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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藏小嬌醫 第四章 力爭救人

黑緞般的長發簡單地綁成兩條粗粗的辮子,這簡單的打扮是傅明湘方才在馬車上自己收拾的,雖然不如芳竺弄的那樣繁復細致,但勝在簡單,絕對適合她等會兒做事。

簡簡單單的小辮子,素淨白皙的小臉蛋,再配上那對宛若嵌上了寶石一般閃亮的眸子,看著就給人一種爽利的感覺。

父女倆此刻正端坐在方侍郎家的前院花廳,不同于傅東平的坐立不安,傅明湘坐姿端正,臉上的表情平和端莊,完全不因為長久的等待而有煩躁的情緒。

「湘姐兒,若是方侍郎不肯讓咱們去瞧瞧老夫人的病怎麼辦?」

因為等得太久,隨著外頭的天色已然擦黑,傅東平心中的不安更甚,在喝完了第三杯幾乎無味的茶水之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著一臉平靜的閨女。

「爹,無論方大人允許與否,咱們得要抱著破斧沉舟的心情,就再等一刻,到時候若還是沒人理會咱們的話,少不得要自己去找病人了。」

「自己去找?」這是要擅闖的意思嗎?

傅東平雙眸圓睜地看著自家丫頭,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膽子如此之大,想當初她去庵里時才不過十歲,看著嬌憨可人,可如今竟無一點往日模樣了。

心疼和內疚轉瞬充斥傅東平的心,若不是她的爹娘這般無用,她也不需要這麼早就褪去女孩兒該有的天真浪漫啊。

「對!」傅明湘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水漾的眸子盡是堅毅,沉聲說道︰「今兒個無論如何女兒一定要看到方老夫人,若是再晚,女兒擔心饒是大羅金仙也難以力挽狂瀾。」

從他們踏進來到現在,無論是守在門外的小廝還是上茶的僕婦,哪一個不目光含恨,像是巴不得能將他們痛揍一頓的模樣,方老夫人還活著便已如此憤怒,要是真走了,那向來以孝著稱的方侍郎會以怎麼樣的手段來報復他們,她連想都不敢想,所以只能破罐子破摔,至少可能求得一線的生機。

「在方府硬闖,就憑咱們父女倆嗎?」

就他們父女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只怕還跑不出花廳就讓人給擋住了,哪可能闖進後院,還得在無數院落中找到方老夫人的院子,這難度也未免太大了。

「爹,這可是咱們唯一的機會,自然應該要拼一拼的。」

「這……好吧!」女兒口齒這般伶俐,個性本就有些木訥的傅東平一下子就被繞進去了,就算不答應也無其他辦法,「那一會兒爹幫你擋著人,你找著機會就去後院找人吧。」

「好的,爹,你可得記住了,能拖多久是多久。」

父女倆竊竊私語幾句,傅東平就直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踱了幾步,原本看似懶散守著門口的小廝頓時精神了起來,臉上一副巴不得他鬧事的模樣。

因為只有傅家人鬧了事,他們才有機會下死手揍人啊!

他們家老夫人一向仁慈心善,但凡家中下人有個什麼事,只要求到老夫人跟前,一定會得到幫助,所以這回老夫人遭遇如此災禍,他們這些下人都恨不得直接打死傅家的人,好讓他們先去陰曹地府為老夫人當牛做馬。

「你有什麼事?」一旁的管事粗著聲喝問道。

「我……我要去淨房。」傅東平性子耿直,被這樣一喝問,先是傻愣住,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那蹩腳的理由讓傅明湘簡直不忍直視,就她爹這模樣,她想溜出去的機率只怕不大。

她咬著唇,腦袋飛快地轉著,正想不出好辦法,不遠處卻傳來一聲含著濃濃怒氣的喝問聲——

「這就是傅家來的人?」

原本虎視眈眈瞪著他們父女倆的管事因為這聲喝問,忙轉身循聲看過去,正尋找時機的傅明湘便機伶地一溜煙竄出花廳,那縴細的身子滑溜得像條靈巧的魚兒。

她左閃右躲,眼看著穿過了守在門口的兩個方家下人,本想一鼓作氣奔到園子里,好借著花木隱藏自己的蹤跡,再趁著一團混亂之際溜到後院,誰知她才踏下第一階石階,就被人拎小貓似的給拎住了後衣領。

她慌亂地擺動四肢想掙月兌桎梏,可任憑她如何動作都撼動不了分毫。

還是見勢不妙連忙追上來的傅東平開口道︰「小女規矩不好,不小心沖撞了這位公子,還望公子大人大量,原諒小女一回。」

傅東平開口求情後,那男人原本抓著傅明湘衣領的手才終于放開。

傅明湘連忙下了台階,理了理儀容,這才抬頭瞪向將她當成小貓拎著的罪魁禍首,眸光炯炯有神,亮燦燦的。

「你是誰?」她質問。

身形昂揚修長,面若冠玉,渾身上下散發著紈褲公子哥的氣質,可偏偏那雙狹長的鳳眸讓人感受到一股子精明和冷厲。

一個人身上竟有如此兩極的氣質,如此的矛盾讓傅明湘瞧得有些怔了,一時間竟忘了他方才的惡行。

咦,怎麼看著看著,越發覺得眼前人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呢?

可不等她細想,那人已經先一步開口喝道︰「你是誰,竟敢在方家鬧事?」

「我是傅明湘,我不是來鬧事,我是來方家救人的。」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為何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明擺著的敵意,但傅明湘仍是朗聲說出自己的身分,並直言說出來此的目的。

「傅家的人?竟敢說是來救人的,來害人的還差不多吧?自傅老太醫走了,傅家就成了欺世盜名、視人命為草芥之輩,還敢大言不慚地說救人?」

听到傅這個姓,來人原本恣意的神情便冷了下來,不再看向她,而是冷冷地環視著已經聚攏過來的方家下人,說起話來更是毫不客氣。

「都是死人啊?枉費姨外祖母對你們這麼好,如今害了她的人卻能在方家得到款待,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那話語里滿滿的不善讓傅明湘好看的柳眉驀地豎了起來,當下就想要罵回去,但在深吸了一口氣後,心情又平靜了下來。

早知道方家上下對他們父女倆不會有好臉色了,何必生氣?她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眼前這個人是誰?是方家能做得了主的人嗎?

「不知這位爺是方家的什麼人?」

傅明湘沒有花太多心思琢磨這個人的身分,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斂下眉眼,開門見山地問道。

此刻的她什麼都顧不得,唯一想的就是希望能早一點瞧著方老夫人,能早個一時半刻也是好的,方老夫人絕對不能死。

「我問你們來方家干麼?是來看看我姨外祖母被你們害死了沒嗎?」眸中笑意一閃而過,祁冬臨粗聲粗氣地低喝,言語中的嫌惡不言而喻。

傅明湘沒有被這個男人的話所激怒,反而落落大方地說︰「我們來,是想為老夫人的病情盡一份心力。」

「可你們傅家一個個學藝不精,已經害了我姨外祖母一回,你們以為方家人都是傻的,還會再信你們嗎?」祁冬臨的語氣之中盡是質疑,看著傅明湘的眼神更是充滿不信任。

迎著那夾雜著銳利的清冷目光,傅明湘絲毫不懼,而是道︰「日前上門治病的是傅太醫傅東南,可不是我父親,更不是我傅明湘,所以方老夫人的境況與我們父女並無關系。雖然此次闖下大禍的不是我爹,可身為醫者自不忍看著病人受病痛折磨卻視而不見,更何況我爹與傅太醫曾同為一家人,又有心想要彌補,才會登門造訪。」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且將他們父女從誤診這件事中干干淨淨地摘了出來。

听著傅明湘的話,祁冬臨薄抿的唇微微彎起,心想這丫頭倒是沒讓他失望,于是他便忍不住想試試這丫頭的能耐。

壓下心頭的贊賞,祁冬臨刻意刁難地道︰「事都是隨人說的,你說這事與你爹無關,可傅家人卻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們傅家大房和二房要斗就在窩里斗,波及我姨外祖母又是個什麼意思?」

傅家剛發生的事,祁冬臨早在邵七的打探下知道得一清二楚,本來他是打算旁觀順便瞧瞧傅明湘這幾年在沈聖手教導之下的能耐,可在听到傅明湘竟然被除族,又在出了傅家後就往方家來,他當下就不淡定了。

于是剛到城外莊子的他又連忙翻身上馬,急馳回了京中,一進侍郎府,他就瞧見傅明湘在前院到處亂竄,這才伸手攔下她。

「你當我大伯是個傻的嗎?我爹隨便拿出張方子他就信?這樣的人能在太醫院當太醫?

我爹那張藥方是個好方子,是我大伯號錯了脈,以為對癥,這才害得老夫人的病情加重。」

「所以你不姓傅,不跟傅東南是一家人?」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挑眉問。

「姓傅,但很快就不是一家人了。」傅明湘很誠實,一點都沒有家丑不可外揚的想法,道︰「我們二房方才已決定淨身出戶,離開傅家了。而且我們就是沒打算推卸責任才會主動上門來,大房一張嘴咬定是我爹惡意坑害兄長,我爹百口莫辯,唯一能做的就是救回老夫人。」

「所以你爹有這個能耐?」若是傅家老二有這本事,早就被傅老夫人給生吃了吧,還能活到現在?」

「不單單是我爹,是我們父女倆都有能耐。我爹一貫鑽研藥材,而我則習得了醫術和金針,只要我們父女倆聯手,絕對能讓老夫人轉危為安。」

瞧著方家僕從對待眼前這個男人的態度,此人在方家定是有點分量的,雖然那一副只想找麻煩的模樣讓人不喜,可在見不著方侍郎的情況下,這個男人是她唯一的希望,所以心底再不願她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並將見到方老夫人的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喔!」祁冬臨應了一聲,卻沒有更多的表示。

見狀,傅明湘忍不住追問,「這位爺究竟是什麼身分,在方家能做主嗎?」

「我是什麼身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確定你真能讓老夫人轉危為安?」祁冬臨搖著手中的竹扇反問,語氣中透著明明白白的懷疑。

「要是沒有把握,你當我是閑得來方家晃悠嗎?更別說普天之下除了我,只怕沒人有辦法從閻王手中搶人了。」

瞧著對方這種輕飄飄的態度,傅明湘的耐性終于被磨光,開口就是霸氣流淌,就連方才對她多所為難的管事和下人也忍不住正視她。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把這想成死馬當成活馬醫?」論起氣死人的嘴上功夫,祁冬臨若說自己是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我的意思是,反正情況也不可能更壞了,我相信以方侍郎的能耐,這幾日京中能請著的名醫應該都請過了,便是這樣老夫人依然不能轉危為安,那麼就讓我試試又有什麼壞處?總是一絲機會,不是嗎?」

傅明湘清亮的雙眸雖冒著火氣,可目光不閃不避,態度不卑不亢,語句鏗鏘有力。

「你確定不是想去要了老夫人的命,好為傅家湮滅證據?」

「我們二房既已離開傅家,那麼傅家的前途與我二房有何關系?若非身為醫者的本分,不忍病患受苦,我們不會踏足方家一步。你們若實在不願意試一試,我與我爹立時可走,但我不允許任何人再將這髒水潑到我爹身上,無論是傅家或方家皆不能。」

「嘿,你這丫頭口氣倒不小!」饒是祁冬臨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仍舊忍不住為了傅明湘的大膽而捏了一把冷汗。

如今方家人因為方老夫人的病,個個視傅家為仇寇,這小丫頭的膽子也恁大,在人家的地盤上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被人亂棍打出去嗎?

「我師父說過,恃才足以傲物,我既對自己的醫術很有自信,又何必唯唯諾諾?更何況如今該是你們求著我。」

「你倒是很有把握啊!」

「自然是,所以你們最好想清楚,若想救老夫人性命,錯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

傅明湘的表面上有多自信,心里就有多七上八下,但她努力讓自己端住,不漏半點怯,否則自己會連一個機會也博不到。

她抬眼瞧了瞧越發暗沉的天色,心里急得不行,忍不住喝問︰「你到底讓不讓我見老夫人?」

「可以,但需得立下軍令狀。」

「怎麼立?」

「你若治不好老夫人,隨我發落!」

「若我治好了呢?」昂著頭,傅明湘語含挑釁地問,越發覺得他那雙眸子似曾相識。

祁冬臨可不上當,只是淡淡地說︰「治好了不是應該的嗎?你不就是來求一個解決隱患的機會嗎?」

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閃過一絲精明,恰好被傅明湘盡收眼底,顯然這也是一個明白人。

于是她也懶得再和他打口頭上的機鋒,現在的她啥都沒有,啥也不是,更有把柄握在人家的手中,她不能讓自己月復背受敵,可只要她能治好方老夫人,方家不但不會再為難他們二房,甚至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拉自家一把,那時她才能有籌碼。

「帶路吧!」

「行啊,我還真想看看你這丫頭是不是有自個兒夸的那麼厲害。」祁冬臨豪爽地答應了,立即揚聲喊道︰「老何,你帶著他們父女到明月院去。」

交代完,他抬步就走,完全不理會何管事听到他交代時的目瞪口呆。

望著那瀟灑碩長的身影,何管事忍不住心中月復誹,祁公子平時任性也就算了,如今竟然還拿老夫人的性命來胡鬧?

偏偏老爺還沒下值,夫人又一早就去了城外的廟宇替老夫人祈福,這偌大的方家里沒有一個身分比祁公子還大,他這個小小的管事也只能看著他胡鬧。

壓下滿心無奈,何管事轉頭看向傅明湘,方才她與祁公子的言語交鋒他都听在耳里,他就算再不喜傅家,可這小姑娘有句話說得沒錯,傅家二爺和她真是老夫人最後的希望了。

況且若沒有幾分本事,誰敢在這當口找上門來?

再想想這小姑娘那氣定神閑、自信十足的模樣,或許……真的可以呢?

說來說去還是祁公子剛才那句話啊,死馬也得當成活馬醫,但凡有點希望都不能放棄。

這般想著,何管事便朝傅家二房父女倆招了招手,領著他們兩人往後院方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

「胡鬧!」

剛下了衙門,方侍郎才踏入家門,還來不及去看看自己的老母親,就被迎面而來的祁冬臨給攔下,然後半推半拉地扯到了書房。

一進書房,還不等他問,祁冬臨就將方才傅明湘來為方老夫人治病的事說了個大概,可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方侍郎的一聲斥喝給打斷了。

祁冬臨住了口,不再說話,默默瞧著方侍郎吹胡子瞪眼楮的模樣。

一股窒人的沉默在偌大的書房里蔓延開來。

彷佛被罵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祁冬臨自顧自地享受著丫鬟送上來的茶點,吃得是有滋有味。

直到方侍郎又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書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才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祁冬臨將最後一塊糕塞進口里,拍了拍手道︰「表舅,你沒事發那麼大的火做什麼?到時拍腫了你的手,表舅母又得數落我了。」

「我的手重要嗎?重要的是我娘,你明知老夫人就是讓傅家人害的,傅家大房和二房的官司還沒掰扯清楚呢,你還敢讓二房的人去給老夫人瞧病,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想救姨外祖母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對于方侍郎的怒氣視而不見。

「就憑那個小丫頭,她能行嗎?要我說,這傅家自從傅老太醫走了之後,就沒有一個上得了台面的。」

「表舅,姨外祖母疼我比親孫子還疼,我會拿她老人家的命開玩笑嗎?」祁冬臨抬眼看了方侍郎一眼,沒好氣地反問。

「你怎麼如此有把握?你早就認識她了?」在官場上打滾多年,方侍郎一眼就瞧出祁冬臨話語間隱隱散發的自信。

見狀,他沉下氣,不過一眨眼又變成朝堂上那個穩重的方侍郎了。

「她到底是什麼身分?你這小子心里總有著九曲十八拐的心思,你今兒到我家來定然不是偶然,傅家二房跟你有什麼瓜葛?」

這個小子平時請都請不來,今兒個府里出了事,他卻正巧跑了來,再加上自己甫回府,門房就將他與傅家那小姑娘對峙時的情景說了,明著是攔,可實際上是替那小丫頭保駕護行,這種種的異樣讓人很難不探究。

「他們父女倆都不認識我,至少她認識的不是祁冬臨。」

聞言,方侍郎的眉頭一皺,這句話兜來繞去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話的意思是,你的確認識他們父女倆?」

「表舅,你別看傅家姑娘年紀尚小,其實她是沈聖手的親傳弟子,你放心,我絕不會拿姨外祖母的性命開玩笑的。」

迎著方侍郎那詫異的眼神,祁冬臨淡淡一笑,轉瞬就收起方才那一身的紈褲氣質,變得一本正經起來。

「她就是那個……」方侍郎的聲音在祁冬臨劍眉猛地一挑時停住。

祁冬臨低聲道︰「你不總說他身分尊貴,不是隨便的名醫聖手能踫的嗎?既然外頭尋來的不成,那就自己培養一個吧!」

聞言,方侍郎的瞳孔猛地一縮,他本以為這小子是在說笑,畢竟習醫又不是學種菜,是說學就能學得會的嗎?

卻沒想到他真能說動沈聖手收徒,而且從這小子的話听來,這步棋是他好多年前就埋下的。

那時他才幾歲?剛及弱冠吧,這樣走一步看三步的安排,這……可能嗎?

「是不是學成了,試試不就知道了,沈聖手曾對我說過,這丫頭資質甚佳,又下得了功夫,吃得了苦。」

「那就……試試吧!」

傅家小姑娘是沈聖手親自教授出來的事讓方侍郎的心放下不少,同時清楚,這真是他娘親最後的一線生機了。

只是今兒個的事當真是湊巧趕上的?

望著祁冬臨那波瀾不驚的眼神,方侍郎忍不住猜想起來。

這小子今兒個出現的時間能夠掐得那麼準,要說湊巧誰能相信?況且除了替那位籌謀,找尋高人,他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私心?

將這事翻來覆去地捋了捋,方侍郎覺得自己嗅到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氣息,于是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想著一箭雙鵰吧!這麼積極地替她籌劃造勢,你同這小姑娘是什麼關系?除了那位,我可還沒見你替誰這麼盡心盡力。」

「她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

一句話就讓方侍郎剛剛入口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末了又惡狠狠地瞪向祁冬臨,怒道︰「你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臭小子,這話能隨便亂說嗎?不說別的,就說你家那個老夫人能讓你娶一個沒權沒勢的姑娘?」

這個臭小子嘴里就沒半點實話,整日胡說八道,也不知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她不讓我做的事,我做得還少了嗎?更何況誰說這姑娘沒權沒勢?有我籌謀,她要揚名不過是遲早的事。」

這幾年與祁氏宗族里斗智斗勇的,他還真沒輸過,只要他想做的事,明明看著毫無勝算,卻愣是讓他做成了。

也是,要是沒點能耐,他又如何能在虎狼環伺之中,將祁家家主之位給攏在手中。

「你對那丫頭是認真的?」方侍郎還是很懷疑。

這幾年自己和他娘親沒少為他的婚事操心,可自己好說歹說的,他就從沒應過,那傅家丫頭看著才剛及笄呢,這小子真能看得上?

「自然是真的,她曾于無意間救了我一命,我自是要以身相許的。」祁冬臨的語氣很認真,神情更是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偏偏祁冬臨越認真,方侍郎就越是不信,突然間,他靈光一閃,驀地說道︰「你……你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先不說他與傅明湘的事,光是日後傳出傅明湘的神醫之名,這朝堂上就該有人坐不住了。

「在表舅眼里,我就是個毫不憐香惜玉的人嗎?拿個女人做餌,我還沒那麼下作。」祁冬臨冷然地道。

她……從來不是任何人的餌,他替她籌謀的唯一原因,就是讓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邊睥睨其他人。

「我哪里想多了?明王這陣子身子正不好著呢,若是此時傳出京城出了個神醫,那應王那幫人豈不得急死了?」

「嗯,表舅這可是提醒我了,是該讓他們著急了!」

祁冬臨很認真的一揖,朝著方侍郎道謝,彷佛真是因為方侍郎他才想起這事的。

這兩年因為皇上盯得緊,明王倒是少了一些災難,他也得以喘口氣,可總是這麼平靜下去也不是法子,一件事拖得越久變數越多。

若是明王的身體能好一些,那應王黨那幫人就得急得直跳腳了。

這人只要一急,就會露出破碇的。

對于他的道謝,方侍郎連連搖手說︰「我可什麼都沒說,你自個兒要算計人家小姑娘,可別推到我身上。」

「表舅不必替她操心,我既然能看上她,她就是能隨我迎難而上之人。別看那丫頭年紀小,可骨子里的氣概不輸男子,要不然她今兒個也不會為了替傅家二房博個生存的機會就打算硬闖後院。」

「真看上了?」祁冬臨語氣中的驕傲讓方侍郎也忍不住正了臉色,以長輩之姿再一次認真的探問。

以這小子現在的深沉,能讓他如此情緒外放的事情並不多,自己方才卻分明听出了他語氣中的驕傲。

面對方侍郎審視的眼神,祁冬臨含笑不語。

有些事點到即止就可以了,會和表舅這樣把事情說破,多少帶著點希望他以後力所能及時照拂照拂傅明湘的意思。

「只要她能救回我娘,方家自然將她奉若上賓,你要替她揚名,那老夫就替她揚名,這總行了吧!」

☆☆☆

濃濃的藥味伴隨著一絲絲衰敗的氣息,傅明湘一踏進方老夫人屋子里間心中便是一緊,可她面上不動聲色,幾步上前,伸手搭在方老夫人枯瘦如柴的細腕子上,屏氣凝神地號著脈。

那脈象似有若無,有時甚至淺到幾乎模不著。

傅明湘不由得心想,還好今兒個就趕來了,若是拖到明天,方老夫人的性命只怕真是藥石罔效,大羅金仙下凡也難救了。

心肺虛軟無力,氣血全都被堵在胸臆之處,無法上行,導至心肺漸衰。

要說她爹找到的古方是真的沒錯,然而人參、囊芝這些在藥方里頭,不過是幫助其余藥材行氣的引子,可偏偏傅東南總認為越貴重的藥材越有效,每每開藥方也必定要有這些,這才導致方老夫人一時承受不住強烈的藥性,進而命懸一線。

要她說,方老夫人眼下的情況並不難救,只要盡快疏通老夫人體內的氣血,之後再慢慢調養回來也就行了,甚至還能趁此機會固本培元,好針對老夫人的消渴癥去治療。只是說起來簡單,作業起來卻很難,因為眼下所需的藥材是即便有銀子也難以在一時半會找著的。

不願這好不容易博來的機會就這麼沒了,傅明湘蹙眉苦思,下意識輕啜著手里的茶水,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在缺少藥材的情況下挽回方老夫人的一條命。

她雖能施針,可若無藥材幫助行氣,結果也只比如今這樣吊著一口氣再好一點兒……

這傅家姑娘果然一點也不靠譜!瞧她把了脈之後就坐在那,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喝,點心一個接一個的拈,除了吃喝就是不做事,這哪像來治病的,簡直就是來白吃白喝的。

這情況可把在旁伺候的管事嬤嬤給急得不行,就再她一忍再忍,終于忍不住想要揪著傅明湘的衣領將她扔出去時,抬頭就看見祁冬臨走進里間來。

管事嬤嬤三步並做兩步地迎上前去,才正要開口數落傅明湘的所做所為,卻讓他一抬手給制止了。

「祁公子……」管事嬤嬤不死心地還要開口,可祁冬臨一個冷眼掃過,那嬤嬤立刻不敢再多說一句,低著頭退了出去。

直到管事嬤嬤關上了門,祁冬臨才轉眼朝傅明湘看去,只見她彷佛神游似的,對他的到來毫無知覺。

他好整以暇地瞧了一會,這才打破沉默,問道︰「怎麼,在想治不好怎麼搪塞嗎?」

他突然出聲嚇了傅明湘一跳,而他語氣中還帶著濃濃的挑釁,尋常人听著很難不怒,更何況是被折騰了一天的她。

她挑眉看向祁冬臨,語氣淡淡地問道︰「我怎麼覺得你很不希望老夫人的病能治好似的。」

祁冬臨眉眼含笑,淺聲道︰「我倒是希望我姨外祖母能立刻生龍活虎,再不然睜睜眼也行,你方才不是還自信滿滿的嗎?瞧瞧你現在臉上這苦大仇深的樣子,不是不能治又是什麼呢?」

雖則這幾年從她手中治好的疑難雜癥當真不少,可就算是沈聖手也有對病人無計可施的時候,這丫頭不會當真不能治吧?

若她真的治不了姨外祖母,那他想要將傅家二房給撈出這一團亂就有些麻煩,畢竟以表舅至孝又認死理的性情,要在他憎惡傅家大房時卻不波及傅家二房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祁冬臨腦子動得飛快的同時,被質問得語塞的傅明湘突然開口道︰「治自然是能治的,只是……」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又沒了,別說藥引子不好找,就算好找,憑她家那點家底也買不起啊!

「既然能治,那還不動手?」

面對他的催促,本來還有些難為情的傅明湘突然就覺得沒錢買藥沒什麼好丟臉的了。

她就是窮,就是沒錢,可那又怎樣?

臉面算什麼?活著最重要!

只見她突地挺直了腰桿,清亮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祁冬臨,理直氣壯地道︰「我能治,而且得盡快治,可是我沒銀子買藥。」

「所以你是想借銀子?」

「借?」傅明湘失聲喊道,隨即瞪大了眼。

她直勾勾地看著眼前這人的穿著和佩飾,他絕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更別說他還是方家的親戚,在听見她的為難之處時,難道他不該大包大攬起來,還要她不用操心,說銀子的事包在他身上的嗎?

「對啊,我可以把銀子借你,要什麼藥盡管開來,多少銀兩都無所謂。」彷佛沒有看到傅明湘那驚訝的眼神,祁冬臨很大方地說著,只不過他的大方和她要的大方不一樣。

眼看著事件的走向與她謀劃的完全不同,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為什麼是借?我上門替老夫人醫病,這藥錢怎能算在我頭上?」

「我姨外祖母的病會變成這樣,是你們傅家造的孽吧?造成這情況之時你們也還未分家,你既姓傅那就有責任。」

「可禍是大房闖的……」

傅明湘想要抗議,祁冬臨卻不給她這個機會,「是大房或二房的錯可不能全憑你一張嘴,要不是看你可憐的分上,我才不會讓你來試。你自己說說,這藥錢能賴在方家身上嗎?再說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拿沒藥為借口好掩蓋自己治不了的事實?」

祁冬臨雙手環胸,鳳眼斜睨著眼前一臉不敢置信的傅明湘,有理有據地說道。

那模樣真的很欠揍,傅明湘此時的手真的很癢,偏偏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既然理直氣壯不行,那就扮個可憐吧。

她細聲細氣地道︰「我是真的能治,但沒藥。」

「好,那你說你需要什麼藥?」

「需要一種只長在天山頂峰的冰雪蓮子,還有聖心草。」皺著兩道柳眉,傅明湘小心翼翼地道。

長在極寒之地的冰雪蓮子能壓抑方老夫人身體里頭的燥氣,而聖心草則是為了在最短時間緩和燥氣和寒氣相沖時對她造成的沖擊和損害。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了冰雪蓮子和聖心草,老夫人便有救了?」

「那是自然!」迎著這男子夾雜著懷疑的眼神,傅明湘的回應不敢有絲毫遲疑,就算只是一線生機,她也得拼上一拼。

斜睨著她小臉上的自信,再瞧瞧她眸中透著一絲不安的眸子,在那一刻,祁冬臨似乎看出了她的虛張聲勢。

不過他沒有戳破,而是再問道︰「你還想要什麼稀罕的藥材?」

「還得要一株千年人參。」

剛好這幾樣他家庫房里都有,想到這里,祁冬臨一直懸著的心倒也松了松,于是又有心情逗弄她了。

「你要的藥材,我都有!」

傅明湘聞言便是一喜,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又听到祁冬臨接著說道︰「可這些稀罕物可不能平白便宜你傅家了。」

小氣!傅明湘不悅地咕噥一聲,但她不願浪費時間在銀錢上糾纏,索性道︰「傅家二房今日才出了族,生無長物,除了我的一身醫術就沒半點值錢之物了。」清亮的語音頓了頓,復又響起,「但只要公子願意施以援手,小女子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好,記住你的話!」

她有些愕然地望著祁冬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這是……答應了?

祁冬臨以行動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他當下便揚聲讓人快馬加鞭回府去取藥。

傅明湘張了張嘴卻沒有再問,現在的她毫無倚仗,很多事也沒有置喙的余地,除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孤勇,什麼都沒有。

所以為了將來,她更該好好專注在方老夫人的病情之上,只要能幫方老夫人度過眼前這關,他們傅家二房的困難也能迎刃而解。

閉了閉眼,她在方老夫人的榻前站定,再轉眼看向還杵在一旁的男子,道︰「我在行針時不能有人在旁打擾,還請公子先出去。」

聞言,祁冬臨瞥了她一眼,難得沒有多說什麼便抬手撩起珠簾,往明間里一坐,傅東平也在這等。

祁冬臨那深遽的眸光穿透珠簾筆直地瞧著傅明湘,狹長的鳳眼連眨都不眨。

這……是在監視她吧!傅明湘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卻沒有再說什麼,畢竟撇開心里不舒服的情緒,她如今能站在這兒,有大半是要感謝他的出現。

不再理會他的注視,傅明湘屏除心中一切雜念,素手拈針,先刺人中、合谷、十宣、內關、涌泉……她以極快的速度將銀針下在方老夫人周身大穴上,針針不能差上一分、更不能慢上一分,因為只要一個不小心,這條命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下了金針,方老夫人原本死白的臉色終于回復了些許的血色,傅明湘長吁了一口氣,抬手用衣袖拭去了額間的汗水,這才有心情往後瞧了一眼。

本以為他會因為無趣而離開,沒想到她才一回頭便闖進了一口彷佛深不見底的幽井,他望著這邊的眼神再沒方才的戲謔,反而極為認真。

那眼光太犀利,讓人忍不住想要回避,于是看了一眼之後,傅明湘斂下了眸子,終究什麼也沒說,再次忙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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