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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炮灰變福星 第二章 新來的先生

「大哥,二哥,我在這里,快來幫忙,重死了,我手快斷了……」一見到哥哥,她毫不客氣的使喚。

「妳怎麼又拿這麼重的東西?」一臉無奈的朱醒文苦笑的輕撫妹妹的頭,將兩只鴨子丟給板著臉的弟弟,再取下妹妹背上的竹簍和腰上掛的魚腥草和薄荷,看妹妹氣色紅潤才安心。

「家里又不缺妳吃,不缺妳穿,藏書沒萬卷也有幾百冊,夠妳消磨時光,妳何必老往山里跑,采這些不中用的草,還有想吃鴨子跟二哥說,二哥捉十只八只讓妳清蒸、炖、炒、炸、烤、燻……」

一路上抱怨不停的朱重武很是不滿,為什麼背妹妹的人不是他,他還得幫村長的女兒提鴨子,送到她家。

大哥太過分了,心黑如墨,專挑輕省的活干,把糟心事留給他,害他被林女乃女乃拉著不放,一直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把他嚇出一身汗,拔腿就跑。

「二哥,你真好,最喜歡二哥了。」朱緋兒的軟語輕噥一出,叨念不停的牢騷立停。

「福兒也好,是最乖最乖的妹妹。」傻笑的朱重武撓著耳後,咧開嘴就闔不上。

「福兒,大哥呢?」爭寵的朱醒文不忘一提。

「也最最喜歡大哥了,大哥是好上加好,好到世間無雙。」反正好听話不用銀子,她大方的往外撒。

「嗯!乖。」小機伶鬼。

「福兒,二哥傷心了,為什麼大哥多了個『最』,還好上加好,我心碎了。」大哥真奸詐,外白里黑,什麼都要跟他搶,妹妹明明跟他比較親。

「二哥不哭哭,我給你呼呼,一會兒我用針線把你碎掉的心縫起來。」她最近的女紅做得不錯,能縫好一只荷包,只是針腳有點大,縫線縫得歪七扭八。

「免了,免了,我怕妳把我的肉給扎穿了,千瘡百孔,喝水會漏……」他還想多活幾年,小命要緊。

「二哥,你說什麼?」敢說她醫術差,她記恨了。

一听妹妹又輕又柔的嗓音,朱重武不由自主的打個冷顫。「妹妹呀!二哥是說有妳這個妹妹深感驕傲,有妳在,夜里都不用點燈,有天上的星星為妳照亮。」

唉!哄妹妹真辛苦,他快詞窮了。

朱家兄弟一文一武,長子朱醒文已是童生,在鎮上書院就讀,平日不住在書院,每日早晚往返,逢十休沐。

不過他打算八月中考縣試、府試,一舉拿下秀才功名,刻苦攻讀兩年再考舉人,之後就隨緣了。

而次子不愛讀書,喜拳腳功夫,在縣里武館拜師學藝,以後準備當個鏢師,一展長才。

只是世事無常,甘于平凡的他們注定走上名留青史的路,歲月靜好不過是一時的假象,是龍總會飛天,猛虎咆哮山林,他們是歷史上的洪流。

「大哥,二哥壞,揍他,他嘲笑我頭發少。」禿子禿,夜里當燈用,一顆禿頭亮中堂。

朱緋兒小時候的發量真的少得令人發愁,本就早產的她體質較弱,不管吃什麼都吸收不了,別人綁兩根粗辮子,她一撮細毛怎麼也梳不起小髻,松垮垮的只能戴毛帽遮掩。

因此毛發漸多後她最在意頭發多寡,還特意找出各種古法保養她的三千煩惱絲,這才養得烏黑如漆、光可鑒人,猶如絲緞般輕軟柔細,風一吹還散發淡淡發香。

「別呀!手足相殘,看我一身的掛件,要是砸了妳的藥草,放走了鴨子可別哭鼻子。」習武之人身手矯健,他一個箭步就離兩人已有十步遠,打不到。

「我跟爹告狀。」她吐吐舌,扮鬼臉。

朱夫子打孩子打得可凶了,玉不琢,不成器,兩個兒子都被他打過,可是他不打女兒,疼得跟命似的,女兒有錯,打哥哥,他們做了壞榜樣;女兒哭了,還是打哥哥,不管是什麼理由,不會哄妹妹的哥哥就是壞哥哥。

所以,當哥哥的挺倒霉,要替妹妹背鍋,好在他們也疼妹妹,心甘情願。

「小告狀精。」朱重武捉著鴨子比劃,表示要揍妹妹。

「呼!我是妖精,小心我吃了你。」兄妹之間嬉鬧玩樂,她裝出吃人的老虎張牙舞爪。

她也不知為什麼,穿越後好像真的變得像個孩子似的,性格也幼稚了不少。

「哎呀,我不好吃,皮粗肉糙,要吃吃大哥,細皮女敕肉的書生肉滑細女敕好入口。」他裝作要逃,跑得比烏龜還慢,鴨子劃水仍在原地。

朱醒文輕哼一聲,眼露鄙夷,他這個弟弟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不跟他計較。

「你們幾個毛孩子又在鬧什麼,我在屋里打絡子都听到你們的喳呼聲了。」

「娘?」打絡子?

懸疑。

「娘!」是絡子打她吧!

手殘的人千萬不要逞強。

「娘……」可憐的絡子,肯定哭得淅瀝嘩啦。

幸虧水淮月沒听見兒子、女兒心里的話,否則她定會和絡子大戰三百回合,不編出能見人的花樣絕不罷休。

朱家人骨子里都有股硬氣,不彎不折挺直如竹,除非自願,任誰也沒法使其折腰。

「福兒,妳都幾歲了還讓妳大哥背,快下來,別讓人瞧見了笑話妳。」女兒不小了,過個幾年也該給她找個人家。

「娘,我腳酸。」撒著嬌的朱緋兒一副氣力用盡的模樣,軟成一團泥似的趴在大哥背後。

一听女兒有氣無力的嬌聲,當娘的還不心疼。「快,背妹妹進屋,我熬個雞湯給她補補。」

「娘,鴨子。」朱重武雙手一舉高,兩只被捉著脖子的野鴨奄奄一息,再不吃牠們就硬了。

一怔,水淮月輕笑出聲,「吃酸菜炖鴨,酸酸地開胃,這天氣一熱吃什麼都嫌膩,你們父子胃口大,一只不夠吃,兩只全炖了。」

「娘,加點粉絲,我愛吃。」

小棉襖一開口,想吃什麼都有。

這個時候地瓜和馬鈴薯還是稀罕物,十分稀少,只有少數官宦人家才有,他們自己吃還不夠,很少拿出來宴客或贈人。

朱家的粉絲是馬鈴薯磨成漿,用水濾過,沉澱出的澱粉曬干磨細後加水成泥狀,在鍋底抹上薄薄一層蒸成透明薄片,之後取出放涼切成細條狀便是粉絲。

而朱家的馬鈴薯苗來自朱緋兒的空間。

沒錯,她一出生便是天道寵兒,附贈一個雞肋般的小小空間,約莫一坪大小,成年男子若想在里面轉個身都有些困難,小的是個人都嫌棄,可對嬰兒形態的朱緋兒來說剛好能在里面打轉。

不大的空間有個碗大的靈泉,靈泉上方飄浮著一朵未開的金蓮。

都說七活八不活,早產的朱緋兒其實是活不過三天的,她太小太孱弱,身體的五髒六腑並未完全長成,就在她氣息斷斷續續之際,緊閉的金蓮半開,蓮心中間飄出一滴乳白色花蜜。

蜜液無聲無息地在空間浮動,滑入小娃兒口中,她微弱的小心髒才開始強而有力的跳動,也有力氣吃女乃了。

雖是嬰兒身的朱緋兒有著成年人的思維,她很快地察覺到空間的異樣,人不能進入卻可藉由意念來控制空間的運作。

嬰兒的時間最多了,因此她察覺到金蓮一個月只結出一滴凝露,每逢十五月圓便會凝出,若未能及時取用,天一亮便會化為銀色雨露,灌溉貧瘠土地。

空間內是有土地的,大概能種幾棵白菜,可惜連動都動不了的朱緋兒沒種子可種,只好任其荒蕪。

不過在她身子骨稍微好轉之後,她將凝露分給傷了身子的娘和體弱的二哥,兩人才漸漸恢復元氣。

過了兩年,空間擴大了一倍,變成四個榻榻米寬度,靈泉有盆大,然後第二朵金蓮出現。

這一年,她終于吃到水果,她將野山桃的籽往空間一扔就不管事,結果結出來的桃子又大又甜,而每個月十五她照樣取兩滴凝露,一滴自用,一滴放入水缸里,改善全家人體質。

第四年,又有一朵金蓮,第六年,長出第四朵金蓮,第八年又一朵……每隔兩年便是一朵金蓮,直到今年長滿八朵金蓮,一朵朵蓮花不再飄在靈泉上方,而且長了細根扎在泉水里,一片片綠得發亮的荷葉從金蓮根部長出。

如今的空間已有十畝大,種上各類瓜果以供小饞貓嘴饞,因為衣食無缺且無荒年,朱緋兒種了幾季糧食便不種了,只種果樹和藥草,在需要的時候才取用。

被爹娘寵著的孩子無須為生計奔波,加上天生的好運道和越來越順遂的日子,不太用得著的空間淪為朱緋兒個人的休閑農場,里面還多了間不怎麼穩妥的小木屋,放著休憩用具和小床,在她玩累了時可以往床上一攤睡個好覺。

至于為何沒人察覺不對勁呢,只因空間與外面的時間差是一比十,待在空間一個時辰,空間外才過不到一刻鐘,而她盡量選在夜深人靜的深夜進入空間。

「不知我是否有口福嘗嘗府上的酸菜炖鴨?」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正要往屋里走的兄妹三人愣了一下,手足同心,不約而同的偏過頭,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由于太過一致了,簡直是一模一樣的神情和動作,讓人看了有些……逗趣,不自覺翩然一笑。

「哇!神仙——」看到宛如仙俠劇中的白衣仙師,瞪圓了大眼的朱緋兒一臉驚嘆,巴掌大的小臉蛋露出見到美好事物的驚喜。

不等她多看神仙般清俊男子兩眼,一道高過她頭頂的背影便擋在她前面,她踮起腳尖想從肩膀偷看,大哥的手卻像長了眼楮似的將她的小腦袋瓜子壓回去,惹得她非常不滿的拍了拍大哥的背以示不快。

「爹,這是哪位?」身為長兄的朱醒文先一步開口,問著站在白衣男子身邊的父親,兩人的神情看似相談甚歡。

「他是百里先生,是新搬來的鄰居,也是村里新聘的夫子。」朱夫子面帶和善的說著,微微上揚的嘴角看得出他的歡喜。

朱家私塾最多只能收五十個學生,一年束修二兩銀子,供應一餐午膳每個月兩百文,比起城鎮里動輒收費五兩、十兩的學費實在低廉許多。

一開始他只收村里的孩子,十個、八個的給幼童開蒙,鄉下人開銷少,自家又有養雞種菜,一年十幾兩的收入還是過得去。

後來周邊幾個村子也開始送孩子來就學,學生一下子暴增至三十五名,朱夫子教起來就有點吃力了,但仍在他能忍受的範圍。

本來只是小小的教書先生而已,可在他教出七個童生、兩個秀才,還有一個前不久中了舉人後,這朱家私塾就變得人滿為患,一些望子成龍的爹娘紛紛帶孩子前來,想在私塾里就讀。

可人數實在太多了,能力有限的朱夫子只能婉拒,勉強再多收十五個學生已是極限了。

其實他早有意將私塾擴建,另尋他處再蓋一間私塾,把住家和學堂分開,家里的孩子都長大了,需要更大的地方活動,尤其是亭亭玉立的女兒,他可不希望引狼入室,把心肝肉給叼走。

百里漠雲的出現正好是打瞌睡送上來的枕頭,足以分擔他教學上的壓力,還能多收二、三十個學生,省得老被人情追著走,他快被送來的禮堆得無處落下,想退又不知是誰送的禮,真是頭痛。

有些人是丟了就走,還有一些是下人替主家送禮,琳瑯滿目的禮叫人看了眼花撩亂,大多是文房四寶和書畫字帖之類,還有米糧、干貨等糧食,還有一筐一筐的蔬菜和果子,都是農家才有的地里物。

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竟還有三頭兩個月的小豬崽,朱家人誰會養豬呀!這不是給人添麻煩嗎?

終究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朱夫子硬著頭皮收下了,他想就收幾個對讀書有天分但家境困苦的學生以工代酬,平日幫著養豬,整理里外,多少能抵去一部分束修。

「鄰居?」

「新聘的夫子?」

朱醒文、朱重武目露訝色,對新來的百里先生有幾分不喜,他長得太好看了,簡直是妖孽般的存在,禍國殃民的長相,十里八鄉的老婆子、小媳婦、大姑娘恐會蜂擁而至,傾倒在他清逸絕塵的出色容貌之下。

不過他們擔心的不是外面的野蜂浪蝶,而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妹妹,她都十四了,難免芳心亂動,未免一失足成千古恨,還是得小心防備、防賊、防狼、防百里,他是頭號大敵。

「咱們家隔壁是孫婆婆和小虎子祖孫,他們呢?」落葉歸根是老一輩的想法,死也不離開故土。

也難怪朱緋兒疑惑,孫婆婆和商戶出身的媳婦合不來,養兒育女辛苦一輩子,到頭來卻只剩一人在鄉下照顧孫子。

「他們搬家了。」

說話的是白衣如雪的百里先生,他眼眸含笑,神色從容,看似很好相處的樣子。

但是,這僅對朱緋兒一人,換成其他人,包含朱家人在內,他的回應永遠是疏離淡漠,即使笑也不及眼,給人一種隔了千山萬水怎麼也跨越不了的距離感。

「哇!聲音也好听,听得心都快融化了……」朱緋兒水亮眸子快成星星眼了,閃閃發光。

「妹妹,矜持點,妳口水快滴出來了。」朱重武往大哥身邊一站,和兄長合力擋下妹妹的視線。

眼前神韻翩然的男子讓兄弟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似乎他的到來會帶走他們捧在手心的妹妹。

「啊!」有口水……連忙擦嘴的朱緋兒發現被騙了,惱怒地瞪著二哥的背。

這兩座大山是什麼意思,阻擋她欣賞美麗的「風景」,是怕她丟了他們的臉,還是當她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一見美男就暈頭轉向,忍不住投懷送抱,哭著喊著要嫁人,今生今世非君莫屬?

嗟!當她沒見過男人嗎,他們醫院的莫醫師才是人間極品,放射科的金醫師也長得不錯,穿衣顯瘦,衣服一月兌是肌肉男,小兒科的周護理師是花美男,有韓系風格瞇瞇眼的李專員是小眼楮代表……

被急診室耽誤了的朱緋兒其實沒交過一個男朋友,在女性醫護人員群組中有個「本院男色排行榜」,這些被工作困住的女狼們只好以此自我安慰,看看美男圖片也好,至少下飯。

「孫婆婆他們搬到哪去了,不會是將人趕走了吧?」朱醒文言語略帶尖銳,有攻擊人的嫌疑。

「胡說什麼,是孫二牛在縣城買了鋪子,鋪子後面有個小院,前面做生意,後院住人,因此把孫婆婆接去奉養。」朱夫子面色一沉的訓誡兒子,告誡他不可語出惡言,當以善意待人。

「二牛叔哪來的銀子,他不是賣油郎嗎?」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賣油,平日住在老丈人家很少回村。

孫婆婆生有三子二女,老大就是小虎子的爹,他給人趕車出了意外,沒了,賠了五兩銀子被大媳婦偷走,改嫁鄰村殺豬的,老三被抽丁抽走了,听說入了軍隊,是死是活沒人知曉。

孫二牛算是孝順,手邊有錢會給幾個銅板,送些米糧油鹽,只可惜懼內,妻子一河東獅吼他就縮頭了,半句不敢提接老娘、佷子同住。

朱夫子好笑的看了兒子一眼,「賣油就不能有出息嗎?油賣多了積點小錢,錢一多不就買屋置地,別小看了賣油郎,只要肯干何愁沒有出頭日。」

「怎麼那麼剛好他買了孫婆婆的屋子。」朱醒文追根究柢,不問個明白他心里懸了一根刺,難以安心。

「你這孩子……」話真多,買賣買賣,有人賣就有人買,人家的私事干卿底事,管得太寬了。

此時的朱夫子還沒意會到他的小棉襖已長成大姑娘,是要開始議婚論嫁的年紀,還當她是那個剛出世沒多久的小娃兒,光听她小貓似的哭聲就心疼不已,巴不得時時刻刻抱在懷里輕哄。

「爹,曬。」

一听女兒喊熱,二十四孝爹的朱夫子連忙走到她身邊,拉起袖子替她遮陽,「趕緊進屋,別曬著了,我家福兒是水豆腐做的,一點踫撞都不行。」

呃!他們是撿來的吧……

肯定是撿來的!

小白菜呀!地里黃,三兩歲呀沒了……娘還在,爹也在,可惜不是親的,生了兒子當野草,任其橫長。

望著空無一人的背後,互看一眼的朱家兄弟彼此嫌棄,只莫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沒人疼的孩子要認命。

兩人隨即入屋,完全無視立于一旁的白衣男子。

仰望晴空萬里,百里漠雲無聲地笑了,眼中卻略有濕意,不枉他化去五百年功力護她一世,這一世,她有爹有娘,有家人的護佑,無憂無慮的笑臉多叫人懷念,一如他初識的小師妹。

「噗哧,噗哧——」

兩家共享的牆頭上冒出一顆黑色頭顱,不見人臉只見個頭頂,一上一下的在那發出怪聲。

「下來。」頭也不抬的百里漠雲翻著手上的書,似乎早已知道牆頭有人。

「是下來我這邊,還是下去你那邊?」好生苦惱的選擇,一面牆的哲理太深奧了。

「隨意。」唉!她這調皮的性子仍是沒改,著實叫人頭疼。

隨意?「可是我過不去。」

他眉一挑,「為何?」

朱緋兒面上一臊,「腿短。」

百里漠雲頓了頓,咳了兩聲掩住逸出的笑聲。「等等,我取木梯。」

一架木制梯子憑空出現,架在牆上。

「咦!孫婆婆家有梯子?」她怎麼不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朱緋兒眉頭一顰,想著鄰家的梯子從何而來。

「修屋頂用的。」他用了很好的理由。

她喔了一聲,踩在家里移到牆角的水缸往上攀爬。「你把孫婆婆家的茅草屋頂翻成青瓦了,用瓦片好,不會漏水,不用年年翻新,換新茅草也挺麻煩的。」

孫家長年只有兩祖孫在,所以爬高爬低、做重活的事干不了,村長便找來村里人幫忙。

身為鄰居的朱家當然不能袖手旁觀,袖子一挽也幫著遞磚送茅草,煮個涼茶讓人不渴著。

遠親不如近鄰,搭把手幫忙也是應該的,何況朱家沒有親戚,他們往來的都是街坊鄰里。

「小心爬。」眼角余光瞟見一只小短腿跨上牆頭,以為心靜如水的百里漠雲心口一緊,忍不住發出聲音。

一只小手往上揮了揮。「沒事,沒事,這牆我常爬,給孫婆婆送腌蛋……啊!好滑,怎麼這里有苔蘚,真倒霉。」

他喉嚨咕嚕兩聲,沒笑出聲。「那是日子久了自個兒長出來的,不過近日無雨,快干枯了。」

听到不下雨,她也應景的感慨兩句,「是呀,這天真熱,熱得叫人受不了,地里的作物都蔫巴巴的,無精打采。」

「你們田地里的糧食還好吧?」他順口一問。

「不是很好,但不至于欠收,我們買地時挖了深井,佃農們提桶多澆幾遍水好歹能撐到秋收,可是村里的糧作就難說了,我看錢老鼠家的地都裂開了,尚未結穗的稻子枯了一大半。」

再不下雨真救不回來。

扶著梯子的朱緋兒慢慢往下爬,渾然不知身後有雙深幽的眼眸直盯著她看,唯恐她一個踩空跌下梯子。

「今年怕有災情。」荒地連天,哀鴻遍野。

她一頓,「災情?」

「天旱。」他指指天,又一指朝下。

天無雲,萬里晴,不是好事,會連旱三年。

難得憂國憂民的朱緋兒以縴指搓搓眉心,「要是大旱是不是要逃荒?不過我們杏花村緊鄰大山,山里有水,應該不至于離鄉背井,頂多日子難過些,吃些苦頭。」

「如果連年災荒呢?」他反問。

「這……」有這麼慘嗎?

「別的地方都沒水,唯獨此地不缺水,妳想過後果嗎?」杏花村地勢的確得天獨厚,潛龍入江,福蔭村民多年,只可惜水位一低,伏龍現身,勢必騰雲掠空而去。

一旦旱起,村里賴以為生的江河肯定供不應求,在人人求水的情況下,很快就會水量減少,河床干涸,日復一日,連一條小魚也留不住。

「百里先生,你在危言聳听嗎?」朱緋兒不想世道亂了,她喜歡杏花村的寧靜祥和,如同傳說中的桃花源。

杏花村之名源自村口種了三棵開著粉色花朵的杏樹,年年開花結果,果實累累,村里人摘了果子解渴,隨手將果核一扔,來年又生出好幾棵小苗,一年又一年,苗兒長大又結果,果實多而甜,一代人一代人的住著,杏樹也越長越多。

即便沒有刻意種植,朱家門口也生了兩棵野生杏樹,長勢不錯,朱家人舍不得砍伐便留下了。

如同這般,杏花村幾乎家家戶戶門前有杏樹,有些是村民種的,有些是自行生長的,因此杏花村以杏干、杏脯而聞名,杏仁可供食用、榨油、藥用,家家都能小有盈余,未曾挨餓。

除非一家子懶貨,否則杏花村在附近幾個村落算是富村,想要衣食無缺並不難,種三、五棵杏樹便能年收幾兩銀子,供一家溫飽。

「百里漠雲。」百里漠雲目光淺淺的望著她。

百里漠雲……漠雲……「百里先生的名字挺好听的。」

「緋兒也好听。」緋色染輕楓,兒戲清池蓮。

朱緋兒狀似天真地眨了眨眼,「爹娘都喊我小名福兒,先生怎麼知道我的名兒?」

「老天爺說的。」他打趣的指指天。

見他繞著圈兒逗她玩,她小嘴微噘。「先生壞,不是君子所為。」

朱家隔壁的孫家這一面原本是菜園子,只不過數日未見,菜園子已被填平,鋪上石板,杏樹不見了,種上三棵排成列的桃樹,樹冠高過屋頂,樹下放著石桌和兩張相對能坐下兩人的靠背石椅,似乎轉眼就變成了農家小院,三、兩株青竹長在屋檐下,一塊石磨鑿成的水槽上方是掏空的竹管,潺潺流水由竹管流出,流入底下的水槽,水槽滿了流進下方的小池,黃、紅、藍、橘、紫的小魚五、六尾,優游自在的游來游去,好不愜意。

朱緋兒坐在石桌的另一邊,與神色自若的百里漠雲對望,她兩手托腮,神情稚趣且多了一絲孩子氣。

意思是她是「孩子」,不是快及笄的姑娘,不怕古板禮數,所言所語皆是童言無忌,無須在意。

「我不是妳的先生,大可不必喚我先生。」听她先生、先生的喊,听得別扭。

大師兄,人真的可以站在劍上飛嗎?不會掉下去吧!那麼高,肯定摔得粉身碎骨。

大師兄,我不喜歡闢谷,人不吃飯會餓死,我想吃肉、啃大骨、喝魚湯,大啖人間美味。

大師兄,人無七情六欲還是人嗎?我不想成仙,只想當個有血有肉的人,歡喜就笑,難過就哭,沒有表情是木人、是石雕、是冷血動物,像二師兄。

大師兄,情是什麼?人與人相處久了會有感情,可是情之一字寫來容易卻看不懂,我應該是石心……

永遠有問不完問題的小丫頭不用半天就學會了御劍而行,學會闢谷後又偷捉三師叔的靈鶴烤著吃,喳喳呼呼靜不下心的人居然仙骨自成,不想成仙卻已是仙體,說是不懂情,可是……卻被情所傷。

一幕幕的過往在眼前一晃而過,百里漠雲眼底閃過淡淡哀傷,望著同樣愛發問的朱緋兒,他彷佛看見在花海中與白色麒麟一同玩耍的小師妹,她的清脆笑聲足以治療傷痕累累的人心。

「不叫你先生要叫什麼,漠雲哥哥?」不知為何,她覺得吃虧了,他看來不老,三十出頭的樣子,可是她感覺他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該喊一聲祖宗。

朱緋兒淘氣的想著,卻不知自己誤打誤撞猜中了,她的直覺驚人得敏銳。

百里漠雲嘴角往上一揚,看來似乎頗為愉悅。「可以。」

「漠雲哥哥不像無家可歸的人,為什麼想在我們村子當夫子?」她一直想不通,從他的容貌和通身氣派來看當是世外高人,隱居于常人去不了的高山雲巔。

「隨興而起。」他說時手邊多出竹葉泡的清茶,茶香四溢,有著竹香的清冽。

她盯著他手上的茶杯,一瞬不瞬,「听不太懂,太深奧了,不過我也想喝茶。」

他輕聲一笑,細細品嘗茶中滋味。「妳品不出個中真諦,歷練太少了。」

「我十四歲了,不小了。」她有兩世的經歷。

「是少,不是小,等妳再嘗試過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哀樂喜憂,妳會知道口中的茶韻。」而他希望那日不要來,她是狂風暴雨洗滌後的晴空,干淨地不帶一絲濁色。「緋兒,善用妳的福地,會有用得上的一天。」

那不是毫無用處的雞肋,她若懂得用法,受益無窮。

聞言,她微微一愕,臉上浮現微妙表情。「你是指做好事、種福田,佛祖會保佑善心的我是不是?」

他低笑,「不要再濫用金蓮清露,必要時,它能救助萬千百姓。」

可她做了什麼,居然拿救命的靈藥當淨水用,放入水缸,滴入井中,改善一家子病懨懨的身子,強身健體,祛毒……美白,真真是無言以對,暴殄天物。

食多了凝露,朱家人早已金蓮護體,不僅百毒不侵還不易受傷,他們都沒發現自己十余年來無一人染上風寒,旁人病到連站都站不了,他們依舊安然無恙。

「你……你怎麼……」她驚得站起身,臉色微白。

「勿驚,勿慌,我是為妳而來。」因為她,他等待千年。

朱緋兒沉下慌亂的心情一問︰「你到底是誰?」

「百里漠雲。」從未改名換姓,他還當過一朝國師。

「那你……」她想問他會不會奪走她的空間,雖然空間現在對她而言並非必要,可也伴隨她多年,沒了她會很不舍。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百里漠雲語輕似低喃,「不會,那是妳的福報,誰也奪不走,不過蓮生十二朵就不再長了,十二代表生肖和時辰,是終數。」

「喔!」她也不想生得太多,每個月十五她特別忙碌,忙著收集凝露和裝瓶,他們一家人根本用不完。

「福兒,還不回來吃飯,妳在先生家做什麼?」看到牆邊的水缸,眼角一抽的朱醒文往缸上一站,果然瞧見他家「不安于室」的妹妹又翻牆了。

自從隔壁搬來個妖孽,他已經捉過三回了。

「大哥,我馬上就來,我在漠雲哥哥家喝茶。」她倏地抓過百里漠雲手里的茶杯一飲而盡,嘴唇一咂,竹葉的味道,淡如清水。

「漠雲哥哥?」要點臉吧!先生,糊弄純真小姑娘會遭天打雷劈的!他惡狠狠地瞪視雲淡風輕的百里漠雲。

朱醒文開始認真考慮將兩家的牆築高一點,高到不長雙翅飛不過去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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