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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死從子 第八章

「王爺。」

听見哥尤的喚聲,坐在水榭亭子里的鐵戰野微微抬眼,在見著哥尤身後的關羽翩後,便揚手示意要他退下。

關羽翩婷裊來到他的面前,欠了欠身,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關羽翩等了半晌,卻一直等不到他出聲,她不由自主地偷覷他一眼,卻見著他的一雙魅眸直睇著她。

沒來由的,她覺得自己的粉頰發燙了起來。

怪了,今兒個天候也不怎麼好,冷風蕭瑟斜吹,細雨迷蒙亂舞,甚至還覺得有股寒意,怎麼臉會燙成這樣哩?他沒事這樣盯著她作啥?

「你的氣色不佳?」又過了會兒之後,他才開口。

鐵戰野心想與他何干?但待他驚覺時,話已經問出口了。

可她的氣色確實是不好,想必定是因為她守著關戒覺一天一夜之故;她何須如此用心?並非己出,她何苦做到這種地步?她的身子骨原本就縴細了些,入府之後似乎是更加消瘦了。

「奴婢的氣色不佳,定是一夜未眠之故,只要奴婢今兒個晚上好生歇息的話,明兒個便沒事了。」她笑了笑,此番話自然也暗示著他要好人做到底,可千萬別再說要她去服侍之類的話。

不過他要她來,應該不是為了要同她話家常的吧?

「你現下回去休息吧。」

倘若只消休憩便能讓她的氣色好一些,他倒是不介意當個好主子,也算是為了前一夜的失態致歉。這才是以往的他,這才是他原本的性子,他從來不會凌虐下人的,可這幾年來……

「那王爺呢?」她不解問道。

要她下去休憩?倘若他真要她下去休憩的話,要哥尤帶個話過來不就得了?何必在把她帶來水榭之後,才又讓她回去休憩?

難不成是她方才所說的話所致?他這樣的舉動算是在……恩賜她?

為什麼?這不按牌理出牌的王爺,做的事情確實讓她模不著頭緒。

「本王在這兒待著,你下去吧。」

鐵戰野垂下眼簾,大手按在發疼的膝上,他不想再瞧她一眼,更不想再去猜自個兒在一日未見她之後的思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關羽翩原本想順著他的意,正準備要退下,在臨走之際瞧見他微擰眉頭,而大手又落在膝上。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習慣動作,可今兒個的天候是比前些天冷多了,也下雨了。

听哈赤圖說過,王爺最討厭落雨飄雪的天候,因為這種天候總會讓他的傷處疼痛難耐,然而腳再怎麼疼,他卻怎麼也不肯讓御醫治他的腿。

這番話再次浮上她心頭,不知怎地,她的腳就像是被釘住似的,一步也走不了。

「怎麼?你還不走?」

沒听見關羽翩離開的腳步聲,他緩緩地往後望去,發現她站在他身後。

關羽翩不語,退自走到他面前蹲去,雙手輕柔著他一雙蓋著一條繡毯的腿。

見狀,鐵戰野怒不可遏地撥開她的手,咬牙切齒地斥道︰「誰準你踫本王的腿?」

這混帳女人!連御醫都不敢任意踫他的腿,就算是哥尤要他蓋上繡毯,也是得隔空蓋上才成,而她未得他的允許,居然敢如此恣意妄為。

她瞅著被打紅的手背,不由得扁起嘴來。

唉,明知道他一定會不開心的,可她就是無法殘忍地轉身就走嘛。「奴婢听管事說過,天候不佳時,王爺的腳易犯疼,于是便……」

「放肆!」他氣得渾身發抖,惱怒她總是三番兩次地挑起他的怒火。

在沒遇上她之前,他可真不知道自個兒的脾氣居然可以壞到這種地步,他發覺他是愈來愈控制不了自個兒的情緒了。

「管事還說,王爺的腳要是犯疼了,只要泡點熱水。柔柔腳,便可以舒服些。」她真是沒事找事做!明知道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是該有多遠就閃多遠的,可她非但沒有閃,反倒不知死活地貼得更近,根本是自找麻煩。

可有什麼法子呢?瞧他發疼卻又悶在心底不說的模樣,她就難受嘛。

「這差事也輪不到你做。」

他想要撥開她再次伸來的手,可她拿捏得宜的手勁卻令他的膝蓋感覺舒服了些,讓他不再開口。

「奴婢以往常這樣幫關老爺子捏腳,他說奴婢的手勁恰到好處,只要讓我輕按過之後,便會覺得舒服許多。」

見他不再撥開她的手,她便放膽地輕握他的膝蓋,再逐一往下柔捏著。

就說嘛,乖乖地讓她服務一下不就成了?

鐵戰野哼一聲,「哼!本工可沒听過有誰會稱自個兒的夫君為老爺子的,你同你夫君到底是什麼關系?說是夫君,倒不如說是自個兒的爹!」

噴,她倒是挺有孝心的,還會替她的關老爺子柔柔腳……怎地?一听見此事,心又煩躁起來了?

經他這麼一說,關羽翩才倏地想起。

是啊,她總是這麼稱呼關老爺子的,從未覺得有何不妥,而關老爺子也沒同她說過什麼,現下經他一提,倒是有些奇怪哩。

「怎麼不回話了?是讓本王給說中了?」

見她愣得連手也忘了動,他不禁挑唇勾笑,然心底卻是煩悶得很。

至于煩啥?悶啥?他也不曉得。

她雖是一身清白的身軀,盡管未曾與她夫君圓房,可至少也曾嫁作人婦,光是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又躁動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關羽翩站起身走到鐵戰野的身後。

「王爺,想不想到外頭走走?」

人啊,不能老待在一個地方,一旦待久了,心思便會讓周遭的一切給束縛。她要是再同他說下去的話,

一定會讓他搞亂心思的。

「你做什麼?」

他往後斜睨她一眼,見她直推著他往後門走,不由得心生狐疑。

「奴婢帶王爺到外頭走走。」對!去外頭吹吹風,看看外頭的景致,別讓她的心思被他隨意牽動。

真是的!他突地同她說到這話題,害得她覺得很迷惑。她從未遇過像關老爺子那般待她好的人,而她也不曾對任何人心存感激,甚至還想要以身相許,倘若這份感情不是夫妻之情,那會是什麼?

這王爺無緣無故地提起這事,害得她也開始質疑這份感情。

「大膽!本王不出府,你膽敢推本王出府?」

眼看著就快到後門了,鐵戰野眯起魁眸,大手拍在椅把上。

該死的,她明知道他只能坐在這破輪椅上頭,卻還偏要推他出門,這豈不是要他出去丟臉來著?

「到外頭走走多好,老是窩在這府里,不生病才怪。」她從容回答,仍舊推著他往門外走,壓根兒不想听從他的話。

關羽翩瞧見後門無人看守,她喜孜孜地開了門,二話不說地推著他走出胡同。

「你太放肆了,你以為本王會由著你造次嗎?你真以為本王待你較好,便不會罰你了嗎?」他瘸了腿,連下人也瞧不起他,不听從他的命令了嗎?

他是一個行動不便的王爺,是一個從邊關被打回京城的將領,她居然還要推著他到外頭去,是存心要讓人看他笑話,恥笑他的不良于行嗎?

「王爺,奴婢知曉王府里頭是相當富麗堂皇的,不論是前院的亭台抑或是後院的水榭,都是美景,可再怎樣的美景,天天瞧、天天看,也會有膩的一天,是不?」

她推著他在大街旁走著,看著兩邊大聲叫賣的小販,噙在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深了。

「王爺不良于行,那有啥關系?奴婢可以推著王爺到處走、到處看,總比老窩在府里的好。」

可不是嗎?這街巷的景物當然不比王府里的好,但王府里可有南北貨物、稀奇古玩的玩意兒可供欣賞?

鐵戰野垂下眼簾,霎時忘了惱火,也忘了擔心旁人的目光,只听得見她方才的話。

「跟在一個瘸腿王爺身旁,你倒是挺引以為傲的,壓根兒不怕旁人會嘲笑你?」

每個人都會怕的,尤其是以前老愛纏在他身旁的格格們,如今更是怕得不敢再踏進他鐵勒王府。她不怕嗎?這般推著他上街,她不會覺得不妥?

「啐!笑奴婢什麼來著?」她不禁失笑。「王爺這等身分高貴的人,心思可真是古怪,您既然都已貴為王爺了,會有誰敢在您面前造次呢?坐在這木輪椅上也不怎麼顯眼,沒人會在乎的。況且奴婢听管事說過,王爺的腿根本不是問題,是王爺自個兒不肯醫治罷了,只要拄著拐杖,讓腳多活動活動,再加上御醫的診治,這腿定是能走的,奴婢就是不懂王爺為何不肯。」

又不是真的無藥可醫,為啥不試試呢?

「哼,哈赤圖那老家伙倒是把什麼事都告訴你了。」他輕哼一聲,不怒反笑。「不知你到底是怎麼同府里的人相處得這般好,居然可以讓哈赤圖把什麼事都告訴你?」

自從她來到了王府之後,府里的氣氛似乎變得和樂不少,而哈赤居然會連此事都告訴她?

真不解她到底是有何魅力,她不是哈赤圖為他找來解悶的女人嗎?

「奴婢只是將管事當成是自個兒的親爹一般,有時會同他聊上兩句,他便會同奴婢說一些王爺的事,並要奴婢伶俐些,免得惹王爺不快。」她一邊推著輪椅一邊說,一雙瀲灩的水眸也忙著東看西瞧。

「那你倒是挺會伺候人的。」

他抬眼睞著四周,發覺街上的人潮不斷,卻沒有半個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這感覺和他尚未受傷之前一般,只不過是自個兒的視線變低了,而街巷依舊熱鬧,人潮依舊洶涌。沒有人在乎他是不是一個瘸腿的王爺,而他身後的女人也絲毫不在乎他的不長于行。

她得一點也沒錯,熙熙攘攘的街上,似乎也沒人多瞧他一眼,誠如御醫所言,他患的是心病,而非腿疾。

其實,他自個兒也明白,只是明白歸明白,他尚未能接受這事實。

以往在沙場上的他是恁地意氣風發、驍勇善戰,而今別說要騎馬,連行走都要人推著,教他如何忍受自個兒成了凡事都得依靠他人的廢物?他之所以會頹喪失意,也是其來有自。

「唷,咱們瞧瞧,米猜猜這坐在本輪椅上的廢人究竟是誰。」

鐵戰野正暗自思忖著,耳邊卻傳來一陣刺耳的譏諷聲。

雖是許久未听到這聲音,但不用抬眼,他也曉得是何人。

一抬眼,果真是顓頊王府的格格——喜穎,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這不是鐵勒王爺嗎?」喜穎嬌艷地笑著,居高臨下地睞著鐵戰野,「喜穎給王爺請安。」

鐵戰野挑高濃眉,淡淡地說道︰「羽翩,回府。」

早在他雙腿受傷時,他便已瞧清楚這女人的真面目。她原先是巴望著能當上鐵勒王府的福晉,甚至不惜以身體誘惑他,但知道他瘸了腿之後,便立即同他撇清關系,真不知道他當初怎會被她這毫無貞節可言的女人所吸引。

她雖貴為格格,但倘若同羽翩相比,她便猶如冀土,不得他牽腸掛肚。

關羽翩不解他為何方才沒嚷著要回府,現下一踫上這女子便急著要回去,不過看這情形,她大概也猜得出八九分。說不準他之所以會不願醫治雙腿,是與這女子月兌不了關系。

關羽翩搖了搖頭,正打算推著鐵戰野回府時,喜穎居然擋在前頭,讓她不禁深蹙蛾眉,不悅地瞪視著她。

「王爺,咱們也許久不見了,怎麼這麼急著走?」喜穎微微地俯子,在他的耳畔輕聲說道︰「喜穎可是好思念王爺,不知道王爺是不是也曾思念喜穎?不知道王爺的腿,是否可以行走了,是否可以再同以往一般和喜穎一塊兒嬉戲?」

鐵戰野握在椅把上的大手青筋乍現,他收緊剛毅的下巴,也抿緊了唇,怒不可遏地抬眼瞪視著她。他豈會听不懂她話中的涵義?她現下是在恥笑他不能行走便成了廢物,甚至不能同女人共享魚水之歡……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何為廉恥!

「不勞格格費心,王爺的腿已無大礙,讓人攙扶便能行走,只不過是大夫要他多歇息,奴婢我才會強要王爺坐在木輪椅上頭,到府外散心……豈料今兒個的市集人多嘴雜,就連路上覓食的麻雀也不少,吱吱喳喳得也不知道在雜念些什麼,惹得王爺心煩,遂王爺想回府了,還請格格退開。」

她豈會不懂這女子在說些什麼?不就是在譏笑他不良于行?

一說完,關羽翩微惱地推開她,推著鐵戰野往回走。

她是撒謊了,但那又如何?要她眼睜睜地看著這女子對他出言不遜,要她怎麼吞得了這口氣?老是被這種人糟蹋,也難怪他的性情會大變了。

「你是什麼東西?小小一個奴婢居然敢推開本格格!」

喜穎讓她給推落在地,模樣十分可笑,引來街上路人側目,她惱羞成怒,趕緊起身,又擋在前頭,硬是不讓關羽翩推著鐵戰野離開。

「嘎?奴婢推開了格格?」關羽翩佯裝驚訝地捂住嘴,「方才,奴婢推開的只是一只停在王爺身上,不願走開的碎嘴麻雀,怎麼會是格格?格格這麼說,豈不是冤枉奴婢了?」

聞言,鐵戰野先是一愣,隨後忍不住地笑了出聲,笑得眼兒都彎了;關羽翩一見他笑,不禁也跟著笑了。

哎呀,原來這王爺笑起來是這麼地迷人,怎麼平日不多笑點呢?

喜穎愣在原地,听著周遭傳來的竊竊私語和譏笑聲,登時惱得眼淚都快要奪眶而出。

「你這個狗奴婢,喚什麼姓什麼,報上名來,讓本格格大發慈悲地為你在你的碑上刻下姓名,別讓你當了無名野尸。」她長這麼大,什麼時候讓人給這麼糟蹋過?

關羽翩笑看著她,仗著鐵戰野沒有怪罪她,甚至還笑出聲來,不由得連膽子也放大了些。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關名羽翩,就不知道麻雀的嗓子是不是會比九官鳥來得好,喚得清本姑娘的名字。」

話落,她便推著鐵戰野離開,壓根兒不管喜穎氣得火冒三丈。

她更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後,有幾個男人走到喜穎身邊,低聲私語了一會兒之後,便相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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