瘋的皓皓回以大叫。
長晶女圭女圭趴在哥哥背上，咯咯笑道︰「二姊姊，哥哥說不放。」
「等一下換我來壓皓皓！皓皓你等著！」長樂被壓得臉色脹紅，她恨恨地磨牙。「哼，嘉姐姐背上沒有人，最輕松了，等一下我們三個要狠狠壓她！」
「等一下狠狠壓嘉姐姐！」皓皓快樂聲援。
「哼，那我先壓扁你們好了！」童百嘉故意重重壓一下驚聲尖笑的小家伙們以示不滿，然後樂呵呵宣布︰「長樂姊姊快不能呼吸了，現在我們換位置。這次換我在最底下……」她才要起身將長晶女圭女圭抱下來，就听見長晶女圭女圭女乃聲女乃氣地對著前面的落地玻璃窗大喊︰
「大哥哥！」
咦！
還惡作劇般重壓在三個女圭女圭身上，童百嘉聞聲側過頭，果然瞧見好幾天不見的燕少主穿著一襲淺藍俊雅唐裝，停步在琴室外面的回廊上，目光幽幽地凝視他們。然而，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更尷尬的是——
「大哥哥快來玩！疊羅漢好好玩！嘉姐姐的背上沒人，你狠狠壓她！」
皓皓熱情奔放的童言童語，听得童百嘉的臉都綠了。
聞聲而來的梁小姐站在琴室門口，看著沒規沒矩疊成一團的四個人，臉色也青了。
就算已經過去半個小時，皓皓和長晶女圭女圭被臉色難看的梁小姐帶去吃早餐，童百嘉還是無法很自在地迎視燕少主漂亮得令人窒息的深邃眼瞳。她坐在琴室的實木雕花休閑椅上，支支吾吾地開口︰
「你今天……怎麼會來這里？」
「嘉姐姐……」長樂簡直不忍再听，她扯了下難得犯蠢的人，悄聲提醒︰「大哥住在這里。」
你大哥也听見了好嗎！
在燕大少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童百嘉把頭壓得更低，簡直不能更尷尬了。
她當然知道大少爺住在這里，她只是臨時找不到話題跟他聊啊！童百嘉在心里申吟……為什麼老是被大少爺撞見她的糗態？他會不會以為她在帶壞他的弟弟妹妹呀？
為了逗小蘿莉開心，她難得一次人來瘋竟被他撞見！
這人是她的克星嗎？
「嘉姐姐今天是過來陪我彈琴，大哥。」長樂看見童百嘉久久不語，有些驚慌了。「剛才是嘉姐姐看我心情不好，陪我鬧了會兒。我們沒有常常這麼做，大哥不要誤會。如果大哥不喜歡，我——」
「沒事的，你不用緊張。」燕長君語氣平和，淡淡安撫著神色緊張的堂妹。看她不再全身緊繃，像隨時要防備誰似的，燕長君心里頗覺安慰。剛剛在玩鬧之中，他甚至看見長樂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
他把童百嘉放進五房，看來確實發揮了穩定長樂心情的功用……既然如此——
「大哥只是過來向你嘉姐姐確認一下，問她什麼時候要回學校搬東西。」
搬東西？童百嘉納悶地抬起頭望著燕大少。
「之前我請杏嬤嬤向你說明，你說今天要給她答覆。」大少爺態度從容地迎接她疑惑的目光，故意把話說得模稜兩可。「如果你決定好了，擇期不如撞日，等會不妨讓長樂陪你挑間適合的房間。」
這位少爺說得煞有其事，童百嘉不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錯了，不然她怎麼不記得有這件事？
童百嘉回想起六天前，杏嬤嬤領著她過來五房見人。當時杏嬤嬤跟她仔細說明燕家員工的薪資福利有哪些，說她還有課要修，上班時間由她自己訂。當初決定接下這份工作，她就跟大少爺說好，只做一年。一年後，剛好皓皓和長晶要去上蒙學，她也大學畢業了。
她唯一的顧慮是，要不要像梁小姐一樣住進來？
搬進來是可以省下一大筆食宿費和交通費，可是她總覺得住進大宅門里會很不自由。所以，當時她是回答杏嬤嬤，過陣子再視情況而定。
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
前兩天學校接獲燕家的通知，確定今年到燕家企業實習的學生名單之後，她進入燕家祖宅工作的消息立刻在校園網路瘋傳開來。這幾天到處有人跟她攀交情，手機的來電量更是爆增數倍，還有人直接闖進學生宿舍找她，讓她跟舍監老師不勝其擾。本來她就打算開學之後另外找個地方住，現在發生了這件事，自己勢必得提前打包走人。
但，她真沒想過要搬進燕家祖宅……
看童百嘉沉默這麼久，听到她要住進來而滿心歡喜，以為終于有伴的長樂有點傷心地絞著雙手，問道︰
「嘉姐姐，你不喜歡住在這里嗎？」
面對這張憂傷的蘿莉臉，童百嘉發現自己不僅完全拒絕不出口，嘴上還說著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不是的，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回學校搬東西會比較方便……」
「真的嗎？」長樂喜出望外地向她確定著。
「真的。」童百嘉十分誠懇地點頭。
「那就沒問題了。」終于把燕氏族學這兩年的董事會會議紀錄看完，燕大少見縫插針地說︰「剛好今天放假，大家都有空，可以過去幫你搬東西。長樂也去幫忙吧。」
慢著！她什麼時候說今天就要搬進來了？
就算要搬，她一個窮學生也沒有多少家當，而且只是挪個窩，有必要勞動燕家二千金嗎？
「太好了！」長樂小蘿莉從椅子上站起來，迫不及待地說︰「那我趕快去換件衣服，嘉姐姐你要等我喔。」
小蘿莉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臉龐，讓童百嘉到口的抗議馬上變成——
「你慢慢來。反正時間還早，我可以帶你們順便逛逛校園喔。我們學校很美的。」看長樂突然望了望餐廳的方向，欲言又止，童百嘉立刻善解人意地說︰「我們當然也帶皓皓和長晶去。」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童百嘉索性豁出去了。
她瞪了瞪坐姿優雅、陰起人來毫不手軟的大少爺，柔聲對小蘿莉說道︰「逛完校園，讓你大哥哥請我們去吃好吃的。」
「我有零用錢，我請嘉姐姐和大哥吃飯！」零用錢多到無處花的小蘿莉快樂宣布。她開開心心地走到琴室門口，想到了什麼，忽然猶豫地轉身問著燕大少︰「大哥，那位去嗎？」
燕長君沒問她那位是誰，只是平靜地回答︰「不去。」
「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童百嘉研究地瞧著得到大少爺答覆之後，整個人心花怒放、快快樂樂奔回房間換衣服的小蘿莉，心中納悶極了。她疑惑地轉過頭來，目光一接觸到陰她陰得很優雅的燕家大少爺，立刻眼神不善地磨牙道︰「大少爺，請問，我什麼時候說要搬進來？」
「你不想搬進來也沒關系。」彷佛早等著她發難，燕長君態度誠懇地接話，手指並且在他的腕機介面輕點幾下，傳了幾則訊息給她。當童百嘉故意磨著牙叫他大少爺，燕長君就知道她不是真的動怒。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對她的脾氣還是有些把握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願強迫這個女孩做任何事。
把當陽山附近的房屋租賃資料傳給她後，這幾天來回奔波，身體有些撐不住的燕大少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語氣平和地給出建議︰「這附近有很多不錯的房子，如果你不想搬進來，等會不妨過去看看。我是想著趁今天休假，讓幾個小的出去走走。如果你有事，想自己行動，我可以跟弟妹們解釋——」
「你千萬不要掃了長樂的興致！我今天沒事，真的！」童百嘉嚇了一跳，趕緊擺手制止他，沒發現燕長君溫和誠懇的眼瞳中隱隱帶笑。「長樂鋼琴練不好，已經憂郁六天，現在好不容易開心一點，我們就讓她好好的破費一次吧！」
「好，都隨你意。」大少爺眼中蘊笑，態度開明地表達他的立場︰「你的事情由你作主，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
「我……」他這種態度，童百嘉反而不好意思了。
不知如何回應大少爺這種讓她感覺心跳有點不正常的溫柔凝眸，又或許是燕少主的眼瞳美得令人無法直視，童百嘉故作忙碌地別開視線，從腕機上點開租屋資料，一頁一頁地瀏覽起來，心里五味雜陳……
她其實知道燕長君在身為燕家少主所能動用的權限上，給了她最大的自由與特權。別的不說，一般人若是進入燕家大宅工作，身上是不允許帶著個人電子產品的，這是預防燕家的隱私被人當成八卦新聞傳播出去取悅大唐百姓，世家很多的內幕消息都是這樣流傳出去的。因此，除了知根知底如杏嬤嬤和陳伯之類的燕家家僕，如梁小姐如她這種外聘員工，一律只能使用燕家資訊室配發的電子產品。
而且，外聘員工出入燕家的時間，也有嚴格規範。
不是像她想要提早上班就提早上班這麼自由。
燕長君不僅沒有要她繳出她的腕機小紅，甚至連這幾天她為了看看長樂究竟怎麼了，上班時間一直浮動，燕家外院的大總管和警衛們也只是默默地觀察她。她的直屬上司杏嬤嬤更沒有因此告誡她，或是做出什麼動作。
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燕家又不是龍潭虎穴，穿越這種事她都可以勇敢面對了，區區一個燕家大宅有什麼好怕的？就算不適應，也只需熬個一年就好。她才二十歲而已，有什麼好瞻前顧後的？
就勇往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