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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誰為妻 楔子

夜黑風高,月光時隱若現,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廢棄的百年古剎,曾經香火鼎盛的寺廟,歷經了百年風霜,已殘破腐朽──梁柱橫倒大殿、屋頂塌傾半邊、四處蛛網結塵──回蕩著呼嘯的夜風。

清亮有神的小眼眸,不見驚恐,只帶著幾分好奇與謹慎打量著四周,除了殿上斑駁蒙塵的大佛像,還有詭異的蟲子在爬竄。

即便如此,這小小身影仍舊絲毫不懼,一逕走到破敗的桌案前,他看著破爛不堪的木魚,勉強拿起檢視,隨即吹了吹灰塵後裝進斜背的袋內。

此時乍現的月光透過頹圮的屋檐,照在那張稚女敕的小臉蛋上,貌似七、八歲的孩童,簡單扎挽著長發,雖身穿小男孩的衣袍褲裝,但那對黑白分明的瞳眸相當清秀,分明是個小女孩。

不停灌進的冷風,造成四周幽影飄動、寒氣森森,她抬頭認真端詳案前那尊巨大的佛像,剝落的漆木讓原該詳和的佛顯得有些怪誕,月光在大佛的面上勾勒出的陰暗光影吊詭的彷佛在笑,奇異的佛容讓小女孩開始有些忐忑。此時,一聲震耳的撞鐘聲嚇得她跳起來!

她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山頭也有一座佛寺,此時正是寺中晚課,梵鐘一響,不絕于耳的誦經聲隨著夜風傳來,襯著眼前「特殊佛容」,背脊不自覺有些惴栗。

『從這座古剎走出來,取出信上說的幾樣信物,為兄允許你替自己取一個喜歡的名字。』兄長拿給她一封信道。

『真的嗎?』小眼頓時放光。「老爹沒問題?」她那充滿氣質閨秀的名字出自熱愛舞文弄墨的老爹之手,她一直吵著要改,都沒被理會。

『母親大人準許。』

『那確實可以。』在他們家都是母親大人說了算。

為了自己喜歡的名字,她一定要辦到!最重要的是,今夜若沒完成和三哥的承諾,不但要撤掉她身邊帥氣的護院哥哥,還要被禁足七天,不能和她喜歡的小姐姐們玩。

想到這,小女孩鼓起勇氣,朝古剎後走去,目不斜視地經過二尊守門的石雕佛像,此刻她還不知道,這座古剎百年前是以「眾佛百相」聞名鼎盛,擁有各式各樣的石雕或木雕佛像,矗立寺內各處。

古剎不遠處,一座花邊亭台,兩名護衛提著燈籠候在前方,亭台內則有三名少年和一名白衣僧人,其中位列主位的是一身綠白衣袍的少年,貌如冠玉,眉目俊秀,信手拂彈七弦琴,而白衣僧人則在旁為眾人煮茶。

「程兄,雖說令妹小小年紀就看得出膽識過人,可畢竟還是七歲多的孩子,一個小女孩大半夜獨闖古剎……不妥吧?你看看,這霧都來了,看起來陰森森,對一個小孩來說,太嚇人了。」一旁友人,身背長劍,頗有江湖大派的少俠風範,看著前方古剎籠罩在夜霧中,幽淒慘慘,像被詛咒似的,他深感不忍。

「我也這麼覺得。用這種方式來考驗自家小妹,程兄,你的心夠大呀,都不怕出事。」另一位友人也附和。他對自家妹妹相當呵護,因此無法坐看此事。「這座古剎很大,百年都不見有人接手整頓,可見其中凶險暗藏。」

「不過是座荒廢古剎,頂多藏了些野獸,能有多凶險?」被稱為程兄的綠衣少年一派平淡,完全不覺有何問題。

「野獸?!」都忘了這個可能。

「你不怕——」

「沒什麼好怕。」面對兩名友人的驚嚷,他直接打斷。「以她目前的身手,對上瘋狗、狐狸、野狼這些凶獸足矣。」從附近有山戶獵人看來,藏不了什麼老虎、大熊之類的猛獸。

「可能也會有壞人藏身其中呀!」怎麼能這麼放心?

「不會。」他白日已勘查過。

兩名友人互視一眼後,終于忍不住再說出自己的听聞。

「那……如果不是來自『人』的凶險呢?」

「是呀!這座百年古剎听說……鬧厲鬼……」

綠衣少年對上這兩人的憂慮神態,月光下,那張貌如冠玉的面容,連睫扉都比一般男子長翹,若非眉宇凝著一股獨特英氣,真要讓人懷疑他的性別。

「外族異地,多得是奇風異俗,蠱毒、魍魎、驚世駭俗之事更是隨處可聞,一座廢棄古剎的氛圍都能嚇到她的話,如何在北境生存?更何況是要成為一族之長。」

此時,一旁白衣僧人為眾人斟上烹煮好的茶。

「印湛大師,你說呢?」

「用這種方法考驗小姑娘,你認同?」

二名友人干脆轉向一旁始終安然不語的少年僧人。

「程兄做的每一件事自有安排,少安勿噪,坐看便是。」白衣僧人斂目,品飲著手中好茶,溫聲道。

時隱時現的月光在越來越強的夜風中,終于消失得不見蹤影,圓亮的小眼看著黑壓壓的一片,狂風嘯喊,回蕩在樹林的殘磚破瓦中,鬼哭神嚎似得嚇人。

三哥要她從古剎的大殿上拿木魚,還有後花園一尊阿羅漢的雕像內拿出寶石,再決定一樣她認為最值得帶出來的東西。但沒有月光的夜晚根本和睜眼瞎子一樣,這麼大的風就算點火把也沒用,擅于看天象的三哥選擇今晚根本就是故意。

想到這,機靈的小眼眨了眨,從側身袋內取出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寶珠一出,頓時清淡幽光大放。就知道兄長不會讓她輕易過關,幸好照顧她的護院哥哥和小姐姐們幫她準備充足。

記得兄長說,阿羅漢的雕像位在流水池邊上,只是古剎後園佔地廣大,荒廢許久,誰知道所謂的流水池變成什麼模樣了?

她嘟嚷的走出草叢,狂風勁掃,風沙迎面,害得她踉蹌跌倒,連忙爬起來,揉了揉眼楮再撿回她的夜明珠。

「什麼怪地方,佛像這麼多。」高舉夜明珠,這才發現後花園更多的雕像。

看著座落各處的雕像,多到讓人咋舌,尊尊皆嚴重破損,夜明珠的清光映在雕像面上,凹塌的雙眼或面相,幽光映照,說不出的詭邪。

「該死的經聲,能不能別再念了!」更讓她懊惱的,是不遠山頭的佛寺不停傳來的誦經聲。

怪異的佛雕像搭著夜風跟誦經聲,在百年古剎的氛圍中,說不出的悚然讓人寒毛直豎,彷佛隨時會蹦出一個嚇破膽的東西。

她深呼吸大吼一聲,打起精神。為了她喜歡的名字,為了她的帥護院和小姐姐們,不能害怕,不能退後!當她游移的眼看向最近的佛像時,一對黑幽幽的佛眼,殘破裂開的嘴,像是在嘲笑她的勇氣……

「呃!」她不禁膽怯的退了幾步。

突地,更夸張的嚎叫聲響起,而且是近在咫尺,夜風呼嘯中,簡直像鬼哭,但這聲音反讓她來精神。

「是狼嗎?這古剎內有狼?!」她幾乎要高興的跳起來。

終于有像樣的東西!她很熟悉這個聲音,在古城邊峰,有時候跟著兄長到野外,入夜後常從遠方傳來。

持續傳來的狼嚎聲比午夜經聲悅耳,她決定朝狼聲奔去,找出它們。多看幾回它們夜晚發光又明亮的眼,那活生生的凶光,比看這些死物般的怪雕像更振奮人心。

打定主意,她轉身就要朝狼聲奔去,卻見到眾多雕像中,一個白衣光頭佇立其中,一臉祥和的看著她,當對方微笑朝她伸手時,小女孩當場尖叫。

听著古剎內傳出陣陣鬼嚎似的聲,亭內的人坐不住了。

「我心都听毛了,一個孩子得有多害怕,我去帶她出來,今夜算了。」想到若是自家妹妹陷入這地方,身為兄長他會心疼死。「改日挑個好天氣再試。」他見不得一個小女孩在這種廢墟之地嚇破膽。

「坐著。」綠衣男子按住起身的友人,將桌上的七弦琴交給下人。「文兄可知我家小妹要去之地,煉屍、煉蠱這等奇門異術實屬日常,午夜看見飛頭懸掛窗口,或孤魂野鬼相伴入眠這類,更不需驚訝,這麼刺激又振奮人心的地方,不從小鍛鏈,怎堪承擔尊月族『月主』這一稱呼?」

「北境是鬼域嗎?這種地方還讓她去?!」被稱為文兄的友人崩潰的坐下,對古剎內的小女孩心疼極了。

「尊月族有四族,為什麼非得要你妹妹成為月主?」另一友人也不解。

「尊月族傳統,月主之位唯有幽月可傳承,而我父親娶走唯一僅存的幽月公主,也只能還人家一個月主。」這是雙親對尊月族的承諾。

「你們家也就一個女娃,你父母舍得?」一個小丫頭遠赴北境,接受各種奇風異俗的鍛鏈,這要輪到他妹妹頭上,身為兄長的他會跟人拼命!

「母親不覺有什麼問題,但我的父親……唉,這是承諾。」說到父親,只能一嘆,因為父親大人已到了日日抱著妹妹哭喊,他不敢想像到啟程那一天,將上演何等悲壯戲碼?「當年我雙親以為可以生很多小女娃,過一個去承擔大任沒問題,沒想到卻連生兒子,直到中年才終于迎來日思夜盼的這一個。」

這程家唯一的女兒,自然是飽受寵愛呵護,父親簡直捧在掌心,深怕有一絲一毫的損傷,甚至想仗著古城堂主身分,不惜和尊月族毀諾,這讓曾是月主的母親大人憤怒,以帶著女兒回歸尊月族,逼父親就範。

兩名友人听了也只能一嘆,雖不能接受,卻也無可奈何。喝完手中的茶,看著桌上已空的茶水,這才想起白衣僧人離開已久。

「印湛大師說要去拿山泉水再煮一壺好茶,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去很久了,是山泉水位置太遠嗎?

「我想……」對文兄的疑問,綠衣少年只是唇角微勾,淡笑道︰「大概順便去宣揚佛法無邊吧。」他很清楚這位至友的個性,立身紅塵,俗事不染那一身白,他卻要將這一身白推己及人。

他的妹子從小就看得出長歪了,喜好不同于常人,只能祝福小妹和印湛好友了。

古剎內,突然出現的白衣光頭,嚇得小女孩連滾帶爬逃竄,卻被一個斜坡絆腳,手上夜明珠也被拋飛,她一路滾下去,最後跌撲在一灘爛泥上。

「好痛!」

爛泥沾了滿頭臉,頭還擦撞一邊石頭,痛得她齜牙咧嘴地趕緊爬起,一心急著尋找丟失的夜明珠,也害怕剛剛的白衣光頭鬼又出現。

「和尚廟出現的鬼果然也是沒有頭發的……我的珠子到底跑哪去了?」她邊找邊嘟嚷地喊︰「臭三哥,這麼整我,一定要叫老爹好好扁你一頓!」

身為小麼妹,她對兄長們無可奈何,但她可是父親捧在掌心的小女兒,有的是方法讓老爹出馬幫她揍人。

夜風中隱隱傳來微弱的低嗚聲,她豎起耳,努力听這夜中的聲音。

「貓?」循聲找去,在鑽過一個樹叢後,竟看到前方一尊雕像五官中透出幽光。「什麼鬼?」

吊詭的模樣讓她嚇住,直到雕像腳邊有團蠕動的小東西,才讓她大著膽子上前。

「小貓咪。」拎起一團小小毛球,黑夜中只見小女乃貓眯著眼,可憐兮兮的喵著。

她張望四周,想確定有沒有母貓或其他小貓,這才發現,這尊發光的雕像和其他的不太一樣,再想到剛剛跌倒的爛泥灘──不會這里就是所謂的流水池邊吧?!

「所以這尊是阿羅漢?!」她認真看著雕像發出的光和夜明珠很像,這才發覺雕像頭頂破了。難道夜明珠掉進里面了?

就在想著怎麼拿出來時,身後傳來低咆聲,回頭就對上三雙發亮的眼,三頭野狼虎視眈眈地朝她逼來。

「不會是為這個來的吧?」她看著手中的小女乃貓,根本不夠三只狼的胃。她將小貓放到袋內,抬頭再看三頭野狼熱切垂涎的緊迫盯人。喔,目標是她嗎?

正清清喉嚨想對三只狼叫囂一下,一頭野狼已迎面疾躍撲來,小女孩仰頭滑行,蓄滿內勁的拳頭往上重重一擊,被打中下顎的野狼哀聲大叫;她回身避過第二只野狼的攻擊,再抬腳踹踢撲上來的第三只狼。

被踢飛的野狼撞向阿羅漢雕像,斷裂的雕像讓藏在里頭的夜明珠幽光大放,她連忙拿起放到頭頂。

小女孩忽然改變的「高度」果然讓三只狼怔住,甚至還退了幾步。

「果然有用。」小女孩得意洋洋。兄長說過,面對野狼時,讓自己變大或變長,就能夠嚇住它們。

「小姑娘,萬物皆有靈,嚇退它們就好了,阿彌陀佛。」身後一個大掌拍上她的肩,吐著輕飄飄的聲。

小丫頭的尖叫聲再次響徹古剎,白衣光頭鬼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而小女孩忽來的大動作,嚇得三頭野狼跳起來就要跑。

「不準走——」其中一只跑得比較慢的狼被她拉住尾巴和一只後腿,硬拖了回來!

野狼比鬼物真實多了,最重要的是不要放她一個人面對光頭鬼呀!她死命拉住狼尾和狼腳,全然不管野狼掙扎得嗚聲大叫,回頭要咬,卻發現下巴不好合上,原來這只野狼是被她一拳擊中下顎的那只。

「小姑娘,你力氣真大,但這狼快被你活活嚇死了。」光頭鬼的聲再飄來。

下一刻,驚叫聲和狼嚎聲一同爆發,白衣僧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小女孩竟然騎著狼跑了。

「生命的爆發力果然令人不敢輕瞧。」一只狼竟然背得動八歲的小女孩。少年僧人驚嘆。

當月光完全露臉時,等在亭內的三名少年終于看到一身髒污且狼狽的小女孩走來,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還拖著一頭昏死的狼。

「完成任務了?」綠衣少年支著顱側看她。

小丫頭氣喘噓噓,從斜背袋內拿出殘破的木魚和寶石,隨即一只小女乃貓被她從袋內拎出。

「喵。」她道。

「什麼?」

「從今天起,我的名字叫程喵。」因為這只小女乃貓帶她找到阿羅漢的位置。

「看來這只狼就是你決定最值得帶出來的東西?」

小女孩用力點頭。她決定,治好這只狼後要拿它當馬騎,因為這只狼帶她逃離光頭鬼。

另外二名少年都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奇葩小姑娘,給自己取個怪名字就算了,還拉回一頭狼。

「程兄,你這妹妹稟性奇特,令人好奇她未來的成長。」

一個熟悉的聲在女孩身後響起,小程喵頓時全身僵硬。

「小妹,印湛大師前往尋你,為兄還以為他會帶你出古剎呢。」

「可惜,她對貧僧有所誤解。」白衣僧人在她眼前蹲下,再次輕拍她的肩。「小姑娘,你在古剎的表現讓貧僧大開眼界,」

程喵當下張嘴,隨即吐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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