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聒噪的女人 第二章
認識這個女人還不到三個鐘頭,葉海旭的平靜生活已然風雲變色,天地無光。
平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坐在辦公室,閑閑地听音樂、看晚報,整理一下傳真國外的電文,然後散步買個便當回家,再靜靜地度過一個晚上……
但是此刻,他卻在醫院的急診室陪這個聒噪的女人!
「醫生,你確定把玻璃清出來了嗎?要是沒有清干淨,造成後遺癥,這叫做醫療疏失……」
伍憶鈴躺在推床上,正讓醫生抓著右手腕縫合傷口。她不敢看縫補的動作,只好望著天花板,帶著哭音,滔滔不絕地說話。
醫生的表情藏在口罩後面,他冷冷地說︰「我都說沒有玻璃屑了,-是單純的割傷,沒有傷到神經,也沒割到血管。」
「沒有玻璃屑嗎?怎麼我覺得痛痛的?」
「等麻藥退了,-會更痛。」
醫生不說還好,一說她又打心底痛了起來,臉色再度刷成慘白。
「小姐,請-不要『皮皮挫』,我很難縫耶!」醫生皺著眉頭。「先生,請你把她按好。」
葉海旭不得不按住伍憶鈴的肩頭,命令道︰「-別亂動。」
「我沒動啊,這是自主神經顫動,我沒辦法控制。」她的眼神十分淒苦。
葉海旭不經意接觸到她的目光,這才發現她不是歐巴桑。
鵝蛋臉,眉清目秀,一雙靈活大眼好象會說話,滴溜溜轉得他心髒突地一跳。
如果她不講話,看起來就是一個文靜甜美的女孩子;然而領教過她的聒噪,又在出租車上見識到她嚎啕大哭的丑態,即使她現在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對她也沒什麼幻想空間了。
「喂,-還在抖?」他又拍拍她的肩頭。
「人家怕,就是會抖啊!」
「別怕啦!」他很想用力拍她的頭,但還是克制地再拍拍她的肩頭,涼涼地說︰「-沒有大出血,死不了了。」
「萬一我得了破傷風怎麼辦?」伍憶鈴依然憂心仲仲。
醫生插嘴說︰「剛剛打過預防針了,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
「天有不測風雲,說不定我已經感染細菌了……糟了!」伍憶鈴瞪大眼楮,望向她的新雇主。「董事長,你今天就得給我辦勞保健保!健保本來就不能中斷的,如果醫生沒給我治好,以後右手報廢了,我可以用勞保請領傷殘給付;萬一我不幸死掉了,你一定要記得通知我阿母,叫她申請死亡給付,聊表我最後的一點孝心。對了,我們公司有沒有員工保險?保險日也要從今日起算,我是在公司受傷的,這叫做因公殉職……」
「-講完了嗎?」葉海旭繃緊一張俊瞼。
「還沒有,不曉得今天要不要住院,你得回去幫我拿衣服、拖鞋……」
「小姐。」醫生在口罩後面噗噗笑了幾聲。「-不用住院,我縫好了,記得不要踫水,一個星期後掛外科門診拆線。」
「這麼快?不需要留院觀察嗎?」
「小姐,-精力充沛,細菌全被-殺光了,拿消炎藥回家吃就好。」
伍憶鈴舉起纏滿紗布的右手腕,翻來覆去瞧著。「醫生,你縫得好不好看啊?會不會留下疤痕?」
「疤痕是一定會留下的,唉!年輕人做事要三思而後行,-這麼活潑,看不出來會割腕自殺……」
「我不是割腕自殺啦!」伍憶鈴立刻抗議。
「她會自殺才怪!」葉海旭也立刻下結論。
「好!好!反正是小姐力氣大,以後別再模破玻璃杯了。」醫生笑得很開心,難得急診室來了這麼聒噪有趣的病人啊。
「我要起來。」醫生一走,伍憶鈴按著床板想要坐起來,右手稍微用了力,又哼哼哎哎地軟子。「爬不起來。」
葉海旭好人當到底,只好俯身樓起她的身子,不耐煩地說︰「這樣起來了吧?」
「你借我靠靠,我失血過多,頭昏眼花……」伍憶鈴的確有些頭昏,順勢靠到那個寬闊的胸膛上。
葉海旭站得筆直,往下瞪住她的短發,她就這麼明目張膽吃他的豆腐-
「-流的血還不夠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這麼少嗎?」伍憶鈴情緒松懈下來,喃喃地說︰「我可能是嚇昏了,我以為我會死掉,可是我還年輕,我不想死,我要認真活著,而且要活得比那家伙更精采,叫他看看,沒有他我一樣活得下去,他不要我,是他沒福氣……」
「-在說什麼?該走了。」也許那個不要她的男人是有福的。
「都是你的杯子不好。」她抬起頭,怔怔地看他。
「什麼?」
「你買的杯杯品質不好,我才稍微出力,就被我捏破了。」
「杯子不是我買的,那是股東會紀念品。」
伍憶鈴的力氣回來了,她睜亮眼楮。「是哪家公司這麼夭壽啊?竟敢拿這種劣貨當紀念品送股東?我要寫信去罵他們!對了,我還要向消基會投訴,要他們呼吁民眾,不要貪小便宜,免費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這里就有血淋淋的見證,我可以出面控訴……」
「-有完沒完?」葉海旭很想掩住她的嘴。「-再嘰哩呱啦說下去,我會被-的口水淹死。」
「董事長,拜托你不要在我上面噴口水,好嗎?」
「誰叫-靠到我身上?」
「不靠了。」伍憶鈴慌張坐直。她犯花痴了呀?怎會緊緊黏在姓葉的胸膛上-
「小姐,請-不要佔床位,趕快去批價領藥。」護土小姐拿過一張批價單,順便趕人。
「我來。」葉海旭接過單子。
「我來啦!」伍憶鈴忙著搶單子。
「-受了傷,力氣還是很大喔?」他不讓她拍,大跨步去找批價櫃台。
「等等啊,董事長!」她趕緊套上鞋子,抓了包包,拼命在後面追趕。「健保卡還在我這邊,你不要走那麼快嘛!哎喲,我血糖降低,又要昏了……」
「-還好吧?」葉海旭不得不停下腳步,更不得不「好心」扶她。
「沒事。」伍憶鈴握住他的手臂,閉起眼楮,稍事休息。怎麼……全身軟綿綿地,又不听指揮往他身上靠去?
她更加掐緊他的臂膀,試圖和他維持安全距離。
「喂,-手腕不要出力,傷口會再出血的。」葉海旭被這個大力女超人掐得發疼,卻是不能狠心甩掉她。
「我想……我餓了……」她像一頭消耗太多能量的垂死天鵝。
「去那邊坐好,給我健保卡。」
「我好餓,你再叫醫生幫我打葡萄糖,我快虛月兌了!呃,還是叫他幫我檢查一下,說不定有貧血……」
「我等一下帶-去吃飯,吃飽就不貧血了。」這女人實在有夠煩!
他拖著她往前走,把她扔到候診室的椅子上,再去櫃台批價。
雖然是她自己不小心割傷,但她在他的公司受傷,基于道義,他必須負起照料的責任,否則以她這個沸騰性子,搞不好還去告他職業傷害呢!
他能做到的就是帶她急診、付出租車費、醫藥費,順便喂飽她的肚子。
他有點後悔讓黃秀樺全權作主找人了。好歹他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如今卻跑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工讀生擾亂他的生活,他懷疑,只要這個女人存在的一天,他將來就沒有一天安寧的日子了。
旭強貿易有限公司,顧名思義,就是由葉海「旭」和郝自「強」兩個好朋友合開的小公司。由于葉海旭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資金,郝自強也樂得讓他當董事長,另外再找來他們的大學同學黃秀樺管帳。五年來,「旭強」專門代理進口醫療器材和耗材,雖然不是大賺特賺,卻也穩定經營成長,小有成就。
三個好同學太熟了,熟到彼此了解各自的生活和心情,所以小公司並沒有太多的雜音,直到來了伍憶鈴……
葉海旭不明白,他一定得在伍憶鈴的尖叫聲中展開一天的工作嗎?
「救命啊!走開!走開!」」
伍憶鈴穿著牛仔褲、球鞋,不施脂粉,一副工讀生的清純打扮,正好適合在巷子里讓吉女圭女圭追著跑。
從巷頭跑到巷尾,再從巷尾跑回巷子中間的公司,吉女圭女圭窮追不舍,兩眼發光,汪汪狂吠,追得不亦樂乎,巷子的街坊鄰居也掩嘴而笑。
「董事長,救命啊!」
伍憶鈴一見葉海旭從樓梯間出來,立刻躲到他身後,緊緊捏住他的白襯衫。
「走開!」
葉海旭照例是虛踢一腳,吉女圭女圭照例是夾著尾巴嗚嗚溜走。
「笨,這麼大個人還會被小狗追著跑?」又是發揮董事長威嚴的時候了。
「阿福不是小狗,-是一只奸詐的老狗,-欺負我是生面孔,老追著我跑。」伍憶鈴花容失色,好氣鄰居們只會看熱鬧,更氣姓葉的只會說風涼話。
「我不是教-嗎?-吠-,-就站在原地瞪-;-再吠,-就拿包包嚇-;-敢追-,-就踢。已經三天了,-還學不會?」
「我是來這邊上班,又不是來學制伏惡犬的。」伍憶鈴氣呼呼扯著他的白襯衫。「應該找隔壁的理論,怎麼可以天天放狗出來嚇人?」
「別拉!我燙好的衣服都被-拉壞了。」
「啊,對不起。」她忙拍拍他的後背,不好意思地盯住她抓出來的指痕。
葉海旭拿鑰匙打開一樓的公司大門,說著︰「大家都是二十年的老鄰居了,有理說不清,他們每天放阿福出來玩幾個鐘頭,巷子每個人都被阿福追過,等過一陣子阿福膩了,-就不會追-玩了。」
「膩?一只小狗會玩膩我?」伍憶鈴深受傷害,因為她就是「不好玩」,這才會讓可惡的施彥文-棄。
她馬上豪氣干雲地說︰「我偏偏不讓阿福玩膩,我就要讓-追,把-累死、喘死,我就不信跑不過一只小狗!」她把滿腔幽怨都發泄到一只吉女圭女圭身上了。
「-有興趣就去賽跑,別找不到路回來。」
「董事長放心好了,在沒領到薪水之前,我是不會消失的。」
葉海旭拿了信箱內幾份報紙,一日之計在于晨,他不想一早就浪費精力和工讀生斗嘴。
進到屋子,伍憶鈴也不多說話,立刻展開基本工作,開冷氣、飲水機加水、抹桌子,整理傳真機吐出來的各式文件……
葉海旭轉去巷口的便利商店,持了早餐回來,一進們便覺得涼爽舒適,窗明幾淨,看來這女孩子動作很敏捷,但他還是得指正一下。
「喂,醫生叫-不要踫水,-怎麼到處抹得濕濕的?」
「我很小心,沒踫到水呀!」伍憶鈴分好傳真,遞給了他。
「還說沒有,紗布都濕了。」葉海旭丟下包子牛女乃,轉身就去拿東西。
「有嗎?」伍憶鈴模了一下,著急起來,追著葉海旭問道︰「還真的濕了,怎麼辦-我會不會感染死掉啊?你賣醫療器材的,一定認識高明的醫生,你趕快介紹我去急診,最好不要吃特效藥,那種美國仙丹吃了會變成月亮臉……」
「別亂跑,怕死的就坐下來!」葉海旭猛喝一聲。真吵!
伍憶鈴嚇了一跳。她是很愛惜生命的,馬上乖乖坐到會議桌邊,一雙大眼骨碌碌轉動,看著葉海旭搬出急救箱。
「手放在桌子上,不要亂動。」他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她坐得僵直,好象面臨生死存亡的大手術。
首先,他拿小剪刀剪開她的紗布,再拿藥用棉花棒沾了生理食鹽水,輕輕沖洗傷口,刷掉黏結在上頭的血塊。
「嘖,好涼。」伍憶鈴不敢看傷口,別過了臉。
「還會痛嗎?」葉海旭用棉花棒敲了敲。
「不要敲啦,嗚,有沒有長膿?」她感覺他又在傷口抹來抹去,大概情況很糟糕吧?她趕忙解釋。「我一直很小心,不敢踫水,洗澡都用塑料袋把右手包起來,只用一只左手洗澡,你看,我很厲害吧?可是我搞不懂,怎會弄濕呢?」
「天氣熱,皮膚隨時在出汗,-又喜歡和阿福賽跑,加上潮濕,當然就弄濕了,紗布也髒了。」
「這樣喔。咦?你又不是醫生,到底行不行?」
「我不是醫生,至少我比-有醫學常識-自己看看傷口,我又幫-涂了消炎藥膏,沒什麼大礙了。」葉海旭扯開紗布卷準備包扎。
伍憶鈴鼓起勇氣,轉頭面對她的傷口,只見手腕上一道長長的肉紅割痕,上頭扎了四個黑色繩結,一條條穿入她的細皮女敕肉里……
「嗚,好恐怖!真的有疤痕耶,好象一只毛毛蟲喔!」
「喂,拜托別擺那張哭臉,好象我虐待員工似的。」
「我的玉手變得這麼丑,我當然要哀悼了。」
葉海旭差點把整卷紗布滾了出去。她的手是很白皙,但還沒听人如此孤芳自賞,由自認為是「玉手」的,難道她的臉皮一向這麼厚嗎-
「好了,我輸-,等-拆線了,我這里還有美容膠帶,-再拿去貼。」
「送給我?」
「-要買也可以。」
「董事長這麼慷慨,我欣然接受了。」伍憶鈴皮皮地笑著。
「董事長有什麼好康的,我怎麼不知道?」黃秀樺笑著走了進來,一看到眼前的奇景,不覺驚呼道︰「我有亂視嗎?我們的董事長正在吃女員工的豆腐?」
葉海旭綁好紗布,把伍憶鈴的「玉手」丟回桌上-冷冷地說︰「秀樺,-是老花眼亂視了,我在幫她換藥。」
「好象很久沒看你這麼溫柔了?」黃秀樺充滿興味地問著。
「她以為她快死掉了,我怎能見死不救?」葉海旭清理桌上的東西。
「憶鈴,有海旭照顧-,-死不掉的。」黃秀樺笑得很開心。「對了,昨天-下班前,不是說要找房子嗎?」
「是啊,我再找不到,只好去窩親戚家,看人家臉色過日子了。」
「-別擔心,現在正好讓我們葉董發揮照顧員工的大愛精神了。」
「他肯放假讓我去找房子嗎?」伍憶鈴指著臉色愈來愈壞的葉海旭。
「海旭,你家對門剛搬走,你正好……」
「我不租給她。」
「董事長有房子出租?」伍憶鈴臉上有了光芒,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黃秀樺說︰「憶鈴,-知道海旭住在上面四樓,可是-知不知道,這棟雙拼四樓公寓,地上建坪一百五十坪,一共八戶,每戶五十坪,方正格局,全部是我們葉大董事長名下的財產?」-
那之間,普通上班族模樣的葉海旭搖身一變,全身彷佛鍍上了一層金粉,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照得伍憶鈴目瞪口呆。
這棟公寓位于市區鬧中取靜的住宅區,附近有公園和商圈,交通方便,生活機能完善,听說一坪至少四十萬,即使房地產不景氣,價格卻始終降不下來。
她心中算盤打了打,天,這姓葉的有上億身價!
「喂,別流口水好不好?-追不到我的。」葉海旭瞧見那發痴的神情,就知道這女孩子一定陷入富家少女乃女乃的美夢了。
伍憶鈴立刻清醒,圓睜清亮大眼,很有志氣地說︰「你少往臉上貼金了,我才不追你這個歐吉桑咧,錢多有什麼用?誰知道你們這種有錢人有什麼豪門恩怨?電視都這麼演的,兄弟爭產,勾心斗角,妻離子散……」
「憶鈴!」黃秀樺看到葉海旭神色不對了,趕忙制止她的議論。
「我去忙。」葉海旭臉色鐵青,明知戌-L遮攔,心頭卻被她這番話狠狠地打了一鞭。
「董事長,等等!」伍憶鈴向來不懂得察言觀色,反正他也沒給過她好臉色,她是不在乎啦,但為了避免無家可歸,她還得繼續死纏爛打下去。
「你不是要租房子給我嗎?就在樓上很方便呢,以後我上班才不會遲到,順便幫你morningcall,還會打掃樓梯間,你租金要算便宜一點喔!」
「一個月兩萬五,-租的起嗎?」葉海旭冷冷地說。
「兩——萬——五?」伍憶鈴張大嘴。「我……我只租一間房……」
「我是整層出租,不分租,不附家具,不包水電,不含電話。」
「我幫你找其它房客,我來當二房東,你不用煩惱……」
「-想賺差價?不租了。」
「海旭,別跟憶鈴斗氣。」黃秀樺好聲勸著。「她一個人在台北,不好找房子,她又要上班又要準備考試,住在公司樓上是最省時省力了。再說你們住對門,以後也好照應,你就讓她搬進來吧。」
「她像一只活跳蝦,誰要照應她了?」葉海旭口氣有些松動。
「我自力更生,才不需要他的照應哩!」伍憶鈴仍是志氣高昂。「董事長,你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我只是租暫時的,你不賺白不賺嘛!等我找到適合的小套房後,我立刻搬出去,你也可以再找新房客。」
「好了。」黃秀樺見事情有了協商空間,笑說︰「海旭,房租算便宜些。」
「一萬塊-只能住主臥室,其它空間不準用。」他板著臉孔。
好吝嗇的房東呵-伍憶鈴立刻反擊。「我不住主臥室,樓上格局跟公司這邊一樣吧?那我住最小的房間,一個月三千!還有,我要用浴室和廚房。」
「最小的房間?好吧,八千!」
「三千二!喂!你只租我一間陽春屋,什麼都沒有,你不能獅子大開口啦。」
「別的房客都沒意見,不要就拉倒。」
「喂,董事長,我好歹是你的員工,人家大企業都會幫員工蓋宿舍,不然也有房屋津貼,我雖然只是一個渺小的工讀生,但也要享受應有的權益,否則我向勞委會申訴,說你不重視員工福利。再說我如果省下通車的時間,我還可以幫你做更多的事,發揮工作效率,讓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這也是大城市之所以要發展捷運系統,減少上班族奔波之苦,促進經濟成長……」
「好了!」葉海旭恨不得掩起耳朵,她就是有辦法演講下去嗎?「三千五!-再多嘴一句,我立刻趕-出去。」
耶!得逞了!伍憶鈴趕忙朝黃秀樺擠眉弄眼,黃秀樺也微笑點頭。
「好,那我明天搬進來嘍!秀樺,-有沒有貨運的電話?請他們搬一趟,大概比搬家公司便宜吧?」
「不用麻煩了,-有現成的車子和司機。」
葉海旭才逃離現場,一轉進他的辦公室,立刻回頭吼道︰「門兒都沒有!叫自強去幫忙。」
黃秀樺無可奈何地嘆道︰「自強還在巡回拜訪客戶,過兩天才回來呢。」
「什麼拜訪客戶?這家伙分明在環島旅行嘛,都一個月了還不回來-」
「反正你就幫幫忙嘛!」
伍憶鈴也展開哀兵之訐,皮皮地撒嬌著。「董事長,好啦,你很好心的,你會送我看醫生,也會請我吃飯,還把房租算得這麼便宜,再幫我搬個家,才幾個箱子、幾袋衣服,舉手之勞而已啦,不花什麼汽油錢的,謝謝你了,你是最好的老板,好不好?我請你吃珍珠女乃茶,還是你想吃三色豆花?木瓜牛女乃?」
她甜膩膩地說一句,他就起一塊雞皮疙瘩,最後,全身寒毛倒豎,毛孔發涼,他再也受不了了!
「我要吃-!」他大吼一聲,踫地關上房門。
「他要吃我?」
伍憶鈴怔在房門前,心頭劇烈跳動。她這麼溫柔地哀求,他干嘛這麼凶,非得將她生吞活剝吞下肚?
「他不是吃-,他要吃養顏美容、清涼退火的『薏仁』湯啦。」黃秀樺很努力地捧著自己的肚子,這才不會笑倒在地。
「喔,好吧,我下午去買來給他喝。」伍憶鈴撫著他為她包扎的紗布,感受到他不外露的細膩,決定再加買一碗芋圓冰來答謝董事長。
黃秀樺柔柔笑得發酸的嘴角。來這里工作五年了,她所認識的葉海旭早已不是青春熱情的大學生,多年前一連串的家庭變故下來,他變得陰郁沉悶,除了業務需要外,他可以整天不吭一聲。要不是有郝自強說唱逗笑,她在這邊上班可是會悶死的。
誰知道憶鈴一來,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他,竟然就逗出他的情緒,讓他講話不再死氣沉沉,聲調也恢復了生氣,整個人都「活」起來了。
或許憶鈴就是開啟他心門的那把鑰匙吧,看來她是用對人才了。
「哇!賓土車!董事長,你開奔馳耶!」
伍憶鈴興奮大叫,隔壁的吉女圭女圭也忘了追她,繞著大車輪胎嗅個不停。
「啪!」葉海旭甩上車門,靠在車邊,臭著一張臉。「小姐,當我開賓土的時候,請不要叫我董事長,否則我馬上被人綁架勒索。」
「你平常不是騎機車嗎?怎麼會有奔馳車?對了,你很有錢嘛,這車子好象是舊型的,是你有錢的爸爸給你的嗎?大概很耗油吧,難怪你不常開……」
「上車!」他打開車門,很想一腳把她踢進前座。
「喂,阿福在後面輪胎撒尿,你別壓到。」她趕忙再探出頭。
葉海旭走到後頭,抬腳一晃,阿福馬上停止撒水動作,嗚嗚躲了起來。
他回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展開今天的超級任務幫員工搬家。
「喂,你車子還不錯,保養得很好。」伍憶鈴在皮椅上蹦蹦,又興奮地東模模西模模。「我第一次坐賓土耶,真是不好意思,我本來以為你會開貨車,沒想到是用高級轎車幫我搬家。」
「嗯。」葉海旭早就打定主意,絕不再對這個工讀生的言行有任何響應,否則只會提早氣死自己。
「我听秀樺說了,原來你爸爸是大老板,你是老ど,所以他很疼你,小時候就把那棟公寓送給你了。這也好,早點給財產才不會有遺產稅的問題。」
「嗯。」
「可是听說你爸爸過世時,好象來不及交代公司經營權,你們三兄弟為了奪得大權,爭得頭破血流,反目成仇,還差點鬧上法院,這是五年前的事吧?那時候報紙有登過,我有一點點印象,然後你自動轉讓出股權,離開你爸爸的公司,自己開公司了?」
「嗯。」
「你那時候才二十七歲,沒有支持,靠自己闖天下,也需要一些勇氣呢。」
「嗯。」
「你媽媽還好吧?听說她去美國找你大姊了?」
「她還好,謝謝關心。」他總算有了響應。這些過往雲煙都是他心中的痛,他怕她再講下去,還要把他更痛的往事挖出來。
「喂,能不能請-停止揭發別人的隱私?我挖-祖宗十八代的陳腔爛調,-听了會好受嗎?」
伍憶鈴本來以為可以從當事人口中听到更多「秘辛」,經他一點醒,她頓時覺得自己太莽直了,畢竟聊人家的八卦很有趣,但一談到切身的親人時,恐怕就不是太有趣了。
一切都是她理屈,天知道她這個魯莽個性,讓她得罪了多少人——
她決定好好彌補她的過失,知錯能改。「董……葉先生,對不起,我跟你道歉啦,都是我這張嘴巴不好。你不要繃著臉嘛,我本來以為你很年輕,現在我猜你是打肉毒桿菌,把神經打死了,不然怎麼都不太會笑?這樣不好啦,人家說大笑三聲,肺活量擴大,可以吸進大量新鮮氧氣,對身體健康很好耶。」
「嗯。」原諒她年幼無知吧,他繃緊的線條稍微放松了。
「不過你體格這麼好,應該常常運動吧,嘻嘻,很多女生在追你吧?」
「嗯。」
「咦,承認了?我怎麼沒看過咱們的老板娘?她是哪一家的千金呀?她一定長的很漂亮!哪天員工聚餐的時候,你一定要帶出來喔。還有,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可以坐在餐廳外面幫你收紅包。我有同學在航空公司,我再請她幫你們升等商務艙,讓你們快快樂樂去度蜜月……」
「噗!」葉海旭噴了一口氣,嘴角微微揚起。
很好,她都幫他計畫好了,他也懶得開口,繼續開車,听她編故事。
故事都是美滿的,王子和公主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他微側頭看她,她仍然口沫橫飛地大談拍婚紗照的事情,青春的臉龐神采飛揚,那是不曾遭遇生命悴煉的天真吧。
他的青春已遠,天真不再,留下的是殘破的坑洞和傷疤。
事隔多年,這個怪女孩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之中,那毫不修飾的言行舉止就像一部壓路機,來來回回輾壓他的心情。
坑洞經過輾壓之後,會從此填平?還是凹陷得更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