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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將 第七章

「他是雙兒指月復為婚的夫君?」聞言,霍俴也是一愣,而後眯眼再度望向靳天一,然後在望見他掛在赤果胸膛上的,竟是自己多年前贈給麼弟的虎型玉佩時,眼眸再忍不住緩緩闔上。

「是。」雖望不見霍俴此刻神情,但听到那聲「雙兒」,霍雙成的眼眸緩緩酸澀了,「主上在鞏固極北三城、揮兵四方,成就霸業之日前,只要雙妹還在倓城一天,他就絕不敢反。」

她的二伯,竟還記得那個曾坐在他肩上、扯著他頭發玩的小女孩呢……

若她的二伯對她爹爹、對她還有些情分,並且在東暢王被斬首後,確實已想提前統領西、南兩方的時程,今日之事應能如舅舅所料,落幕在二伯將本就必須留在戰場上的她——雙兒——留下,成為讓靳天一不敢妄為的一顆棋子,然後將前鋒營一行人派至一直無人想去,但屬地愈來愈擴展的北霍卻必須穩穩控在手中的極北之地守城。

「將他胸前玉佩拿來。」來回思索著霍雙成的說詞,終于再度睜開雙眸的霍俴,命身旁僕侍取來靳天一頸間玉佩後,緩緩拿在手上來回翻看,又盯著玉佩下刻的兩個字端詳許久,才又冷冷開口問道,「靳天一,玉佩從何而來?」

「先父自小贈予。」靳天一直視著北霍王淡淡應道,剛毅臉龐雖依然面無表情,但心底早巨浪翻騰。

怎麼回事?

北霍王似是真信了霍雙成的鬼話,但沒道理啊!

那塊他自小戴在身上的虎佩上,究竟藏有什麼玄機?

而這玄機,會何身為持有者的自己完全不明其由,可眼前兩名霍氏男子卻似全了然于心?

「罷了……靳天一,本王真不知道你上輩子究竟燒得什麼好香,鋪得什麼好路,竟能娶得如此一名身分尊貴的絕代佳人為妻!」讓人將玉佩送還靳天一後,霍俴「霍」一聲的起身,緊盯身旁那張地圖咬牙說道,下頦更是不住顫動著,「本王令你今夜立即與霍雙兒成婚,予城一役一結束,馬上帶著你那群瘋狗手下,全給本王滾到霰城去,否則殺無赦!」

下令成婚?他上輩子燒得了好香、鋪得了好路?身分尊貴的絕代佳人?殺無赦?

開什麼玩笑!

他靳天一除了在戰場上、軍營中,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拘束他,他想要什麼東西,他自己會去爭取,他想要什麼女人,他自己會去追,他的人生任憑他自己作主,就算失敗也無怨無悔,他們憑什麼直接跳過他這名事主,用這種羞辱人的方式,擺布他的人生?

上回劉予這麼做,這回霍俴也這麼做!

靳天一確實怒了,怒著北霍王那一副他平白無顧佔了天大便宜似的蔑言蔑語,更怒著由頭到尾徹底被蒙蔽,被當成了一顆隨意擺弄的棋子,卻完全無能為力、無法可想,只能被動全盤接受的無用自己!

而望著自斬殺東暢王後,對外界全淡漠以對的靳天一,竟在听到成婚之事後如此怒不可抑,霍雙成一語不發地將手平伸至他身前勸阻,但她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著。

「把他拖出去,本王不想再看到他了!」望著靳天一一臉怒容,霍俴背過身去厲聲說道。

「是!」

「霍玉門,你也給本王滾出去!」

「末將……告退。」

知曉木已成舟,並還出現了與自己及舅舅當初料想的不同結局,回想著方才靳天一的反應,霍雙成的心,那樣苦楚。

但她明白,這才只是序幕,因為更苦楚的夜,還在等著她……

這個苦澀之夜,有風無月,也有著紅裳、紅蓋頭,卻沒有任何大紅花燭,也沒有任何賓客。

而這,便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坐在門旁的靳天一,一臉鐵青,而坐在臨時喜床上的霍雙成,紅蓋頭下的小臉那樣無奈又淒楚,因為由門旁傳來的那股驚天怒意,是人都感覺得到。

霍雙成明白他之所以沒有離開,只因不能離開,畢竟他只要拂袖而去,他的弟兄們全將被判斬立決。

但這場婚典並非她的初衷,真的不是。

若非事出緊急並且棘手,她也絕不會將指月復為婚之事當眾揭露,那本就只屬于她一人的心底秘密。

她本以為二伯在听到那番舅舅教給她的說詞後,會念在他與她已故爹爹的多年兄弟情誼,直接將靳天一一行人放逐至根本無人想去的極北之地守城,可怎麼也沒想到,二伯竟會令他二人今夜成婚。

她知曉,大仇得報後的靳天一,其實已想離開這個他再也無怨、無恨、無求,更對他無任何意義的戰場,否則他的眼眸不會一直凝望著北方若有所思。

她也明白他根本不想娶她,真的明白,畢竟像他這樣有主見、不愛受約束的漢子,本就對所謂的「指月復為婚」不屑一顧,更何況還是像她這種早過花期,更一點也不嬌小、可人的女子。

但這個他再不願停留的戰場,她卻有必須留下的理由,也僅留她一人夠便,她真的一直是這樣想的……

「我不明白你們兄妹為何要說這種謊言。」終于,在那股駭人的沉默中,靳天一開口了,話聲那樣冷寒,「我並無與人指月復為婚,更無與任何人感情甚篤。」

「我知曉……這本只是一個借口……」感覺著靳天一話語聲中毫不壓抑的怒氣,霍雙成緩緩闔上酸澀的眼眸,「我……們只是不想讓你再受到當初成為降將時的屈辱……」

「屈辱?」听到「屈辱」二字後,靳天一再坐不住地猛站起身,大步走至霍雙成身旁,一把握住她的小臉,不僅握掉了她頭上紅蓋頭,也握痛了她的心,「你懂什麼叫真正的屈辱嗎?」

靳天一眼底的寒意與盛怒,讓霍雙成瞬間仿若被千年寒冰凍住,什麼話都再說不出。

「在你們完全不予知會便將我五花大綁,點了我的穴道,讓我如同一個你專屬的男臠,為你媚毒『解藥』的過程,這對我來說才叫屈辱!」

望著眼前那張愈來愈白的絕美小臉,靳天一的嗓音也冷得愈來愈沁人,「在你們以不再讓我受『屈辱』為名,沒有任何知會便徹底剝奪我選擇我自己想要的女人、我自己想要的未來的權利,這才叫屈辱!」

「你……」听到靳天一的話後,霍雙成腦子「轟」一下的炸開,心,徹底碎成片片。

他……怎會知道與他歡愛的女子是她?

舅舅不是說,他身上的盲穴、听穴都被點住了,連嗓音都只留些許,為什麼他還會知道那夜的女子是她?

是否,正因早知是她,所以他才會如此不屑、如此怒不可遏?

更原來……對他來說,與她曾經的那一夜,她那般珍惜、細細存放于心間的那一夜,竟被他視為畢生屈辱!

而她自以為為他好的所有作為,更是真正屈辱他的主因……

「我靳天一絕非不懂感恩之人,你們兄妹對我與我營兄弟的再造之恩,我們從未曾忘卻過,就算讓我們以命來還,我們都不會眨一下眼,但你們最終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望著霍雙成雙眸呆滯、唇角不住顫抖的淒楚容顏,靳天一突然轉過身去,朝著屋內一角咬牙低吼。

「我們……真不是故意想……」

「本以為我靳天一在成為降將那刻起,就已全然拋卻了自尊,直至受此兩次屈辱後,我才知曉,原來我還有自尊可傷!」沒讓身後那個擾人心緒的顫抖輕淺嗓音將話說完,靳天一便一把打斷她,更不住冷冷笑著、自嘲著,「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抱歉……」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竟將他傷得那樣深,霍雙成眼中的淚,再忍不住滴落了。

「你不必抱歉,因為確實是我取走了你這位『身分尊貴』、『絕代佳人』的初夜,你們既想要我負責,我就如你們的意負責到底!」身後傳來的低泣聲,令早已怒得失去理智的靳天一心底更是煩躁,更不想去探究心底那股望見她淒楚小臉,與听見她低泣聲時涌現的那股心痛究竟從何而來,一點也不想!

「不,不是這樣的,我並沒要你負——」

「夠了!」再次打斷霍雙成的話,因為靳天一不想讓她的話、她的嗓音再擾亂他的心,「我靳天一本就沒什麼可以再失去,今夜之後,還平白無顧多了一名身分尊貴的指月復為婚之『妻』,我可真是上輩子燒了好香、鋪了好路!」

靳天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如同利刃,一刀刀將霍雙成的心剮得稀碎、裂疼,而她,完全無法辯解,也無力辯解。

「我靳天一若還擁有什麼,你們想怎麼取就怎麼取,但不能給的,我永遠也給不了你!」

而這,是靳天一甩門離開前,留給霍雙成的最後一句話——

她這一生一世,都再忘卻不了的、刻在心底的絕望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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