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福改命 第一章 撿到小女娃
城外一座破敗道觀中,夜半時分的空曠正殿內,難得的有了客人。
一場春雨嘩啦啦的下個不停,像在悲憐世間的無情,又似憎惡人心的不足,連下了十余天還不見放晴,地面一片泥濘,行走不便,雨水一點一點累積滲過人的足踝。
道觀正殿沒有祖師爺神像的供桌上滿是一層一層的灰塵,掃也掃不完的蜘蛛網密布觀中各個角落,看來荒蕪而淒涼。
唯一顯得有生機的是躲雨的客人燃起的火堆,火上煮著一鍋熱湯,兩名隨從模樣的男子正往火上添柴,一邊把靠近火邊的地面打掃得一塵不染,好供主子席地而坐。
「嗚……嗚……嗚……」
明明殿中只有主僕三個大男人,卻忽地響起孩童哭泣的嗚咽聲。
「嗚嗚,爹、娘,你們在哪里,我要回家,蘭兒好怕……嗚嗚,我不要一個人……嗚……我要回家,爹、娘……」
閉目打坐的青衫男子眉頭一顰,他雖是主子,穿著卻不如身邊的兩個下人,竟是一身隨處可見的道袍,他的發式和裝扮不折不扣是個道士,卻給人一種孤傲清寂的劍士氣質。
耳邊不斷傳來的聲音令他不由得睜目,目光清冷的看向原本供奉中壇元帥的角落,有一道小身影可憐兮兮的抱膝屈身,腦袋埋在雙膝上,無助又委屈的哭著,令人于心不忍。
看衣著發式是個女童,似乎已在外流浪許久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軒轅睿,道號無相,他從不認為自己心善,只因是向天借命之人,所以他習醫救人獲取功德,藉此瞞天欺神得以延續偷來的生命。
可是這名女童的哭聲卻莫名叫他內心煩躁,不幫她一下好像過不去,且不知為何總覺得她有點似曾相識,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三爺,你在看什麼?」熊大端著湯走到主子面前,十分好奇主子為何一直注視著空無一人的地方。
「你沒听見嗎?」軒轅睿皺眉道,雖說外面的雨很大,但在這空曠的正殿內,那一點哭聲也回蕩著被擴大。「孩子的哭泣。」
倏地,角落里的小女童抬起頭,似驚似喜的看向軒轅睿,眼中有著難以置信和渴望。
「孩子的哭泣?」熊大豎起耳朵听了老半天,除了雨聲什麼也沒听見,面有疑惑。
「沒什麼,你去休息。」接過熱湯,軒轅睿喝了一口祛寒。
「好的,三爺。」他坐回熊二身邊,同樣端碗喝湯,夜里本來就偏涼,下著雨的天氣更是遍體生寒。
「三爺,你有沒有覺得觀里特別陰寒?」感覺到不對勁的熊二渾身不自在,心里不踏實的東張西望。
「沒事。」不過多了只「小鬼」。
「是嗎?」熊二還是不安,但決定相信主子,沒再追問。
夜深人靜,雨還在下著。
連續趕了好幾天路,熊大、熊二困頓不己,喝過湯的兩人身子一暖,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睡得很沉,還打呼。
這時候角落里的女童蹣跚的起了身,她好像很久沒走路了,走得很慢又有些搖搖晃晃,卻還是堅持地走向盤膝打坐的軒轅睿。
「你……你看得到我是不是?」女童聲音細如蚊蚋,有著嬌憨的乳音,從稚氣的臉蛋看來約莫七歲,眼珠子像水洗過的夜空又黑又亮,小小的鼻頭一抽一抽的,顯得可憐又可愛。
「是的。」他看見了,一抹離體的魂魄。
「那你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嗎?我找他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想他們了……」她一說,眼淚又冒出來了。
軒轅睿搖頭。
女童沮喪的再問︰「你曉得我是誰嗎?我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怎麼回家……」
「妳不是叫蘭兒嗎?」
她想了一下,以手背拭去眼中的淚,點頭,「喔,對,我叫蘭兒,祖父常常把我扛在肩頭玩,可是我想不起他的樣子。」
「妳爹娘的模樣呢?」
「忘了。」
「忘了?」
「爹很好,娘不喜歡我,我有很多從兄陪我玩……」她說著說著又一臉迷茫,腦袋好像有一片白霧,讓她想不起這些疼愛她的至親臉孔,越想看清楚他們的容顏越模糊,無邊的恐慌幾乎要將她淹沒。
「別怕,不要慌張。」
軒轅睿輕輕抬手,寬大的手像一道暖流滑過蘭兒頭頂,這讓她把一雙大眼睜得圓滾滾,滿臉的驚奇。
「你……你踫到我了……」
「我是修道之人。」他嘴角輕揚,看小女孩驚愕的模樣,忍不住一笑。
「我……我不是死了嗎?修道之人就可以看得到我,還能模到我?」她死了好久好久了,沒有一個人看見她。
「妳怎麼會認為自己死了?」他問。
蘭兒困惑的偏著頭,她有張圓圓的臉,不哭的時候十分甜美,「我會飄來飄去,沒有身體,可以穿牆而過,還能看見其他的鬼,他們都說我死了,會被鬼差帶走。」
可是她一直等不到鬼差來帶她,只有一個又一個死狀不一的鬼,他們有的會教她怎麼當鬼,有的會陪她玩,還有的想吃掉她,說她聞起來特別香。
不過她不喜歡和他們在一起,總是一個人躲開,因為和他們相處越久她越虛弱,似乎有什麼被吸走了,她全身沒力氣,像要灰飛煙滅,消失在這世間。
「不,妳還沒死。」她尚有一絲生息。
「我沒死?」蘭兒一臉錯愕。
「快死了。」魂魄離體太久會逐漸消亡,屆時肉身也就失去了生機。
「快死了?」她到底死了沒?又是沒死,又是快死了,說這種听不懂的話,欺負她年紀小嗎?蘭兒氣憤的想著,很不高興的噘嘴。
「妳的時間不多了。」她的魂魄已經很衰弱,再不回到她的肉身,只怕要煙消雲散,無力回天。
蘭兒一听,豆大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嗚……我想回家,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大哥哥,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我要回家,我想祖父和爹娘……嗚嗚……我不要一個人孤伶伶的……我好害怕,他們都看不到我,听不見我說話……」她放聲大哭,哭得好不淒楚,摧人心肝。
「別哭了,丫頭,哭會變丑。」軒轅睿不會哄孩子,他只帶過幾個師弟,他們很少哭。
「我不要變丑……」姑娘家再小也愛美,一听到會變成丑娃兒,她哭聲漸小。
「不是我不願送妳回去,而是在我面前的妳僅有二魂五魄,魂魄不全,沒法算出妳的位置。」若是師父或大師姊在或許能看出一二。
軒轅睿乃無量山清風觀一清道長袁天罡的座下弟子,尋常的法術在他面前不值一提,舉手一揮便可化解,只可惜他的修為還沒高到能知天命,掐指一算破天局,因此幫蘭兒回家的事他幫不上忙。
不過,雖說蘭兒魂魄不全,可軒轅睿看出那剩余的一魂二魄是留在肉身上,正是因此她才保住一線生機。
雖然本尊此刻應是神智不清的痴兒,但起碼還活著,只要三魂七魄聚集了,人還有清醒的一日。
她這種情形在道術上稱之離魂,分有意外和人為,前者是驚嚇過度或遭遇某些意外而魂魄離體,找到本尊加以引導便可合體,若是後者,對于一般道士要大費周章,對他倒是小事一件。
「那我是不是回不了家,很快就當真鬼了……」想到自己要繼續無依無靠四處飄游,她嗚嗚的哭起來。
是連鬼都沒得當……他在心里說道。
「妳在外多久了?」
「很久了……」久到她想不起來。
「除了『蘭兒』這個小名,妳還記不記得其他和自己有關的事?譬如家里的情形。妳剛剛不是說有爹娘、祖父還有許多從兄嗎?妳仔細想想他們的特征,或者到底有幾個從兄,總之有什麼記憶深刻的人或物,凡是想得到的都可以說出來。」或許能憑借蛛絲馬跡找出她的身分。
她邊哭邊想著,抽抽噎噎,「我……我家很大,人很多,祖父疼我……然後……然後……很大的湖……」
一說到湖,她臉色變得驚懼,整個人從頭到腳在顫抖,好像遇到十分可怕的事,慘叫一聲抱頭蹲下,口中念念有詞。
「我不要死,救我、救我,好多的水,我要淹死了,爹、娘,救我,祖父,你在哪里,快救我……」
看到鬼被自己嚇到暈倒還是頭一回……
眼看蘭兒倒地不起,小身子抽搐不已,哭笑不得的軒轅睿手一揮,釋放出聚魂術,將原本不太穩定的魂魄聚合,加強生魂的生息,使其心神寧和。
在等待蘭兒醒來的期間,軒轅睿守著她,一邊盤腿打坐。
道觀外的雨一直下著,沒有停歇的樣子,天快亮的時候,蘭兒才幽幽醒來。
剛清醒的她還有一點迷糊,眼神迷惑地看看仍然荒涼的道觀,許久許久才回過神,感受到放在靈台上的一只大手,覺得神智好像清明了許多,隱約記起她是隴西人,家里是打鐵的,她連忙跳起來跟軒轅睿說。
軒轅睿沉吟,「隴西……」未免太巧了。
「大哥哥,你能帶我到隴西嗎?我一到地頭肯定能想起自己是誰。」蘭兒眼中蓄淚,輕扯他衣袖。
軒轅睿輕聲嘆息,「我叫軒轅睿,妳可以喊我一聲軒轅大哥,或是睿哥哥。」
「睿哥哥。」難得遇到能看見她又對她好的人,蘭兒高興的笑了。
他嗯了一聲,神色淡然地說︰「隴西很大,人口不少,打鐵的鋪子也不少,不過我剛好要去隴西一趟,帶妳一程倒是可行。」
「真的?」她驚喜的往他身上一撲,天真的孩子心性顯露無遺,可惜她沒有肉身,直接撲了個空。
軒轅睿淡淡地應了一聲,雖說他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但也不打算缺席,若是缺席,到時為難的又是他親娘。
軒轅睿一出生便體弱多病,多災多難,寄住在外祖家七年才接回,和軒轅家的親戚並不親近。十歲那年母親帶他回鄉省親,途中遭遇大水,山洪沖斷了橋梁也沖走了橋上的馬車和百姓,他和母親以及下人都被沖入大水中。
洪水過後死了不少人,他也是其中一人,不過幸運的是他的師父正攜大師姊雲游至當地,拎起了水中飄浮的他。
本來人死了該入土為安,師父也打算將他埋了,算是做了一件功德,但是大師姊說了一句「我看他順眼,給我做師弟吧」,行事向來乖張,沒多少是非觀念的師父便施以逆天術,讓剛死不久的他又活過來。
死過一回的他宛如新生,完全忘了過去的種種,就此跟著師父回無量山。
等到他學有小成時,他的家人尋了來,他才慢慢的想起過往的一切,而後斷斷續續有了往來,但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在無量山修行,很少回府,父親心疼他在觀中修行艱苦,送來熊大、熊二兩個隨從。
至于當年同樣落水的母親本身會鳧水,又因會武身子強健,撐到被人救起,可是為了找尋被洪水沖走的他耗盡心力,沒多久就病倒了,因為心結難解抑郁在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纏綿病榻。
後來母子相見時,母親已病得起不來身了,幸好師門有靈丹妙藥才免去母親病痛纏身,稍微恢復點精神,可是受損的五髒六腑回不到最初,還是湯藥不離口。
「妳雖是生魂,卻跟陰魂同樣見不得日頭,沒法在光天化日下行走,得想個法子帶著妳……這樣吧,我佩掛的這塊玉是聚魂玉,妳且先進來,能護妳魂魄。」
軒轅睿話語一頓,眼中露出一絲幽光,這塊玉是他下山前大師姊在桃花迷瘴陣前扔給他的,說他用得著,難道大師姊的卜算能力比師父還高,已經預料到他會遇上蘭兒?
看到軒轅睿胸前的黑玉,知道是好東西的蘭兒倏地鑽進玉中,發現玉里別有洞天,歡天喜地的在其中翻跟斗。
「睿哥哥,玉里面好舒服,暖呼呼的,我的身子一點都不冷了,好像又想起不少事了……」她眼前一閃而過支離破碎的景象。
「好,妳睡一下,養足精神,等想到什麼再告訴我。」她的魂魄太弱了,得養養,否則日後回到肉身也是病弱,恐難長壽。
「嗯!我听睿哥哥的。」
軒轅睿可以用神識查看聚魂玉內的狀況,只見不知是太累了,還是魂體受不住,蘭兒很快就沒方才的興奮勁,小小的身軀蜷縮著,水一般的眸子漸漸闔上,很快便沒了聲音。
道觀外依舊是陰雨連天,不見放晴,但是軒轅睿不想耽擱行程,所以趁著雨勢不大,三人三匹馬沖入雨中,披著簑衣的他將露于外的黑玉放入衣襟內,貼著胸口,以免被雨淋濕了。
馬蹄濺起黃泥無數,一個蹄子一個印,印出長長痕跡,一路向著西邊急奔而去。
越往西走雨勢越小,連續騎馬走了三天,終于看見一大片黃土高地,雨也不再下了。
風是帶了點涼意,三月的天氣隴西地面剛剛解凍,翠綠色的小草也才破土而出,南方的水稻已經播下,這兒能看見的是越冬的麥田和準備下種的玉米田,不少農家全家老小都在田間,為一整年的生計忙活著。
「三爺,要先進城還是去城外的莊子見見夫人?」熊大多嘴的問了一問,他想母子間不該過于生疏。
怔了怔,軒轅睿眼底掠過一抹暗芒,「不用了,過兩日我娘也會進城,總會見到面,不必急于一時。」
「是的,三爺。」熊大懊惱閉嘴,他多事了。
「我們先去流雲觀落腳,我得先去拜見師叔。」
「不回府嗎?老爺子等你等到望眼欲穿了。」熊二認為凡事家族為上。
軒轅睿揚唇一笑,笑意不達眼,「有更多人不希望我回去,何必惹人不開心。」
熊大、熊二面露苦色相視一眼,三爺口中的「有人」還能是誰,不就是都已當祖父的大爺、二爺,他們因為老爺子的偏愛將自家兄弟視為仇人,再無半點手足情。
軒轅睿的生母陰紅鳳曾為隴西第一美人,行走江湖,是個女中豪杰,大膽得虎穴都敢闖,一對雙刀橫行四方,但是她在成親前夕被人搶親了,搶她的人是神劍山莊的老莊主軒轅獨,當時已年近五十了。
紅顏正盛,如花盛放,她怎麼可能甘于委身一名半百老頭為妻,自是百般不喜,意圖擺月兌這不要臉的臭老頭。
可緣分這玩意兒說來也真奇妙,生性剛烈的陰紅鳳和軒轅獨大戰了三天三夜,雙十年華的她折服于他一身高深武藝,最後一身紅衣入了軒轅家,現成的兒子年紀都比她大。
其實當年的軒轅獨雖然年近半百,可因習武因素,從外表看來約三十出頭模樣,身形高大且健壯,清俊容貌一點也不輸年輕人,還是能迷倒不少江湖女子甘願成為他的紅顏知己。
軒轅獨對陰紅鳳是一見鐘情,不惜犯眾怒也要強搶為妻,好在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崇高,本身功夫已臻宗師,因此被眾人討伐過一陣也就不了了之,鮮少人再提起強搶人妻的惡行,只當是一段風流佳話。
父母行事作風異于常人,又因為軒轅獨寵愛陰紅鳳,使得軒轅睿一出生便威脅到元配所生的兩個兄長的地位,明里暗里受到的欺侮不計其數。
我家睿兒真聰明,才智過人,日後的莊主他當之無愧——後來因為老父親疼麼兒的一句話,他的兩位兄長軒轅博、軒轅弘屢下毒手要他死,要不是那場突然爆發的山洪,他活不到今日,早已命喪兩人手中。
熊大熊二深知內情,也無法再勸主子,一行人便入了流雲觀。
「睿哥哥,這里就是隴西城呀!」人好多,好熱鬧,說話像吵架,吼來吼去,嗓門奇大。
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名穿著藏青色道袍的男子手里撐著一把傘,大太陽撐傘十分古怪,令人頻頻回首多看了幾眼。
這把傘叫八寶玲瓏傘,是道家之物,可收妖伏魔,定邪物、鎮萬鬼,一傘出,天下安寧,但此時它被大材小用了,用來遮日。
沒人瞧見軒轅睿的肩頭坐了一位粉妝玉琢的小姑娘,雖然面無血色,但五官精致是個美人胚子,圓呼呼的眼兒水靈靈,像是盛夏中的一泓湖水,清亮而水盈,會說話似的。
「是隴西城,有沒有瞧見眼熟的地方?」
隴西縣鄰近漳縣、渭源縣,全縣共有百來家打鐵鋪,可沒一家有智力不足的女童,幾乎是到此就斷了線索。
軒轅睿懷疑是她記錯了,畢竟三魂不齊,難免記憶上有所偏差,差之毫厘,繆以千里。
東張西望的蘭兒好玩的搖著兩只小腳,嘻嘻哈哈的比來比去,自得其樂。「睿哥哥,他們穿的衣服好奇怪,一大堆配飾掛在身上,不重嗎?」
「那是回族和藏族人,隴西一帶以李氏為顯赫士族,除了漢人居住,還有十余個部落,因此妳除了看到我朝百姓外,還會看到許多異族人,各族有著各族的文化和裝扮,與我們不盡相同。」看在是個小姑娘的分上,軒轅睿特意解說了一番。
「睿哥哥,你可以燒一件給我嗎?我好喜歡。」
「不能。」
她一听小嘴兒就扁了,「為什麼?」
「因為妳還不是鬼。」給亡魂才用燒的,燒了才能取陽世之物。
「那我身上這套新衣服我怎麼穿得上身?」她還有好看的頭繩和珠花以及新鞋。
「那是用法力施為的,極耗損法力,要不是看妳一身髒兮兮,哪會給妳新衣服穿。」她這身新行頭看來像真的衣物,其實是畫在紙上再用法術幻化。
這當然是要費些功夫,卻也沒到他說的那般嚴重,他不過是不想讓小丫頭經常就討新的才夸大。
蘭兒害羞的抱住他的肩頸,「謝謝你,睿哥哥,你對我真好,你是大好人。」
「少灌我迷湯,快看看有沒有妳認識的人,妳再不回到肉身可就長不大了。」
「哎呀,睿哥哥真討厭,老是嚇唬人,我睜大眼楮找人……嗯!那是什麼,燒鵝肉,好香喔!我想吃……」
唉,她多久沒吃東西了?她記不得了,聞到香味才感覺她餓了。
生魂蘭兒根本不知道飽餓,且她的神智時而清明、時而迷糊,晝夜不分、東西不明,渾渾噩噩地流浪。
「妳吃不到。」看她一臉饞相,軒轅睿刻意冷著臉逗她。
「睿哥哥……」她好難呀!苦著一張小臉的蘭兒皺起五官,小手向前做出捉肉的動作。
「小饞貓。」他輕啐。
「我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沒吃東西,你看我都餓瘦了,只剩下一張魂皮。」她往內一縮,原本的人形頓時小了一半,像張薄薄的紙晃呀晃,風一吹都要飄走了。
「胡鬧。」軒轅睿臉一沉,輕輕一扯,扁掉的人兒又恢復原狀,任她再怎麼調皮也無法忽大忽小,胖瘦自如。
「睿哥哥,你欺負人。」她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
「不想吃燒鵝了?」真是個小孩子,愛使性子。
「想!」說到吃,她馬上兩眼發亮,嘴角向兩側揚高,喊得特別響亮。
「養只貓兒折騰誰……」他嘀咕著,卻彎了彎嘴。
軒轅睿走到燒鵝攤子,買下整只鵝,不切,只用荷葉包著,肉香隱約透出,誰也沒發現荷葉里的燒鵝肉一塊一塊的少了,最後連鵝腿、鵝翅、鵝脖子也不翼而飛,只余一具骨頭架子,拿回去熬湯更鮮甜。
然後軒轅睿在蘭兒的指揮下又買了粉蒸肉、肉夾饃、糖炒栗子、冰糖葫蘆、羊肉湯……畫糖人少了一只手……呃!被吃掉了。
軒轅睿無奈,找了個僻靜地方讓蘭兒吃東西,以免在路上邊走邊吃,食物憑空飛起,憑空消失,惹人驚恐。
「還沒飽嗎?」她讓他想到一物——豬。
「快了、快了,滿到我胸口了。」真是太好吃了,百吃不厭,幾年的空肚子都填滿了……咦!幾年?那她今年幾歲了,不是才七歲嗎?
忽然懵了一下的蘭兒感覺自己不只七歲,可究竟是幾歲她也說不上來,似乎……不小了。
「妳打算吃到吐嗎?」見她毫無節制地把食物往嘴里塞,他好笑又好氣的對空畫符制止她再吃——她能實實在在吃到陽間食物正是因為他的法術。
「睿哥哥,再一口就好,一口,我保證不吐。」
啊!她的小肚子圓了,太神奇了。
「凡事適可而止,過了對身子不好,下回再喂豬。」他該看好她,不該任她大吃大喝,飲食過量。
兩人在隴西城東門這邊大吃大喝的時候,隴西城西門一座大宅里,有個眼神痴憨的女子正抱月復喊痛。
十六、七歲的女子有著驚人的美貌,柳眉杏目、瓊鼻朱唇,水女敕的肌膚宛若剛做好的水豆腐,滑女敕白皙,輕輕一掐都能掐出水來。
「你們在干什麼,快請大夫來,沒看見小姐在喊痛嗎?」一名婦人高聲喊著,但眼中透著嫌棄與惱怒。
「是的,三夫人,趙神醫馬上就來。」滿臉焦急的丫頭春潮輕揉小姐肚子,想減緩她的疼痛。
因為府中有個不知冷熱、不知飽餓的矜貴姐兒,因此山莊里的老太爺特意請來江湖中頗負盛名的神醫駐府,以便隨時醫治不曉得何時會弄傷自己的嬌嬌孫女。
「不是叫妳們看好她,別讓她胡吃海吃,瞧瞧她又犯傻了,見著什麼便捉了往嘴巴里塞,再不看好她,哪天吃死了都沒人曉得……」養了個這麼丟人的玩意兒,還不如早死早解月兌,省得拖累人。
另一個丫鬟春綢連忙解釋,「三夫人,奴婢沒讓小姐多吃,她今日就吃了一碗粳米粥,三個鮮肉包子,喝了人蔘蟲草雞湯,旁的一口也沒沾。」
她們可盯牢了,一霎也不錯眼,稍有疏忽那是滔天大罪。
這位受丫鬟們緊張在意的小姐正是鐵家的金疙瘩,是鐵三夫人唐嫣然的女兒。
她也不是一出生腦子就有問題,痴痴憨憨,只會傻笑,在七歲以前可是聰明絕頂的孩子,兩歲能背詩、三歲習畫,不到六歲就看完畫樓上萬冊藏書,看人練武便能說出對方武功來路,隨口便能背出一套內功口訣。
她是鐵家五代以來唯一的嬌女,是全家人的驕傲,眾星拱月的獨一無二,雖不是男兒身卻勝于男,故而取名鐵勝男,小名蘭兒。
老爺子鐵公岐把她疼進心坎里,寵到沒邊,當著眾人的面曾言︰「吾家勝男,出閣日許以鐵家一半家產。」
而不只鐵公岐寵孫女,鐵家所有男丁都疼寵這朵嬌花,鐵公岐許出一半家產當嫁妝竟無人反對,還有人提議多添一點。
可是人都有私心,鐵家的媳婦可不見得與丈夫同心,她們私底下埋怨著,一個女兒憑什麼帶走那麼多家產?可也做不了主,只能暗暗藏起私房。
只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有一年冬天,七歲的鐵勝男落湖,等救上來時已全身僵硬如冰,沒了氣息,是鐵公岐硬是請來一位老道士才救活孫女。
唯一的遺憾是人雖救回來,但腦子也壞了,往日的機伶勁全沒了,只會傻笑。
縱使如此,她還是鐵家的寶貝,衣食起居都有人照料著,鐵家男子不時的陪她玩耍,給她買好玩、好吃的。
「小賤蹄子沒一句實話,真要吃得少怎會鬧肚疼。」唐嫣然哼聲,話語里滿是不悅。
「三夫人……」猛被掐了一下手臂,丫頭吃痛的縮了縮身子,卻不敢流露半絲委屈。
唐嫣然又嚷嚷起來,「大夫呢!怎麼還沒來,想疼死我家蘭兒嗎?」人要真死了,她還感謝老天開眼了。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隨之出現的是鐵公岐的怒容,還有背後跟著的神醫。
「大呼小叫什麼勁,大夫這不就來了?妳瞎嚷嚷就能讓蘭兒不疼了?妳要是將對外甥女的用心撥一半在親生女兒身上,她會白受這一遭罪?」老三媳婦越來越不象話了,越發叫人看不順眼。
鐵公岐人雖老,腦子卻還很清明,看唐嫣然站在一邊,連過去安慰鐵勝男都沒有,就知道她只是在裝作關心鐵勝男,實際上根本不想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三兒媳就是涼薄,把十月懷胎的親生女放在一邊不管不顧,卻把外甥女從小接到身邊養,呵護有加不說,還給對方鐵家嫡女的待遇,等蘭兒痴傻之後,三兒媳更是不喜蘭兒,只眼皮子淺的偷蘭兒的財物。
「爹,你這話說得太誅心了,簡直在割媳婦的心,我自個兒的女兒哪會不放在心上。」唐嫣然抗辯,游移的眼神卻顯示了她的心虛,她小心的扯袖掩住手腕,免得被發現女兒首飾盒里的羊脂白玉鐲子正套在她手腕上。
「一會兒我會讓人盤點乖囡屋里的物件,少一件妳就給我皮繃緊點,不要以為三兒非妳不可,我就拿妳沒辦法,辦不了妳,我找唐家下手,不信妳娘家人還能不出面教訓妳。」他不能忍呀!
「爹,你不公平……」干麼找她出氣!
「滾開,妳不要擋著大夫看診。」鐵公岐一把將媳婦推開,不讓她在一旁礙手礙腳。
趙神醫這才上前為鐵勝男診脈,診了片刻,神色微露一絲訝異。
「趙神醫,我乖囡是怎麼了?」
「她身子好得很,並無異樣,也未積食。」這月復痛來得離奇,連他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是嗎?」莫非……時機到了?鐵公岐撫須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