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小女官 第二十章
過了鐘鼓樓,慢慢可以看見遠方汴河的波光依舊瀲灩,天空高遠,秋高氣爽,碼頭上都是螞蟻般忙碌的人工,不知不覺原來秋天都要過去了。
她心情甚是愉快放松,又看了一會兒,歸納出昭國在臨淵的治理下,建築物新穎,經濟繁榮,物阜民豐,條條大街有西域那邊來的新奇事物,有從海上來的各種香料海鮮,以及從南方來的絲綢瓷器,更多北方的各種山珍美食和蔬菜。
「外頭這麼好看嗎?」臨淵忍不住要問,他還是皇子的時候沒少在市井中出沒,自然是知道坊間樂趣的所在,當了皇帝後公務纏身,為江山殫精竭慮,出宮的機會少了,更別提這樣的微服出行了。
安邦定國就四個字,卻花了他與臣工極大的心血和時光,他從未替自己想過,那麼,現在他的卿卿回來了,他能不能貪心一下,後半生有人與他共賞江山多嬌?
無人窺見的心思,無處安放的靈魂,依稀彷佛找到可以棲息的所在——
「你不覺得人間煙火迷人嗎?你瞧,那個金燦燦的煎堆,看起來就很好吃,香得我在車里都聞到了,還有,這家的掛爐烤鴨,我听山茶說隨便半只就要三兩銀子,鴨肉片成片夾著蔥白和秘制醬料,香得連舌頭都可以吞下去,她有一次在大女吏那邊吃過一塊,一直念念不忘。」要是可以,回宮時替她帶上一份吧,誰叫那丫頭一听說她可以回去探視家人,淚眼汪汪的也想跟上,烤鴨加上鍋塌牛肉應該可以令山茶破涕為笑吧。
說起美食來,錦羨魚口水生津,行進間速度平穩的馬車忽地加快了速度,然後顛了下,靠著車窗的錦羨魚重心不穩,差點撲倒在臨淵身上。
說是差點,是她個人的錯覺,因為只顧著穩住自己的身子,絲毫沒感覺到自己的唇鼻堪堪擦過臨淵的,臨淵感覺到一縷似有還無的清香拂過他的鼻尖,長臂一伸拉住她的去勢,使她免于和馬車擺設來個親密大接觸的尷尬境地。
錦羨魚暈呼呼的腦袋很快清醒過來,下意識看著攬住自己腰肢的那只猿臂,道了聲謝,便想自己起身。
臨淵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女孩試圖掙月兌他的五指山卻未果,「謝謝陛下,您可以放開我了。」
「不放!」臨淵十分正經。「你方才要是受傷了,鼻青臉腫,灰頭土臉,回家如何向錦老夫人交代?」
「哪有像你說得那麼嚴重!」馬車里沒有別人,錦羨魚瞪著大大的眼楮否認他的危言聳听。
自從承認自己是付婉兒後,臨淵就很樂意的吃她豆腐,撇掉他這九五至尊的濾鏡,她怎麼從來沒發現這男人很有紈褲的潛質?
「那是誰隨便就崴了腳踝的?」
錦羨魚啞口無言,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爭,不見硝煙,可她都是慘敗的一方。
「讓我親你一下,然後我就都听你的。」臨淵覺得她這副淘氣的樣子十分可愛,飛快的啄了一下她粉撲撲的小臉蛋。
「你想得美!」她的聲音斷在嗓子里,臉立刻紅了,她就只是個嘴把式,當下像一只煮熟的蝦子縮在車廂角落,「這可是青天白日!」
臨淵起先忍笑,後來不忍了朗聲大笑,清朗明亮的笑聲傳到兩旁的侍衛隊中,巽風與疾風互看了一眼,滿心歡喜,皇上向來不苟言笑,想不到還是錦姑娘有本事,能讓君王開懷暢笑。
「吁!」馬車停在一處門面不大的宅子前面。
臨淵自行下車,然後扶著錦羨魚慢慢下來。
這是什麼待遇?這般鞍前馬後,還是對一個宮女……兩邊的侍衛專注的目視前方,無人往不該看的地方瞄上一眼。
門房已經有了年紀,還跛著一條腿,臉上猶帶風霜,看了眼臨淵,掩下臉上的驚詫和狂喜,本想下跪磕頭,又緊急想到皇上這是微服私訪啊,忙壓抑住雙膝,改成彎腰行禮,恭敬的道︰「恭迎公子!」
臨淵點了點頭,「老石頭,眼看著要入冬了,朕讓人送來虎骨膏可還用著?若是用得好,朕再讓人送過來。」
叫老石頭的門房眼眶含淚。「陛下,巽風大人每季都會往屬下這里送膏藥,每回都送很多。」
「不用替朕省錢知道嗎?」臨淵看著與門房非常熟稔。
「屬下這老胳臂、老寒腿,解甲歸田後去到哪都沒人要,要不是陛下憐憫,讓老石頭有口飯吃,有檐遮頭,就算殘軀已無多大用處,仍願意替陛下您拋頭顱灑熱血,死而後已。」
臨淵拍拍他的肩膀,很帶感情的笑容是錦羨魚沒見過的,那是一種漢子們之間才有的,帶著血和汗的過去才能擁有的笑意。「那些個累人的活兒讓年輕的兒郎來就好,你跟著朕遠征月氏,勞苦功高,上了年紀朕給你養老是應該的。」
「老石頭不好,太久不曾見到陛下,太激動,萬請陛下恕罪!」老石頭深深彎下腰。
這是個知進退的,錦羨魚對這門房的印象大好。
臨淵拉著錦羨魚便往內院走去,巽風和疾風跟隨著,兩人手上都提了東西,一看便是禮物。
錦羨魚沒說什麼,倒是臨淵微微一笑,低頭對女孩道︰「你許久不曾回家,總得給祖母和幼弟帶點禮物,我讓人準備了些紫柰、茶葉和一點銀子。」
她沒想到他準備的這麼齊全,還這麼實用,不禁心里有愧,紫柰、茶葉都是稀罕物,至于銀子……他連銀子都替她想到了。
送銀子俗氣嗎?
錦羨魚模著良心說,完全不會,像她們這些小宮女拼死拼活的不就為了每月那幾兩銀子,他顯然是知道剛從鄉下上來的祖母和幼弟身上根本沒什麼多余的銀兩,又不好讓他們在僕人面前不至于太拮據,這才送的銀錢。
待人以誠啊待人以誠,臨淵這誠意簡直就是送到錦羨魚心坎上了,她真的被感動到了。
才走了十幾步,一名面有刀疤和半張臉都是胎記的老媼迎上前來,跪下便要給臨淵請安。
「阿媼,說過不要多禮的。」
「回稟公子,老媼是高興過頭了。」和老石頭如出一轍的情緒激動,她躬身深深的行禮。
「阿媼,客人可都安置妥當了?」臨淵道。
「回稟公子,錦老太太住進了靜濤堂,小公子則是安排在瑾玉齋。」阿媼那可怖的面孔,錦羨魚並沒有被嚇到。
臨淵低頭對錦羨魚道︰「阿媼是我以前麾下最得力的先鋒,她是孤兒,沒名沒姓,跟著我之後我賜了她國姓。」
錦羨魚點頭。不管是老石頭還是老媼應該都是臨淵以前在軍隊時的得力手下,這些人本都該享受從龍之功的,卻因為戰爭落得身殘與仕途絕緣,臨淵將之收容到這里來,優厚撫恤,也算是給他們另外一條活路了。
這宅子外頭看著不顯,但一轉過精美磚雕的影壁,兩旁是雙翅般的回廊,庭園都是奇花異草,雖然稱不上琳瑯玉閣,錦繡亭台,但是自有一股古樸的底蘊存在,大氣而典雅。
兩人剛踏入內堂,錦潤就從一道門小跑著進來。「阿姊、阿姊,你真的回來了!」
看見弟弟穿著整潔的靛藍袍子,頭發束著綸巾,眉眼亮亮的,雖然仍舊瘦弱,精氣神卻和前幾日有了很明顯的不同。
錦潤抱著錦羨魚的腰不肯撒手。
臨淵微微蹙了眉。
「來見過這位臨公子,咱們現在暫住的這宅子便是公子的,公子听聞祖母不適,專程前來探望。」她讓弟弟來給臨淵見禮。
「房東大叔好。」錦潤經過一連串的「開眼界」後,對京里的人有了非比尋常的認知,他隱隱有種感覺,阿姊在宮里伺候貴人,所以能站在她身邊的人又豈是尋常人,因此即便錦羨魚並未真正介紹臨淵的身分,他小獸般的直覺仍舊感覺了出來,這位房東大叔並不那麼簡單。
大叔,他有那麼老嗎?臨淵多看了錦羨魚幾眼。
危機感陡現的男人這時候才考慮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與她的年紀似乎差距的有點大,再過幾年他都要成為而立之人,然而他身邊的「婉兒」連及笄都還沒吧?嫁給他年紀這麼大的男人,任何小姑娘都會滿心不願吧?
臨淵可是個外男,雖說汪氏年紀也大了,不用太介意男女大防這種規矩,可畢竟不妥,所以錦羨魚請臨淵在廳堂稍坐,由著錦潤待客,她去看祖母。
她告訴弟弟,將來他就是家中的頂梁柱,對于那些送往迎來的人情他得快快的熟悉起來,這是無可奈何之舉,說到底,她人被困在宮里,有許多事她真的鞭長莫及,只希望錦潤能替她分擔一些。
錦潤一開始是有些氣弱的,但是對于阿姊的話,他很有所感,家里如今就剩下祖母、阿姊和他三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理該由他賺錢養家的,可養家的活兒他目前還做不了,那麼他就做他能力所及的。
招待客人,即便頭一遭做得不夠得體,往後多歷練,總能熟能生巧。
再說,他住進這宅子也前前後後觀察過一遍了,人事物該記住的他都放進心里,他很明白,雖然同樣都是寄人籬下,但是這回還是不一樣的,家里必須有男人,他就是那個男人!
錦羨魚相信臨淵不會為難一個孩子的,于是她很放心去了汪氏住的靜濤堂。
來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娘,面貌平凡,屋里還有個年紀輕些的小丫頭在伺候汪氏喝湯藥,圓桌上正伏案寫藥方子的,一看居然是熟人,太醫院院正浮蘇。
之前是龍津橋的坐堂大夫,今日是太醫院院正,她家何德何能,顯然也是因為臨淵的緣故。
她覺得自己欠他越欠越多,好像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這輩子還不完不要緊,她就竭盡所能的對他好,讓他不負此生……
錦羨魚施了一禮︰「大人!」
浮蘇也看到了她,一點也不訝異,朝著她招招手。
「老太太肝郁血虛,脾胃也不好,還有太過操勞,另外老太太的腿傷得慢慢治,畢竟耽誤了有些時候,目前高燒已退,姑娘也不用太擔心,老夫會定時過來給老夫人看診的,要有個什麼反覆也會添改藥方。另外,小公子也有些營養欠缺,需要補一補,其他沒什麼大毛病,總的來說一大一小都需要將養,最慢冬日過去應該就能見好了。」
錦羨魚慎重的道了謝,收下藥方,那中年大娘立刻來把藥方子接過去,錦羨魚親自把浮蘇送到門外,掏出診金。
浮蘇搖手。「老夫乃是奉皇上聖旨過來的,哪能收姑娘的錢。」躬身一揖,快快走人了。
錦羨魚送了浮蘇轉身回了屋里。
屋里喝完湯藥的汪氏並沒有躺回床上,而是在腰後枕了個靠墊,眼巴巴的看著送人出去又回來的錦羨魚,混濁的眼里漾著淚光。
她有好幾年沒見過這個孫女了,見她亭亭玉立,越發的出挑,可見她在宮里的日子過得還算可以,起碼不再像以前那樣面黃肌瘦,和阿潤一樣瘦得剩下一把骨頭。
唉,都是她沒用。
「祖母!」錦羨魚像小雲雀般的撲過來。
在原主的印象里汪氏開朗明理,和善慈祥,對晚輩從來不曾大聲說話,更有趣的是媳婦進門的第一天,喝過媳婦茶她就把掌家權交了出去,說她好不容易盼著媳婦進門,當家自然就該換人,讓年輕人嘗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味兒。
于是她就過起串門子的閑人生活,等有了孫女、孫子,媳婦要是忙不過來,她就接手帶帶孩子,要是不忙,她也不往前湊,十足一個良樂的老人家。
但眼前的老人家形容不只憔悴,面色枯槁,比起原主記憶中似乎一下蒼老了十歲不止。
錦羨魚听錦潤說過,汪氏最早是在外頭勞作時摔傷了腿,錦老二只草草請了游方郎中來看過一回,就再也不曾延醫請藥,加上飲食營養都跟不上,本來只要好好歇息一些時日就能痊癒的病情越發嚴重,甚至接近昏迷了。
更可恨的是他們索性將已經暈迷的汪氏搬到了豬舍,錦潤見不是個法子,這才從黃葉鎮來到京里找她。
「孩子,好孩子過來讓祖母瞧瞧。」汪氏顫抖激動的呼喚著錦羨魚。
錦羨魚小跑了過去,坐在床沿上,讓汪氏好好的端詳她。
汪氏用長年勞作粗糙的手對著錦羨魚模了又模,神情都是不舍。「你在這滿是貴人的地界過得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都怪祖母沒本事,讓你一個小姑娘進宮去做伺候人的活兒。」
「祖母,你別想這些,孫女要不是在宮里受貴人賞識哪能請得動人去把您和弟弟接過來,再說這間宅子好了,也是主子的員工福利,您安心在這里養病,等身子安妥了,咱們再去找一間小點的宅子,您就和孫女一塊兒過日子,您說好嗎?」錦羨魚撒了善意的謊言,這樣才能讓祖母安心的把身子養好。
「想不到宮里的貴人都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