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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後抱對金大腿 第一章 一朝成罪臣之女

宋驕陽覺得自己運氣不錯,雖然在現代年紀輕輕病死,但卻穿越到古代當了三品禮部尚書家的庶小姐。

不到高門走一趟,都不知道日子能過得這麼舒服。

古代沒有歷經工業革命,夏天不熱,只要別站在太陽下,根本不會出汗,午後打開梅花窗,讓穿過大樹的夏風吹入,那就別提多沁人心脾了,配上在井中冰過的切片西瓜,簡直人間天堂。

沒有噪音,不用想著開會,沒有煩得要死的甲方,睡飽吃,吃飽睡,過著小豬般的愜意人生,就是一個字︰贊。

雖然宋驕陽是庶女,但生母魯姨娘卻是打小伺候父親宋友竹的丫頭,宋友竹喜歡魯姨娘的溫婉貼心,連帶對魯姨娘所出的一女一子都看重許多。

宋驕陽有個受寵的姨娘,但嫡母柴氏也有智慧,丈夫偏心妾室,無妨,自己生的才是嫡子嫡女,丈夫喜歡的女子,籠絡過來就好了,傻子才對著干,她可是精心教養出來的大小姐,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在後宅立定腳跟,吵吵鬧鬧那是無知村婦的手段,她柴氏可不屑,把家中打點得好好的,讓宋友竹下朝後就想回家。

也因為柴氏的通透,他們四房一向過得不錯,嫡庶之間沒那麼多仇恨,大房,二房,三房就整天雞飛狗跳,大房光是爭一碗燕窩,就有姨娘被罰跪整夜。

爭的哪里是燕窩呢,就是面子,是寵愛,是地位。

宋驕陽听著只覺得傻眼,他們四房的規矩倒是簡單,柴氏明文規定生有兒子的女眷可以吃上一碗,只生女兒的就免了,在重男輕女的世界來說,這樣很公平。

他們宋家是大家族,祖父宋光宗位居三品,貧困出身,感謝老妻全氏一路扶持,因此四個兒子都是全氏所出,依照出生順序命名為宋友梅,宋友蘭,宋友菊,宋友竹,樹大好遮蔭,四個兒子都不想分家,個別成親納妾,生兒育女。

宋家每年都有嬰兒出生,人口一年比一年多,四代同堂,宋驕陽都搞不清楚上下有多少人。

雖然每個月會有兩次全家一起在大廳吃飯,但她沒數過,大房,二房,三房都有成親的哥哥,生子的嫂嫂,懷孕的姨娘,數不清的小嬰兒,她從沒搞清楚那些嬰兒的父母親是誰,她總感覺這個家好像只有祖父跟祖母對人口增減有興趣。

今日是六月六,要一起吃晚飯的日子。

宋驕陽雖然是庶小姐,但卻是四房第一個孩子,待遇不比嫡女差,丫頭壽眉給她梳好頭發,戴上蜜花鶯語步搖,又配上了同樣的蜜花耳環,左手一個紅寶串,穿上牡丹錦衣——外人都說宋家的四夫人柴氏傻,怎麼給個庶女這樣的好東西,照宋驕陽所想,嫡母可聰明了,這樣一來,魯姨娘就更忠心耿耿,跟宋友竹相處時,說的都是四夫人寬厚,四夫人仁慈,可比柴氏自夸一百遍都還有效。

宋驕陽是很感謝柴氏的,其他房的庶出姊妹,沒人過得比她還舒服了。

壽眉笑著說︰「小姐真好看。」

宋驕陽覺得壽眉說話真老實——她宋驕陽就俗人一個,抵抗不住人家灌迷湯。

可是看著玫瑰鏡台中的自己,真的也不差,祖母說過,「驕陽跟魯姨娘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

魯姨娘三十五了,依然明眸皓齒,她宋驕陽今年十六,承襲了親生母親的玉軟花柔,不過分美麗,但讓人心生好感,是婚姻市場中最有利的長相。

那些準婆婆們都怕兒子娶了媳婦忘老娘,太傾國傾城的絕對不行,像她這種,有長輩緣,但兒子不會被迷得暈頭轉向,最是保險。

她的年齡也該說親了,柴氏說預備中秋前後開始相看,連帶她的嫡妹宋驕圓的親事一起——這又是柴氏的智慧了,能一起辦的事情不要分開辦,公公婆婆年紀都不小了,不要一直勞煩老人家,再者,女兒們省點事情,在給嫡子娶媳婦時才能要求鋪張,總不能什麼好處都想拿了。

宋驕陽剛剛走出房門,就見到嫡妹宋驕圓迎面而來,發上戴著飛翔雙雀簪,耳上一對拇指大的東珠耳環,穿著紫綃百合裙,料面看得到刺繡花紋,十分富貴。

宋驕圓笑著說,「我跟大姊姊心有靈犀,差不多時間打扮妥當。」

生母們處得好,半血緣的姊妹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宋驕陽知道宋驕圓不想先進花廳,大房,二房,三房處不好,真的都是主母的問題,但每次一起吃飯,那三房的從兄弟姊妹總會酸他們四房一兩句,她是穿越人,而且是死過一次的人,不在乎酸葡萄,可是宋驕圓總會被傷害。

宋驕陽牽起妹妹的手,「去接驕珊,驕雲,我們四人一起進去。」

宋驕圓嘻嘻一笑,「大姊姊對我們最好了。」

他們四房人口不多,總共二子四女,兒子分別是十二歲的嫡子宋鳴耀,五歲的庶子宋鳴海,都是上學的年紀,從族學回家後,會直接去花廳,不跟姊妹們一道。

宋驕陽攜同宋驕圓去接了年紀較小的驕珊,驕雲,生母劉姨娘千恩萬謝——雖然大小姐不是嫡出,但比嫡小姐有用。

四房的嫡小姐性子軟弱,總是被刺幾句就哭泣,接著就說不出話,反倒是大小姐會回上幾句,她听段嬤嬤說大小姐罵起人來可凶了,大房,二房,三房再刻薄的人,都不敢輕易招惹他們四房的大小姐。

宋家是打通三戶宅子的人家,院子非常大,四房在最邊緣的一塊,四人走了半刻鐘,這才到花廳。

宋驕陽頓時有一種進入菜市場的感覺,人真的太多了。

她微笑著跟那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打招呼,然後一路往前——全氏很喜歡這種日子,總是早早找了四個媳婦過去她的院子聊天,老人家愛讓媳婦簇擁著過來,看著孩子一個一個出現在花廳里,覺得這樣很喜氣。

宋驕陽攜了三個妹妹過去,「見過祖母,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母親。」

全氏笑得眼楮都瞇起來,「好,乖。」

眾人一番繁瑣的見禮。

很快的,男孩們從族學回來,又是一陣喧鬧。

全氏笑意吟吟,問問功課,然後勉勵他們要好好讀書。

然後三個伯父,宋友梅,宋友蘭,宋友菊先後進來,等到快酉初時分,祖父宋光宗才跟父親宋友竹進來。

宋光宗是很努力教導了,但前三個兒子連秀才都考不上,只能讓他們做生意,所幸宋友竹考上了功名,現在是正六品的太學博士,將來還能幫襯兄弟一把,至于二十幾個孫子將來能不能有人擔起這個家,已經不是他能想的了,畢竟都快六十歲,一腳踏入棺材的人,想不了太多。

全氏見丈夫跟兒子回來,又迅速看了一眼花廳——四個兒子,四個媳婦,二十一個孫子,二十八個孫女,六個孫媳婦,七個曾孫,四個曾孫女,很好,人都到齊了,俗話說多子多孫多福氣,他們家族這樣興旺,自己一定能得到神仙庇佑,多活幾年。

全氏對著身後嬤嬤吩咐,「上菜吧。」

廚房得到了命令,很快端上準備已久的十二道熱菜。

葷的是酸菜牛肉,油條鮮蚵,一品砂鍋雞,翡翠干貝,蒜香魚片,蜜汁烤鴨,素的是蛋黃花菇,清蒸秋葵,枸杞白菜,南瓜米粉,紫蘇拍黃瓜,花生豆芽,另外有漬菜是蘿卜干,脆梅,糖蒜,芝麻牛蒡,湯品是消暑的綠豆薏仁湯。

宋驕陽吃得很開心,世上只有愛跟美食不能辜負。

酸菜牛肉,地道,蜜汁烤鴨,焦酥,翡翠干貝,鮮香,清蒸秋葵看起來沒什麼,要蒸得熟,又要保持清脆,那就是功夫了,紫蘇拍黃瓜也太順口了吧,枸杞白菜雖然有勾芡,卻很清爽,脆梅酸甜酸甜,超級下飯。

她前生病中,插了很久的鼻胃管,所以她很珍惜每一次吃飯的機會,能自己吃飯,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

宋光宗是平民出身,雖然已經入京多年,但規矩沒那麼多,他對子孫的期望也很簡單︰不要作奸犯科。

真的,只有這樣。

看起來很簡單,但在京城卻不容易。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家中人口一多,真的不能保證人人正直,太常少卿的六子就染上賭癮,到處借錢,債主拿著借條上門要求還債,事情鬧大了,攝政王以教子不善罰太常少卿禁足一年,可是誰知道一年後攝政王還能不能想起這個人啊,當然,賭債還是要還的,總共兩萬多兩,就算要分家,要逐子,那也得把錢還清了,畢竟對方在欠債的時候,可還沒分家啊。

有說秘書丞的孫子,到船樓吃飯看中個歌女,眾目睽睽之下輕薄對方,沒想到那歌女性子極烈,跳湖身亡,孫子自然下獄不說,秘書丞的官路也到頭了,一個孫子都管不好,哪來的資格為皇帝分憂。

這種事情在京城屢見不鮮,多的是被兒孫拖累的官員,所以祖父宋光宗每到全家一起吃飯的日子就要耳提面命,遵守法紀,只差沒在兒孫們的腦門上刻上這幾個字了。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僕婦撤了席面,上了去油解膩的瑞草魁,以及隻果,梨子,荔枝,桃子等四鮮果盤。

宋驕陽對瑞草魁沒什麼興趣,但對新鮮水果卻很愛,拿起荔枝剝了一個給宋驕圓,又見驕珊跟驕雲眼巴巴卻不敢動手的樣子,笑著給兩人各剝了一個——可能前生也活了三十年的關系,她對于全氏,三個伯母,嫡母,都不會害怕,但驕珊跟驕雲就怕全氏怕得不行,老人家明明人挺好,但兩個妹妹就是不敢親近,只能靠自己這個姊姊多多照顧。

對于宋光宗來說,念茲在茲的就是光耀門楣,即使兒子不能全部出仕,但那也得有出息,這樣祭祖的時候他才能跟祖先交代。

老人家喝了一口茶,「友菊,你之前說朋友介紹一筆不錯的生意,談了之後怎麼樣?」

宋友菊一臉得意,「父親放心,已經開始賺錢。」

「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吧?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當廢人也不要緊,可是千萬不能出亂子。」

宋友菊胸有成竹的說︰「兒子當然不是那種人,父親等著看就好了,這筆要是做得成,至少有一萬兩進帳,到時候我們把宗祠修一修,豈不是風光?」

宋友菊的妻子汪氏聞言一臉肉痛,「一萬兩銀子都拿去修宗祠,那夫君不是白辛苦一場,宗祠之事應該是大伙一起出錢出力,總不能讓夫君一個人辛苦。」

宋友菊哼的一聲,「婦人之見,讓父親母親看笑話了。」

汪氏還想說些什麼,但後來還是忍住了。

宋驕陽就覺得奇了,她這三伯父一向文不成,武不就,她有印象以來,做什麼賠什麼,但因為是嫡出,又听說小時候發痘子差點去了,所以全家對他多了幾分寬容,但有句話說得好,寵子即害子,宋友菊這些年來賠了上千兩都不止,一個沒本事的人怎麼突然能一口氣賺一萬兩了?

宋驕陽覺得奇怪,但廳上沒她說話的余地,切了片桃子給五歲的親弟弟宋鳴海,看著弟弟稚女敕的臉龐,心想回去要再給他洗洗腦,好好讀書,不要听三伯父放屁。

全氏笑得眼楮都不見了,顯然心情好。

眾人就听宋友菊天花亂墜的蓋了一通,後來宋友梅又問起朝廷之事——近年邊關戰亂頻起,北邊,西邊,南邊都有異族作亂,東邊雖然不臨疆,但有海匪,一樣傷腦筋,東瑞國的丁稅本來就頗重,現在戰事吃緊,朝廷想把稅率再往上加。

宋驕陽知道人口賦稅最早從秦朝下來,生得越多,繳得越多,這實在是很沒道理,壯丁是國力,照說應該鼓勵才是,可是朝廷有命,底下的人又能說什麼,她曾听得祖母說過,光是他們這戶的丁稅,一年就四百多兩。

話說回來,自從她穿越到這里就一直在打仗,異族打不完,打不死,南疆北域的邊關將軍們,幾年回京輪流,就只有鎮西大將軍燕書白因為是孤兒出身,又尚未成家,一直駐守在西,因為這樣京中人說,燕書白性格古怪,自恃有功,無視聖旨,在邊關當起土皇帝,沒有一句好話。

宋驕陽心想,要是她有這天大功勞,自然也當起土皇帝,就算十二道金令下來,她也不會回京的,功勞太大,回京就是死路一條。

不過這些也不是她關心就能解決的問題,她現在的第一大事是秋天相親——前生沒能結婚,也沒能有孩子,她臨終前總是很遺憾,現在有了第二次人生,她想補回來。

她前生在安寧病房時,看了好多宅斗劇,給臉色都是輕微的,幾乎每一部戲都有下毒,陷害,栽贓——感謝老天爺,四房都沒有,她就這樣平平安安長大了,今天秋天就要準備說親,她對嫡母也有信心,嫡母不會亂許婚事的。

婚禮什麼的就算了,她不希罕那個,她想要娃兒,綿綿軟軟,白白香香,跟自己血脈相連,她想要這種可愛的小東西。

不知道未來的夫君是什麼個性,什麼長相。

她也不是很看重外貌的人,希望對方品行善良,行為有擔當,這樣她自問還能做到舉案齊眉。

穿越而來,不能事事跟現代比,她的要求也不多,相敬如賓已經挺好。

宋驕陽又吃了一顆荔枝,然後剝了一顆給宋鳴海——這是魯姨娘好不容易懷上的男孩。

她不怪魯姨娘重男輕女,古時候女子老年只能靠兒子安生,想要個依靠不是什麼大錯,鳴海好就好在能靜得下心,不過才這麼點大,已經能熬住辛苦,日日早起去族學,學拿筷子前先學會拿筆,偶像就是親爹宋友竹——二十八歲考上進士,雖然稱不上天縱英才,但已經十分難得,人家說起三品禮部尚書的兒子,指的都是宋友竹。

宋驕陽看著宋驕雲望了桃子一眼又一眼,笑著也給她切了一顆。

廳上大人們說說笑笑,雖然人多,但倒是不會吵鬧,除了幾個大人說朝政,說生意,剩下的前庭大樹上傳來的蟬鳴鳥叫,十幾歲的少爺小姐是不會在這種場合開口的,至于不受控制的四歲以下小女圭女圭,自然早有女乃娘抱回房間午睡。

宋驕陽看看祖母,又看看嫡母,覺得她倆的命真的挺好了,丈夫都是有出息,沒有暴力傾向的,雖然有姨娘庶子,但也不會做妖上天,最重要的就是家境好——宋驕陽也想過,萬一自己穿越成浣衣局的宮女怎麼辦?

她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想過安適的生活,不用大富大貴,但也不想洗衣做飯,所以穿成宋家小姐,她是很感謝的。

全氏笑咪咪的,「今年秋天差不多該輪上驕陽,驕圓,還有驕碧的親事了吧?」

宋友梅的妻子戴氏笑說︰「驕碧年紀是差不多了,不過底下還兩個弟弟,她的意思是想等過幾年。」

全氏看向宋驕碧,「驕碧,是這樣嗎?」

宋驕碧低著頭,完全不敢看祖母,「……是,孫女想等兩個弟弟大一點再說。」

宋驕陽雖然跟這個從姊不熟,但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親姨娘不放心下人照顧自己兩個寶貝兒子,想讓女兒幫忙看顧,至于女兒的年華,不重要,古來姊妹都是要為兄弟犧牲的,等兩個弟弟可以上學了,宋驕碧自然也沒什麼合適的好對象,年紀差不多的都已經成親,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嫁做續弦,續弦就得面對前妻留下的兒子女兒,但想必這些也不在她的親姨娘考慮之列。

可怕。

全氏的手不會伸得很長,她給過宋驕碧機會,她自己也點頭,那事情就定了,身為後宅大院地位最高的女子,她不可能什麼事情都管,那只會累死自己,她還想多活幾年。

全氏轉向柴氏,「那驕陽跟驕圓呢?」

柴氏態度大方的回答,「媳婦等著秋天的桂花宴,女孩子也不用過度鋪張,備嫁個幾個月,在年前過門就行了,兩丫頭都說不在乎門第,媳婦一定會給她們挑好人品的丈夫,太君放心。」

全氏點點頭,「妳做事有度,老身一向是信任的,嫁妝跟她們幾個從姊一樣,都是八百兩,妳看著辦吧。」

宋光宗跟全氏有一個好處,不管嫡孫女庶孫女,都一視同仁,八百兩是非常大的一筆錢,可以讓一個女子在後宅過得無憂無慮,即使將來夫家對她們不好,想到自己手上有銀子,心情就不會太差。

宋驕碧听得一臉羨慕——她哪里不想成親,她哪里想在家里照顧弟弟,如果說家中人手不足就算了,但明明有女乃娘丫頭,只因為姨娘不放心外人,就要拖著她一起受累,她心中也是委屈,但身為女兒,又不好說什麼。

說起婚事,花廳里一下熱鬧起來,直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

宋驕陽奇了,祖父愛靜,他們宋家只有女人生孩子時能喊叫,其他時候都是不能吵鬧的,就算很小的孩子也知道不能大聲。

門口是哪個不怕死的?

果然,宋光宗臉色不太好看。

全氏皺眉,「去看看是誰不長眼。」

幾乎是同時,外頭一陣喝叱。

「宋光宗在哪?」

廳上眾人面面相覷,宋光宗可是朝廷三品大員,就算是蒙太師,姚太傅這樣的一品官員,也會客氣稱呼一聲「宋大人」,除了先皇在生氣的時候曾經直呼其名過幾次,再也沒人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喚。

宋友竹站了起來,「父親息怒,兒子出去看看。」

話剛剛說完,就看到一隊人馬大步進入花廳,走在最前面的人十分魁梧,宋光宗跟宋友竹自然認出那是少年皇帝的御前侍衛,馬隊長。

宋光宗一臉怒意,「馬隊長,你帶人擅闖我宅,今日如果不給老夫一個理由,我立刻進宮,跟皇上求個說法。」

馬隊長哼一聲,對著皇宮的方向拱手,「下官正是奉皇上口諭,捉拿宋家男丁下獄。」

花廳里突然安靜下來,氣氛變得異常緊繃,連風吹的聲音都銳利起來。

宋驕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們宋家是犯了什麼大事?

宋友竹皺眉,「我們宋家奉公守法,馬隊長何以要捉拿我宋家男丁,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馬隊長深得皇上信賴,也不能恣意妄為。」

馬隊長從鼻子哼氣,「下官敬重宋大人,小宋大人,可是宋家不是人人守規矩,兩位大人不妨問問宋三爺在外頭做的什麼生意?」

廳上數十人的眼光都轉向宋友菊——剛剛還在大放厥詞,說可以賺上萬兩銀子,要修宗祠的宋友菊,此刻目光閃爍,不敢跟任何人對望。

宋光宗還是知道兒子的,大喝,「友菊,抬起頭。」

宋友菊頭是抬了,但眼光還是飄忽。

宋驕陽覺得心跳得更大聲了——這馬隊長的官階比祖父低,態度卻囂張,可見有恃無恐,不知道三伯父惹了多大的事情。

宋光宗忍著怒氣,對馬隊長拱拱手,「看在同僚一場,還請馬隊長給個明白,若真是觸犯國法,我絕對遵從。」

馬隊長一臉不屑,「攝政王半年前接到密報,京城有人販賣私鹽,便開始布線,今日抓了仁康郡王,仁康郡王供出宋三爺——我東瑞朝鹽糖都是朝廷專賣,走私販賣的罪責不用下官多說,二位也該知道,仁康郡王為求減刑,一切交代得明明白白,來往的信件也都呈上了,光是宋三爺寫的信就超過十封。」

宋光宗聞言大為震驚,轉向宋友菊,臉色鐵青的厲聲道︰「宋友菊,馬隊長所說的話可是真的?」

宋友菊低下頭,反反復覆辯解,「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仁康郡王交代的話做事,我什麼都不知道,郡王說,照他講的做就不會有問題。」

宋驕陽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古代走私鹽巴如同現代走私毒品,不,說不定罪更重——古代是有連坐的,他們宋家沒分家,宋友菊這一犯事,不管哪房都逃月兌不了。

鹽稅,糖稅,那是朝廷的小金庫,宋友菊這是在挖朝廷的錢。

拿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難怪馬隊長一開口就是要拘宋家男丁,這是打主意打到皇帝頭上,皇帝如何能忍?

媽的,以為宋友菊只是廢物,沒想到他還能更爛。

宋驕陽後來才知道,馬隊長只帶著四十人進來已經算很客氣,他們宋家的大門外,有四百多個官兵。

六歲以上的男丁都被拘走,留下女流之輩,但也不是讓他們自生自滅這麼好——宋友菊犯的是抄家的重罪。

按照規矩不能進花廳的姨娘都先後跑了進來,尖叫,哭泣,拉著自己的主母問要怎麼辦?幾個公子也才多大,怎麼就被拘了。

宋驕陽注意到,原本有幾個在廳上伺候的嬤嬤跟丫頭已經不見,樹倒猢猻散就是這樣吧,夫人小姐都沒出路了,自己此刻不跑,更待何時?

宋驕陽覺得大廈傾倒,也就是這樣了。

沒有太多對話,沒有太多描述,一切都只是在轉眼,好像在看一場戲劇,內容荒誕,但她卻說不出話來。

「大小姐。」魯姨娘也跑進來了,看到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宋鳴海,連忙緊緊摟住,「奴婢听說,家里六歲以上的男丁都下大牢了,怎麼會這樣,四夫人,那以後是不是只有太君,夫人們跟奴婢們在宅子里了。」她最後幾句是跟柴氏說的。

柴氏一臉慘白,她的鳴耀因為已經十二歲,跟著父親,祖父一起被抓走了。

早上她還高高興興的送丈夫上朝,送兒子去族學,今天本該是全家一起吃飯的開心日子,還說著驕圓的婚事,卻迎來這樣一場巨變。

她的丈夫沒了,兒子沒了,在京城待久了都知道,下了大牢就很難出來,何況三伯犯的是重罪,怎麼會無知到去走私鹽巴,這可是朝廷的忌諱。

少年皇帝年紀漸長,攝政王不願意放權,朝廷兩方角力不斷,要想起他們宋家的男丁,不知道還要等到猴年馬月。

柴氏攤在黃花梨木椅子上,只覺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然而這時馬隊長又給了在場女眷一擊,他要女眷感謝攝政王對她們還有憐憫之心,讓她們可以選擇要充入教坊,還是流放邊關為奴。

宋驕陽腦中嗡嗡,她的瑞草魁都還沒冷,世界已經坍塌。

她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宋家四房大小姐,要變成身分最低下的奴僕。

她們必須馬上做決定,因為馬隊長接下來要清宅。

馬隊長擊掌,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宋家女眷眾多,攝政王的意思是讓各房夫人作主,我敬宋大人在朝三十年,諸位身上的首飾就不用除下來了,現在告訴本官是要去教坊,還是流放,一房一房來。」

都是在京中久居,承平歲月中過得安適的人,大伯母選擇了整房人去教坊,二伯母說,我們跟大嫂作伴,然後三伯母說我們跟大嫂,二嫂作伴。

全氏癱軟,臉色死灰——很生氣,但打擊過大,已經不知道怎麼開口。

柴氏一臉茫然,居然問起宋驕圓,「驕圓,妳想去教坊,還是想為奴?」

宋驕圓本就不是有主見的人,見母親這樣,眼淚一下流出來,拉著宋驕陽的袖子問︰「大姊姊,我們怎麼辦?」

宋驕陽也覺得很窒息,很想掐死宋友菊,可是她現在不能倒,她就不信了,重生一回她要栽在這件事情上,她才十六歲,人生還很長。

她挺起背脊,對著馬隊長嘲弄的眼光——也不能怪他看不起宋家,書香世家的女眷,個個選擇去教坊。

宋驕陽抬頭挺胸,「馬隊長,我們四房選擇去邊關。」

馬隊長哦了一聲,一臉輕蔑,「可不是去邊關生活,是去邊關為奴。」

劉姨娘尖叫起來,「大小姐想清楚,四夫人,您清醒一點,做個主,我們還是去教坊吧,那里至少不用自己動手做粗活,也不過就是跳跳舞,陪男人喝酒,那有什麼難的,邊關那什麼地方,還要給人洗衣做飯,太苦了。」

宋驕珊見親生姨娘這樣,低下頭來,一臉羞恥,宋驕雲因為才十歲,倒是不懂劉姨娘在說什麼。

宋驕陽也不怪劉姨娘,她也不想為奴,但更不想為妓。

柴氏想起被拘走的兒子,好像終于回過神,眼淚流了下來,掩著面,「隨便吧,去哪都沒差,去死也可以。」

宋驕圓哭泣,「母親,您別這樣,女兒還在您身邊。」

柴氏嗚咽,「鳴耀……我的鳴耀……」

就這樣在馬隊長的安排之下,大房,二房,三房總共三十八口人進入教坊,四房主母柴氏,帶同宋驕陽,宋驕圓,宋驕珊,宋驕雲,還有五歲的宋鳴海,魯姨娘,劉姨娘,另外攜同全氏一起出發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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