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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妻藏福窩 第二章 鄉村新生活

柳木村離紀州城不算遠,但搭乘馬車的話也需要一個時辰。

外公說了,他每個月會進城兩次。

兩次?所以今天不是他進城的日子,是因為放心不下,才特地走這一趟?突然間理解,昨天送她到客棧時外公的欲語還休,他是覺得不妥當吧,又怕突如其來的邀約會讓自己多想?

「魏娘子,出來和大家打聲招呼。」齊褚停下馬車。

未秧依言下車,發現許多村民集合在一處寬闊的院子當中,齊褚從車廂里取出油紙包,許多小孩爭先恐後靠過來,一個個高聲大喊爺爺。

「別擠別擠,每個人都有,阿濤,過來!」

阿濤是里正家的小孫子,十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滿臉的聰明相。

齊褚模模他的頭說;「每個人一份糕點、一包糖球,可不許偏心。」

「我知道,謝謝薛爺爺。」

薛爺爺?未秧皺起眉頭,她听錯了嗎?

「老薛,這就是你那個外孫女?長得可真漂亮,是城里人吧?」

「是,我女兒嫁進官宦人家,前幾年還好,這兩年升了官,就忘記微末時咱們娘家是怎麼幫襯的。」

「你女婿可真勢利。」

「誰說不是,我女兒生生給折磨沒了,娶進門的繼室心思險惡處處看我外孫女不順眼,還沒及笄就想把她送人當小妾,替丈夫謀官位,幸好女婿還要臉面,事兒才沒成。後來外孫女得遇良人,丈夫是做生意的,夫妻倆小日子過得不差,誰知孫女婿前腳遇劫匪、下落不明,後腳公婆就出面幫大伯謀奪家產,竟把我外孫女給趕出家門,幸好她還知道過來投靠外公,以後魏娘子便跟我過了。」

「怎會有這麼沒良心的爹娘。」

「可不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這年頭衣冠禽獸不少。」

「沒事,魏娘子就在咱們村里住下,日後叔嬸再給你找個好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事兒慢慢再說。」

「找什麼?薛爺爺家的阿褚還不夠好,干脆兩人湊成對兒,好好孝順薛爺爺。」

「阿褚啊?當徒弟可以,想當孫女婿?我家魏娘子他攀不上。」

齊褚一說,眾人哄堂大笑,這是老祖父看孫婿,越看越不滿意。

在村人眼中,這老頭剛搬過來時誰都不打招呼,一個人遠離村子獨自在山腳下蓋房子,性情孤僻得很,直到十四、五年前領個徒弟回家,阿褚性子好,跟誰都說得來話,這老頭才受到影響,漸漸能和村人說上幾句。

後來他給了村民大恩惠,大家心底都記著呢,他再孤僻也敵不過一群人的熱切,漸漸地也能與村民說笑,聊上幾句。

果然沒多久功夫,許多村民聚過來,有人帶一籃子雞蛋,有人帶幾把青菜,魚、米、面粉、臘肉……日常嚼用全都有啦。

齊褚在這邊結帳,里正抱著陶甕從屋里出來。「這是剛榨的花生油,薛老帶回去嘗嘗。」

里正一心要送油,擋著阻著打死不肯收錢。

轉眼功夫,馬車塞得半滿,齊褚連忙搖頭擺手道︰「以後我孫女在村里走動,還請大家多照顧。」

孫大娘扯嗓門說道︰「魏娘子,有空就多到村里來嘮嗑,村里的小媳婦大嫂子人都很好。」

「多謝嬸子。」

未秧剛應聲,幾個女人便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跟她說話。

「為了你要來,昨兒個薛爺爺就找我們縫被子、做枕頭,還讓人打了個大木桶,今天他一大早就出門,沿路讓我們有好東西就給留著。」

「過去的事別多想,以後有外公、有我們疼你,日子會越過越好。」

「謝謝嫂子。」

一番招呼過後,未秧重新坐上馬車,心底疑問重重卻沒發問。

村民的住家蓋在村子中央,外面圍著一大圈耕地,齊褚的家在耕地外圍、後山山腳下,離村子有點距離。

馬車來到山腳下,齊褚解開大鎖,將車馬拉進院子里,未秧下車放眼看去,哪是小屋,分明是大宅院,房屋不多,只有五、六間排成一行,每間都很大,比她在侯府里的屋子更大。

宅子後頭是一片濃密山林,這里和一般農宅不同,沒有養雞鴨、種植蔬菜,只在院子左邊架起竹棚、種上幾株葡萄,現在結實累累,青的紫的一串串掛滿棚架,而院子右邊立了兩座烤窯,一大一小,未秧不知道要拿來做什麼。

齊褚沒有解釋,從車廂里把東西給提出來,丟下話。「跟我來。」

她跟著他走到左邊房前,用手肘推開門。

屋子里很干淨,枕被都是嶄新的,一張床、一個櫃子,桌前擺了張椅子,屏風後頭有個大木桶,嬸子們說的東西全在里頭了,她沒想錯,他早知道她無法一個人待在紀州城。他把手上提的幾包東西往桌上一擺,當中一包很眼熟,那是她剛買的筆墨紙硯和顏料畫具,那個很重啊……再加上其他包袱,老爺爺竟有這麼大力氣?

是啊,忘記了,他有武功的,一出手兩個惡霸就缺手斷腳,他還抱著她幾個飛竄,遠離事故中央。

微笑,她認了個很厲害的外公呢。

「把東西歸整好,我去燒熱水,等會兒幫你提進來。」

「外公,我有話想——」

「有話吃飯時再說,晚上咱們簡單一點,吃面就好。」

不給問?她跑出房門,固執地想追問出幾分底兒,卻發現他一轉身就忙了起來,忙得讓她覺得自己的固執太打擾、太失禮。

搖搖頭,她回屋里,打開其他包袱,居然有幾套衣服,還有霜膏胭脂、簡單的梳子頭飾、皂角巾帕……他準備得未免太周全。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道理她懂,但爺爺那雙正直的眼楮讓她無法往壞處聯想,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他分幾趟將熱水送進來,簡單吩咐兩聲後就走出去。

未秧問上門,看著熱騰騰的水,禁不起誘惑,當身體滑入大木桶那刻,她滿足地吁了口長氣,緊繃的神經在此刻徹底放松。

齊褚是真的忙、不是裝的,他把熱水送過去後就給老馬喂草料,然後把車里的東西卸下,緊接著煮面煎蛋,又匆匆洗了澡。

只是,當兩人在晚餐桌上踫面時,未秧懵了……

她認得那雙眼楮,只是頭發眉毛由白轉黑,擋住半張臉的白胡子消失,眼前的男人干干淨淨、斯斯文文,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看起來只有二、三十幾歲。

「你是……」

「我是齊褚,把你從京城外的林子帶到紀州城,又從紀州城帶到柳木村的男人。」

「那、那是爺爺……」她不確定了。

「爺爺名叫薛一凡,是個制瓷的手藝人,十五年前我被人追殺,薛老把命懸一線的我救回來,教導我捏瓷燒制,在那之後我們以師徒相稱。十年前師父過世,我把他葬在後山,之後頂著他的名頭繼續制作瓷器往外賣。」

「為什麼?」他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嗎?

因為他需要一個能夠順利進出京城的身分,但他回答。「在瓷器界成名是師父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他對瓷器有強烈的偏執,為了制瓷,他不成親、不生子,甚至被驅離家族,好不容易在他死前一年,他制作的瓷器終于闖出些許名聲,閉上眼楮那天,他告訴我,希望『薛一凡』三個字能廣為人知,我答應他了,從此我用他也用自己的身分生活。」

「你這樣做,村民都沒發現?」

「師父性子孤僻,不願與村人打交道,大家對他的印象很模糊,只知道他是個白發白須的老人家。六年前一場嚴重旱災,村里沒有半點存糧,眼看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我掏錢買下整個村莊土地。

「我不收租子讓他們繼續耕種,度過大旱,村民有錢吃飯、買種子,日子順順當當地過了下來,因此大家對薛爺爺的印象是從六年前開始建立的。」

明白了,那時候的薛爺爺是他,村民的熱情來自于他的恩情。未秧沉默點頭,皺起眉心,接過他遞過來的面碗。

看見她眉間猶豫,齊褚淡然笑開,開始擔心男女大防了?

這是人性,當生存危機過去,禮教束縛就浮上水面。

往她碗里夾進一顆煎蛋,他說︰「不管我是薛一凡還是齊褚,情況都不變,你還是薛爺爺的外孫女,隨時想離開都可以,沒人鎖著你,只不過要走的時候記得通知一聲,倘若我不在家就留下紙條,免得我誤以為你遭遇危險,到處找人。」

這些話讓未秧安下心。「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只不過我現在沒有條件說這些,無論如何,齊大哥的恩情我都會牢記心底。」

齊褚揚眉一笑。「我比你想的要老一點,不介意的話可以喊我齊叔叔。」

齊叔叔?她朝他多看兩眼,其實只要略略打扮,他能夠再年輕五歲。

啟唇一笑,未秧沒接話,他卻看痴了,有那瞬間,他彷佛看見她……

搖搖頭,催促理智回歸,他轉移話題。「會做家事嗎?」

「不會,但我可以學。」她突然覺得自己沒用。

「如果不喜歡,就別把時間浪費在上頭。」

「多數女人都學習廚藝女紅,怎能叫做浪費?」離開侯府,她再沒資格端著,就算落入凡塵,她也得在凡塵里活出人樣。

「她們學廚藝女紅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討好別人,博得一句賢慧。為了別人的評語去做不喜歡的事情,這叫浪費人生,每個人的一生應該是用來成就自己,而不是滿足別人。」在語重心長的回答之後,齊褚嘆息,如果「她」願意自私,那麼現在情況會大不相同吧。

可不就是?母親為一句孝順,為外祖與舅舅的仕途,在不愛她的男人身邊被禁錮、被剝奪,徹底失去自我,一世受囿于侯府大宅,終生不得自在快活。

吐氣,她緩緩點頭。「我同意你說的,不過讓我心安理得接受你的照顧,卻不做半點付出,我的良心會痛,總覺得該為你做些什麼才公平。」

「如果這麼想,我發現你買了很多顏料畫具,擅長丹青?」

「我喜歡畫畫,至于擅長……我不敢說。」

「我制作的瓷器勝在造型,但釉畫上頭總覺得缺了什麼,如果你能幫我彌補,說不定『薛一凡』能更上一層樓。願意試試嗎?」

「當然,我很高興能夠出力,不過我還是想學做家事,你能教我嗎?」

未秧很清楚,沒人有義務照顧自己一輩子,在能真正獨立生活之前,她還有太多的事需要學習。

「如果你堅持的話,可以。明天我要出門一趟,如果你覺得無聊就到村里繞繞,那些姑嫂們都有豐富的干活經驗。」

「好。」

這頓飯,他們聊了很多事,多數是齊褚在說,她在听,他沒勉強她說話,那是因為明白她有心事,也明白悲傷這種情緒需要時間去沉澱。

日子順順當當地過了下來,大家都知道薛爺爺這門手藝不能輕易教人學了去,因此沒有必要都不會主動過來。

村人確實如齊褚說的那般,雖然有小心思卻普遍善良,他們得了薛爺爺好處,對未秧的照顧不遺余力,但凡她出現在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婦都會湊過來同她說話聊天,並且避免提及她的傷心過往。

總之,在這里的生活遠比想像中輕松愜意許多。

每日除畫畫之外,在齊褚的指導下,她也漸漸迷上捏瓷。

也是,她本就手巧,除畫畫之外也常給自己做首飾,她的作品和「薛一凡」瓷器一樣,都會在尾部落款。

會想到捏瓷,起源于齊褚順手給她遞了塊土,一開始她是猶豫的,倒不是怕髒,就是沒踫過多少有些遲疑。

他鼓吹道︰「試試吧,玩泥巴很有意思。」

「玩壞怎麼辦?」山上挖不到土,他得出去買,一來一回得用上一整天。

這話問得他樂笑了,說︰「什麼東西都會玩壞,泥巴是玩不壞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土,坐在一旁揉捏起來。

然後他開始說話。「剛到師父身邊時我滿身戾氣,看誰都不順眼,成天想要打打殺殺,後山的竹林被我禍害不少,是泥巴一天一點消除我的憤怒。」

她想問︰你為何憤怒?

但話在嘴邊繞過卻沒道出,因為每個人有各自的故事,她沒打算交代自己的故事,便也別要求別人交代。

她必須承認玩泥巴確實可以影響人們的心情,她不會拉胚、制不出瓶碗缸盆,她只能掐著捏著做出許許多多的小動物。

見她做得精致,幾天後他送給她一套雕刻工具,那是用來雕琢玉石的,以前卓離送過,如今她拿來雕刻泥土似乎有點可惜。

不管怎樣,齊褚確實是個善良細心體貼的男人。

有了工具,泥巴捏得更加得心應手,她給自己做了支簪子,簪子上面雕出幾朵立體的茉莉花。

上過釉後,她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于是跟在齊褚身邊守窯,直到窯開,看見成品那刻,她成就感滿滿,驕傲極了。

有這個經驗,她在下一批的瓶壞當中挑選兩支瓶子,像做簪子那般在上面刻出浮雕、上釉,然後像哈巴狗似的跟在齊褚身邊熬夜守窯。

出窯時一支成功了,一支失敗,但是在瓶身雕刻這是前所未有的創舉啊,齊褚震訝,未秧歡騰,他們都相信這支瓶子能夠把「薛一凡」的名聲再推高一層樓。

看著日漸開心、表情漸漸鮮活的未秧,齊褚有了養閨女的成就感。

這天一大早,齊褚將成品裝箱送上馬車,未秧也穿戴整齊帶著兩幅畫跟著坐上馬車,他們要一起進城,齊褚送貨、未秧賣畫,那支雕刻花瓶也在當中,齊褚打算拿它去試水溫。

把未秧送到傳世樓後,齊褚去送貨。

未秧下意識地看一眼招牌,緊了緊懷里的畫軸,深吸口氣踏進鋪子里。

月余不見,雖然未秧的打扮換成婦人樣式,但凌掌櫃還是認出她了,笑盈盈的迎上前。

兩人客套一番,凌掌櫃得知她姓魏,口中說著話視線卻被她的發簪給吸引,這東西……沒見過呀!

「掌櫃的?」未秧輕喚,他回過神。

「魏娘子需要什麼?鋪子里剛來了新貨,有好幾個顏色,要不要看看?」

她搖頭,帶著兩分羞澀輕聲問︰「我有兩幅畫想請凌掌櫃掌掌眼。」

說著,未秧把畫放在桌面上。

凌掌櫃對畫沒有太多興趣,閨閣女子見識有限,能畫出什麼大氣作品?不過看在秦管事面子上,畫肯定是要收的,只是價錢得量力而為。他心底是這番打算,卻沒料到目光落下那刻竟傻眼了……這畫也未免太出人意料……

「這是魏娘子親手所繪?」

「是。」

第一幅畫畫的是村中婦孺小聚,有的在擇菜、有的納鞋底,各忙各的,每個人臉上都笑盈盈,孩子在旁邊嬉鬧,院子里的月季盛開,沒有聲音的畫作卻讓人听見熱鬧,心底暖暖的,感覺幸福洋溢。

他飛快打開第二幅畫,那是間極其普通的四合院,院子里秋菊盛開,老人坐在屋前抽著菸桿,老婦人在旁邊挑豆子,幾只小貓小狗窩在兩人腳下,兩人嘴角皆掛著笑意,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她的筆觸細膩,人物的表情動作生動鮮活,每條紋理都描繪仔細,彷佛畫中的人活了過來,正在對你訴說一篇故事,畫中充滿生活的幸福感,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見凌掌櫃久久不發一語,未秧心底忐忑不安,她期待自己能靠畫畫掙錢,不想一路依賴,但看凌掌櫃那樣子……她垂下眉睫,應該是不行吧,凌掌櫃肯定在想方設法找出好听的托詞來拒絕她。

正想打退堂鼓,凌掌櫃終于抬起頭,眼楮亮亮的,神情有兩分激動。「市面上沒見過這樣的畫……」

「沒關系,如果不行——」

「沒有不行。」凌掌櫃截下她的話。「很少有人畫這樣的圖,我非常喜歡,卻不知道顧客會不會買單,但是我不願意賤賣掉它們,要不然……魏娘子,每幅畫我先付你二十兩銀子,等畫賣出後利潤咱們再對半分,你覺得可行嗎?」

能賣?這個結果已是出乎意料,沒想到凌掌櫃還要將利潤與她平分?「可行。」

畫作談定,凌掌櫃得寸進尺。「另外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教魏娘子,你頭上的發簪是在哪里買的,能否借我一觀?」

簪子?她順手拔下遞給他,說道︰「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燒的。」

凌掌櫃是個生意人,拿到簪子第一件事是掂皓重量,他必須站在顧客的角度想事,如果簪子太重就不會受到顧客青睞。

「簪子漂亮但是太重,除非是平頭百姓,只用一支簪子組起一頭秀發,高門貴女的發髻都得插上好幾支。這麼好的東西,若以賤價賣給庶民著實可惜,可若要賣給貴女就有困難了。」凌掌櫃緩慢搖頭。

未秧做的時候沒想太多,本就打算自己使用,但凌掌櫃這番話……「你的意思是,如果重量減輕就能買賣?」

「當然,我與魏娘子細說。第一,沒人用過瓷簪,此物稀奇少有,何況魏娘子手巧,上頭的花樣別致特殊,倘若上市肯定能引人注目。但是有魏娘子這等手藝的人必然不多,無法招募合適匠人大量制作,只能靠你親自動手制作對吧?」

「應該是。」

「商品稀少就不能以量制價,想靠它賺錢只能往高價里賣,因此我們要的顧客就必須是手中不缺銀錢的大家千金。」

「是。」

「魏娘子的簪子精致美觀,也夠搶眼,定能令貴女眼楮一亮,但它的缺點是太沉,這個缺點會讓喜歡新鮮的顧客止步,買過一回肯定不會再有下一次,畢竟成天頂著這麼重的首飾挺辛苦。」

「換言之有兩個辦法,要麼我讓它們看起來更搶眼,只要插上一柄就能讓姑娘們覺得自己美得無法言喻,否則就得讓它們的重量減輕,至少要和玉簪、金簪等重。」

「沒錯,就是這樣,魏娘子可有辦法做出來?」彷佛嗅到大商機,凌掌櫃一雙眼楮賊亮。

「不確定,我回去琢磨琢磨。」

「魏娘子什麼時候會再進城?或者能告訴我住址,如果不方便進城的話我能上門拜訪。」

未秧想了想,等再過幾個月自己身子重了,肯定無法隨時進城。「我住在柳木村後山腳下,村人都喊我外公薛爺爺,凌掌櫃進村探問,村民會為你指路。」

「行,我估計這畫在一、兩個月內應該會有消息,到時倘若姑娘沒進城,我就過去一趟。」

「多謝凌掌櫃。」

「別這麼說,是我要多謝魏娘子,生意做得好,我也能獲利不是。」凌掌櫃態度恭敬的一路把她送到大門邊。

出了傳世樓,齊褚還沒過來,未秧想了想,往附近醫館走去。

坐堂的是位五十幾歲的大夫,態度溫和,看來很有經驗,面對病人的詢問很有耐心,只不過醫館生意普通,看病的人三三兩兩,多數都是來抓藥的,因此未秧沒等太久就輪到她看診。

號過脈,大夫溫潤一笑。「夫人身子康健,這胎已經坐穩,不必太擔心,只是有點肝郁,還是得敞開心胸、樂呵過日子,母體心情不好多少會影響月復中胎兒。」

未秧輕哂點頭。他是個乖巧孩子,這些日子來回奔波、百般折騰,他都沒受影響,旁人懷孕嗜睡惡心,他卻安安靜靜、不見半點反應,乖巧得令人窩心,她相信日後肯定是個听話的小棉襖。

「是,我需要抓幾帖安胎藥嗎?」

「是藥三分毒,好好吃飯睡覺即可,別因為懷孕就五體不動,成天躺著坐著等吃睡,那麼臨產時會有困難的,還是多走動走動為宜。」

「明白了,多謝大夫。」

付過診金,未秧還是抓了幾帖安胎藥以備不時之需。

齊褚的馬車在轉彎時看見從醫館出來的未秧,濃眉一緊。她生病了?生病為啥不說?是怕給他帶來麻煩?

驅馬上前,齊褚在她身邊停下,跳下馬車往她身前一站,沒說話,只是安靜看她,卻看得她頭皮發麻。

尷尬了,彷佛做壞事被抓,相對眼間,未秧臉紅心跳,卻不知話該從哪里開始說。

「不舒服為什麼不說?」齊褚開口,句子里出現幾分指控意味。

「我沒有不舒服。」

還要忍?他看起來很可怕嗎?齊褚微惱,表情僵硬。「沒不舒服,上醫館做什麼?」

吃飯嗎?那她的口味也特殊。

扁扁嘴,這話很難啟齒……不過同在一個屋檐下,他早會知道。苦笑,她微抬起頭,小聲說︰「我懷孕了。」

轟地!齊褚震驚不已。

他還以為她後來改做婦人打扮是為了符合之前那番惡公婆、壞大伯編出來的鬼話,沒想到竟是真的?她真的成過親,真的有過夫婿?

未秧與他相對眼,他看著她,看了很久,久到她開始懷疑齊褚是不是在心中盤算著要怎麼把她趕出家門時,他終于開口。

「上車吧,多買一點肉回去煮,你太瘦了,對孩子不好。」

幾句話全是滿滿的善意,未秧很抱歉,低頭道︰「齊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你。」

他沒搭話,只是胡亂點頭,把她送上馬車,動作小心翼翼。

重新拉起韁繩,齊褚這才露出苦笑,心底有說不出的感覺,幾分不舍、幾分心疼,他不知道她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怎會懷了身子卻選擇風塵僕僕、遠離家園?

「告訴我,我做錯什麼?為什麼卓哥哥如此恨我?」

未秧笑著笑著就哭了,流下兩行血淚,下一刻鼻子耳朵、嘴巴……鮮血不斷從她身上流出來。

她泡在血水里,表情依舊天真,依舊疑惑,依舊不解……

身子猛地一顫,卓離從床上彈起身,茫然地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漸漸地視線落在玉簫上,那是未秧親手為他雕的。

他夢見未秧死了,是連九弦把她殺死?

不會的,連九弦不是那種人,他和自己不同,他人格高尚品行高潔,絕對不會利用一個無辜女子來成就自己的大業。

是的,連九弦親口對他說過——

「蘇繼北是蘇繼北,蘇未秧是蘇未秧,我不認為無辜的女兒需要替父親承擔過錯。」

確實不應該,她那樣天真美好,那樣嬌柔善良,她連一只螞蟻都不肯傷害,怎能拿來和蘇繼北相提並論?

明知道不應該相提並論,明知道蘇繼北的惡不該算在她頭上,可是他無能為力啊,他想對她好,想寵她愛他、把天下所有美好捧到她面前,只圖她一個燦爛笑籍。

但她對他笑了,他卻感到罪孽深重,他會想起躺在血泊中的娘,想起死不暝目的哥哥,想起身首異處的父親,想起蘇繼北揮下的大刀,想起濮城枉死的千萬百姓……

卓離無法不做聯想,無法把蘇繼北的影子從她身上揮掉,更無法像連九弦那般坦蕩蕩地說出「蘇繼北是蘇繼北,蘇未秧是蘇未秧」。

連九弦比他豁達坦蕩,這樣的人才有資格得到幸福。

可既然未秧幸福了,他為何作此惡夢?是不甘願嗎?是不甘願吧!

未秧和連九弦成親那個晚上,他帶著玉簫在夜空下吹奏了一夜的〈鳳求凰〉。

吹簫是母親手把手親自教會他的,母親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高門淑女,卻下嫁給粗鄙武夫,已經夠委屈的了,父親卻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妾室,不至于寵妾滅妻,卻也讓母親黯然神傷了一輩子。

他和哥哥們都心疼母親,每個那邊闔家團圓的日子,他們都心照不宣地圍在母親身邊,說學逗唱,企圖逗出母親幾分快意。

三兄弟曾經對著母親立下誓言,此生絕不讓女人為自己傷心,但他讓未秧傷心了——毫不留情地。

卓離對父親的感情很矛盾,他崇拜父親卻也怨恨父親,護國將軍是鐵骨錚錚的大英雄,卻護衛不了枕邊女子脆弱的心。

但他死了,死于好兄弟的算計。

父親曾說︰「我的後背可以交給繼北,他是比親兄弟更親的人,我信任他。」

就是這份愚蠢的信任,把卓家上下幾十條性命送到敵人的屠刀下。

八年了,他不曾平復過,他晦暗、陰沉,仇恨不時攪動翻涌,他日夜在地獄里沉淪。他戰戰兢兢步步為營,時刻想找出證據,證明蘇繼北的叛國行徑,卻始終沒有成功過。

皇帝連九弦也不輕松,他心甘情願為太後利用,邊掌理朝政邊蓄積實力,直到小皇帝長大,再不需要輔國大臣,太後終于決定對連九弦下手。

一紙賜婚懿旨,連九弦與未秧有了牽扯,多年布置逐漸成局,明知賜婚背後陰謀重重,他還是接招了。

在改朝換代的過程中,連九弦不願造就太多死傷,于是找到自己雙雙聯手,先引發北狄戰爭,再奪走蘇繼北的兵符。

他終于不必藏著掖著,不需要假裝害怕戰爭、痛恨打仗,他可以盡情發揮,像個真正的卓家男兒!

于是他一馬當先,帶著大軍掃蕩北狄,短短幾個月便凱旋回朝。

半路上消息傳來,太後的父親詹秋和、詹憶柳、蘇繼北……一干參與當年叛亂的人全數伏誅。

父兄母親大仇得報,心事悉數放下,沒有怨沒有恨,他和未秧之間成了白紙一張,上頭的墨跡隨著蘇繼北的死亡消弭。

于是他快馬加鞭,帶領大軍返回京城,迎接他的是氣象一新的朝堂。

連九弦登基為帝,論功行賞,問他要什麼,他一語不發,只是對著連九弦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他什麼都不要,只想要回未秧。

連九弦自是明白他所想,當然不願意,于是大筆一揮,連九弦封卓離為護國公,賞賜黃金千兩、白銀萬兩,良田三千畝,並且把他送進兵部當尚書。

卓離不死心,御書房求見,他自承心胸狹隘、目光短淺,他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不能與皇帝搶奪女人,但是他再也不想放棄生命中最晦暗的那些年帶給自己溫暖與明媚的女人。

連九弦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愛卿想讓朕把一世鐘愛讓給你?」

未秧成了連九弦的一世鐘愛?理解,那樣溫暖可親的她誰不會愛上?

他明白自己應該閉嘴,再糾纏下去,自己得不到好也會害了未秧,但是沖動逼迫他咬緊牙關不斷磕頭,磕得額頭一片青紫。

他說︰「臣與未秧青梅竹馬、彼此交心,臣不要虎符爵位,只想與未秧共度百首,萬望皇上成全。」

他的膽子肥得令人發指,沒有人膽敢逼迫皇帝拿皇後當禮物往外送,以下犯上,十惡不赦!

連九弦咬牙切齒,說︰「邊關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守著,朕著實不放心,愛卿願不願意子承父業,替朕把守邊境?」

這是恐嚇了,倘若他再糾纏不清,就準備分隔天南地北,永遠甭想見未秧一面。

瞬間明白,連九弦不會放手了,此生他與未秧再無可能。是他先松開的手,他無權責怪任何人,只是強烈的失落讓他如墜深淵……

想起過往種種,卓離心痛如絞,此時下人忽然來報——

「主子,蘇夫人來訪。」

蘇夫人?未秧的母親?

跳下床,胡亂套上衣裳,卓離飛奔到方之恩面前。

方之恩一如記憶中那般溫和婉柔,面對卓離,沒有責備怨慰,只是輕啟朱唇低聲問︰「賜婚懿旨下達後,未秧找過你,你拒絕她了,對嗎?」

「是。」

方之恩苦笑,果然……哀莫大于心死,難怪女兒會對婚事妥協。「你拒絕,是因為未秧是蘇繼北的女兒嗎?」

沉重點頭,傷口被鹽巴腌過一回又一回,他悔不當初卻無法改變當初。

「你弄錯了,未秧不是蘇繼北的女兒,她的父親是楚麒。」

如被五雷轟頂,卓離猛然抬頭,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夫人……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方之恩莞爾,她早不在乎名聲了,只要女兒平安如意,她什麼都可以不要。「蘇繼北娶我,想要的是一塊掩人耳目的遮羞布,多年來他與太後暗渡陳倉,不曾與我同床共枕。為了讓這樁婚姻看起來更『正常』,他設計楚麒和我,然後蘇繼北有了心愛的妻子、可愛的女兒,他是個專情男子,即使妻子無法為他開枝散葉他也不離不棄,始終不肯納妾。」

越說方之恩越覺得諷刺,天底下怎會有這樣愛做戲的男子?

「楚麒是誰?」

「他是蘇繼北的手下,多年沒有音訊,我猜他已經被蘇繼北殺了吧,不過他的弟弟叫做楚雲,你應該知道他。」

講到這個小叔子,他居然要搬來與她同住,說要代替哥哥照顧嫂子,想到這里方之恩覺得感動又暖心,小叔子是真把她視為長嫂般敬重。

「我知道……楚神醫。」楚雲治好連九弦的腿,與皇帝稱兄道弟,他居然是未秧的叔叔?

他明白了,正因為不是骨肉相連的父親,所以蘇繼北對未秧冷漠疏離,所以未秧始終得不到父親疼愛。

「你不該這樣對待未秧的,她是真心喜歡你,她說如果每個人的一生都允許一次夢想成真,你是她的夢想。」方之恩緩緩說道。

頓時,心如刀絞。接下來方之恩的話再也進不了卓離耳朵,他滿腦子全是未秧離去時的背影,全是未秧強撐笑臉問——

「卓哥哥是認真的嗎?我只是你的手段,父親才是你的目的?」

他斬釘截鐵的「是」,謀殺她眼底最後一絲光芒。

想著未秧,神智遠矚。

未秧恨他的,對吧?恨他徹底消滅她的夢想?

不行,他欠她一個道歉,他必須當著她的面懺悔認錯,不管會不會得罪皇帝,他都要這麼做。

他丟下方之恩,不管不顧地往外跑。

方之恩一驚,扯住他的衣袖問︰「你去哪里?」

「我要進宮,我要跟未秧道歉。」

進宮?未秧?方之恩攔在他身前,問︰「你沒把我的話听進去?」

「什麼話?」他神情無助茫然,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未秧不在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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