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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何人不識君(下) 第四章

海、楚二州相鄰,明州偏南方,皆為沿海州縣,歷年來拜海運所賜,遍地商機繁華處處,舉凡和海商沾上點邊兒的仕紳大族,無不賺得盆滿缽滿。

是以此三州的官員派署分為重要,更是朝中眾勢力暗暗部屬角力之地,楚宣帝此番趁著救災治匪之機,派出這兩三年來培植的天子門生,為的就是想將三州軍政商路全部收入囊中。

自先帝至今,無論這些官員後面站的是誰,是否效忠于他,楚宣帝都不會留這些人繼續在此,新朝新氣象,他只會信任由他自己一手提拔的人。

百名新進官員在一萬鳳林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兵分三路往三州而去,他們人人斗志昂揚,宛若百尾新魚躍入海、楚、明這三窟深不可測的湖水中。

海州知府在去年新科狀元郎,也是今翰林院修撰,從六品官職的盧勝騰踏上海州土地上的第一天起,便領著大批麾下官員鄭重地親自迎出了城外的十里亭。

在甲冑分明赫赫生威的鳳林軍隨扈下,年方二十有二的盧修撰意氣風發,雖有著書生溫文爾雅的風範,也有著朝中新銳的隱隱鋒芒。

盧修撰是特使,注定了眼下的身分是高于海州知府的,但他倒是態度謙沖地和海州知府相見禮——

「盧特使一路辛苦了。」

「為聖上辦事,為災民濟災,如何敢稱一句辛苦?」盧特使微笑,拱手道。

胖胖且看著滿臉和氣的海州知府撫須笑嘆。「果然今朝天下英才輩出,見盧特使風采,我等都不得不服老……若換做老夫,這般急行軍不用三天,一把老骨頭都得顛散羅。」

「知府大人客氣了。還有勞知府大人領本特使前往府衙先一覽相關治災案卷,」盧特使面上溫文,皮笑肉不笑。「災民身處水深火熱,聖上甚為焦心,本特使領皇命,不敢有半點耽擱。」

「那是那是。」海州知府抹著汗,忍不住陪笑,神色似有為難。「可海州所有官吏皆在此相迎,便是想讓盧特使先認個臉熟,也好供調派差遣——」

「本特使是來做實事的,不是來官場交朋友的。」盧特使嘴角隱含一縷隱隱的不屑,面上雖有笑,眼底卻殺氣一閃而逝。「臨出京前,聖上召本特使到御前再三叮嚀,任誰都大不過天子,重不過百姓。」

海州知府面色有些尷尬難堪,又如何听不出他字字句句間的暗喻,這位盧特使,背後站的可是新帝呢!

「是下官失言了,失言了。」海州知府躬著身,敬畏之色又添三分。「特使這邊請,這邊請……」

——是夜,海州知府衙門燈火通明,盧特使拒了海州知府的陪同,自己帶著心月復開始熱火朝天地清查起府衙內的所有民政帳目魚鱗冊等等。

而在距離海州知府衙門遠遠的另外一條街上,大半的海州官吏全部秘密齊聚在一所富商的園林中,席上有酒有菜,還有絲竹悅耳,雜耍伶人小戲兒熱熱鬧鬧。

觥籌交錯間,海州商首難掩一絲憂心地對海州知府低聲道︰「大人,听說這位盧特使乃去歲新科狀元,精通六藝、年輕有為,萬一……」

海州知府笑了,「狀元郎自然是滿月復詩書才華,熟諳君子六藝,可他是京城玉樹書院盧院首之子,盧氏世代書香傳家,若論文才,盧家子弟自然是處處勝人的,可清高文風之家,從來瞧不上商也看不起吏……看著吧,本官便要他在這上頭栽一個大大的跟頭!」

要查帳目魚鱗冊,查吧查吧,個中玄機和竅門,可不是他領來的十幾名帳房先生就理得明白的……

海州知府笑容里有淡淡的諷刺,還有其他。

海州商首聞言也安心了不少,露出笑臉來。「小民對知府大人有萬分的信心,您才是咱們海州地界的定海神針啊!」

海州知府睨了他一眼。「老魏,你也別在這兒捧老子的臭腳了,咱倆自幼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誰能不知道誰呢?」

海州商首噗哧一笑,忙看向附近周遭,確定席上人人酒酣耳熱,無人注意他倆這一頭,還是小心謹慎地低聲道︰「大人,依你看,新帝這一次會做到何種地步?」

海州知府啜了一口酒,低嘆道︰「新帝只怕想將三州來次大清洗,將我等全部拔除個干干淨淨……三州富庶,隨便抄一個官員或海商的家,國庫就能進帳不少,既能安插自己的人馬,又能把這聚寶盆收入懷中,這一萬鳳林軍,就是皇帝懸在我等頭上的刀。」

何況三州不只一個官員,又何止一家海商?

錢財迷人眼,這大把大把的金山銀山,自然也通通該統歸回皇帝懷里的自家江山。

哪怕沒有這次的海盜劫掠、巨浪毀田,皇帝還是會劍指臨海三州的……不過是稍稍晚上那麼三五個月罷了。

新帝的心頭大患便是徐家軍,只要徐家軍未滅殺殆盡,他是不敢將大批兵力和精力全部投注在旁處的。

這批新進官員在楚宣帝手中有三層用處,一為投石問路,二是充作釣餌,三來則大浪淘沙,欲趁機砥礪並拔擢其中真正的干吏能員。

——徐太後教出的,能沒有幾分心機深沉嗎?

楚宣帝,畢竟是徐家和徐太後曾傾注心力教養出的大楚太子啊!

只不過……

海州知府神情郁郁,又仰頭喝干了一杯酒。

海州商首臉色白了白。「那麼即便盧特使在海州鍛羽而歸,新帝對他至多不論功,可懸在咱們頭上的刀遲早還是會落下的呀!」

「只要能多拖住盧勝騰一日,大將軍那處就能多安排周延一分。」海州知府低聲道。

海州商首怔怔地看著他,眼神有些黯然了下來。「……這天下,怕是要亂了。」

「新帝眼中只看見三州官商滿堂錦繡珠玉,卻沒看見百姓民生富庶,古往今來雖說商字總被壓在了最低那一頭,可若沒有天下萬商,如何聚八方財氣?」海州知府苦笑。

海州商首又默默為兩人重新斟滿酒杯。

「——此番海盜劫掠,巨浪淹沒沖毀良田和百姓家園,我海州有多少大小官吏為此夙夜奔波操持?至今安置了八成的災民,賑災銀撫恤銀的缺口有大半都是海州商會領著所有海商捐輸而出,可一本本名冊帳冊呈了上去,央求朝廷撥款救災,皇上看見的竟只有海商居然身懷巨資?」海州知府漲紅了脖子,面上神情也不知是悲憤還是絕望。

海州商首面上澀然更深。「……自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海商們早想到這一日了。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般快。」

他們冒著遠渡重洋的種種致命危險,一不小心便是船毀人亡貨物盡歸大海的後果,三趟里若能安然回來一趟,便是上天庇佑,海商和水手們為何平安上岸後便會常常忍不住酣飲美酒喜嘗佳肴,更有甚者耽溺于軟玉溫香?因為這條命是好不容易撿回來的。

也許這樣的犒賞手段不可取,可誰都不知道下一趟出海生死如何……

人非聖賢,更何況他們也不過是想和大海拼搏一把,為家人和自己謀一份日後富足安然的身家罷了。

海州知府又喝了一口酒,嗤笑道︰「海州的富庶不是欺男霸女魚肉百姓而來的,可皇上卻只瞧見了海州藏富于商、藏富于民,偏偏不是在他手中……心胸狹窄如斯,又如何是明君所為?」

「若皇上是明君,徐侯又怎會死?」

海州知府已有了幾絲醉意,目光迷離而哀傷。「先帝昏庸,這天下好不容易盼來了英明太子登基,卻沒料想楚家皇室血脈,竟皆是『代代相傳』……」

「大人,我們也只能趁勢待風起。」海州商首聲音壓得更低了。「皇後娘娘不是徐太後,她保得住魏大將軍,只要皇權軍權相制衡,我們這些依附而生之人也就無甚可愁的了。」

海州知府也打起了精神,「這里有我盯著,司馬大將軍那里你便辛苦些,他這次把那房愛妾也帶來了,你讓她警醒一些,若有什麼動靜定然要捎訊來報。」

海州商首微微頷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且看三州這一局,孰為勝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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