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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金胭脂虎 第三章 江南買糧有困難

馬文安進了一趟衙門,因著他有秀才功名,見官可以不跪,輕薄女子又沒有得逞,所以衙門無法關押他,加上他抵死不認,要求被害者來指認,陶聿笙自不可能讓朱玉顏為此出面,所以縣令拿他沒辦法。

不過陶聿笙仍是暗中請來府學學政,到衙門里打了他二十大板,並一番告誡,罰了他一大筆錢才放人,經這麼一遭,他好不容易在太原混出的一點名聲也蕩然無存。

可就在這個時候,城里卻傳出了流言,稱馬文安是因為輕薄了朱家姑娘才遭了這麼一頓皮肉痛。

這等緋聞總是引人注意,兼之那場馬車事故不少人都親眼目睹,于是流言很快傳出數個版本,眾說紛紜。

有謂馬文安見色起意,看上了朱家姑娘;有謂朱家如今景況日下,所以想用女兒去攀附一個讀書人,畢竟馬文安很有可能中舉;而最甚囂塵上的,則是兩人早就互許心意,私相授受,但朱玉顏見到條件更好的陶聿笙後變了心,才設計馬文安入獄,因著有不少人在元宵燈會見過陶朱兩人走在一起,所以這個說法反倒最容易被接受。

女子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吃虧,無論流言蜚語如何流傳,被說得最難听的便是朱玉顏,如今府城人人都在說這事,自然也傳到了朱府,朱老太太一干人等如何氣急敗壞不說,朱宏晟也親自關心了這件事。

朱玉顏自是據實以告,把馬文安如何糾纏她,先是假撞車,失敗後更直接想非禮她,幸得陶聿笙幫忙才把那人繩之于法,她也不清楚流言為何會傳成那樣。

朱宏晟無奈又生氣,只能派了手下調查謠言來處,總不會是馬文安那家伙自己抹黑自己,他可還要考秋闡,名聲重要,傻子都不會這麼干。

「爹,既然如今太原容我不得,不如女兒到江南去避避風頭,我們不是有業在江南嗎?女兒也順便見識見識,待女兒歸家,流言應當也消弭了。」朱玉顏說道。

朱宏晟聞言沉吟起來,這是個辦法,橫豎女兒留在太原听了那些話也難過,不如就放她出去散散心,只可惜他最近又重新忙起朱家酒樓的事,無暇陪伴,只能讓她帶著護院去了。

父女兩人有了決定,朱玉顏擇日就要出行,就在此時,青竹前來通傳,陶聿笙特地來拜會朱宏晟。

按理說陶聿笙是晚輩,應該先到蓮心院向朱老太太請安。但正院那邊打從朱宏祖對上陶聿笙一敗涂地後,見他就沒了底氣,遂借口身體不適,命人將其直接引去見朱宏晟。

朱宏晟父女倆得知陶聿笙前來都不覺得奇怪,顯然對方是為了如今府城的謠言來,畢竟他也是主角之一。

陶聿笙一入門,朝著朱宏晟先行了個晚輩禮。

他今日一身深藍直襁,材質是上好的綢,繡著銀灰色暗紋,行動間隱隱帶著流光,低調卻又貴氣,襯得他整個人更加豐神如玉。

朱宏晟與他見了禮後,也不得不感嘆此子的好樣貌,若不是兩家敵對的關系,與顏兒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晚輩今日前來,是想向朱大姑娘解釋城中馬文安謠言之事。」陶聿笙說明來意,畢竟她是將人交給他處理,如今傳得這麼難听,他難辭其咎。

朱宏晟還未開口,朱玉顏卻是不慌不忙說道︰「這事不怪你,我知道不是你傳的,你這人即便心眼多,倒還不至于這般無恥,想用謠言打擊我。」

她可是看了半本關于他的傳記,知他做生意雖是機關算盡,卻有底線,否則人家也不會夸他有儒商之風。

話說完,她慢條斯理地為他斟了杯茶,也將朱宏晟及自己的茶杯添滿,順帶模了了塊煮餅——這古代的食物茶飲雖沒有現代花樣多,可不知怎麼吃起來特別美味,她每每品嘗了都意猶未盡。

陶聿笙瞧她竟是一點也沒有被流言影響,還有心情品茗吃餅,不由微微一笑。

不愧是他視為勁敵的女人,光這氣量就不能以常理觀之。

「謠言雖不是在下所為,在下卻有月兌不開的責任,自會替大姑娘解決此事,還大姑娘一個清白。」陶聿笙說道。

「這次我也算得了個教訓,不能太過輕忽任何心懷不軌的人,那馬文安從未被我看在眼里,結果就被擺了 一道。」她兩口吃完煮餅,青竹馬上遞上帕子,她邊擦手邊漫不經心地道︰「若你不嫌麻煩願意為我解決此事,我自樂得輕松,剛好趁機到江南散散心。」

「大姑娘欲往江南?」陶聿笙的表情有些微妙。

「是啊。」她也沒什麼好隱瞞,正如同她一直關注著他的動向,他一定也盯著她,要出行這麼大的事瞞不過人。

「大姑娘千里迢迢一行,應當不會只是去散散心吧?這不像大姑娘的為人。」連面對非禮她的歹徒都選擇正面擊倒對方的女人,不太可能在遇到難事時只想避風頭。

陶聿笙淺笑,啜了一 口她倒的茶,莫名地覺得順口,索性飲盡,放下茶杯時微微朝前已推。

朱玉顏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順手又替他將茶添滿,還把盛煮餅的盤子住他的方向挪了挪,「說得好似陶少爺很了解我似的?」

「大姑娘知我甚深,我自也不能落後于大姑娘不是?」陶聿笙當真吃起了餅,噌了一口笑容和煦,就不知是因為眼前人太有趣,還是餅太好吃。

一旁的朱宏晟眼見兩人旁若無人的聊了起來,互動之間還頗見默契,心里總覺古怪,不由輕咳了兩聲。

兩個聊興正濃的年輕人隨即打住了話題,齊齊朝他看了過來。

「你們……很熟?」朱宏晟挑了挑眉。

「熟!」兩人異口同聲,雖然只見過幾面,但總感覺已認識了好久,幾乎只要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要表達什麼。

「我不記得你們有過來往。」朱宏晟益發納悶。

「神交已久。」

又是不約而同的回答,讓朱宏晟不禁眉頭都皺起來,「雖然我相信你們都是好孩子,但近來府城里對你們不利的謠言滿天飛,你們也得注重男女大防才是……」

「我們從未逾矩……」

再一次展現了詭異的默契,話語還在同一個地方停頓,這會兒朱玉顏與陶聿笙都覺得奇怪了,彼此對視一眼又忍不住同時低笑起來。

怎麼看起來還有點心有靈犀的樣子?朱宏晟心里酸溜溜,他原本挺欣賞陶聿笙,但現在卻覺得這小子很是礙眼。

「那個,你要說的話應該都說了,時間也不早了……」他暗示著陶聿笙。

陶聿笙從善如流地起身,有禮道︰「晚輩就此告辭。」

接著,他轉向朱玉顏,朱玉顏也看向他。

「大姑娘留步不必送……」

「我送陶少爺出海棠院……」

這下朱宏晟真的炸了,終于兩人講的是相反的意思,卻無端地更令人火冒三丈啊!

「既然陶少爺說不用送,那就不用送。」朱宏晟還算保養得宜的臉,已然因不悅而一抖一抖的。

朱玉顏見狀,擔心他連皺紋都抖出來,便乖乖地待在原地沒動,只目送陶聿笙離開,而陶聿笙由青竹引出了屋門,和朱宏晟保持了 一個安全距離後,卻又回頭朝著朱玉顏意味深長地一揖。

「大姑娘,我們江南見了!」

當陶聿笙回到陶府,夕陽已落到山的另一頭,踩著余暉進門時,陶家方用完晚膳。

「回來了啊,可用膳了?」陶聿笙的母親趙氏溫聲問道。

她雖也出身商賈,但自小家教甚嚴,也是浸婬于琴棋書畫間長大的,所以平素有些清高,但面對兒子是絕對的慈母。

「已經用了,勞母親掛念。」其實尚未,但陶聿笙不想讓母親擔心,遂搪塞一句。

陶聿笙的父親陶鐘倒是個爽朗的人,這麼多年了還是听不慣妻兒之間文縐縐的對話,索性打岔,「你今兒個去朱家了?」

「是。」陶聿笙遲疑了 一下,「便是去解釋一番如今城里那些謠言……」

「不是你干的吧?」陶鐘狐疑地覷著他。

陶聿笙怔了 一下,「自然不是孩兒做的。」

陶鐘欣慰地點點頭,「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你為了打擊朱家干的,本想提醒你競爭歸競爭,萬不可使此種下流手段,影響人家姑娘的聲譽,既然不是你,我就放心了。」

陶聿笙苦笑起來,「連朱大姑娘都比父親信任我,她可是堅信我不會用這種手段做生意。」

這倒令陶鐘來了興趣。「她怎麼說的?」

「孩兒一到朱家,尚未澄清那事非孩兒所為,朱大姑娘已經先開口說她相信我不會使那等下作手段。」提起她,陶聿笙不由眉飛色舞,他向來莊重,在父母面前少有這樣輕快的神態。「孩兒本以為,朱大姑娘會因為謠言而郁郁寡歡,想不到她對此豁達大度,絲毫不以為意,言行舉止一如往常,從容不迫。」

「喔?朱宏晟的女兒竟是這般性子?倒叫人意外了。」陶鐘同時想起了不久前朱家放出要將朱玉顏許給自家兒子的風聲,當時不以為然,現在倒有些可惜沒趁機相看那姑娘。

「那朱大姑娘令人意外的還不只這樁。那名叫馬文安的書生,確實想要非禮朱大姑娘,但她自己報仇了,她看起來雖然嬌弱,可在危機當下,她一個人直接將馬文安摔了個大馬爬,就算沒有兒子相助,她也不會有事。」陶聿笙說得意猶未盡,連手都比劃起來,「還有,孩兒到北方榷場去買牲畜,她卻能搶在我之前包下了關山的草場,令我不得不與她商談草場租用的事宜,被她狠狠地分去一部分利潤,朱家損失的利益也被她要回去不少。」

陶鐘更驚訝了,「我以為朱家已是苟延殘喘了?」

「一個朱二爺已是難纏,現在多了個朱大姑娘,只怕朱家能起死回生。」陶聿笙搖搖頭,神色卻沒有半點不悅或者憂慮,而是興致勃勃,神采飛揚。

忍不住多看了兒子眉飛色舞的樣子,陶鐘心里不禁一動,試探地問︰「你對她評價倒是很高?」

「非是孩兒對她評價高,而是她本人就值得那樣的評價。」陶聿笙視她為對手,卻也與她惺惺相惜,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很奇妙卻也很喜歡。

陶鐘似是明白了什麼,朗聲一笑道︰「這麼說起來,朱大姑娘倒是不錯,心思靈活,還有不輸男子的氣魄與能力,朱家後繼有人,聿笙你也有了一個互相切磋砥礪的好對手。」

一旁一直靜靜听著的趙氏,笑容卻是漸漸收起,最後不以為然地眉梢都挑了起來,駁斥道︰「女孩子就該端莊內斂,在外頭與男子爭強斗勝做什麼?況且傳出那樣的流言,無論真假都是壞了名聲,表現得毫不在意,那代表她沒有反躬自省的心。」

陶鐘與陶聿笙聞言皆不敢苟同,既然沒錯,何必反躬自省?要是出門在外都抱著這種想法,沒錯都當自己錯了,遲早把家業都敗光,不如回家種田。

不過陶聿笙知道母親有些想法固執迂腐,也不與其爭辯,只突然冒出一句話,「母親,孩兒過幾日欲下江南一趟。」

「你去江南做什麼?」趙氏攢眉,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她還是信奉父母在不遠游。

「家中富足,母親或許沒注意,今年北方是缺糧的。」陶聿笙早在听到朱玉顏說起江南時,馬上就聯想到了。「若是旱情一直持續下去,今年秋收只怕也不好,為防萬一,最好先到江南收一批糧食,屆時不僅我們自家及酒樓不缺糧,有多余的也能賣出去,發一筆財。」

趙氏恍然,看向兒子的目光多了贊許,「我兒就是洞燭機先。」

未料陶聿笙卻搖了搖頭。「這事其實也是朱大娘姑提醒我的。府城的謠言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以她的性格,總該弄個是非分明,但她在這當口選擇去江南,不可能單純只是去避風頭,必是有更重要的事。她刻意與我言明去向卻不說目的,就是知道我定能聯想得到,而她不願我欠她人情。」

趙氏聞言啞然,她剛夸兒子的話,被這麼一說,全夸到朱大姑娘頭上了,且她剛才還說朱大姑娘該關在家里反躬自省,人家不顧流言出遠門卻是要去做更重要的事,相較之下自己便顯得目光短淺了。

陶鐘自是听出了兒子話語的蹊蹺,好笑地瞪了兒子一眼,「行了行了,你要去江南就快滾去整理行囊,還有多帶些護院和銀票,江南糧商可不是好惹的,你突然這麼硬插進去想分一塊餅,也要有足夠的底氣才是。」

陶聿笙聞言領命,麻利地滾了,剩下趙氏坐在那兒生悶氣。

陶鐘不由笑勸,「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但我就是不太喜歡朱大姑娘。」其實趙氏也沒看過朱玉顏,就是覺得有人突然在兒子心中佔了大部分注意力,她這個做母親的心里發酸。

「你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但你管得了聿笙?」聿笙從小就極有主見,現在接下家業,可是更加不服管束。

趙氏欲言又止,最後長嘆一聲,又沉默了。

朱玉顏由太原出發,先沿官道至洛陽,再順著運河到蘇州府,花了 一個多月,待她抵達時,正是炎炎盛夏。

在北邊還穿著薄襖,來到蘇州已然換上了絲紗,當她下船時,便是港口最美的一道風景,幸而青竹早早替她戴上帷帽,否則只怕立刻遇到登徒子。

港口一派活絡的熱鬧景象,力工們不停地搬運貨物,來往攤販賣著各式吃食,河海釁的交易更是讓風里都帶著絲絲腥味,朱玉顏每往前走一步,就像踏在歷史的洪流之上,有種紅塵畫卷不知千秋幾世的迷離。

自古有「蘇湖熟,天下足」之說,然水利及運河的興建及修築,使得江南紡織、造紙、制鹽等行業興盛活絡,不少當地種稻麥的農人改種棉、桑等價值高的作物,同時天南地北的商旅聚集而來,四面八方的人口及勞力也紛紛遷移此處,導致糧食的需求大增。

于是徽州的商人便抓準了這個機會,借著地利之便將江南的鹽賣入湖廣,再將湖廣的米糧賣到江南,使得江南糧業幾乎是徽商的天下,形成了 一個完整且龐大的糧食市場。

又徽州人做生意有誠實不欺之名,因此他們對于買賣對象的誠信也有所講究,別說朱玉顏這樣一個獨身女子想在這個市場分一杯羹有多難,就連陶聿笙這等初出茅蘆的年輕商實,要被當地商人信任只怕也得費不少功夫。

朱玉顏帶著兩名護院及青竹,先到了當地有名的悅來客棧下榻,緩過旅途的疲憊後,便開始在當地糧店四處打听,接連數日後,也算對糧價及糧況有了初步的了解。她要買的米糧可不是小數目,人又生得醒目,于是沒多久後整個蘇州城的糧界,就知道有個美貌小娘子想買大量的糧。

待朱玉顏心中有了點想法,又回到了先前她問過價格還算合理的糧鋪盛發行,行里的掌櫃姓王,是被賜了主家姓氏的家奴,一見到她就知她的來意,便恭敬地將她迎入。

「恰好主家今日來了,朱姑娘所問之事,不若由主家親與你談。」

朱玉顏點了點頭,領著奴僕隨王掌櫃入了店鋪後院。

糧鋪後院,正屋大門洞開,在中庭便可看到里頭的情景,里面坐著四個人正在品茗,其中一人見狀起身,王掌櫃向其說明情況,那人便笑著親自走了過來。

「在下姓王,忝掌盛發行事務,問朱姑娘安。」那人一揖。

論年紀,王東家比朱宏晟都還大不少,朱玉顏自然是側身避過了禮,而後回禮道︰「見過王東家。」

王東家將她領入,而後先向她介紹了屋內三人,原也都是糧商,分別姓白、黃及藍,特別其中的藍姓商人還捐了個員外郎,所以他是客,位置坐的卻是高位。

眾人紛紛見禮,王東家請她入座,又命人奉上了茶,才緩緩說道︰「朱姑娘的來意,王某已然知曉,實不相瞞,就咱們江南的情況,糧商的糧食買賣幾乎都有了固定的對象,像朱姑娘這般生面孔,又是一來就要買那麼多,確實有滯礙難行之處。」

他說著說著又示意她看向其他三人,「若是幾百石的米糧,那麼王某便與朱姑娘結個善緣也無不可。只是你要的著實不少,恐怕我與白東家及黃東家兩位合起來都力有未逮,或許也只有藍員外能滿足你的需求了。」

那黃、白兩人聞言,老實地點了點頭,倒是那模樣富態的藍員外,渾身的倨傲之氣,就是看向朱玉顏的眼神也頗為輕慢。

朱玉顏未急著向藍員外示好,倒是又向王東家一禮,「這些日子小女子問了不少商家,有的明嘲暗諷女人家不該拋頭露面,亦有輕視女子要我別揮霍嫁妝,更有直接讓我吃閉門羹的,也只有王東家願據實以告,小女子不勝感激。」

她的大方及從容讓在場眾人又高看了她一眼,藍員外的小眼楮更閃過了幾絲精光,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她。

朱玉顏壓抑下被他打量的那點不舒服,「相信藍員外對于小女子的來意及所要米糧的數量也有所听聞,不知藍員外對這樁生意意下如何?」

藍員外瞥了她一眼,饒有興致問道︰「朱姑娘為何需要這麼多糧?」

「家中從事酒樓生意,自是需要多一點米糧。」朱玉顏說道。

倒是沒有人懷疑她的說法,在場的都是人精,知道她由晉省來,那里的人對于貯藏糧食有獨特的方法,若又是開酒樓的,大筆買入並不怕放壞了。

接著藍員外又拐彎抹角地問起了她的年紀,父兄家人,還打探起她的家底,卻是只字不提賣糧,這令朱玉顏漸漸有些不滿地虛應故事,一旁听著的幾人也微微皺起眉頭,尤其是王東家,只覺藍員外是特意為難。

「不知小娘子有無訂親?或是有無相好的男子?」

藍員外此話一出,朱玉顏直接沉了臉,「看來,藍員外並不想與我做這筆生意。」

「我對與女流之輩做生意不感興趣,反倒對你這個人很有興趣。」藍員外也不再裝模作樣,挑明自己對她的企圖。「女人嘛,在外頭與人爭權奪利做什麼?尤其像你這樣嬌滴滴的女人就該嬌養在家里。你家人既然管不好你,不如入我藍家,讓我好好管管……」

王東家此時打了岔,「藍員外,你這麼說有點過了。」

其他白、黃兩人也表露了不贊同,他們地位雖然沒有藍員外高,家業也完全不能比,但還是有自己的原則,在商言商,牽扯私事可說下流。

藍員外淡淡地瞄了眾人一眼,「她都沒吱聲呢,你們怎知她不想與我做妾?」

朱玉顏都氣笑了,腦海里陰錯陽差地閃過了陶聿笙的身影,雖說兩人是生意上的對手,他卻對她極為尊重,她直覺要是他在此地听到這番話,應當也會怒極替她出頭。

「抱歉,藍員外,小女子還看不上你。」反正藍員外說那些話已是下流,她若再忍氣吞聲就顯得懦弱了,所以朱玉顏也不怕撕破臉。

「你很大膽,我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這麼與我說話。」藍員外笑得更猥瑣了。「夠嗆辣,還有膽識,現在我更想得到你了。」

朱玉顏已經懶得理他了,直接起身朝著王、白、黃三人一福,「王東家、白東家、黃東家,今日來得唐突,並不適宜談收糧之事,小女子就此別過。」

三人連忙向她回禮,想著快些將她送走,免受人侮辱。

想不到朱玉顏才行至門口,門檻都還沒踏出去,又听到藍員外慢吞吞地開口——

「你如此不識好歹,信不信我能讓你在江南收不到糧?」

聞言,王白黃三人皆是大怒,這無疑強逼民女,要斷了她在江南的生計,已經不是做生意的手段了。

反而朱玉顏很是平靜,還猶有余裕地回頭給了他一記冷笑,「你可以試試。」

說完再不看他,大搖大擺地離開。

江南既是天下糧倉,除了米麥雜糧外,自然也有大批的家禽牲畜買賣,藍員外的食糧,大部分就是提供給這些雞鴨豬魚的養殖商。

他一個人就佔了整個江南養殖業供糧的三分之一市場,可見藍員外實力堅強,食糧的來源穩定且量大。

所以王東家才會說,或許只有藍員外在固定的買賣之外還能吃下朱玉顏的需求。

朱玉顏決定與他杠上,自得派人去打听藍員外的底細。

她這回帶的幾名護院是特地在牙人處挑的,有軍人的背景,因為身上帶傷,無法再上戰場拼殺只能退伍。

這種帶有殘疾的人,牙行並不好出手,朱玉顏願意買下他們,是考量除了他們的殘疾並不影響武功,同時也看上他們當過斥候,對于打探消息那一套十分熟悉。

朱玉顏御下雖賞罰分明,卻不會高高在上,身為一個現代人,對于專業人士也有發自內心的敬重,而古代的奴僕是賤籍,像幾名護院這樣身帶殘疾的更是賤中之賤,何曾受過主家禮遇,所以這些人對她都很是感激且忠心,沒幾日就把藍員外扒了個底朝天。

這藍員外原是個贅婿,岳家原本在徽州只是做雜貨買賣,他入贅後用著岳家的本錢學人家往江南倒賣糧食,因為他出手狠、動作快,很快地在江南糧業中佔了 一席之地。

然而也因他做事頗不講情面,即使到如今已是數一數二的大糧商,同業之間對他的評價仍不算多好。

藍員外唯一的弱點或許就是他的妻子。因為他靠岳家發跡,妻子拿捏著他的金錢命脈,性格凶悍潑辣,以藍員外的,家中不乏嬌妾美婢,但這麼多年都沒听他家宅鬧出什麼事,也得利于這位精明的正妻,他對妻子可謂又嫌又怕。

按理說弱勢的朱玉顏對上勢力龐大的藍員外,最好就是從他的內宅下手,但她在听完護院的調查後,覺得藍太太有這麼一個寡廉鮮恥卻野心勃勃的丈夫,還能守住家業壓制對方,頗令人欣賞,她不欲對其施展手段。

要對付藍員外,只能另闢蹊徑了。

這陣子朱玉顏仍在蘇州城四處奔走,甚至還擴展到鄰近的揚州及松江府,卻都縴羽而歸,問題出在哪里非常明顯——就是藍員外。

無論她到何處,他總會出現,每每在她與人生意就要談成之時,便以更高的價格,從中作梗買走她所訂下的糧食。

他在用行動告訴她,他就是財大氣粗,先前說過讓她在江南買不到糧是認真的。

江南的糧商界自也知道這兩人正在博弈,對于藍員外這麼欺負一個外來人,還意圖逼良為娼,眾人無不厭惡,只不過在凡事先講利益的商場上,沒人會為了一點無謂的正義去得罪藍員外,遑論他們對朱玉顏一個女流之輩想插手江南食糧生意,實不看好,便也沒人對朱玉顏釋出善意。

經過一段時日,藍員外虎口奪食的米糧,只怕都不只上萬石了。

天一日熱過一日,朱玉顏都不太願意四處去折騰了,所以慢慢的都是派護院出去談,藍員外自也派了下人四處堵截。

就在她躲懶的這時期,陶聿笙也來到了蘇州城。

他輕易地打听到了朱玉顏下榻在悅來客棧,便也在那兒開了 一間上房,按足規矩送上拜帖,還經由護院和青竹層層通傳。

正在屋里避暑的朱玉顏看到帖子上寫著他的所在,忍不住噗嗤一笑,「就在隔壁,敲個*就出來了,這帖子還經過了三手,真真是裝模作樣。」

朱玉顏起身整理了下儀容,便讓青竹帶了一壺涼茶,前往客房院落的小涼亭里赴約。

此時陶聿笙已在涼亭等候,見到她不只人來還帶了壺茶,不由因兩人的默契露出微笑,「我順路買了此地有名的雲片糕及馬蹄糕,恰好搭配大姑娘的茶。」

待她落坐,他主動替兩人斟好茶,院中還是比屋子通風,微風送爽很是舒適,吃著點心喝茶閑談,相當愜意。

「你來得這麼遲,我差點以為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朱玉顏挑眉,若是他沒來江南,她想不到自己會有多失望。

「我先辦了幾件事才來,所以遲了些。」他大喝了口涼茶消去暑意,才悠然道︰「其中一件事與你有關。」

朱玉顏隨即反應過來,「是馬文安的事?」

「是他。」果然聰慧,陶聿笙唇角微勾。「馬文安就是道貌岸然,渾身的把柄完全禁不起。他一來到太原,便與他租賃屋舍隔壁的有夫之婦私通,我只是讓人把這事捅出來,他被那婦人的丈夫抓奸在床,一狀告到衙門,加上他早有前科,罪加一等,這次直接被襁奪功名下獄。」

說到此處,他濃眉微攏,「本想讓他把牢底坐穿,但他的家人派人來將他從大牢贖出來了,那贖金可不少,想不到馬文安有此家底,我便又查了查……」

因著先皇豪奢,又歷經北方河套一戰,國庫缺銀甚鉅,新帝剛登基兩年余,百廢待興,故修改了律法,罪犯若罪名不大,可用銀錢贖出,贖金按罪名而定,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得起,更別說馬文安犯的罪還不算輕。

朱玉顏沉吟了 一下,「馬文安他家,是不是與我家大太太姜氏有什麼關系?」

一听她連伯母都不肯叫一聲,就能肯定朱宏祺夫婦對她這佷女,恐怕比傳聞還過分許多。

陶聿笙在贊賞她的敏銳之余,同時起了幾分憐惜。

他解釋道︰「馬家與姜家在宣城都算是大戶人家,只不過姜氏更加勢大,而馬家是依附著姜家,馬文安的母親是姜氏的庶妹。」

朱玉顏毫不意外。「馬文安的出現本就很突兀,他對我勢在必得,不惜使出無恥的手段,饒是如此大房還想把我許配給他,看來是為了我娘的嫁妝。

「有勞陶少爺出手,替我省了不少事。馬家及姜家經此一役,賠了大錢還折了個秀才,只怕也是傷筋動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煩我了。」她朝他舉起茶杯,眨了眨眼。「小女子以茶代酒,謝過陶少爺。」

這模樣有些俏皮,與平素沉穩的她不同,陶聿笙也回敬了她一杯,沒再提馬家之事,反而把話題帶到她頭上。

「你來江南也好一陣子了,似乎沒什麼收獲?」他半是調侃,半是試探。

「那是因為我在等你呀!」她豈听不出他的打趣,卻回答得好整以暇。

「等我?」他當真有些意外了,難道她不應該搶在他前頭成事,然後與他談條件?

在模清了藍員外的底,又帶著對方繞一遍江南後,朱玉顏的計劃缺的就只有陶聿筮這道東風,于是她坦然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江南的糧商們個個滑不溜手,要打進他們的圈子可不容易,我與他們交手這些時日,已然有了主意,但茲事體大,單憑我朱家的資金還吃不下來,所以我們不如合作,兩個諸葛亮,勝過一群臭皮匠你說是吧?」

此時還未有天窗這句的說法,但她說得有趣,陶聿笙隱約也能明白意思,不由會心已笑,「大姑娘有何見解?」

「見解不敢說,你都替我解決馬文安那件事了,我保證這樁生意對你我都有利,不會有誰吃虧。」

「好。」他答得不假思索。

這會兒換朱玉顏驚訝,「你答應得如此干脆,不怕我賣了你?」

「我相信你。」就如她也相信他的人格那般,他相信她說能得利,就必不會設計他,這無關生意斗爭,而是道德問題。

朱玉顏笑了,笑得毫無陰霾,他與她一般作風明快果決,她就喜歡和這樣的人做生意,這家伙怎麼越來越順眼了呢?

「那就合作愉快?」

朱玉顏本能的朝他伸出一只手,卻見他一個怔愣,她隨即反應過來這可是古代,沒肯握手禮,于是尷尬地想收回手。

誰知,他的大手卻搶先一步握住她的,讓她的心猛地一跳。

「合作愉快。」他若有深意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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