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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奪前妻 第五章 前夫太憂心

咬緊牙關,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額頭青筋暴露,憤恨抓起,裘善將家書揮成一團。滿紙荒唐言!

信里寫著亦畫如何乖張,如何驕縱,如何不敬婆母、虐待下人,並且說她成天摔東西打鬧,鬧得雞飛狗跳一心想要和離。

母親說上頭有皇帝的壓力,她不敢不點頭同意,信末還隱晦暗示,亦畫和皇帝之間不干淨,那日匆匆離去,怕是進了宮當那人上人去了。

謊言還可以編得更荒謬嗎?母親不但誣蔑亦畫,還往皇帝頭上潑髒水,簡直恣意妄為、膽大包天。

天天鬧和離?亦畫是傻子嗎?她比誰都清楚,舅兄為何匆促辦婚事,正因裘家是救命稻草,是她最後的庇護。

所以是得知舅兄死去便迫不及待將亦畫趕出家門?

為了趨吉避凶,所以先斬後奏?不對,是控制欲高張的母親,非要牢牢將自己捏在掌心中。

沒錯,所以母親罔顧他的心意,捏造婚書,定下自己和陳姍姍的夫妻身分。

心頭一陣苦澀痙攣,無法遏制的憤怒在賁張的經脈間竄燒,真是他的好母親啊,硬生生毀掉他人生中為數稀少的幸福。

嶙峋嘴角處扯出一道生硬曲線,他發出低低兩聲嗤笑,似怒似諷,似一鍋沸騰爆濺的油,把他的心在油鍋里滾過一圈,炸得中空外脆。

他灌下整壺冰水,強抑滔天怒氣,提筆的一筆一劃全帶著沉重焦灼的怒氣,他給京城的好朋友寫信,求他們務必幫自己找到亦畫,收留她、照顧她。

寫完幾封信,心中怒火無法平息。

他清楚孤兒寡母的,母親養大自己並不容易,也清楚她性格強勢是為環境所逼、迫不得已,然而這些年她的性情越發偏執,自己的話半句都听不進去,卻把表妹的每句話奉若圭臬,那麼這次的事有沒有陳姍姍的手筆?

陳姍姍……裘善氣息冷冽,指節握得咯咯作響。小時候他確實疼惜表妹,直到知道她用什麼手段對付李春花之後。

李春花是村里長得最好看的小姑娘,爹是村中里正,那回他返家,李春花在路邊等他,滿臉羞澀欲語還休,最終鼓起勇氣說︰「裘家哥哥,如果你願意,我爹可以請媒人上門說親嗎?」

那是個從小被嬌寵長大、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他不忍傷她,只說事業未有成就,暫且不考慮婚事。

她很傷心,眼底凝上淚花,卻點頭逼著自己微笑。「我懂了,打擾裘家哥哥。」

說完李春花頭也不回離開,他也準備回家,沒想一轉頭發現陳姍姍。

當時他毫不在意,領著陳姍姍返家,然而下次再回村里時卻听聞李春花遭人凌辱致死。

這不關他的事,但心底莫名憂慮,讓他隱隱不安著。

他借口上山打野物,平息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在山林中听見陳姍姍和村里的地痞二狗子對話。

「我沒讓你殺了她,你怎能怪到我頭上?」

「我沒怪你,我只是沒想到李春花那麼不禁踫,隨便兩下就死透了,我想要的媳婦沒啦,不得找你補上!」

「關我什麼事?」

「怎不關你的事,是你把李春花約到這里,要不我哪能嘗上甜頭。這男人一但開了葷就停不下來,嘻嘻……」他婬笑著朝陳姍姍走去,手臂一拽,把人給拽進懷里又親又舌忝。

陳姍姍撕心裂肺地哭著、哀求著,她越是這樣二狗子越是興奮,刷地扯下她半幅衣裳。

得知真相,裘善震驚無比,本不想理會,打算讓她自食惡果,卻想起娘對陳姍姍的珍重、想起李春花的死,他還是動手了,一根樹枝射進眼珠子,二狗子瞎了,後來裘善拋出兩句謠言,將矛頭指向二狗子,里正帶人包圍,逼出罪行,他最終伏法受誅。

直到現在陳姍姍仍然不清楚當天是誰救下自己,也不明白表哥對她的態度為什麼會轉變。

再次提筆,他寫下家書。

娘,和離一事兒子不認,這輩子我只有亦畫一個妻子,就算亦畫嫁與旁人我也不會再娶。至于陳姍姍,品性卑劣、心機歹毒,從此以後甭說妻子,便是親戚也做不成,娘最好盡快找門親事將她嫁出去,否則等我返京,我立刻著人將她送回陳家,交給姨父處理。

給娘寫的信簡單粗暴,用最清楚的句子表達最真實的情緒,他太懂母親,如果他表現得不夠強硬決絕,母親會直接忽略無視。

他把信分別裝入信封,大步往帳外走去。

「裘副將。」

「集合,練習對打。」

吭?早上不是才練過,怎又……偷眼瞧裘副將,他臉色很糟,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我要揍人」的暴戾氣息,所以是心情壞透,需要揍人發泄發泄?

營中像裘善這等級的副將有幾十人,每人手下帶領上千士兵。

出京前,郭大將軍讓他們自己選人,大部分的副將都搶著挑選勇猛、身體碩壯的士兵,而他挑選的卻是在何亦書改制後志願入伍的一千兩百名士兵。

這些人多數來自貧窮家庭,沒有別的營生,相形之下入伍是個更好的選擇,也因家境因素,長年吃不飽穿不暖,身形普遍瘦削矮小。

離京時,幾十個隊伍一站,裘善常常被其他小隊嘲笑,但真正帶上他們之後,裘善徹底認同何亦書這項政策。

丙一隊的士兵入伍皆出于自願,不管是有心建功或因為家貧不得入伍換取軍需,比起被迫當兵的,他們多出幾分掙功立業的意願,再加上長年吃苦,令他們不害怕操練,因此旁人行軍休息時,他們這隊卻在行軍中加入操練,就這樣光是從京城一路抵達邊關,裘善手底下的士兵體能遠遠不是其他隊伍可比。

因而,初來乍到幾次出任務,他們都打勝仗立下戰功,郭大將軍大悅,要給裘善提官階,但他直接拒絕了,只要求銀子封賞。

消息傳出去時所有人都笑話他泥腿子出身眼界小,滿腦子只有銀錢。

當中笑得最歡的是郭大將軍的獨生子郭煜,打從師父把裘善送到郭盛麾下,郭煜就處處看裘善不順眼,把他的出身、長相、行事作風全翻出來一再嘲笑諷刺。

然而裘善並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轉眼就把郭大將軍給的三千銀票兌成銀錠,按照位階發給旗下士兵,戰亡的拿得更多。

此舉轟動整座軍營,所有人都羨慕丙一隊的成員,還有人私底下探問有什麼辦法可以加入他們?

下屬們的心情讓眾副將們心里產生微妙想法,有人刻意學習、有人惡意抹黑,有人羨慕、有人嫉妒,對于羨慕亟欲學習者,他不吝于分享自己的帶隊心得;對于善妒心懷惡意者,裘善壓根不予理會,頂多冷冷笑道︰「成績會解釋一切。」

他說這句話時口氣溫和卻也霸道。

郭盛听說此事時捻著胡子、笑眯一雙銅鈴大眼說︰「此子非池中物。」

這讓郭煜更加痛恨裘善,恨不得把他給踹進地獄。

多年來他始終被裘善壓一頭,自家親爹眼里沒有兒子,只有那個又丑又蠢、出身低賤的裘善,他一逮到機會就挑釁生事,每次裘善要做啥他就會私底下使絆子。

這讓讓裘善不厭其煩,但誰讓他是郭盛的兒子,郭大將軍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有教導之情,就算郭煜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做不出報復之舉。

尚未走到練武場,遠遠他就看見士兵在打群架,裘善皺眉快步上前。

十幾個人圍著兩個丙一隊的士兵毆打,眼看著丙一的兩人落下風卻還是不肯認輸,那群圍毆者的綁手上頭寫著丁三。

丁三隊的頭頭正是郭煜,目光掃過,他在圍觀人群中找到目露譏誚的郭煜。

推開圍觀者,擠到中心,一托一拉,轉眼間裘善把十幾個丁三士兵給打趴。

他俯視眾人,怒眼斥喝。「大敵當前,有力氣不能留到戰場上多砍幾顆頭顱,非要拿來打自己人?」

四周鴉雀無聲。

他轉身問自己的手下。「怎麼回事?」

被打成豬頭的丙一士兵說︰「中午用膳時,一個人分配一塊肉,丁三的人故意把所有的肉都挑走,讓我們只能就著醬油吃,他們說我們有賞銀,想吃好的盡管到鎮上下館子去。」

「我們心里不服,卻想著副將讓我們別與人爭執,為賭一口氣,我們聚資真跑去買燒雞,沒想回來又被他們給攔下,他們不由分說搶走我們的燒雞。」

說著看向泥地上被踩得稀巴爛的燒雞,滿臉憋屈。

裘善彎腰,提起一名鬧事者,問︰「可有這回事。」

那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听見郭煜淡淡插進話——

「打狗還得問主人,裘副將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確實這件事就是他挑起的,為了賞銀挑釁之事,他被父親叫去狠訓一頓。

父親怒責,「同樣位階,人家做什麼,你又做了什麼?沒正經事可干嗎?」

哼,裘善做得再多也就是泥腿子出身,憑什麼拿來跟他這個將軍府少爺較量,他沒資格!

他氣得對父親大吼,「是我不作為,還是父親不給我機會作為?」

郭煜是家中的獨苗,娘親死後,當爹的買回一堆妾室姨娘,可惜她們只生女兒,生不出兒子。

姨娘們知道日後想在將軍府混上好日子就得仰賴郭煜這根頂梁柱,因此成天到晚圍在他身邊,捧著哄著寵著,直到郭盛發現兒子被寵成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巴,這才把他帶進軍營打磨。

郭煜始終認定自己是根好苗子,是父親舍不得獨子涉險,因此有任務也不肯分派到他頭上。

這就過分了,一邊壓著他出頭卻又責備他沒出息,這算什麼事?

正準備「打狗」的裘善聞言,慢慢走到「主人」跟前。

郭煜身材高就,五官清雋逸秀,典型的男生女相,用「漂亮」來形容他都不算過分,他看起來不像武官,更像文人,卻天生神力,一把可以推倒一棵樹,那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裘善寒聲問︰「你把屬下當成狗?他們不該是你的同袍、你的兄弟,不該是你在戰場上可以互相托付後背的手足?」

幾句話高下立見,听得丁三士兵胸口里泛起微微酸意。裘副將是這樣看待屬下的啊,難怪得了封賞沒想著收進口袋,轉頭就分給丙一士兵,人家可都是裘副將的手足兄弟啊!

一時間他們對丙一的嫉妒紛紛轉為羨慕,恨不得月兌隊加入丙一陣營。

「挑撥離間?不過是打幾場勝仗眼楮就長在頭頂上,誰也看不上眼?」

「挑撥離間的從來都不是我,惡意挑釁的更不是我,我們都是武官,就別學文臣那套,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直接找我單挑,輸了就低頭,別動我的兄弟,更別想方設法以多打少,欺負丙一隊。行不?」

「你以為自己打得過我?」郭煜輕嗤,他可以一拳輕易打死大狗熊,不知道裘善那副骨架子能挨得了他幾拳。

「不試試怎會知道。」

「行,打就打!如果你輸了怎麼辦?」

「我輸了,丙一與丁三合並,我到郭副將麾下,當你的下屬。」

「行!如果我輸了也一樣,從此歸你管轄、听你號令!」

「可以,郭副將是想文比還是武比?」

「文比如何,武比又如何?」

「文比比射箭、打靶、指揮作戰,武比粗暴簡單,我與郭副將面對面直接打一架,誰把誰打在地上站不起來就算贏。」

郭煜暗暗思忖,射箭他準頭不夠,指揮作戰更沒有必勝把握,那家伙詭計多端,要不敵軍哪會總是折在他手下,相較之下武比贏面更高,只要抓住裘善肩膀提溜起來,拿他當狗熊往地上甩兩下就能摔得他頭昏目眩,找不到東南西北。

「武比。」郭煜丟下話,擺起姿勢就要上前抓人。

「等等。」

岳璘從人群中走出來,他是丙一隊的,體力不錯但武功普通,難得的是腦袋清楚、戰略靈活,被裘善選入麾下之後頻頻獻計,幾次兵法運用得當,助丙一隊以最少的損傷破吳國最多的軍隊。

不久,岳璘便成為裘善最得用的副手,每回戰前議事都有他的分,裘善能得這等漂亮戰績,他的功勞不容抹滅。

郭煜不屑一顧,朝那個文弱書生挑挑眉。「你也想下場?沒問題,一起來,不過是多兩息就能擺平的事。」

「郭副將誤會了,屬下有自知之明,就不獻丑啦。只是方才所言口說無憑,得立下字據才好,免得輸家不認帳,貽笑大方。」

「我誰啊?不認帳?你想太多。倒是你家裘副將可就難講了,畢竟出身不高,辦事不牢靠。」

听他如此污辱裘善,一起趕過來的丙一隊士兵們氣得炸開鍋。

平日里丁三隊因自家頭頭是郭大將軍兒子,慣常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早就讓人看不順眼,如今郭煜還當眾辱罵自家將軍,能不群情激憤?

「裘副將,往死里打,打得他哭爹喊娘!」

「出身不高咋啦?有吃你家大米嗎?」

「辦事牢不牢靠看戰績就知道,光會耍嘴皮子可上不了戰場……」

眾人紛紛破口大罵,平日里踫到這種狀況,丁三隊的成員還能保持沉默?自然要罵罵咧咧吵上一場,但今天情況迥異,大家都沉默不語,連幫郭煜搖旗吶喊的狗腿子都噤了聲。

實在是……他們也暗中希望能夠被丙一並隊。

岳璘不知從哪里拿來紙張筆墨,當場一揮書就字據,呈到裘善跟前,他想也不想咬破手指蓋上指印。

字據送到郭煜面前,他可舍不得破皮流血,可所有人都看著呢,總不能不蓋印,這會兒要是輸掉氣勢,連打都不必打了。

于是心一橫,抓起手指……呃,是隔壁兄弟的手指,拿刀往上頭劃去,不是自己的手自然不痛,因而落刀太重,血噴射出來。

岳璘忍不住翻白眼,好個人見人夸的「少年英雄」,連出點血都怕?他輕笑兩聲。「郭副將豪氣,但蓋指印用不上那麼多血,浪費了。」

「沒事,郭副將家大業大,幾只燒雞都不看在眼里,幾滴血算啥,刷一盆都是小意思。」裘善接話。

「確實是小意思,丁三隊集合起來,一人一刀就滿盆啦。」丙一隊有人出言譏嘲。

郭煜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眼底浮上紅絲,青筋也陸續冒上,裘善……他與他勢不兩立!

「羅羅唆唆,字據簽過了,還不動手?」說完搶身上前就去揪裘善衣襟。

裘善一個昂藏大漢轉瞬變泥鍬,滑溜兒的鑽到郭煜身後,輕輕拍他背後,郭煜反應也算快,手一抓、背一弓將裘善往前摔。

裘善順勢被他拋出去,但一扭腰硬生生在半空中翻身,伸腳一蹬踹上郭煜胸口,沒想到他會突如其來這一下,郭煜往後踉蹌幾步。

低頭,看一眼胸口上的腳印,郭煜怒極,火力全開,搶身上前又要抓人衣襟。

這會兒裘善不讓了,啪啪啪幾下拍開他的手臂,緊接著招數快到令人目不暇給,郭煜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只听見嘶嘶嘶……幾聲布帛破裂聲立曰。

郭煜定楮一看,衣服被東撕一塊、西扯一條,破得看不出還是件衣裳,惱羞成怒,丟臉丟到姥姥家,他恨不得把裘善撕了,卻哪里想得到,這不是污辱而是裘善的手下留情。

郭煜不服輸,揚聲大喊,「再來!」

裘善收到家書,本就滿腔怒火急欲發泄,這會兒有人親自送上門,他有什麼好客氣的。

知道對方力氣大,裘善不與他正面對決,東跳西竄搞偷襲,後腰一拳、左胸一掌、右臀一腿……一下一下積少成多、撞肉成腫,郭煜被打懵的同時裘善欺身上前,五指扣住對方咽喉。

裘善挑眉冷笑,松開手指。「勝負已分,郭副將準備好就領下屬到丙一報到。」

軍營中重新編隊不算大事,只不過通常是在戰爭後,隊員死傷過多才會進行合並重編,今天這種情況倒是首見。

然圍觀的丁三士兵們竟還有人控制不住歡喜,揚起嘴角偷偷樂著。

本就暗羞惱恨,又見屬下那副開心樣,頓時郭煜氣不打一處來。咻地!他從懷里抽出匕首,轉身朝正在和岳璘說話的裘善後背刺去。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在場人嚇傻,這時不管是丙一、丁三或其他隊伍的士兵,同聲大喊——

「裘副將小心。」

裘善及時反應,上半身一個後仰,看清楚郭煜動作,心中暗惱。這麼輸不起?這等性格到戰場上,人為刀俎他只有當魚肉的分兒。

後仰同時雙腳往上一竄,再度落下,小腿夾住郭煜的頭,順勢落地,他把郭煜帶翻,眾人沒看清楚狀況,然而定楮時郭煜已經躺在地上,摔得頭暈眼花,手上的刀子不知何時落在裘善手上。

「站起來。」

冷冽斥喝聲從人群後方傳來,裘善忙不迭將郭煜扶起,托著他的手肘走到郭大將軍跟前。

郭盛看著親生兒子的德性,失望透頂,後悔極了,兒子不該養在婦人膝下,短短幾年,好好的兒子竟被養成這副甭樣。

岳璘上前,將兩人立的字據呈上。

好大膽子,竟敢太歲爺頭上……

有人倒抽一口氣,擔心裘善被郭大將軍怪罪,悄悄挪動腳步來到裘善身邊,準備在郭大將軍發怒時一起跪地求饒。

沒想郭盛還沒反應,裘善先道︰「將軍,那只是開玩笑、不必……」

說著就想將字據拿回。

郭盛縮手不給,卻冷眼望向兒子。「你來說,這是玩笑還是願賭服輸?」

猛然抬頭,郭煜不相信,裘善已經搬來台階,父親居然還當那麼多人面前質問,想把他架在火上烤嗎?

看著瞪大雙眼、滿面怒容的兒子,郭盛更加失望。這個兒子廢了,非但不思己過還想遷怒他人,枉費他一生戎馬,竟連個傳人都沒留下。

手一甩,不看郭煜,他走到丁三士兵們身前,問︰「你們可願意編入丙一?」

大家齊刷刷轉頭看向郭煜,下一刻,有個膽大的單膝跪地,揚聲道︰「林州願意。」

有了出頭鳥,第二個、第三個……紛紛出聲。

「賈信平願意。」

「周小小願意。」

眼看自己的下屬一個個跪到地上,身板筆直,拱手大聲回應,郭煜一陣陣暈眩,他們就這樣……背叛自己了?

不就是個小小挑釁?不就是個玩笑賭約?怎會搞成這樣?他又沒做錯什麼,怎會變得這麼嚴重?

「既然你們都願意,郭煜,把副將令牌上繳,明天與丁三隊員一起到丙一報到。」

倒抽氣,裘善沒想到郭大將軍居然會這麼處置。

岳璘與他不同,嘴角笑意深刻,他早就猜到結果,郭大將軍性格傳統守舊,死腦筋又不知變通,但做人做事還是有底線有原則的,更別說這個結果對他沒有壞處,他還想借裘善的手打磨自家兒子。

「父親這樣做置我于何地?」郭煜怒火中燒,扯住父親衣角不讓離開。

「是你把自己逼到牆角,卻來質問我置你于何地?你從不檢討自己,只會聲討別人?」

郭盛甩開他的手,大步離去。

裘善皺眉,想安慰郭煜兩句,卻被岳璘拽住。「現在過去,他會認為你想安慰他還是示威炫耀?」

對于琢磨人心,裘善還是少了點兒火候。

裘善再看一眼郭煜,輕嘆……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兒,壓根兒不該上戰場,在這種地方,沒人寬容保護,他只會是死路一條。

拉開裘善,兩人朝營帳方向走去,邊走岳璘的喜悅掩也掩不住。

「加上丁三隊,咱們隊就有兩千七百多人。」人越多,致勝率越高。

「我想得打散重組,重新分小隊、選隊長……」

兩人漸行漸遠,只留下郭煜在當地,死命攥住拳頭,心中強烈不服!

☆☆☆

這一路上他們走得並不快,走走停停,邊走邊欣賞風景,直到這個早晨,他們總算踏入渝州城。

雖然對皇帝有恨,亦畫卻也不得不同意,經過五年的勵精圖治,如今的大周王朝比起當年兄妹倆進京時好太多了。

那些讓京城官員咬牙憤恨的政令,確確實實地造福了地方百姓,也確確實實地讓賢君的名號牢牢壓在皇帝頭上。

原本在瘟疫過後,十室九空的渝州城恢復往日榮光,街頭小販的吆喝聲,飯館酒樓傳出來的菜香味兒,鮮活的百姓,煙火味兒十足。

戰爭帶來的恐慌,在這里竟然是半點不見,相當意外,可以見得郭盛那個老匹夫確實有幾把刷子。

「陳伯,我們休息一下吧。」進了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鋪子,讓陰郁多時的亦畫心情好轉。

「小姐,再過半個時辰就到家,要不要先回去?」陳嬸憂心忡忡問。

雖然街景看起來還好,但戰爭的消息早就傳遍四方,誰曉得會不會出什麼意外?還是早點回家早安心。

「家里什麼都沒有,總得買點米糧、菜蔬,把缺少的生活用品補齊。」

「小姐說得是。」陳伯覷妻子一眼,一路行來難得小姐有興致,說什麼都得讓小姐愜意才是。

「爹說得對,要不要到小姐最喜歡的明月樓吃鹵鴨子?」阿虎說著,口水快流下來。

「好吧好吧,小姐,我讒了。」青荷接話。

阿龍道︰「明月樓的小菜有特殊風味,每回小姐不開心,少爺想哄人,就會領著小姐去吃一頓。」

亦畫笑開了。原來大家都還記得啊?可他們弄錯了,哪里是她喜歡明月樓的小菜,分明是哥哥喜歡明月樓東家親手釀的狀元紅。

直到後來的後來,她才弄懂,原來哥哥喜歡的不是狀元紅,而是對狀元的渴望。

完成夢想是男人的渴望,所以哥哥成了狀元、當上股肱,引頸就戮在青史上寫下濃墨一筆,那裘善呢?枕戈待旦、馳騁沙場,也是他窮盡一世的夢想?

想起那個總是笑出一口大白牙的男子,甜甜一笑,她祝願他一世平安……

「就去明月樓。」亦畫發話。

一陣歡呼,馬車朝明月樓行駛。

明月樓里還是那個掌櫃,長長的胡子、嘴邊一顆紅色凸起的痣,身材圓滾滾、笑起來很討喜。

果然,他依舊推銷了自家最有名的狀元紅。

「為什麼你們家的狀元紅賣得那麼好?」亦畫問。

然後,熟悉的答案勾起她嘴邊笑意。

「東家是釀酒起的家,當年成親生子後听說紹興那邊的人家誕下嬰孩就會埋酒地底,生女兒那酒就叫女兒紅,生兒子就叫狀元紅。東家盼啊盼,盼著小少爺好好念書,長大後考個狀元回來,便費盡心思滿一地窖的好酒。」

「不僅小少爺出生那年釀,還年年釀,酒窖挖過一個又一個,想著等小少爺考上狀元就要拿出來大宴賓客。後來小少爺真考上狀元,東家取酒待客,沒想那狀元紅酒性柔和,色澤澄清黃亮,香氣馥郁芬芳,味道干香醇厚,驚艷了在座客人,從那之後狀元紅就成了咱們鋪子里的招牌。」

同樣的故事,掌櫃說過無數次,信手捻來精彩紛呈。

哥哥說︰「渝州城什麼時候出了個狀元郎?瞎編的故事,別相信。」

不管是不是瞎編,酒是真如掌櫃說的那樣好,每每喝過,齒頰留香。

「行,來一壺,待會兒我們走時還要帶上兩壇子。」

听見這話,阿龍、阿虎樂眯雙眼,小姐不樂意喝酒,狀元紅肯定是要犒賞他們的。

看阿龍笑得見牙不見眼,青荷踢他一腳。「別樂,那酒是給陳伯買的,沒你們的份。」

陳嬸跟添話逗趣。「青荷說得對,那酒是給老頭子買的……」她看一眼眼角笑出兩道深刻魚尾紋的丈夫,她也往他那兒踢一腿。「你也甭高興,那酒鎖在我房里,一天只準喝一杯。」

頓時,三個男人都蔫了。

看著笑逐顏開的眾人,亦畫也笑了,近鄉不情怯,反倒自在放松,真好啊,回家真好……

捧著臉,夾起一筷子的小菜,味道一如記憶中的好。

如果哥哥在,如果自己還是那個不解人世憂愁的少女,如果她不曾認識那個願意她卷款卻不準她潛逃的男子……她在笑著,眼角卻滲出微微濕潤。

☆☆☆

用過飯後兵分兩路,阿虎、陳伯和陳嬸去買糧食和日常用品,陳嬸邊走邊小聲提醒陳伯,得買些香燭紙錢,要祭拜老爺夫人,也要把少爺埋到他們身邊。

這些日子他們刻意避談此事,只是都擱在心頭,誰也沒有或忘。

阿龍和青荷陪著小姐到處逛逛,青荷捧著兩幅卷軸跟在小姐身後,往墨與齋走去。

過去,何亦書兄妹是墨與齋的常客,和東家小梁哥交情夠,他常把樓上空房讓出來,讓他們在里頭讀書寫字、畫畫兒,一消磨就是整個下午。

目標明確,他們朝前走去,在距離墨與齋還有五十步時,有人從里頭走出來,他一襲青衫,手抱著幾本書冊,往街道另一方向走去。

那人的背影、走路的姿態、把書夾在腋下的動作……亦畫宛如被點了穴道,目不轉楮,胸口狠狠撞擊著,回過神時她二話不說朝那人追去。

阿龍和青荷互看一眼。

阿龍道︰「你留在這里,我去追小姐。」

「好。」

亦畫提高裙角用盡全力狂奔,她咬緊牙關追逐那道背影,心髒怦怦跳個不停,她跑得飛快,快到幾乎喘不過氣,可是在下一個轉角,男人消失……

像是什麼東西炸開了,轟地炸掉她的意識,說不出口的失望充斥包裹著她,她像作繭自縛的蠶蛾,困得自己動彈不得。

腳步停下,眼淚淌落,是看錯了嗎?是看錯了吧!分明就不可能的事,她怎能心存幻想?

阿龍道︰「小姐在追什麼嗎?我去幫小姐追?」

緩緩搖頭,逼退失落,亦畫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沒事,認錯人,回去吧。」

回到墨與齋,這里比過去足足大上一倍,里頭的陳設不太一樣,櫃子換上新的,買賣的書畫變得多,地板青磚剛換過,但櫃台還是過去那座,掌櫃的大珠子算盤還是因為經常撥動顯得光滑油亮。

「小梁哥。」他是少年東家,爹死的早,年紀輕輕就繼承家業,哥哥說小梁哥是經商好手,定會把墨與齋經營得比他爹更好。

果然呢,哥哥慧眼如炬。

梁智啟看著眼前的姑娘,認上老半天才想起來。「你是亦畫妹妹?」

「是啊,我回來了。」

遇見熟人,梁智啟臉上笑出花兒。「亦畫妹妹長大,變成大美人兒啦。」

「我可不及嫂子漂亮,當年嫂子可是咱們渝州一朵花。」

「這倒是。」梁智啟笑得驕傲得意。「不過,現在我女兒比她娘更美。」

他一臉的有女萬事足。

「小梁哥有女兒了?」

「還有兩個兒子,皮死了,還是生女兒的好,貼心的小棉襖啊!亦畫妹妹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進城呢,買點東西就回家,特地過來看看小梁哥,順便拜托小梁哥一件事。」

「要不留下來吃個晚飯再走,咱們好好敘敘舊。」他很清楚亦書的事,當年他就看好亦書,認定他會魚躍龍門、功成名就,果然他考上狀元的消息傳回渝州,身為好朋友的他樂壞了。

何亦書和皇帝的事蹟,說書人天天在飯館里講,所以當好友死訊傳來那天,他氣得幾天都吃不下飯。

他看著亦畫的目光中帶著淡淡悲憐……沒事,往後他就是亦畫妹妹的親哥!

小梁哥的眼神……明白了,哥哥的事蹟已經傳回渝州城,她感激小梁哥的善意。

「老房子得整理整理才好住人,今天回去還有得忙,下次進城再來叨擾,我也想看看小佷子、小佷女呢。」

「一言為定,你嫂子惦記著你呢。」這些年他與妻子沒少提到這對兄妹。

「好,小梁哥先幫我看看,這字畫你們收不收。」

她接過青荷手上的畫軸,放在桌面上,梁智啟打開後仔細觀賞,他眼底先是驚艷、質疑再到欣喜若狂,直到確定畫作下方的印章時,猛然抬頭。「拾畫先生是你?」

亦畫點頭。她在京城賣過不少畫,累積出不錯名聲,他們能順利在京城安家、穩定生活,有一大部分靠的是她的畫作買賣。

然而,擔心賞畫者因為她的年紀小看輕圖畫價值,因此拾畫先生的身分始終隱瞞著眾人。

「我第一次看見拾畫先生的作品時就覺得和你的畫風有點像,可是他們都說拾畫先生是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儒士,一個個說得信誓旦旦,我才沒敢往那方面設想。」

「小梁哥到過京城?」

「去過幾趟,另外,咱們渝州新開了間靜藝軒,里頭收藏了兩幅拾畫先生的作品。」

「真的?我找時間去看看。」

「嗯,有需要的話我陪你過去。」

「多謝小梁哥,那這畫……」

「收!當然收,肯定收,你這是在幫小梁哥啊,有拾畫先生的作品,墨與齋的名氣要更上層樓啦!以前你的畫賣什麼價,小梁哥都加兩成給你。」他本就計劃把鋪子開到京城,正缺一塊敲門磚,現在磚頭送上門,他怎麼可能不樂意?

「這麼好?謝謝小梁哥。」

「這是眼前,等我能用高價賣掉你的畫,到時咱們再來談分紅。」

「那這兩幅先留下,等有了新作品再送過來。」

兩人一拍即合,她沒料到會這般運氣,還擔心在渝州無人識得拾畫先生,得花點時間重新建立名氣,誰知小梁哥居然知曉?

「你沒空的話我上門去取也行。」他突然間雄心壯志起來,覺得自己肯定能在京城順利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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