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醫忙養家 第十二章 你還要我嗎
只消一眼……
看著跪在瞿翊身後的慕容羲,皇帝瞪大眼楮無法置信,他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花了很大力氣,手指才順利指向他。「把頭抬起來。」
慕容羲遵旨,他抬起臉與皇帝四目相對。
這個皇帝他很喜歡,不是因為他位高權重,而是因為他和瞿翊長得很像,一股油然而生的親切感,讓他忘記禮儀下意識朝皇帝一笑。
這一笑,皇帝更懵了,他怔怔地看著慕容羲,表情無比詭異,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震驚。
頓時御書房里的氣氛凝結,人人噤若寒蟬落針可聞,尤其是站在旁邊的鎮國公,打從看見兒子那刻起,他的心情就沒平靜過。
「快來人。」皇帝突如其來大喊。
「奴才在。」太監連忙跪到御前。
「立刻請淑妃來見。」
「是。」太監領命,躬身往外退。
皇後被賜死于冷宮,現在的後宮只有兩個嬪妾,和一個入宮不久的淑妃。
在皇帝簡短的幾句話後,屋里又陷入嚇人的靜默,氣氛極其壓抑,連站在旁邊的寇芹堯和夏琢也感受到非同尋常。
鎮國公更是冷汗直流,還以為這次進宮要被嘉獎,可皇帝態度不太對勁。
瞿翊與慕容羲對看一眼,不知該怎樣打破沉默,瞿盈盈也深受驚嚇,她從未見過父皇如此,心慌地扯扯瞿翊衣袖,讓他試著救場。
瞿翊點點頭正要開口,卻不料皇帝搶快一步。
「鎮國公。」
「微臣在。」一被點名,鎮國公心驚膽戰,往前走兩步,腦子里亂成一團。難道阿羲不是立功而是又闖禍了?
本以為把他送回故宅終老一生,從此父子不再相見就沒事,這安排雖然無情,卻也算對得起齊詩,沒想到這小子竟得奇遇,立下功勞。
听聞此事時,他本打算立刻把人接回來,妻子卻說︰「秋子瓔懂得醫術,陰錯陽差救下四皇子,阿羲又與老家村民打成一片,找到量產豐富的農作物,在災情嚴重時拯救受災百姓。」
「如今正是鴻運當頭,不如讓他留下,老老實實地在四皇子身邊伺候,日後四皇子登基,看在今日共患難情分上,他才有機會得到重用。否則以他那不學無術、處處招禍的性子,離開老家四皇子還能記他多久?恐怕只記得他又惹了什麼禍吧。」
妻子一番話讓他歇下念頭,沒想到……定是又闖禍了,就不該听婦人之言。
見皇帝目光微閃,鎮國公身心一抖,暗道︰死了,皇帝這是要算大帳啊。
砰!皇帝抓起紙鎮,重重往御桌一拍,嚇得眾人膽寒。
皇帝沉眉,口氣不善。「你這兒子哪里來的?從實招來。」
斥喝聲在鎮國公耳里嗡嗡作響。這話是什麼意思?兒子不就是上床,天雷勾動地火,運氣緣分恰恰接到一起……就出來的啊?
這問題讓慕容端滿頭霧水,但身為當官多年的老油條,他很擅長忖度皇帝的態度,心里清楚這答案肯定對皇帝至關緊要,若不悉心作答,怕是會連累全家。
他在腦中整理過一番後才回答,「皇上可記得,二十年前朝廷曾查辦過一宗瀆職案,三名內務部官員被抄家,男子午門受戮,女子發賣或沒入官妓。」
「當初被抄家的官員齊贊虞,他的女兒齊詩被賣到青樓,那時臣年輕氣盛,砸重金買下她的初夜,一夜春風後本欲返家與妻子商議,將人接回府中,卻沒想到有人比臣早一步將她從青樓里救出。」
「三年後臣再遇齊詩,得知她已為臣生下一子。臣自是不能讓骨肉流落在外,便將母子倆接回府中。」
「好得很吶,原來是躲進鎮國公府,難怪朕命人四處搜捕,都快把京城土地翻遍了也找不到人。來人!宣齊詩進宮,朕要看看她有什麼臉面對昔日恩人。」
皇帝問完兒子又問齊詩,難道兒子是她和皇帝生的?慕容端心髒砰砰跳個不停,同時也恍然大悟,難怪那夜過後他要帶她離開青樓,齊詩打死不肯,原來有更高的枝極等她攀,至于三年後,她願意隨自己回府……是被董皇後逼迫得走投無路了?
小時候阿羲模樣好,聰明機靈學什麼都快,這讓他對阿羲偏疼幾分,怎知府中卻傳出謠言,說阿羲不是他的兒子,他氣得找妻子理論。
妻子呼天搶地指天發誓,說若是她傳的謠言就讓她斷子絕孫、五雷轟頂。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能偃旗息鼓壓下流言了事,誰知妻子不依不饒非要找到黑手,不料一二竟查到齊詩身上,他還當是妻子的手段,沒想到竟然是……
不管怎樣他還是對謠言上了心,阿羲確實長得不像自己也不像齊詩,從那之後他漸漸冷落阿羲,除非他又惹禍、不得不抓起來狠狠教訓,否則他連看都懶得多看阿羲一眼。這下慘了,他打的是皇帝的血脈,是天潢貴冑,是龍嗣啊……婦人誤他……
慕容端猜出來了,卻不得不裝死,讓自己置身事外。「齊詩已經亡故多年,敢問皇上她做錯什麼事?」
「她偷走我的兒子。」聲音自外傳入,眾人紛紛轉頭。
淑妃進屋,身材窈窕、身姿筆挺,氣勢十足半點也不輸皇後。
她裹了一身的花團錦簇,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繡滿團花,領間袍角衣袖無不遍布錦繡,腰間掛著五彩荷包。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紫金蘭形花戒,頭上插著金絲鳳簪,胸前嚶珞上的寶石閃閃發光,一派的富貴,只是臉上覆著一層紗,讓人看不清面貌。
她舉止端莊,但兩條腿在裙下早已抖得幾乎撐不住身體,尤其在看清楚慕容羲那刻,淚水瞬間淌下。
她的駿兒真的回來了?
太監來報時,她還不敢相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娘,您沒死?」瞿翊驚呼,雙膝往前爬。
那是巨大的驚喜啊,瞿翊快樂得合不攏嘴,他還以為相依為命的母親已經死去,而中毒的疼痛讓他痛不欲生,他怨恨那張龍椅粉碎他的家庭,一度失去求生意志,沒想到……
「娘……」他克制住落淚的沖動,重重地對母親磕三個頭。
瞿翊的叫喚,拉回淑妃的神智,她輕撫兒子的頭,心疼吶。
失去駿兒後,她片刻都不讓翊兒離開視線,生怕一覺醒來,翊兒又丟了。她始終不願讓兒子去爭取龍椅,她只求兒子一世平安。
直到那場劫難徹底將她打醒,她終于明白不爭不搶也換不來平安。
于是她放棄自由之身進宮,處處與皇後作對,逼得皇後跳腳,她有意無意放出消息,說翊兒非但沒中毒,還在暗中經營各處勢力,待他日歸返京城入主東宮。
商場多年,什麼爾虞我詐沒見過?後宮女子哪斗得倒她?她刻意把生意做往北方,誤導董家翊兒在邊關,引得一批批影衛離京尋訪,削弱董家在京城的人手。
因為慕容羲,靜王鼎力相助,他的萬花樓提供消息無數,讓她得到許多興風作浪的素材,幾個皇子被她逼得焦頭爛額,導致皇後動作頻頻,董家曝露破綻無數。
在她的幫助下,皇帝順利收拾董家,鏟除心中多年疙瘩。
她本以為翊兒能健康返京,已是了此生所願,沒想到翊兒居然能把駿兒帶回來,謝天謝地,她感激上蒼垂憐。
「娘,您怎麼得救的?」
「讓翊兒擔心了,那日客棧大火,幸得皇上派影衛暗中保護,娘才能躲過此劫。」
「父皇竟是半句都未透露。」他不滿地望向皇帝。
皇帝揉揉鼻子,輕咳兩聲。「是你母妃的主意,她想你心無旁驚留在合溪村治病。」
至于京城的詭譎風雲,就讓他們當爹娘的來處理,他們打定主意留給兒子一個干淨清明的後宮朝廷。「先不談這個,來說說你弟弟。」
「弟弟?」瞿翊順著父皇的目光望向慕容羲,這意思是……
數道目光聚集,慕容羲彷佛被下了定身咒,他像個泥塑女圭女圭般一動不動。
眼珠逐一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鎮國公身上,自己傻傻地看著喊了二十年的父親……他真不是慕容家的兒子?
所以滿府上下傳遍的不是謠言?他不是慕容家子嗣、也不是母親所出?
難怪母親對他陰陽怪氣,難怪父親見他如鯁在喉,原來他真是鎮國公府的一根刺。
錯怪了,還以為自己所有不幸都出自國公夫人的手段,是她散播謠言,是她的枕邊風吹得自己不受父親待見,是她處處從中作梗,不允許自己的風頭越過哥哥們,卻原來……錯了。
謠言是真,不平等對待全是他該受的?
心亂如麻,認知瞬間被推翻,原來他的不滿怨慰弄錯了對象,原來沒有任何人需要他的自暴自棄來成全,他被討厭不是因為過度優秀,而是因為——他本就與他們不是一家人。
「父皇的意思是,阿羲是駿兒?」
「翊兒,四歲時你弟弟被偷走,還記得嗎?」皇帝問。
「記得。」弟弟丟掉,母親大病,病好之後便以紗掩面,多年下來他都不記得母親容貌了。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鎮國公憋不住了,听起來他好像又猜錯了。
「本宮來為鎮國公解答吧。當年我是商戶之女,做生意時曾被高門淑媛欺辱,齊詩挺身助我,從此我記取她的恩惠,逢年過節便往齊府送禮。但她是官宦之女,自然看不起商家婦,因此我並未強求與之結交。」
「直到齊家獲罪,得到消息時我在外營商,只能托人傳信給她,說我定會救她于水火,哪知鎮國公早了本宮一步。帶她回府後,我曾問她,是否願意進鎮國公府?如果她點頭,我便想辦法周全。」
「但是她告訴我鎮國公夫人嚴厲尖刻、自私偏狹,如果她進國公府必會尸骨無存,所以她決定留在方家,于是我待她如姊妹,誰知她竟對皇上芳心暗許,表明態度願與我為姊妹共侍帝君。」
「可我是個沒名沒分的外室夫人,有什麼資格答應?為此她恨極了我,說我無才無德、粗鄙無禮,不堪常伴君側,她才配為皇帝的解語花。我以為她魔怔了,只能尋來大夫為她治病,可怎麼都沒想到,她竟對我下藥、毀我容貌,並趁著滿府上下混亂之際,抱走我的小兒子……」
說到這里,她已是淚眼迷離,還以為此生再不得見,沒想到……
淑妃走到慕容羲身前,緩緩屈身跪地,捧起他的臉細細輕撫。「駿兒,對不起,娘把你弄丟了。」
那是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知怎麼形容,不是好也不是差,但慕容羲下意識後仰,避開她的踫觸。
「你有證據嗎?也許我是她從旁處撿來的。」
那個「娘」對他而言很陌生,他沒有被愛的經驗,只有被恨的成長過程。所以他不懂得如何愛人,是子瓔讓他明白何謂被關懷,讓他敞開心胸接納被疼惜、被在乎的感覺。
「你想要證據?很容易的。」淑妃翻手解下面紗。
面紗落下那刻,周圍驚呼連連,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橫過左臉,隨著傷口癒合,形成丑陋的蟹足腫。她將完好的右臉轉向慕容羲,活生生的證據擺在眼前,那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任誰都無法否認他們的親緣。
「你哥哥長得像皇上,你像我,出生時很多人誤以為你是女娃兒。你還想要更多證據嗎?你的右大腿內側有一塊掌心大小的胎記,對不?
「駿兒,皇上為了你的安全,不敢光明正大找你,我只能把生意做到全國各地,試圖探得你的消息,然而一年年過去,你杳無音信,但我依舊堅持找你,不過我怎麼都沒想到你就在京城里,還是鼎鼎大名的三害之一。」
淑妃苦笑不已,果然是他的孩子,霸道、權威,即使身分不高、學識不足,都能在一眾紈褲中混出霸王名號。
全怪她,早知道就不該掩面自禁于門戶內,倘若有更多人見過她的真容,或許駿兒早就被認回來。
緩緩吐氣,沒得否認了,兩張九成像的臉啊……何況他的大腿內側,確實有著胎記。他垂頭,久久不發一語。
「好孩子,你怨我吧,是娘沒把你照顧好,讓你受苦了。」她不管慕容羲的排斥,環住他的肩膀,硬將他抱進懷里,她想要這麼做已經很多年了。
他想推開淑妃,但是被從頸間滑落的溫熱液體阻止了動作。
她在哭?慕容羲慌亂了手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視線滑過,對上皇帝鼓勵的目光,他只能硬著脖子,尷尬地抬手輕拍淑妃背脊。
瞿翊控制不住情緒,他爬上前,伸出雙臂環住母親和弟弟。「太好了,我們終于一家團聚。」
難怪他第一眼就喜歡上阿羲,難怪他們有旁人都比不上的默契,難怪他只想和阿羲分享心事秘密,答案揭曉——原來他們是真正的親兄弟。
「弟弟,這些年娘經常在夜半想起你,總是抱著你的衣裳低聲哭泣,娘怕你沒得穿,每年都給你做新衣,這下子……我的好弟弟……」他激動到語無倫次。
所有人都為這一幕而感動,突然砰的一聲,瞿盈盈眼前漫過黑霧,下一刻暈癱倒地。
羲哥哥變成五皇兄,那她怎麼辦?
*
陰暗的監牢里,一家人分左右關押,關茹娘和秋婉寧關在左邊,秋學陽和秋鈺寧關在右邊。
父子倆各據一角,秋鈺寧躺在地上,從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的天空。
剛關進來時,他還會放聲喊冤,口口聲聲怨慰,怨出身不好、怨父親不負責任,怨秋學陽腦袋不清站錯隊,怨到後來連話都懶得說了,成天像躺尸般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真是想不透啊,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短短幾年不到,命運竟然給了他一個大轉折。
小時候知道父親娶了別的女人,不能時常回家照看自己,心底免不了忿忿不平。後來父親拿回家的銀子越來越多,他頓頓都能吃上雞鴨魚肉,能穿上綾羅綢緞,還能跟著夫子讀書,漸漸的就不再生氣了。
隨著父親的官位越來越高,他飄了,他想跟書院同僚公開身世,想讓喜歡的那個女孩知道,自己也是官宦子弟。
貪念成形,他鼓吹母親取而代之,父親已是四品大官,再不需要夏羽晴的扶持。然後一張凳子,他親手結束那個女人的性命,妹妹取代秋子瓔嫁入武昌侯府,秋子瓔遠離京城此生不會再見,而自己也順利通過鄉試成為舉子。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邁入成功之境,哪里曉得一眨眼……全變了。
像受到詛咒似的,父親迎回小妾,家里天天雞飛狗跳,妹妹被休回府,自己染上賭癮……他急著往上爬,急著娶心愛的女子回家,他鼓吹父親站到二皇子的隊伍,再然後……
他是招誰惹誰了,命運就見不得他好過?
秋學陽面對牆壁,用指甲畫著牆面,一道豎線、四道橫線,同樣的符號他已經畫五組,換句話說他們已在這里待了二十幾天。
皇帝當機立斷,處置速度奇快無比,參與篡位的臣官,一個個被推出去斬首,大牢里漸漸空下來,卻只留下秋家遲遲不動。
之前,他還心存僥幸,以為皇帝打算放過秋家,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沒把握。
努力一輩子,每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從沒想過自己會銀鐺入獄。
其實他算幸運的,四十幾歲已是四品文官,這個成就很值得驕傲。他本以為自己會順風順水走完此生,卻沒料到……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楣運的?
自從羽晴死後吧。
那些曾經提攜自己的長官再不肯搭理他,直到那時他才明白,妻子為自己搭過多少橋梁,結下多少好人脈。茹娘生下小兒子後,他的人品開始被唾棄,官場上處處踫壁,能力遭受質疑,連番被上級斥責,壞事發生、自己被推出頂缸,生活變得一團亂。
後悔極了,他怎麼會把生活過成這副模樣?
另一邊,關茹娘神情恍惚,滿腔憤恨無從傾訴,尖尖的指甲往身邊女子腰際死命掐上。
「娘,你在做什麼?看清楚,是我!」秋婉寧大喊,尖銳的聲音鑽入耳膜,秋學陽下意識皺眉。
關茹娘轉頭看了看,對,那是婉寧、不是申姨娘……申姨娘被靜王保出去了,太不公平,正頭夫人還在這里受苦呢,小姨娘卻不必一起遭罪。
不對,最遭罪的是她的小權寧,他死了,全家入獄那天他染上風寒,撐不過幾天就死了,軟軟的小身子在自己懷里變得僵硬,她嚎干眼淚都沒有人理。
後來權寧被衙役帶走了,他們有沒有給他買副棺材好好安葬?還是扔進亂葬岡,被野狗啃咬?
她不懂怎會變成這樣?如果當初她沒進秋家大門,那麼現在被關在大牢里的就是夏羽晴那個賤人了吧?
還以為當四品官夫人會有許多貴婦邀約,結果她做了那麼多漂亮衣裳,卻沒人肯相邀,好不容易有小官送帖子,她正想好好風光一把,誰知整場宴席她被明嘲暗諷、護罵辱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突然懷念起當外室的生活,錢花不完,想做啥就做啥,多少商家太太前前後後巴結,雖然丈夫不在身旁,但關起門來她就能主宰一切。
懷念那樣舒心的日子,懷念那張大到可以翻滾的床,懷念院子里的葡萄藤,夏日在下面乘涼,一張軟榻、一柄絲扇據出微風徐徐……
「父親。」嬌女敕脆亮的輕喚響起,恍惚間秋學陽回到過去,看見從門里沖出來要自己親親抱抱的小女兒。「父親,我來了。」
秋學陽抬頭,看著美得令人睜不開眼的女子,她是?
「父親,我是子瓔。」
他激動起來,踉踉蹌蹌往前跑,緊緊握住鐵欄桿。「子瓔,我的好女兒,你終于來看爹爹了,你是來救我們的對不對?你求鎮國公了對不對?」
听見這話,秋家其他人全都圍到欄桿前,期盼地看著子瓔。
秋婉寧瞪大雙眼無法置信,這是那個又丑又胖的秋子瓔?怎麼可能,她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妹妹、妹妹,你快救哥哥出去。」秋鈺寧抓住欄桿搖晃不止。
秋婉寧也回過神了,她跳起來,朝子瓔伸出枯瘦骯髒的手臂。「我不該搶你的婚事,但鄭儀不是個好東西,是我代替你到鄭家受苦,如果不是我,你哪能得到鎮國公府這門好親事,你要感激我、救我出去。」
天,有這樣的邏輯?子瓔不理會,靜靜望向秋學陽。「父親,女兒想知道娘是怎麼死的?」
「她、她……受了風寒,你娘自娘胎里便帶了病,身子骨不好……」
都這時候了還想欺瞞?「求父親給自己一點體面吧,別再說謊了,娘的身子有外祖和師父調理,早就痊癒。」
「我沒說謊。」他咬牙矢口否認。
「玉碧沒死,我找到她了。」她看著父親的臉,緩聲道。
听到這里,關茹娘放聲大笑。「哈哈哈,你以為她是來救我們的?錯,她是來秋後算帳。我就想呢,怎地別家男人犯罪,不關押家眷,咱們秋家就特別了,是因為慕容羲嗎?皇帝拿我們給他做人情?」
秋鈺寧也想起來了,指著子瓔問︰「打一開始你就想替你母親報仇,這才故意誤導我們二皇子能入主東宮,你推論過許多事,事事成真,爹便信了你,原來如此,原來……」
兒子的提醒讓秋學陽恍然大悟。難怪子瓔篤定沒有她們母女的幫助,自己的仕途會就此止步……「那是意外,子瓔相信爹爹,那只是個意外。」他用力搖晃欄桿。
「敲碎顱骨只是意外?不,那是蓄意謀殺。而你謊言相護視同共犯。」
「我是你親爹啊,你怎能不救我?難道你要眼睜睜看我去死。」
「不為母親報仇已是不孝,還要我拯救弒母凶手?如果我這麼做,才真是天理不容。」
「我沒殺羽晴。當時錯誤已然鑄成,就算把鈺寧扭送官府也救不回你娘,我這是顧全大局啊。」
「原來爹的大局是放任秋鈺寧逍遙法外,任由關茹娘侵佔母親掙下的家產,奪走母親為我籌劃的婚事,讓秋婉寧取而代之?請問你的大局里,我和娘在什麼位置?」
秋鈺寧反唇相譏。「你還不滿意?如今慕容羲出人頭地,若不是當初婉寧嫁入武昌侯府,你會有今日的風光。」
好笑啊。這兩人果然是兄妹,想法一樣、價值觀一樣,好似全天下都欠了他們倆。
「我今日的風光是靠著勤勉掙下的,就像昔日父親的風光是靠母親掙下的,你們啥都不做只想掠奪,掠奪不成還成了旁人的錯?」
「好,是爹的錯、是你哥哥的錯。子瓔啊,我的好女兒啊,這些錯可不可以等我們出了大獄,回家關起門來再慢慢說?我們終究是一家人,鎮國公府那麼大,如果沒有娘家支持,你的日子不會好過,你還是需要我們的。」
子瓔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冷笑連連。「爹爹太高看我了,你們犯下的是篡國大罪,我哪來的能力救你們出獄?再說了,離開京城時我沒有娘家支持,也一樣活得風風火火,實在看不出『娘家』對我有什麼用處?不過終究是父女一場,身為女兒、待你受戮後,我定會為你收埋尸骨。」
她怎麼都不肯救是嗎?秋婉寧絕望了。「你還是個人嗎?那是你父親,我們是你的兄姊家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不能看在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拉我們一把?」
「在沒有你們出現之前,秋學陽確實是我的父親,但是在他決定為了你們,放棄我們母女之後,對不起,血緣關系已經維系不起任何感情。」退後一步,雙膝跪地,子瓔對著秋學陽磕了三個響頭。「我是母親教養長大的,這三個頭就當還你生恩,從此你我之間再無負欠,至于你欠娘的,就請黃泉之下、悉數歸還吧。」
說完最後一句,她轉身,背挺得筆直,好似意氣風發,可沒人知曉她心底的委屈泛濫成災。
曾經父親疼她寵她,曾經她倚在門邊,等待夕陽西下時父親歸家,曾經他是她的驕傲,讓她情願逆勢更改劇情、助他仕途向上,可到頭來,她失去母親、失去一世情感歸依。
她不想哭,但眼淚潸潸而下,她不願傷心,但心碎難當。想報的仇、想說的話都完成了,她卻沒有得到半點成就感。
走出監獄,明亮亮的陽光照上眼楮,掃除一身寒意。
她會好好的,一路、好好的、走下去。子瓔倔強地抹掉淚水,假裝自己的心完整無缺。
「秋子瓔。」
她下意識轉身,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帥到令人發指的男人,他雙手環胸、慵懶地靠在牆頭。
反應過來後,她飛快扭頭轉身疾走。
然而下一刻他大步追上,拽住她的手臂,一扯後拉回懷里,長臂圈住她的身體,將人禁錮起來。
「原來秋子瓔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難怪不被我傾國傾城的美貌迷惑。」
「大爺認錯人了。」
他根本沒把她的話听進去。「我就說嘛,天底下不穿耳洞的女人只有一個,怎麼還會多出一個?那個五子棋,好像是秋子瓔發明的,是誰偷了她的棋?原來……沒有多出一個、也沒有偷學,你只是變了張臉,換了副身材。」
這是什麼口氣?她不說破,不過是給彼此一個體面退場,他還不領情。
不等她回應,他問︰「你打算生氣多久?」
「我沒生氣。」
「說謊,你分明氣我追著瞿盈盈而去,卻沒護著你。可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
她撇開臉,不想問、不感興趣。
才不管她感不感興趣,他非要解釋到底。「因為我看見你朝山崖跑去,而你很清楚哪里有什麼陷阱;因為我認為你身上有藥粉,對付一、兩個刺客不成問題;因為我認為刺客針對的是瞿盈盈,只要我們離開,你就會安全無虞。」
原來……如此,這是直男分析法,比起過程更講究結局,卻不曉得女人在意的是,他的心思、他的選擇問題。
「我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她是傷心。
「不生氣為什麼要躲著我,我們一起進京,你卻在一旁冷眼欣賞我傷心,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壞?」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幾時欣賞過他的傷心?她也不願意他頹喪、郁郁寡歡的呀,她只是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縮短兩人痛苦的時程。
「不承認對我很壞嗎?你答應過一直陪在我身邊,可你卻單方面決定與我分離。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卻把我推給瞿盈盈。你半點都不顧慮我的心情,逕自替我選擇要跟誰在一起。」
「我不是無的放矢,你是喜歡瞿盈盈的,對我只是責任和道義,畢竟我們一起走過最辛苦的時期。」
「這話誰告訴你的?」
「我有眼楮。」
「我說過她只是妹妹。」
「哪個哥哥一天到晚把妹妹放在嘴邊,時不時就提一句?哪個哥哥會到處和妹妹曬恩愛?哪個哥哥一喊妹妹,嘴角就忍不住上揚?」本就是C位主角,她再用力否認都沒有意義。
「我沒有,是你夸張了我的行為。何況……我也生你的氣。」
「生我的氣?你哪來的立場。」
「我給盈盈夾菜,你不嫉妒;天黑我不回家,你不關心;我口口聲聲喊盈盈,你不生氣。如果一個女人對男人上心,就會在乎他的一舉一動、就會多疑、就會妒忌,可你通通沒有,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打從心底要與我和離,我知道我是三害,我名聲很糟,不夠優秀杰出,你根本就看不上我。」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一味的解釋她不見得听得進去。
但他確定她會心疼自己,知道她對他的自卑總是在意,所以他使出最佳武器,直攻她的心。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看不起你。」
果然,輪到她心疼、她緊張、她開始解釋了。「不然是怎樣?」
「皇上要為你和瞿盈盈賜婚啊,如果我堅持當你的妻子會造成什麼局面?是要逼你抗旨,還是要我降妻為妾、共侍一夫?不管是哪種,我都不樂見。」
「在感情上,我寧可玉碎不願瓦全,若不能一心一意,不如分道揚鎌。秋子瓔的『死亡』恰恰可以成全你們,解決僵局。」
「還真是大度啊,什麼都設想周到,皇帝滿意、瞿盈盈開心、你成全自己,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傷心失意?為什麼你不在乎我的感覺,很簡單,因為你不喜歡我、討厭我,我只是帶你回京的工具,但是有了瞿翊,我就可以丟棄。」
「誰說的,你以為我樂意退讓?那是因為不得不,你喜歡瞿盈盈,在你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發現你們出奇地有默契,你們有許多共同話題,你們在一起時會自然而然的靠近。」
「何況我拿什麼跟她比?她身分高貴,可以為你帶來光明前程。她博學聰慧、窈窕美麗、親切甜美,是男人都會選擇她,我沒條件與她攀比,我自慚形穢,我知道自己該功成身退。」
「你以為我不難受?你以為我的心是石頭做的?你以為我做那麼多,只是想找一個帶我回京的工具,而不是真心喜歡你?你太不了解女人,如果不是喜歡,沒有女人會無怨無悔,如果不是太愛,沒有女人會無條件妥協,慕容羲,你不可以冤枉我。」
說到最後委屈悉數涌上,她哽咽了聲音。
慕容羲緩緩松口氣,終于逼出來了……逼出她親口承認愛他,很好,什麼都不重要,只要她愛他就好。
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他輕聲說︰「知道我們的問題是什麼嗎?你總是不求不說不爭不計,我自然要懷疑,你心里是不是沒有我;而我用最幼稚的方法,企圖挑惹你的妒嫉,引發你的自傷。我們心里都堵著一口氣,卻誰也不肯說,于是鬧出這番景況。
「瞿盈盈身分再高貴,我也看不上眼。就算她更聰慧美麗,我愛的還是秋子瓔,不管你胖或瘦,聰明或愚鈍,我就是喜歡你,誰也不能取代。
「我喜歡審案子,喜歡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也許是因為我身體里流著父親的血,而她從小在後宮長大,那些恰恰是她的專長,所以我們有共同話題。至于你說我們出奇地有默契,也許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親兄妹。」
「什麼?」子瓔推開他,看著他的眼楮。是幻听嗎?她怎麼會听見……
「別懷疑,你沒有听錯,我說我們本來就是親兄妹,同父異母的兄妹,而且她將要遠嫁南方。」
「怎麼可能?」
微微一笑,他說︰「我不叫慕容羲,我叫瞿駿……」
他開始講故事了,一個有關自己身世的故事,他說自己受的委屈全是無妄之災,他說他的親娘沒有死,多年來不曾放棄尋找自己……她听痴了,居然是這個原因?
書上說他們回京時皇帝已死,所以無人揭穿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實?所以成為夫妻的他們,因為血緣太近生不出健康孩子?
「所以……」
「所以我說盈盈是妹妹,是因為打心底認定她是妹妹,所以沒有賜婚,你不需要委曲求全,所以……你還要和離嗎?你還要我嗎?」
她沒有逆天更改劇本?是劇本要讓他們成為夫妻?
「我要,我要你!」緊緊圈住他的腰,她激動大叫。
「說定了,就不能更改。」
她又哭又笑、又點頭又搖頭。「說定了,打死不改。」
他沒哭,他笑出桃花舞春風。「有空嗎?我們進宮見見父皇和母妃吧!」
「丑媳婦見公婆?」她笑問。
「你這樣叫丑,讓不讓別的女人活了。」
「他們會不會想替你挑個般配的妻子?」
「一你救下哥哥性命;二你為父皇解毒,挽救一場朝堂動蕩;三你的馬鈴薯,拯救百姓于饑荒;四你弄出稻田養魚,富足民生;五你把三害教育成良臣……有這麼多功勞在身,父皇不賞還要奪你夫婿,你當他是狼心狗肺的壞東西?放心,他不是,雖然他有點強勢霸道,但還算個賢君。」牽起她的手,他笑咪咪的說︰「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鎮國公府?」
「哈,我敢把那邊當家,他們還不敢點頭呢。父皇過幾天要在朝堂公布我和哥哥的身分,認祖歸宗後我就要封王。母妃希望我能待在京城,時時進宮請安,便賜我一幢五進宅子,正在裝修……」
牽起她,兩人邊走邊說,如果她覺得兩人的共同話題太少,那麼從現在起,他會努力慢慢增加,將來他們會有說不完的話,會有共同的興趣,會有所有她認為夫妻間應該有的東西。
夫妻……想到這個,他笑出一臉賊氣。「有件事,我想值得討論一下。」
「什麼事?」
「你覺得生幾個孩子好?」
「兩個吧,一男一女。」
「我覺得不夠,至少要四個,兩男兩女。」
「生孩子要精耕不要粗耕,教養……」
她越說越熱烈,他搗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說︰「要不,今天晚上先試著生一個看看?」
風吹過,吹紅她的臉頰,京城三害今晚要禍害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