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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富千金斗白蓮 第二章 同為倒楣人

翌日,平國公府的豪華馬車就上顧家老宅來接顧元寧主僕。

顧元寧坐上馬車後就打開車窗,見爹娘、哥哥仍站在大門目送,那依依不舍的樣子她是好氣又好笑,「我去去就回了。」

顧家三口笑著點頭,表情還是難掩擔心。

瑛兒也擠在窗口,打包票地道︰「奴婢會把姑娘好好的帶回來的。」昨晚祖母跟爹娘可都跟她耳提面命,說她也是顧家的體面,要機靈點,別讓人看不起。

馬車轆轆上路,顧元寧看著瑛兒雄糾糾、氣昂昂,一副像要上戰場的樣子,忍俊不住伸手輕捏她的臉頰,「說大話!我怎麼不知你膽兒這麼肥?」

瑛兒立馬就慫了,小聲嘀咕道︰「姑娘壞壞,明知奴婢是要他們放心嘛。」

「是,我壞。」她笑著承認。

前世她回到平國公府時並沒有帶瑛兒,事實上,顧家的衣物她一件也沒帶。

那時廖薏玟直說了,平國公府自有為她訂制的四季衣物首飾,後來顧元寧才知道,秦家看不上顧家,自然也看不上他們為她添置采買的任何衣物珠寶。

馬車穿街過巷,半晌後終于停下來,主僕倆下了馬車。

老平國公已逝,秦老夫人近年身子骨不好,極少外出,因此顧元寧一到平國公府,廖薏玟就領著她往秦老夫人住的如萱堂去。

瑛兒止步在院落前,目送顧元寧一行人踏進屋子。

顧元寧不忘回頭朝她一笑,瑛兒努力的抬頭挺胸,絕不給主子丟人。

這里處處花團錦簇,亭台樓閣一步一景,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肅穆氣氛,明明丫鬟小廝不少,個個走起路來卻半點聲音都沒有,讓她一進金碧輝煌的國公府就差點軟腳了。

顧元寧不知瑛兒的心思,倒是她前世在平國公府待了兩年,對這里的一草一木自是熟悉,因此廖薏玟及其他人看到的就是她一派從容的模樣。

隨著廖薏玟踏入如萱堂,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極為寬長的雲母屏風,再走進去,就見一頭花白的秦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她頭戴瓖白玉抹額,一襲富貴寶藍裙服,左右兩邊坐著的是二媳婦陳氏及三媳婦顏氏,再另一側坐著四媳婦聶氏並幾個年輕姑娘,都是平國公府一到四房的嫡出姑娘,也是前世熟人。

尤其是站在陳氏身後的秦晚馨,長相嬌美,身姿縴柔,發髻上戴著雅致瑩潤珍珠發釵,一身牙白色羅裙,端的是楚楚動人。

隔世再見,真是百感交集。

要顧元寧來說,不怨恨那是騙人的,畢竟前世之死全拜她之賜,但老天爺給了她新生,只要秦晚馨不作死,她可以不算那條命的帳,但就前世的了解,這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這就是囡囡。」

廖薏玟牽著她的手走上前,笑容可掬的對著雍容華貴的老夫人介紹。

不得不說,廖薏玟跟顧元寧站在一起就像母女,兩人都是大美人,而且顧元寧身上也有秦柏宇的影子,說句國色天香都不為過。

年輕一輩看在眼中實在難掩妒嫉,畢竟顧元寧長在商家十多年,氣度卻還凌駕她們之上,怎麼看都不是滋味。

「好孩子快過來,讓老太婆好好看看。」秦老夫人神情溫和的招手朝她喚道。

「囡囡請老夫人安。」顧元寧先斂裙一福,接著才微笑走上前。

秦老夫人握住她略有薄繭的雙手,她已得知這孩子善廚,燒得一手好菜,再見她巴掌臉上眉如新月、眼若星辰,一張出塵月兌俗的容顏,誠如大媳婦所言,雖是商人膝下長大,氣度卻不遜于堂內任何女眷。

秦老夫人心情變得復雜,想到如今空有虛名實則沒落的平國公府,總覺得沒認回這丫頭似乎是個不小的損失。

秦晚馨站在族姊妹間,努力維持臉上得體笑意,如果可以,她半點都不想和顧家任何人,尤其是和顧元寧有任何接觸,昨日才特別避開不去極品軒,沒想到父母竟邀她今日上門認親。

再想到昨日父母回來後,言語中透露幾分對顧元寧的喜愛,她更是分外忐忑,若顧元寧反悔要回秦家,她這只假鳳凰要如何自處?

顧元寧與秦老夫人說著話,近距離接觸下可以看見老夫人略微清瘦,臉上顯然是上了妝以掩飾氣色,她記得前世老夫人身體狀況時好時壞,為了調養她的身體也換過好幾個府醫。

不久,廖薏玟就將堂屋里其他年輕一輩的女眷介紹給顧元寧,第一個自然是秦晚馨。

秦晚馨很會做戲,眼眶微微泛紅,欲言又止,似乎相當愧對顧元寧。

顧元寧前世看她演白蓮花的角色實在看膩了,也不想隨之起舞,便微微一笑,關切道︰「昨日听聞秦大姑娘身子有恙,今日看來氣色頗好,應無大礙了,甚好。」

秦晚馨驀地一怔,完全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這不是說她昨日是尋借口避了極品軒之宴,在諷刺她沒膽子與她面對面?

「臉又白了,想來是還沒好,秦大姑娘你要不要先坐坐?」顧元寧邊說邊上前,作勢要攙扶她。

秦老夫人見狀是頻頻點頭,心里更加後悔了,沒比較沒傷害,血液里的東西不會騙人,流著秦家血脈的顧元寧落落大方,較之秦晚馨此時的怔愕無措勝出太多了。

但秦晚馨心計城府皆深,回過神來便露出美麗笑容,上前親昵地握住顧元寧的手,「無事,只是思緒繁雜,又見到顧家妹妹,想到自己代替你享受國公府的一切,我就有些無顏見你。」語畢,又是淚光閃動,一臉愧疚。

「秦大姑娘言重了,上天如此安排定有祂的意義。我就是個野丫頭,在顧家生活如魚得水,又享受著顧家爹娘及哥哥寵愛,他們視我為掌中寶,讓我過得幸福快樂又自在,真的謝謝你。」

在場的人看她甜笑的模樣,全身散發出生機勃勃的氣息,都知道這話沒夾帶任何水分,莫名的,每個人竟然都生出了點妒嫉,包括秦晚馨在內。

兩個被交換命運的女女圭女圭,十多年見面,沒上演沖突、激情淚流的場面,不得不說,其他各房想嗑瓜看戲的嫡出姊妹都有些遺憾,尤其秦晚馨的表現還落了下乘,讓她們都覺得丟了顏面。

但在這大戶人家里生活,哪個不是人精?哪個不戴著面具生活?不一會兒,眾人就風過水無痕,又言笑晏晏起來。

顧元寧看著眾女們臉上虛假的笑容,也回著燦爛的笑容。

前世,秦晚馨聯合這些所謂的姊妹排擠她,或用鼻孔看人,或語帶諷刺,甚至在外面買東西時連一等丫鬟都有,卻獨獨漏過她。

她們對她的無視令憋屈受辱感一次次充塞在她胸臆,令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度日如年。

誰想得到,就因為她做出與前世不同的選擇,她們的態度南轅北轍。

秦家女眷們都認了個遍,秦老夫人直言要廖薏玟帶顧元寧到府里四處逛逛,她心里有打算,也許看過了平國公府的富貴錦鑰,顧元寧會改變決定。

正巧,廖薏玟昨日和跟夫君談過,也有同樣的想法,說來不過是多一張嘴吃飯,但顧元寧將來若能結一門好親,對平國公府就有極大幫助。

前世秦晚馨教會了顧元寧如何口是心非還能得償所願,裝出一張真誠笑臉是必備的技能,還有一張甜嘴。

因此,廖薏玟帶著幾個姑娘繞了平國府幾處雅致主院及跨院,邊走邊聊,秦晚馨等女眷也不時加入話題,氣氣竟分外和諧。

廖薏玟注意時間,吩咐嬤嬤備午膳,還詢問顧元寧的喜好。

顧元寧卻笑盈盈地停下腳步,向她一禮,「謝大夫人厚愛,但我不在這里用膳,來之前我就答應我爹娘要親自下廚,安撫他們這些日子忐忑的心,我得信守諾言。」

廖薏玟昨日午時享用她親手做的佳肴,晚上國公府的廚子也上了一桌山珍海味,但她就覺得沒顧元寧做得好吃,眼下听她這麼說還真有些妒嫉。

「好吧,下回過來可要陪我吃頓飯。」

「一定,國公夫人。」

她再次屈膝一禮,廖薏玟一怔,感覺到兩人的生疏,心頭空落落的,驀地看到手上戴了多年、價值連城的翠玉手鐲,她褪下它就套進顧元寧的手腕。

隨行在後的秦晚馨眼楮倏地一眯,收在袖里的手頓時攥緊。

那只翠玉手鐲她曾開口跟母親討要過,母親沒給,眼下竟直接擼下給了顧元寧,難道只因她才是親生的?

「不妥,國公夫人,這太貴重。」

顧元寧作勢取下,但廖薏玟越看她肖似自己的容顏越是喜愛,忙伸手輕輕按住她,「一點都不貴重,這麼多年來,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長大,我一想到心就疼,慶幸還有顧家人守護你,你收下,我的心也會好過些。」說著還親密地拍拍她的手。

顧元寧眼角余光瞄到秦晚馨略顯繃緊的神情,嘴角一勾,沒再推辭,大方的收下了。

兩人手挽著手,有說有笑的繼續往前走。

秦家各房姊妹看著秦晚馨強撐的笑容,各自眼神交遞,有同情,自然也有幸災樂禍。

秦晚馨敏感,好勝心讓她迅速調整臉上的笑,就見二房從妹小聲跟她開口,「血緣關系真騙不了人,馨姊姊,大伯母跟顧姑娘容貌氣度都相似呢。」

「是啊,但顧家人也厲害,顧姑娘身上的氣度都不輸咱們呢。」

接話的是三房從妹,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秦晚馨。

秦晚馨在心中冷笑,這兩人本就妒嫉她的才女之名,過去巴結她,如今知她是假鳳凰,又見母親對顧元寧甚是看重,本就是假面姊妹,現在逮到機會刺她一下,她一點也不意外。

她朝兩人柔柔一笑,快走兩步來到顧元寧身旁,「顧家妹妹氣度極好,不知顧家長輩是如何教養?听母親說你極好廚藝,成長歲月有大半時間都在廚房窩著,是嗎?」

她說話時帶著笑容,周身氣質溫婉,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惡意,彷佛只是單純的好奇。

但一認真深思,這話卻帶著歧視,在世家貴冑眼中,商家女哪有氣度可言?

果不其然,廖薏玟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想到顧家的親閨女在平國公府的栽培下,琴棋書畫皆出眾,可她親生的顧元寧卻在煙火彌漫的廚房揮汗練廚藝,心里不舒服外,就聯想到廚藝再好也上不了台面。

顧元寧立刻察覺廖薏玟眼中光芒滅了幾分,她不感到意外,平國公府的親情,在前世她就知道有多淡薄,只是秦晚馨這朵白蓮花還真不安分,這麼快就跳出來找虐!

她氣度怎會差?前世在平國公府努力學習,而後又進 王府薰陶,所見之人非富即貴,再拜秦晚馨之賜,摔落不少坑、歷經不少冤枉事,看清丑陋人性和嘴臉,不說歷盡滄桑,但處變不驚的能力絕對進階。

所以對秦晚馨特意找碴的話,她答得簡單,對某人卻是誅心。

「天生麗質難自棄,我這氣度是天生的,早就刻印在血液里,學都不用學,所以囡囡在此要謝謝大夫人。」說著,她俏皮的向廖薏玟盈盈一福。

「你這孩子嘴巴怎麼這麼甜。」廖薏玟頓時眉開眼笑,再看她嬌俏模樣,真是哪哪都有氣質,有自己年少的影子。

秦晚馨臉上的笑容終是崩裂,藏在袖中的小手更是攥得死緊,其他秦家女眷默默看著與廖薏玟有說有笑的顧元寧,心中慶幸她沒回歸,不然也是一名殺人不見血的宅斗高手。

不知其他人的想法,顧元寧發現演戲一點都不難,再想到前世越顯淡薄的母女親情,不由得想到「遠香近臭」這句話。

果然,有距離才是美的。

一行人經過長廊來到西跨院,正巧見到幾名穿著素色布衣的年輕少年過了垂花門要跨進前方院子,一行人撞見秦家女眷,有禮貌地上前向廖薏玟、秦晚馨等女眷拱手行禮。廖薏玟受了禮,示意他們去做自己的事,那一行人才離開。

之後廖薏玟隨口向顧元寧提及,那些少年都是秦柏宇收留的門生,家境皆貧寒,卻是極有機會成為國之棟梁,尤其是王澄安,人長得雅俊,念書上又極有天賦,秦柏宇是贊譽有加,說他明年春闈肯定一鳴驚人,只是他夏至返鄉探視病母,尚未回府,未在其中。

「國公爺說明年榜上肯定有王澄安的名字,且是前三甲……」

正說著,廖薏玟突然住了口,意識到似乎說得太多,夫君看好王澄安,還跟閨女透露王澄安高中就將她下嫁,可現在……夫君的打算照舊嗎?

顧元寧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順口道︰「看來春闈後榜下捉婿,王公子定是熱門人選。」

「呃……是啊。」廖薏玟忍不住回頭看了女兒一眼。

秦晚馨微微低頭,看似羞怯,但心中對父親的打算極度不滿,所以她費心做了安排,不擔心得跟一個一無所有的窮酸舉人過一生。

顧元寧歸心似箭,沒注意到兩人互動,來平國公府的時間比她預計要久,已經繞了一大圈,又拖著眾多女眷同行,她便向她們行禮致謝,再向廖薏玟表示她該回家,免得誤了家人及眾人用膳時間。

廖薏玟見她臉上毫無留戀之色,心里惆悵,但見她還是知禮的去拜見老夫人才辭別,又覺得仍有轉圜機會。

☆☆☆

馬車答答而行,瑛兒憋了一上午的話總算能巴啦巴啦傾倒出來,像是平國公府太大,像迷宮,每個小姐也像畫里走出來的人,老夫人就像廟里的王母娘娘,還有秦晚馨美麗又縴柔,像白瓷一樣,教人不敢踫,還很懊惱的嘆氣,姑娘長得很像國公夫人……

耳旁瑛兒嗡嗡說個不停,顧元寧的心思卻早已飛到王澄安身上,這名字她越想越覺得熟悉,再努力回想,終于一段久遠記憶涌上——

前世,她在認親搬回平國公府的半個月後,她看到秦柏宇帶著幾個門生快步匆匆地上了兩輛馬車,每個人都面色哀慟。

因為好奇,她特別遣身邊侍候的一等丫鬟去問問,才知秦柏宇最看重的門生王澄安因母親病重回鄉探病,卻在返京路上病倒,死在青山鎮近郊的天雲寺。

思及此,她柳眉一皺,這才想到,是了!國公爺亦屬意將秦晚馨下嫁于他!

但她是怎麼知道?又認真地想了想,驀地,一個塵封的記憶浮現——

一日,因秦晚馨的欺壓,又與秦家人格格不入,加上奴僕的拜高踩低,讓她再也承受不住,獨自一人跑到假山上方涼亭佇立,對著顧家老宅的方向默默拭淚發呆,良久,假山下方突然響起兩個壓著嗓音的說話聲。

佔著地利之便,她在亭中坐下,略微探頭就見是府中兩個嬤嬤,兩人臉色凝重,邊說還邊探頭看向左右,就怕有人過來,殊不知她們上頭就坐著一人。

「你也知道吧,國公爺說王公子一旦高中就要將大姑娘嫁給他,有平國公府當靠山,王公子肯定前程似錦,可是……」青衣嬤嬤遲疑一下,還是開了口,「我悄悄跟你說,王公子沒了,大姑娘可高興壞了,我上回拿東西送到大姑娘那,听到大姑娘批評王公子,除了一張臉能看,就是個窮酸,但再好看的臉,肚子餓時能吃嗎?天寒了能添衣?沒錢沒權沒地位,說了一大堆嫌棄話。」

「看來是國公爺自己一頭熱啊。」綠衣嬤嬤皺著眉道。

「可不是嘛,我……」青衣嬤嬤又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又繼續說︰「我跟你說,你听了別去外頭亂講,否則出了什麼事我可不承認。」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王公子回鄉,國公爺本來派人要一路照顧,但王公子婉拒了,我卻看到大姑娘身邊的玉嬤嬤去找魏青那混小子。兩天後,王公子離府,那混小子也不見人影,我問了,說是也回老家探親。」青衣嬤嬤一臉鄙夷,「那小子吃喝賭樣樣行,回老家探親?打死我也不信。」

「唉喲,老姊妹,你真敢說,你的意思是大姑娘讓……」綠衣嬤嬤倒抽口涼氣,頻頻拍著胸口。

「玉嬤嬤就是大姑娘最得用的心月復,王公子的死訊傳回府後,那混小子可沒回府,我特別跟他相熟的另一名小廝打听,說他回老家探親也將身契贖了!他哪來的錢啊?」

「姑娘!咱們到家了,你听奴婢說話都恍神了,根本就沒在听嘛。」

瑛兒又是叫又是輕拍顧元寧的手臂,表情可委屈了。

顧元寧恍然回神,瞥了窗外一眼,可不是到家了?

「是,我听到犯困,都快夢周公了。」她笑著嗔看瑛兒一眼,但想到前世那兩個嬤嬤所言,柳眉又不禁攏緊。

瑛兒蹶起紅唇,先跳下馬車,卻發現原本川流不息的路人都停下腳步看向馬車上,她很快地回神,轉身攙扶自家姑娘下車。

「回來了,回來了!」圍觀的路人們紛紛開口。

下車後顧元寧也有點傻眼,顧家門外竟圍著不少人,個個雙眸發亮地看著她,此時顧榮軒夫妻和顧明賢也快步跨出門,臉上是掩不住的憂心忐忑,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顧元寧頓時明白,心想這場鬧劇也該是時候結束了!

她嬌笑著提裙迎向家人,喊道︰「爹、娘親、哥哥,囡囡回來了。」

簡單的一句,圍觀的人們都明白了,即便看過平國公府的繁花錦繡,她也沒被迷了眼,還是堅定地回來當顧家人了。

顧元寧雙手各挽著爹娘,笑咪咪的說︰「我記得今天中午要大展身手的,時間不多,我動作得快了。」

「好,好。」

顧家人緊繃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個個笑得燦爛,簇擁著她走進顧家大院。

落後兩步的瑛兒在關上大門時,忍不住抬高下巴,得意洋洋的補充一句,「我家姑娘永遠都是顧家的女兒!」

☆☆☆

顧家的大廚房是極品軒廚房的縮小版,有專用的烤炙房,專門煙燻肉、香腸、火腿的煙燻房及獨立小灶房,少的就是來回穿梭的雜工、學徒及二廚等等。

顧元寧動作麻利,就著一早采買的新鮮魚蝦肉品等食材,再有瑛兒、兩個丫鬟的幫襯,不到一個時辰,就端上了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湯——蠔油牛肉、碧綠上湯雞、蛤蜊炖蛋、蝦芋釀青椒、快炒生蔬、雙鮮鯉魚。

一家人吃飯沒有大戶人家食不語的規矩,她邊吃邊將到國公府的情形大略陳述,也包括手上那只翡翠玉鐲,不過今天過後便會鎖進珠寶盒,畢竟做菜時礙手。

她又提到見了秦晚馨的部分。

顧家三口的心又提了上來,他們的心情也是復雜,盡管血脈相連,但時間是把刀,斬斷親情毫不費勁,可要說完全沒有牽掛也難,因為她留在平國公府對她最好,只是這樣一想,又覺得深深對不起顧元寧。

顧元寧瞧見三人變化神情,從期待、忐忑又到愧疚,再見他們都放下碗筷,她索性讓下人收拾一桌狼藉,再上一壺茶便遣退了下人。

她親自為他們倒了茶,看著他們道︰「爹、娘親、哥哥,我實話實說,你們可能會傷心,但至少不會期待又受傷害的過日子。」

前世顧家人在乎自己,也思念秦晚馨,私下也送了珠寶服飾給秦晚馨,但都被原封不動的退回,還外加一封封要他們不要妄想攀上她,要他們認清身分,她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就連他們送的東西也同樣礙她的眼的信。

諷刺的是,這還是兩人同在 王府時,秦晚馨親口告訴她的。

「秦晚馨長在平國公府,即便她身上流著爹娘的血,但她不喜歡我,我提到你們時,她雖然很快低頭,但我還是捕捉到她眼里的不屑,她很虛偽,說著對不起你們、無法盡孝的話,卻又說我吃了你們的飯長大,由我盡孝理所當然……」

她口沫橫飛,努力把秦晚馨抹黑到底。

顧家三口一開始還有點傷心,可听到後來臉都黑了,連脾氣最好的呂芳芸握著杯子的手都在顫抖。

瑛兒做為同去之人卻是一臉懵懂,秦晚馨有跟姑娘說那麼多?還句句誅心,她怎麼半點印象都沒有?

顧元寧知道自己添油加醋了,但她也不算撒謊,雖然隔了一世,但很多話都是秦晚馨親口說的,她只是稍微整合,用自己的話說出而己,至于原話——

「你那個娘憑什麼淚眼汪汪地看著我?要我心軟回去當她的女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

「你那個哥哥更可笑,竟然走到我面前說什麼他也是我哥哥,若有什麼難處可以找他,還有我們是姊妹,又同為 王側妃,要好好相處……什麼玩意兒!」

「這些銀票你拿去!是你那個爹差人送來的,說是給我一半,你一半,還說都是他女兒,臉可真大,我可不需要!」

如今再回想,顧家人心地都柔軟善良,怎麼就出了個沒心沒肺的秦晚馨?

驀地,「踫」的一聲,顧明賢將手中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我明白了,咱們家都善良熱心腸,肯定是母親懷孕時,管投胎的官兒出了差錯,所以安排一場滂沱大雨,讓兩家人換回原定的女娃兒。」

顧明賢說到這里,伸手給妹妹模模頭,「哥確定了,一定是那壞丫頭投胎時走錯路,佔了你的位置,你本來就是老天爺給我的親妹子。」

言之有理!顧家人頻頻點頭,再想到秦晚馨對他們的各種嫌棄,她真的不值得放在心里惦記,就讓她好好的去報她的養恩吧!

見家人笑顏逐開,顧元寧心滿意足地漫步回到薔薇院,瑛兒一路亦步亦趨,一臉的求解惑,不想顧元寧還是朝床走去。

「我睡會兒。」她一邊月兌衣裳一邊說著。

瑛兒雖然失望,還是快步上前接了外裳,侍候顧元寧躺下,將粉色床幔放下後,便坐在一旁矮凳上,拿起針線繡花。

夏季炎熱,但屋里放了冰塊,顧元寧很快就熟睡了。

許是今日跟秦晚馨有了重生後第一次接觸,她竟然夢到兩人在 王府的一幕,是她生前最後一次見到秦晚馨的場景。

豪奢內室,纏金絲綢緞的床帳分系兩邊,顧元寧病容憔悴,已經纏綿病榻多日了。

秦晚馨嬌美如花的坐在床前,看著燈盡油枯的顧元寧笑說︰「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不屬于你的就別貪圖擁有,這一貪,連命都沒了。」

屋里只有她們,顧元寧想找人幫她扶坐起來都不能,只能微喘著氣,虛弱地開口,「我貪什麼了?從踏進平國公府開始,你便明里暗里的欺壓我……」

秦晚馨一挑漂亮柳眉,「所以啊,老天爺既然都替我們安排好命運,你就乖乖的當你的顧家女不好?」

「明明、明明……我、我才是秦家女……」她激動反駁卻喘得更凶。

秦晚馨嗤笑一聲,「你看看你身上有哪一點擔得起秦家大姑娘的身分?廚藝?哈,那麼愛下廚留在極品軒當大廚不是更好,為什麼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一再提醒我,我不是秦家血脈!你這不是硬逼著我去弄死你嗎?」

她陡地俯,臉上帶著惡毒的微笑,在她耳畔壓低嗓音說︰「到了陰曹地府,你可以去找同樣冤死的王澄安,你們都是沒有自知之明的同類,肯定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聊。」

秦晚馨說話的神情要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那眼眸中夾雜的惡毒硬是讓顧元寧從睡夢中驚醒!

瑛兒原本坐在屋里刺繡,見睡得好好的姑娘突然坐起身來,嚇得丟掉手里的針線,到床邊看一眼又急急跑出去,再回來時,手里多一盆溫水。

她將它擱在桌上,雙手揮干巾帕,坐在床沿替主子仔細擦拭臉上汗水,一邊道︰「姑娘作了什麼可怕的夢嗎?怎麼出這麼多汗?」

「記不得了。」這丫鬟一驚一乍的,重生的事,她自然不能說。

「一定是平國公府那肅穆氣氛太可怕,我晚上肯定也會作惡夢,好在姑娘不認親,不然走路重一點都不行的地方要怎麼過活啊。」說著,她吐了一口長氣,頻頻拍著胸口,一副慶幸模樣。

這模樣把顧元寧都逗笑了,是啊,連呼吸都要小心的地方是很難過活。

她又喝了口溫茶,將茶盞遞給瑛兒後就賴在床上思索著那場夢,當時她已離死不遠,自顧不暇,哪有力氣去探究「同為冤死」這幾個字?

可現在她腦袋清楚,回憶起馬車里想到的事,就知道王澄安的死因絕不單純。

前世听說秘辛時她初入平國公府,日日想著要融入秦家的生活,但要學的東西太多,即使听到內幕,可王澄安已死,她又能做什麼?這事就這麼隨歲月流逝,被拋諸在腦後。

但此刻,她有心力細細推敲。

秦晚馨在妻妾嫡庶眾多的平國公府長大,心機城府都有,嫁進 王府後她更是游刃有余,一面欺壓她,一面掌管中饋,幾乎以當家主母自居,而王妃的病情一日日變糟,也無力去管她在府中翻雲覆雨。

這樣一朵黑心黑血的白蓮花,在平國公直言要她下嫁最得意門生後會乖乖听從?看來,那兩個嬤嬤在假山下說的事肯定是真的。

重生後,顧元寧給自己設下新目標,要讓愛她的家人更幸福,要在她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濟弱扶傾、廣結善緣,好回報上天給她的這份大禮。

秦晚馨既然將王澄安跟她歸為同類,如今她已重生,那王澄安的命自然也該留著,成為平國公口中的國之棟梁,為老百姓謀福祉。

顧元寧抱著被褥又翻個身,仔細回想,就記憶里的時間去推算,此時的王澄安應該就在天雲寺,事不宜遲,她心里想好借口,掀開被子,穿上繡鞋,起身更衣,出院找爹娘。

☆☆☆

翌日一早,顧元寧主僕上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的出了京城,目的地是離京三日車程的青山鎮。

一路上,顧元寧都開著車窗,看著外面的景色變化,想到前世入了平國公府後無窮無盡的學習,嫁人後非宴席不得輕易外出,相較之下,她昨日跟爹娘開口,今日就能帶著瑛兒出門,自在太多,她就像飛出金絲籠里的鳥兒,能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不過,因心系王澄安,顧元寧仍要車夫趕點路,這讓瑛兒困惑。

認親的事告一段落,姑娘跟老爺、夫人說,她原本在換娃兒的事情暴發前,就想到青山鎮的天雲寺學做素齋。

有這念頭是一日在吃外食時,听到一名食客說她本身不愛吃素,但有回因緣際會到天雲寺上個香歇歇腳,吃過廟里的素齋後才發現素食也能那麼好吃,從此愛上素食。

顧家人都知道,顧元寧身體有一道料理魂,那是對他人贊賞的料理有一種非吃到或非學到不可的深深執著!

因此,若是讓她听到哪里又推出什麼稀奇古怪的特別料理,或哪里出現什麼新食材,距離再遠,她也會想盡辦法到那兒去嘗上一口,接著再自己琢磨,一試再試,折騰出同樣或是創造出不一樣的新菜色,對料理非常著魔!

時間轉眼來到第三日,駕車的車夫是顧家老人旺叔,馬車駛離官道後再轉至樸拙的青山鎮,又行駛好一會兒才來到山坳處偏僻的天雲寺。

「姑娘,咱們到地兒了。」旺叔喊了一聲,隨即下了車將矮凳放好。瑛兒先踏著矮凳下車,接著,一手掀簾子,一手扶著顧元寧下來。

時序來到初秋,幾株楓樹搶先翻紅,與翠綠、漸層的多種綠渲染成一道靚麗的水墨畫。

顧元寧看著古色古香的古剎前近五十階的石階,提裙開始向上走。瑛兒提著包袱亦步亦趨地跟著,旺叔停好馬車也三兩步跟上。

一行人到天雲寺時還未到正午,顧元寧等人在知客僧的引領下,先將包袱放在置物處,三人進到主殿上香。

大殿里煙霧繚繞,顧元寧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神情虔誠地看著上方眉目慈善的菩薩,心中感謝上蒼、感謝各方神明讓她有再世為人的機會。瑛兒跟旺叔也分別跪在她身後的蒲團上,恭敬磕頭。

接著,主僕三人再往各殿宇持香拜拜,顧元寧與小沙彌訂了中午的素齋,提了住宿幾日的事,還讓瑛兒拿了荷包給他,說是捐的香火錢。

這廟宇佔地不算大,又在偏僻山間,香客少之又少,雖然也有不知打哪來靈修或是听經的善男信女,但一年恐怕不到十人,所以廟方真的窮,因此拿到這輕飄飄的荷包時,小沙彌就想到師兄教的,這是銀票。

小沙彌頓時眉開眼笑,樂呵呵的帶著顧元寧一行三人往住宿的院子去。

顧元寧邊走邊听小沙彌說左邊半山那排木屋是修行師父跟師兄弟住的禪房,另外一邊是獨立的三間小院,都是兩間廂房一院落,讓香客小憩或入住,如今只有第二個院子住著一名生病的年輕公子,所以他將三人的房間安排在第一個院子。

顧元寧心里有數,年輕公子應該就是王澄安!

前世她不只一次听到平國公惋惜說︰「韞之在天雲寺病了月余,怎麼也不知早點請人送信回府?非得等到自己撐不住才求廟方送信,他派過去的人只來得及見上他最後一面,連遺言都來不及說。」

說完,他嘆氣連連的說秋風瑟瑟,心也澀澀。

韞之是王澄安的字,如今剛入秋,人還活著。

小沙彌將他們帶到第一間院子,再告知廟里做早課及用膳的時間等等便先離開了。

「旺叔,你一路趕車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午膳再去食堂就好。」顧元寧道。

旺叔笑著點頭,拿著包袱就進了較小間的廂房,顧元寧主僕則進到另一間較大的廂房。

屋內窗明幾淨,有一大一小的床,看來頗為舒適。

瑛兒大致收拾一番,就看見顧元寧走出廂房,她便連忙跟上,卻見到顧元寧逕自進入隔壁院子,舉手敲門,但屋內無人回應。

小沙彌說這里住了個年輕公子還生病了呢,姑娘想干啥?

瑛兒正想著,就見顧元寧突然打開廂房,她嚇了一跳,忙問︰「姑娘,里面住著的是個公子啊!」

但顧元寧已經走進去,這廂房比她那間小一些,右手邊窗戶的竹簾高高卷起,映照進來的陽光將室內照得澄亮,也讓她一眼就看到臨窗躺臥的男子。

僅僅一眼她就嚇得倒退一步,同時,瑛兒也嚇得遮眼驚叫,「啊——死人!」

床榻上的男子發絲凌亂,眼窩深陷、膚色蒼白、雙唇干澀,下顎有一片未修的青色胡碴,整張臉削瘦月兌形,死氣沉沉,與平國公夫人口中說的俊逸公子完全搭不上邊。

「姑娘,我們快出去,他好像死了,動都不動的。」瑛兒害怕得直顫抖,一手急急扯著她的袖子。

顧元寧拍拍她的安撫,「別胡說,他還活著。」

她確定他胸口仍有起伏後,暗暗吐了口長氣,緩和受驚加快的心跳,目光再次落到王澄安的臉上,他一雙狹長鳳眼放空,不知是否是听到了她們兩人的交談,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楮突然望向她。

那雙墨瞳似一片見不到底的深海,她像是被強勢吸進,想掙月兌都不行,太可怕了,她好不容易緩和幾分的心跳又開始怦怦狂跳。

「嗚嗚嗚……他他、他睜眼了。」瑛兒快嚇哭了,她想跑,可她腿軟了。

王澄安看清進屋的並不是這一趟隨侍他返鄉的魏青,便緩緩合上眼楮。

「姑娘,咱們快出去,他、他看來時日不多,也不知染上什麼病?萬一小姐被染上可怎、怎麼辦?」

瑛兒見男子閉上眼,膽子稍稍回來一些,緊張萬分的硬拉著顧元寧就出去了。

顧元寧沒堅持留下,王澄安的狀況比她預想的還要嚴重,得先請大夫。

王澄安合著眼楮,听到門被關上,屋內再度恢復死一般的寧靜。

他知道他的時日不多了,他身體越來越虛,似乎都聞到得腐朽的氣息。

時間靜靜流淌,也不知過多久,門口突然又響起那丫鬟焦急的嗓音——

「姑娘派人請大夫就好了,怎麼還要進去?」

接著是女子清麗嗓音,她不急不緩地道︰「住持說里面住的公子叫王澄安,是位舉人,前幾日我去了平國公府,國公夫人就特別說了王公子是國公爺最看重的門生,春闈一定高中,只是返鄉探母未回,可現在他人就躺在這里,我既知他困境,又知他未來前程似錦,怎能見死不救?」

「也可能是同名同姓啊。」

「那又如何?生命無分貴賤,何況住持提及王公子曾說他借住京城準備明年春闈,又是返鄉探母病,我可以肯定他就是住在平國公府的門生王澄安。」

門外,瑛兒拉著顧元寧的袖子不放,神情害怕,「那、那姑娘也幫忙叫大夫了,不如寫信讓人送去平國公府,讓他們派人來照顧就好了嘛。」

「不行,不能說。」顧元寧搖頭。

「為什麼呀?」

「住持說了,王澄安一開始只是小風寒,請了一回大夫,但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又沒錢請大夫,自然也抓不了藥,寺里窮幫不了忙,只能提供素齋,可住持又說,他听王公子說,他派隨身小廝送消息出去,回來就有銀兩看病,你記得住持說那小廝出去幾日了嗎?」

「半個月。」瑛兒一說一愣,「不對啊,住持說小廝是騎馬走的,快馬加鞭,日以繼夜,就兩天吧,騎再慢,最多三天也該到京城了,來回也就六日,了不起十日也足夠了。」

顧元寧沒再回答,她逕自推開房門,特別看了下床榻上的王澄安,注意到他眼睫微動,胸口起伏比早先看到時更大,看來是清醒著,應該也听到了她們的對話。

這便好,她可是刻意演了剛剛的戲給他听的!不然他們從未謀面,她卻識得他,這到哪兒都說不清,再者,也是給他提個醒,平國公府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她可不想他的病一好,又傻乎乎地回平國公府自投羅網,屆時又被秦晚馨設計枉死,那她不是白忙一場?

床榻上的王澄安自是將主僕倆的對話听全了,魏青一去多日未回,他本以為是平國公府在得知自己重病後棄了他,看來是他想差了!

「大夫來了!」

小沙彌的人跟聲音一起出現。

廂房內一下變得擁擠,進來的除了一名頭發花白的周老大夫外,旺叔也進來了,他向顧元寧拱手,退到一旁,好奇地打量著床上的男子。

周老大夫提著藥箱走到床前,一看到王澄安時愣了一愣,不禁皺起眉頭,坐在床緣為他把脈,久久,兩道白眉皺得死緊,喃喃說著,「不應該啊……」

顧元寧下意識地上前追問,「老大夫說什麼不應該?」

周老大夫收回手,撫撫白須仰頭看她,「約二十天前,老夫來看過這位公子一回,當時脈象沒這麼差,按理說,吃老夫那帖藥三日就該好得差不多了,怎麼如今氣血兩虛?」

周老大夫顯然脾氣不佳,四處看了看,怒問︰「那名小廝人呢?老夫要問問,他是不是有沒有按照著老夫開的藥方抓藥!」

小沙彌年紀再小也嗅出不對勁,皺著眉道︰「他多日前就不見人了。」

顧元寧想到前世秦晚馨所說「硬逼著她去弄死她」,還提到「到了陰曹地府,可以去找同樣冤死的王澄安」。

看來,不管是王澄安還是前世的她,喝下的藥湯肯定都讓人做了手腳!

她深吸一口長氣,看著周老大夫問︰「有勞大夫再開一次藥方,這位公子與我一位長輩極為熟識,我一定會盡力照顧他的。」

「好吧,明日我再來看看,好好一個人,又不是生什麼大病,怎麼拖成這樣,這不是要害死人嗎?」周老大夫叨念著移到桌前寫了藥方,收下診金,怕又遇到不靠譜的,硬是要顧元寧派人跟著到他的藥堂去抓藥。

顧元寧便讓旺叔跟著去,順道送大夫回去。

「姑娘,我們不走?」瑛兒皺眉,看著一直望著王澄安的主子。

顧元寧沒回答,某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張開眼楮,但她知道他是清醒的!

他應該知道這是有人不想他平安回平國公府了吧?

王澄安的確醒著,只是腦袋本就混沌,又一下獲得太多訊息,他生性嚴謹,在沒有捋順這些訊息前,他不知該跟這名陌生女子說什麼,但他能感受到她沒半點惡意。

「走吧。」顧元寧想了想,沒揭穿他裝睡的事,反正之後多的是機會。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王澄安才緩緩睜開眼楮。

那女子究竟是誰?國公夫人為何會跟她提到自己?

他心里有好多疑問,但腦袋越想越昏沉,身體又開始發燙,氣息變得濁重又急促,他想張口喊人,但瞬間,眼前一黑便昏厥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聲喚他、搖他,迷迷糊糊間,他的頭被小心撐起,被迫喝了苦澀的藥湯後又再度沉睡,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

王澄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上黏膩,出了不少汗,混沌的腦袋也清醒許多。

他側過頭,看到桌上有一個藥碗,屋里只有他一人,他想起那姑娘在門外跟丫鬟說的那一段對話。

自小生活窮困,他也看盡人性丑陋,守寡的母親為供他讀書,幫人洗衣煮飯打掃到農忙耕地,只要能掙錢的活她都做,一年年過去,她身體也被掏空了,這一回若不是鄰居張大娘偷偷派人送消息給他,他還不知母親病重。

他及時返鄉,給母親請了大夫,待母親病情好轉,他將身上秦家給的盤纏多數留下便啟程返京,一路上,魏青隨侍左右,處處周全,直到半途上他突然生病。

因母親掙的每分錢都是血汗換來的,他很清楚自己沒有生病的權利,從小他就跟著一名當鏢師的鄰居學習一套強健體魄的拳法,不論晴雨冷熱,晨起必做,多年來,他身體一直很好。

但在抵達青山鎮客棧,用完晚膳,他就感覺特別困,時值仲夏,屋內放著冰塊,房間窗戶大開,入夜後偏涼,他被吹得頭疼欲裂,渾身發冷,睡在另一張床上的魏青卻無異狀,還能忙前忙後張羅。

當時他沒有多想,如今回想起來卻是破綻百出。

當日,他撐著病體上路,卻在上路不久後陷入昏睡,再次醒來時,人已經到了天雲寺。

素淨的廂房里,魏青站在床前,一臉自責地說︰「奴才看公子起燒還昏睡了,就想著再回青山鎮找大夫,不料竟走錯路,只能就近來到這里,不過我已經請師父下山找大夫了。」

回想至此,王澄安忍不住握緊拳頭,後來他看了大夫、吃了藥,病況卻一日日加重,為此,魏青還急著下山去找出診的大夫,再回來後,他吃的藥湯味道的確變了,但憶及周老大夫所言,魏青根本沒有去找過他。

難怪喝了新藥後他連床都下不了,不得不讓魏青回平國公府求援,卻遲遲不見歸來,原來是有人要他魂斷異鄉!

他黑眸倏地一眯,是他疏忽了,返鄉前他已拒絕國公爺安排的隨侍,卻在出了城門後被魏青追上來,說是國公爺不放心,要他同行侍候。

當時他沒多想,眼下卻可以肯定魏青就是那個不希望他回平國公府的人特意安排的!那那人會是誰?

驀地,秦大姑娘如雨後梨花、楚楚動人的容顏浮現腦海。

他嘲諷一笑,是啊,除了她還有誰?他不止一次察覺她對自己的厭惡,又怎麼肯在他及第後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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