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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妻時運轉 第一章 夫妻不像夫妻

「你滾!給我滾得遠遠的!我不想再看見你!」

彷佛听見了父親的怒吼,傅時雨自睡夢中醒來,他緩緩起身,看著眼前這間小小的房間,無意識地抓了抓額頭。

是的,他已經被父親趕出家門,帶著成親一年的妻子毛琮諼回到傅家位在銀泉山腳下這又小又舊的祖厝。

穿上鞋,他走出小房間,只見桌上擱著一碗涼了的粥,是毛琮諼給他留下的,而她人早已不見蹤影。

成親一年,他們唯一一次同時坐在床上便是大婚的那個晚上。

他永遠忘不了她臉上那沒有半點期待,也沒有一絲嬌羞,彷佛誰都可以、人生再無指望的表情。

在那一瞬間他發現,她比自己更不想成這個親。

于是在完成儀式且所有人都退出新房後,他抓著枕頭跟被子睡到外間去。

接下來的一年像是培養出了默契,他不曾踫過她一根頭發,她也不曾扯過他的袖角,她不會留一盞燈火等候夜歸的他,他也不曾因為她而歸心似箭。

他不止一次尋思著該如何放她走,然而即使是和離,對女子的傷害及損失還是極大,本想著今次鬧出這麼大的事來,或許能給她一個自由的機會,沒想到她卻毫無異議地跟著他一起離開傅府。

不過她娘家就在隔壁,也許比起待在傅府,她更樂于搬進傅家祖厝以便親近娘家人。

喝完粥,傅時雨稍事洗漱便更衣出門,前往位于水豐大街的盈谷行。

父親不準他回家,可沒說連盈谷行的大門都不得踏入一步。

這兒有個人肯定會張開雙臂歡喜迎接他,那個人便是跟他一起長大的表弟姜海豐。

茶室里,傅時雨喝著新茶,佐著至味軒的芙蓉酥,一臉滿足。

姜海豐蹙起眉頭,「我娘這幾天吃不好睡不下,只要說到你便是一頓哭,可我看你倒是無憂無慮。」

提及姑母傅君琦,傅時雨眼底流露出歉疚及不舍。

姑母是他父親傅君燁的胞妹,也是在他母親過世後竭盡心力照顧他的人,姑母憐他失恃,對他十分寵愛,每當他遭到父親責罰,姑母總是擋在中間護著。

「你跟姑母說我極好,請她不要擔心。」

「極好?」姜海豐嗤笑一記,「剛才你還說自己早上只喝了一碗涼粥呢!」

「這事你可別跟她說。」傅時雨慎重其事地叮囑。

「我知道,話說回來……」姜海豐眉心一擰,「我听說娘偷偷塞了五十兩給你,應該能頂上一些時日,怎麼你只能喝涼粥?」

「那些錢都沒了。」傅時雨聳聳肩。

聞言,姜海豐一臉詫異,「都沒了?你該不是去賭了?」

「就……算了。」傅時雨覺得沒必要再提,「總之就是沒了。」

看著一派輕松,彷佛天塌了都沒什麼好擔心的表哥,姜海豐語帶試探地問︰「今後你有什麼打算?我看舅父這回是生大氣了。」

傅時雨咧嘴一笑,「事情總會變好的。」

看他不僅未愁雲慘霧,還一副未來可期的模樣,姜海豐神情慢慢輕松,「舅父是刀子嘴豆腐心,等風頭過了,他便會讓你回家了。」

傅時雨不置可否,「我爹對我是刀子嘴,豆腐心都給別人了。」

這點姜海豐倒是無法否認。

傅家自傅老太爺發家,本是間小規模的糧店,卻因為懂得開創及守成,逐步統整各地零散的田地以及荒廢的莊子,慢慢壯大成買賣米糧的大商戶。

極有生意頭腦的傅君燁自父親手中接下盈谷行後,將傅家的生意發揚光大,如今盈谷行在幾處米鄉皆擁有分行,放租的良田萬畝,負責管理佃務的莊子亦有十來座。

他將妹妹傅君琦許佩給自己的心月復姜子文,並盡心盡力栽培兩個外甥,毫無私心及分別心。

姜海豐十歲時,姜子文在巡視莊子的途中遭遇流匪劫掠而喪命,原本就對他們兄弟倆十分照拂的傅君燁更是將他們視如己出,明明是三個人一起干的壞事,他總是嚴厲地責罰傅時雨,卻對兩個外甥輕輕放下。

不僅如此,傅君燁對于栽培兄弟倆不遺余力,也毫無私心地對他們委以重任,更不吝在外人面前盛贊兩人。

「愛之深責之切,舅父也是為了你好。」姜海豐嘆了口氣,「你是舅父的獨子,他能仰仗的終究是你。」

「傅家有你跟海林表哥在,我爹何須煩憂?」

他爹一心想將盈谷行交到他及姜氏兄弟手上,可他卻對單調刻板的糧秣買賣不感興趣。比起一成不變卻穩定的行當,他更喜歡充滿創意及新造的事情。

這些年來他到處學習與商道全然無關的事物,並結識各行各業的人,從來就沒打算按著父親的安排過日子。

一直如此自我又不羈的他,唯一對父親屈從的便是他的終身大事。

「總之這回的事挺大,我爹沒那麼容易消氣,更別說是饒過我了。」傅時雨還是那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提及此事,姜海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據說劉管事的女兒確實有著姣美姿容,可你怎會那麼胡涂?」

傅時雨眼底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冷肅後,又是若無其事、一派輕松的表情。

兩個月前,他在表哥姜海林的勸說下隨其外出巡莊查賬,雖沒學到什麼,倒也沒闖什麼禍。

誰知半個月前,莊子管事劉典鬧到傅府來,說是傅時雨之前巡莊子時借著酒意,將他女兒拉進屋里輕薄,這事還是女兒尋死覓活他才知曉。

此事讓父親臉上無光,不只賠錢給劉典,還慎重向其致歉,他卻對劉典出言不遜,父親忍無可忍,為了給劉典一個交代,也給他一個教訓,便毫不猶豫地將他逐出家門。

沉默了一會兒,傅時雨唇角微勾。「事情都過了,不提。」

這事畢竟不光彩,姜海豐能理解他不想再提。「我看舅父也是為了安撫劉管事,或許一兩個月後便會差人去將你及嫂子接回。對了,祖厝應該堪用吧?」

傅時雨撇唇一笑,「是小了點舊了些,但遮風避雨不成問題。」

「表嫂呢?她還好吧?」

聞言,他腦海里出現了毛琮諼的身影,回到祖厝後,她一聲不吭地與他分房,睡在另一間更小的房間里,即使祖厝那麼小,可他們卻幾乎踫不到面也說不上話。

「你可得好好安撫她,發生這種事她心里肯定不好受……」姜海豐說道。

傅時雨不自覺地勾唇一笑,「你多慮了,她問都沒問過。」

姜海豐一怔,表嫂嫁入傅家一年,一直是安靜懂事知進退的乖順媳婦,可即便如此,心里沒半點波瀾起伏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也許她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便故意冷著你,讓你主動跟她說?」他猜測著。

不,傅時雨很清楚不是這樣,她是真的無所謂,也是真的不在乎。

姜海豐沉吟須臾,正色道︰「我知道這個親你結得心有不甘,可若表嫂不好,就算是外祖父定下的,舅父也不會讓你履行婚約,如今發生這事,表嫂不僅沒跟你鬧,還陪著你回到祖厝住下,可說是有情有義了。」

「瞧你,什麼時候跟你表嫂這麼親了,淨說她的好話。」傅時雨促狹道。

「我這是實話實說。」姜海豐是個單純又正直的人,沒什麼心眼,「表哥該不是嫌棄表嫂的樣貌吧?」

他會這麼問是因為他知道傅時雨經常跟朋友上綠綰院喝酒作樂,幾年前還為一名舞妓贖了身。

只是這舞妓在離開綠綰院後便銷聲匿跡,有人傳聞她跑了,也有人說傅時雨將她藏了起來,可這些事從來沒從傅時雨口中得到證實,誰都問不出個結果。

傅時雨挑了挑眉,語帶認真地道︰「你這話可真是太失禮了,你表嫂雖不是國色天香,但好歹也算是清秀佳人吧?」

姜海豐尷尬又歉疚地撓撓臉,「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娶妻求賢,容貌並不重要……」

傅時雨嗤笑一聲,「越描越黑了。」

姜海豐漲紅了臉,趕緊討饒,「你別捉弄我了。」

傅時雨打小就喜歡鬧姜海豐,他性情爽朗可愛,常常說錯話做錯事,有趣得很,不像他大哥姜海林,總是那麼沉穩完美,無懈可擊。

「海豐,娶妻不只求賢,還得是心中所想、所愛,那才有意思。」

姜海豐疑惑,「心中所想所愛?」

「你可曾看過那種濃烈熾熱,即使有著重重難關,不被接受及祝福,也要賭上性命拚一把的愛戀?」傅時雨淡淡一笑,「若沒有這樣的愛意,就算是生兒育女,白頭至老,終究也只是有個人湊合著過日子罷了。」

姜海豐一臉驚訝地看著他,「我真不知你是這樣浪漫的人。」

傅時雨輕笑一聲,「你不知道的事可多著。」

「我沒你那麼多心思,我相信舅父會幫我做最好的安排。」姜海豐一臉認真,「屋子小,夫妻倆也靠得近些,你就趁這機會好好跟表嫂培養感情,要是她懷上孩子,舅父肯定會立刻把你們接回家。」

傅時雨撇唇一笑,沒有回應。

毛家小宅子里,毛琮諼正幫著母親周靜收拾桌面。

毛家跟傅家曾是老鄰居,兩家的老太爺也是交心的拜把兄弟。

當年傅老太爺創業時也不是一次就成功的,為了開糧行,他賣掉祖先留下的田地,沒想到一開始並不順利還賠光了現銀,毛老太爺為了幫他,賣了自己的地把現銀借給他周轉。

傅老太爺事業有成後,欲買回毛家的地還給毛老太爺,不料地主卻坐地起價,傅老太爺咬牙想買,毛老太爺卻勸阻了他,只拿回當初賣地的錢。

傅家發達了,可毛家不曾想過攀附,反倒跟傅家保持了距離,即使後來毛老太爺的獨子毛文清上京趕考卻音信全無,周靜一個女人家要照顧老小三口,也沒求過傅家半點資助。

當年周靜懷孕時,傅時雨已經六歲了,為了感謝毛老太爺,也為了維系兩家的情分,傅老太爺便與毛老太爺約定若周靜產下的是女兒,就與傅家長孫締結婚約。

即使定了親,但那些年傅家越來越發達,早已高不可攀,毛家雖不富裕,日子過得有些辛苦,卻不曾登門提起婚約之事。

原想著這婚事大抵這麼擱著擱著就沒了,毛家也沒指望過,豈料一年前傅老太爺身子不行了,這才成了這門親事。

其實,毛琮諼對這門親事並不期待,實在是傅時雨在外面那些事她听得太多了。

傅家家大業大,傅時雨又是獨苗兒,只要她嫁進傅家就有享用不盡的富貴榮華,也能保娘家人衣食無缺,可她從來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她苦慣了、做慣了,不求富貴只求真心。

兩人若是有愛、若是同心,縱使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

不過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娘說兩家早有白紙黑字的婚契,若不履行,日後到九泉之下無法向死去的祖父交代。

為了讓娘安心踏實,她只能點頭答應,與傅時雨做一對湊合的夫妻。

不,他們連湊合都稱不上,成親一年來,他們面對所有人時相敬如賓,私底下則是相敬如「冰」。

「不知道時雨回來了沒?」周靜問著,「諼兒,我留了一點飯菜,待會兒帶回去給時雨吃吧。」

「不用了。」她淡淡拒絕,「他今兒出門了,肯定吃飽喝足才回來。」

這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周靜听得出話里有氣,她秀眉一蹙,嘆了一口氣,「時雨本來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突然之間被逐出家門,心里也不好受,妳做為妻子可得擔待著。」

「做了那種事,他自找的。」毛琮諼月兌口而出。

周靜一怔,疑惑地問︰「那種事?」

毛琮諼驚覺自己說溜了嘴,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那事因為是發生在玿寧的莊子,公爹又給了一筆錢補償劉管事,所以沒在城里傳開。

雖說外頭對于傅時雨被逐出家門的原因有著各種臆測,但娘一個單純的婦道人家是不會听到些什麼的。

「他本來就不是個省心的。」她話鋒一轉,「這回肯定是犯了什麼,惹惱了公爹。」

「時雨也是可憐,自小沒了娘,家里寵著他也是合理……」

「我也自小沒了爹呀。」毛琮諼反駁。

「瞧妳這孩子。」周靜秀眉一擰,輕啐一聲,「妳該不是在家里也跟時雨這麼說一頂三的吧?」

毛琮諼笑笑不作響應,他們一天都說不到三句話呢!

此時,一旁在剝著花生米吃的毛琮欣忍不住插話,「姊姊跟姊夫到現在都沒懷上孩子,該不是因為妳不懂得討他歡心吧?」

毛琮諼瞪著他,「毛琮欣,信不信我把花生殼塞你嘴里?」

毛琮欣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向娘親討救兵,「娘,您瞧姊姊那嚇人的樣子,我可是為她好欸!」

「誰讓你胡說八道,不過……」周靜也瞪了他一眼,神情隨即轉為疑慮,「都一年了,妳的肚皮為何毫無動靜?」

毛琮諼下意識用手覆著自己的肚子,皺了皺眉頭。她怎麼好說自己跟傅時雨至今都未圓房呢?

「明兒還要早起,我先回去歇著了。」她四兩撥千斤地帶過,旋身走了出去。

一進家門,毛琮諼發現傅時雨已經回來了,而且就坐在廳里,像是在候著她。

桌上擱著一盒至味軒的糕餅,她看著他,一臉困惑的表情。

「是至味軒的九格酥。回祖厝後的這幾日,岳母從來不曾給過我臉色看,還時不時關心我餓不餓、渴不渴,這是我用來孝敬岳母大人的。」

這話怎麼感覺是沖著她說的,意思是她這幾日都給他臉色看,對他不聞不問?

「我娘確實是個心軟的。」她淡淡地嘲諷,「就算是逮著偷米的耗子,都不忍心把牠淹死。」

「妳這是在損我,暗損我是耗子?」傅時雨微微瞪大眼。

「你多心了。」她淡淡地落下一句,轉身便要回自己的小房間里。

「毛琮諼。」他喚住她。

她一頓,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他。

「我們要不要……聊聊?」

「我們能聊什麼?」她本能地提出疑問,她是真不知道,別說是交心,他們之間連交集都沒有。

他微微蹙起濃眉,一臉自討沒趣的表情,「妳真冷淡,我們好歹是夫妻……」

「傅時雨,咱們就開門見山吧!」毛琮諼臉上沒有太多情緒。

迎上她那澄淨且堅毅的黑眸,傅時雨不禁心頭一震。

她個兒嬌小,身形縴細,在傅府時總是安靜到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可在此際,明明言語神情都相當冷淡的她,卻像是一團火球般教人無法忽視。

他發現自己對她從來就不了解,今兒他還跟姜海豐說她是清秀佳人,但事實上他從來沒認真看過她的臉。

她那巴掌大的小臉上有著兩道秀氣卻堅毅的眉,一雙又圓又亮的眼楮,左臉頰靠近眼楮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痣,嘴唇小巧卻豐潤,雖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美人,但確實是秀麗清妍。

「這門親事你不情,我不願,是吧?」

傅時雨挑眉,這是成親後他們說最多話的一次,也是她第一次坦承她的不願。

她說話的語氣跟態度應該讓他感到不悅的,但不知為何,他竟沒有感覺到被冒犯,反倒有種無以名狀的快意。

「這一年來,我們各自安好也相安無事。」她直視著他,眸光沉靜而堅定,「我們就像過去一樣,行不行?」

「這是妳要的?」他神情一滯,認真地問。

「沒什麼不好。」

傅時雨沉默須臾,然後微微頷首。「行,妳說了算。」

毛琮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房里,關上門,她背靠著門板,突然感覺到一陣胸悶。

他犯了那種不光彩的事,她本可以要求和離,不再與他做一對連貌合神離都構不著邊的夫妻,可那晚公爹將她喚至書齋,低聲下氣、腆著老臉求她陪在他身邊。

天下父母心呀!即便是氣極恨極要將他逐出家門,終究還是不放心他孤身一人。

她跟傅時雨是沒什麼夫妻情分,可公爹待她慈愛,時時噓寒問暖,教她難以拒絕他的請求。

說來她如今能住在娘家旁邊,天天見著娘親,與娘親一起忙活已經夠讓人欣慰,至于她跟傅時雨日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便順其自然吧!

毛琮諼跟周靜用過簡單的清粥後,母女二人便出發前往銀泉山采摘當令的野菜。

最近午後常有雷陣雨,而雨後的銀泉山便會長出獨有的苔菜及蕈菇,因為口感佳又罕有,能在酒樓茶肆里賣到不錯的價錢。

銀泉山不高,但因地勢的關系常有雲霧繚繞,卻也常有人不小心在山上迷蹤,幸而雲霧散開便能尋著路,倒也沒听說有誰在山上出過意外。

毛琮諼從小就跟著娘親在銀泉山上走動,熟門熟路,所以盡管上山采摘野菜的人不算少,她們總能在別人無法前往的幽徑曲路上尋到更多的野菜。

看著滿滿兩筐的野菜,毛琮諼滿意地停下腳步,擦了擦汗,轉頭看周靜彎著腰還認真尋覓著,她心中有些不舍。「娘,可以了。」

周靜一邊搥打著腰,一邊緩緩地直起身子,轉頭笑視著她,「前面可能還有,時間還早,再一會兒吧。」

「別忙了。」毛琮諼上前輕輕地拉住她,拿出水壺遞過去,「擦擦汗,喝口水吧!」

周靜點點頭,接過水壺喝了幾口水。

母女倆往下俯視著,只見眼前一大片野生茶樹長得茂盛且青翠。

「這片野茶長得真好。」毛琮諼感嘆。

周靜擦了擦滿頭滿臉的汗,「天生天養,老天爺是最好的農夫。」

「可不是嗎?咱們現在采來賣錢的都是老天爺種的。」她看著遠處登山道上三三兩兩的游人,「娘,從前銀泉山有這麼多踏青的人嗎?」

「那些人不是來踏青的。」周靜解釋道︰「幾個月前有位法號憨蓮的雲游僧來到銀泉山搭了座茅廬禪修,恰巧幾位城里的墨客相約上山游憩偶遇了這位大師,之後大師博究經律的消息傳開,上山談經聞法的人便越來越多了。」

「原來如此。」

「銀泉山道陡峭,這樣直上直下也夠折騰人的,前陣子听王老爺子說還有人跑到他家敲門要水喝呢!」

听完娘親的話,毛琮諼若有所思。

銀泉山上沒有住戶,山腳下就他們這個以農務維生的舊聚落,隨著老者的凋零,如今只剩下二十幾戶人家。

因為所有人家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附近也沒有飯肆或茶棧,這些騷人墨客、地方賢達平時都是養尊處優,跑一趟下來肯定又餓又渴又累……

突然,一個賺錢的靈感鑽進她腦子里。

「娘!」她眼楮一亮。

周靜愣了一下。「怎……怎麼了?」

毛琮諼難掩臉上的歡喜及激動,咧嘴一笑,「我想到一門賺錢的生意了。」

「咦?」周靜眨了眨眼楮。

北山巷里,傅時雨正與府東鏢局的鏢師張雁把酒言歡。

張雁曾經在京城當差,厭倦了衙門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污糟事,毅然決然離開是非之地,來到富庶豐饒卻又民風淳樸的壽安府,並進了府東鏢局做事。

張雁給他倒了杯酒,說道︰「我這兒沒什麼象樣的酒,你委屈著點。」

「說的什麼話呢?」傅時雨舉杯相敬,「酒好不好,那得看是跟誰喝。」

「也是,那我先干為敬。」張雁豪爽一笑,一飲而盡。

傅時雨微笑著,隨即也仰頭飲盡杯中物。

張雁直勾勾看著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有所顧慮。

他瞥了張雁一眼,淡淡一笑,「你听說了吧?」

張雁頷首,「是真的?」

「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張雁目光透著堅定的信任,「如雪也不信。」

「既然不信是真,就沒什麼好問的了。」傅時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今天真的是來找你說話的。」

「怎麼你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張雁一臉擔憂,「你爹只是一時惱怒,不是真的要將你永遠逐出家門吧?」

傅時雨沉吟,「這我不確定。」

張雁頓時激動起來,「那你還如此悠哉?」

傅時雨氣定神閑地一笑,「你別看我像個沒事人,我可也是想破了頭要給自己找一條出路。」

看他似乎有幾分認真,張雁正色道︰「你是說真的?」

「當然,我爹這回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一輩子循規蹈矩,端正剛直,怎容得了清譽受損?」

「可那事不是真的啊!」張雁急切地道。

傅時雨知道他要說什麼,話鋒一轉打斷了他,「先不別那個了,快給我出出主意,想想我能做些什麼。」

張雁神情凝肅,他知道傅時雨什麼都不會說,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會吐出半個字。

他認識傅時雨五年了,當年傅時雨能對只有一面之緣的他伸出援手,可以說沒有傅時雨,就沒有今天的張雁。

張雁深吸一口氣,「我也不知道能怎麼辦,倒是你心里可有什麼主意?」

「不管要做什麼,都是需要本錢的是吧?」傅時雨嘆了一口氣,「可惜姑母偷偷塞給我的五十兩已經沒了。」

听到五十兩輕易說沒就沒了,張雁驚疑不定,「我知道你從前花錢大手大腳,可都已經被逐出家門,你卻一下子就花光五十兩?」

「你就別問我把錢花到哪兒去了,快替我出主意。」傅時雨完全不想交代那五十兩的去處。

「我一介武夫,哪里懂什麼買賣?」張雁輕啐一記,一臉愛莫能助,「你讓我幫你殺人還容易些。」

傅時雨嘖了一聲,「我才不會讓你幫我殺人。」

提及殺人之事,張雁突然臉色一沉,「若是我還在京城當差,恐怕真要昧著良心奪人之命了……」

「怎麼突然如此感慨?」他疑惑地看著張雁,「發生什麼事了?」

張雁聳了聳肩,「這事告訴你也無妨,當年先帝感念威遠侯鼎力相助,成其帝業,娶了威遠侯的兩位千金為後,地位無分高低。十年前西宮娘娘因為小皇子的哮喘日益嚴重而南遷,從此再沒回京,據說西宮娘娘帶著小皇子遠離京城是為了避免日後兩位皇子因帝位之爭兄弟鬩牆,與小皇子的哮喘無關。」

「西宮娘娘用心良苦,畢竟當年便是因奪嫡而導致先帝與幾位兄弟相殺。東西二宮本是親姊妹,必然不樂見當年慘事再發生。」傅時雨感嘆。

「沒錯。」張雁點點頭,神情依舊凝重,「三年前病逝的西宮娘娘深肖其父威遠侯,性情淡泊不爭,威遠侯告老離京後亦無人知其蹤。」

傅時雨濃眉一蹙,「為何你突然提及此事?」

「前幾日我在路上遇見當年同在京城的舊識,這才知道兩年前登基的寧康帝自年後便不再上朝,對外說是微服出巡,事實上是病了。」張雁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因為有擁護西宮娘娘所出之子繼承大統的聲音傳出,如今朝中暗潮洶涌,還有幾位大臣遭到罷黜,更駭人的是為了杜絕後患,寧康帝早已派人南下搜索。」

張雁頓了頓,更加謹慎地道︰「听說西宮娘娘所在的宅院已人去樓空,皇子也不知所蹤,怕是凶多吉少了。」

傅時雨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肅然地直視著張雁,「張雁,你可別卷進去。」

「你放心,如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張雁點頭。

「那就好。」傅時雨松了口氣。

他話才說完,張雁的妻子秦如雪跟三歲的兒子張齊回來了。

「咦?幾時來的?」秦如雪驚喜地道。

「剛來不久。」傅時雨唇角一勾,「唉呀,齊兒又長高了呢!」

秦如雪讓張齊叫人,然後看了看桌上,「喝酒怎能沒有下酒菜呢?」

傅時雨一把勾住張雁的脖子,語氣親昵,「這妳要問我們雁兄了。」

看著他們哥兒倆如此「恩愛」,秦如雪忍俊不禁。「等我,我去廚房給你們弄幾道小炒吧!」

「有勞嫂夫人了。」傅時雨作揖道謝,然後跟張雁使了個眼色,隨即換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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